第5章 往事
游完長春宮,他心滿意足地回到住所,卻立即被師父叫去大堂議事。原來,有消息說,天師道掌門張宗演也來到了大都。
張宗演乃天師道第三十六代傳人。五年前,從江西龍虎山應詔來大都,受封「演道靈應沖和真人」,授二品官銜,提點江南道教,並賜建崇真萬壽宮作為天師道在京城的道觀。
張宗演命弟子張留孫留住崇真宮,自己返回龍虎山。此次再次應招入京,究竟是巧合,還是朝廷另有所圖,一眾全真道士又開始議論紛紛。
柴志鼎說:「皇上五年前封他官銜又賜建崇真宮,就是為了平衡我全真在北方的影響。此次讓掌教師兄遷居京城,自然也需命他入京來平衡了。這也是意料之中,反而說明朝廷讓掌教師兄入京,並無它意。」
張志仙道:「師弟你雖然說得有些道理,我仍感覺不好。張宗演乃南方道派一代宗師,讓南北兩大道派主持同時移居京城,並無此必要。」
「師兄,你這是過慮了。」柴志鼎搖搖頭。
說話間,有人來報,太一道掌教簫全齡求見,說有要事相商。
柴志鼎一聽就惱了。「太一道,又是專於巫祝之術的邪門歪道。我全真要是和這些只會賣符咒的大小外道沉瀣一氣,將來恐怕是我全真給帶歪了。」
鄭志久忙道:「柴師兄恐怕有所不知,太一道雖然精於符咒,但對我全真內丹妙處嚮往已久。我曾與太一上代掌教簫居壽多次論道,並展示我全真內丹功力。
簫居壽見我年歲遠不及他,卻有如此功力,直言應當借鑒我全真修法。況且,當今太子參政也是簫真人之功。當年他借給皇上祝禱成功之機,向皇上進言說太子春秋鼎盛,宜參與國政。皇上才詔令太子參決朝政。
簫真人雖然去年剛剛仙去,但憑他舉薦之恩,太子對他的繼任簫全齡也是禮遇有加。我們既要和太子打交道,就切不可得罪此人。」
柴志鼎聽得直搖頭。「師弟你就是久居京師,在官場里混久了,才會這樣正邪不分。」
齊掌教連忙止住二人。「便是和尚要來見面,也不是不可以,何況同是道家。請他進來。」
簫全齡年紀三十有餘,身材微胖,但相貌莊嚴,令人不敢小視。和全真掌教見過禮后,他直接問:「不知齊真人是否知道。天師道張天師也已從龍虎山到了京城?」
齊志誠點點頭:「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
簫全齡又問:「那麼大道教掌教李德和也入京之事。真人知道否?」
一聽此話,眾人都吃驚不小。道一以前聽師父說,大道教也稱真大道,其道義平易,修行簡便,故而在河北山東一帶流傳頗廣,又因其崇尚清靜無為,不行符咒之術,只以祈禱為念,行為頗似全真,因而全真歷來對其發展不以為慮。
簫全齡繼續道:「和張天師一樣,李真人只是應詔入京,並非和齊掌教一樣被聖上要求遷居。」
鄭志久大吃一驚:「什麼什麼?張天師只是應詔入京?這消息確實否?」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他面露慚愧之色。齊志誠則是神色凝重。南北三道派首腦同時應詔入京,只可能意味著一件事:朝廷有要事需天下道門共同面對。
齊志誠問:「朝廷有何事需要招三教入京。這點簫真人是否知道?」
簫全齡嘆了口氣,「就因為沒有消息,我才會如此不安,趕來與真人商議。」
齊志誠又問:「聽說先師與太子殿下有恩。太子那裡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么?」
簫全齡搖搖頭。
這時候,毛道一插話道:「簫真人,請問張天師和李道長以何名義受詔入京?」
簫全齡道:「說是要給二人加封。」
道一轉向齊志誠:「以弟子之見,此次三教入京,朝廷是要對上回與佛家辯論后施加於我教的另兩個條件對我全真問罪。」
齊志誠凝視著他問道:「何以見得?」
「聖旨讓掌教真人遷居,而以加封為由召天師道與大道教入京,必定此事以全真為主。眼下唯有那兩件事可以對全真發難。恕弟子大膽猜測,朝廷讓天師道和大道教首腦同時入京,是想讓他們與我全真再次參與辯論。」
大堂中沉默了片刻。齊志誠手捻鬍鬚說:「道一,你的意思是朝廷想藉此再次全面打壓天下道家?」
「正是此意。」
柴志鼎在一旁道:「毛師侄是危言聳聽了吧。」
齊志誠輕輕搖頭:「不可不防。眾位師弟師侄,假設道一所言為真,從現在起,你們就以此開始準備吧。」
簫全齡露出微笑:「沒想到這位毛師侄如此年輕,又如此有見地。貧道會聯絡天師和大道,告知全真的看法,讓他們也有所準備。」
......
次日,去聯繫工部尚書張九思的人回報說,太子真金願意接見全真掌教,時間就定在第二天。
到了次日,全真一行七人離開長春宮入城。齊掌教指定要帶上道一。他是同行人中唯一的道字輩,感覺很是自豪。
六人從順承門進城,大都果然象傳說中的那樣繁華。道一邊走邊想,什麼時候能自己逛逛就好了。
他們穿過商鋪林立的筆直街道,直接來到東宮。張九思親自在門口迎接。
張九思年約四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年輕時就是因為長相出眾,在宮廷當值宿衛時,被太子瞧見,特意留下不放去外地為官。後來升了他做東宮都總管府主持,直至現在當了工部尚書併兼管東宮事務。
張九思引全真道士們到了書房。太子就在那裡接見。
太子真金年紀與張九思相仿,中等身材,寬肩細腰,四肢勻稱。他身邊站著兩個年輕人,一個十七八歲,另一個十五六歲,和真金長得很象。
太子身後站立的人讓眾道士吃了一驚。那是一名藏僧,人高馬大,體型壯碩,身披紅色袈裟,頭戴紅色蓮花狀僧冠。他腦門高聳,額邊飽滿,顯然內力深厚。
道一心想,這位定然是負責保衛太子的。
齊掌教率眾道向太子行過禮后。真金開口說道:「齊真人在長春宮住得還安好?」
真金精通漢文,自幼師從姚樞,竇默等大儒,熟讀百家經典,尤其是孝經,並和重臣劉秉忠的弟子王晌是同學。因此得到了朝中一班漢臣的擁戴。連他的太子之位也是在姚樞等人的極力建議下,忽必烈打破不立太子的草原傳統而得到的。
「托聖上洪福,長春宮頗為舒適。」齊志誠應道。
兩人於是攀談起來。齊掌教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打探朝廷的風聲,尤其是皇上召道家三教入京的真實目的。
然而,真金似乎只關心如何修道的事,問了一堆關於道家修鍊的問題。每當齊志誠想把話題朝入京的事上引導時,真金便圓滑地將話題局限在修道成仙,祝禱作法之類的事上。
齊志誠最後終於直接了當地對太子說,全真已按聖旨的要求歸還了一百一十二座寺產,其餘的到年底前也可全部歸還。他又問太子,皇上還有何事要全真辦理。
真金答道:「真人按父皇的旨意辦就好。至於父皇有何其他想法,小王也不知道。」
談話到此便進行不下去了。真金轉而介紹了身邊的兩個年輕人。年紀稍長是他的次子答剌麻,年幼的是三子鐵穆爾。真金還有個大兒子,據說在忽必烈身邊長大。
在會見的自始至終,太子身後的那個藏僧垂手站立,紋絲不動,雙目如臨大敵般緊盯著各位道人。
道一不禁心想,至於如此么?要是如此防備他們幾個道士,乾脆就不接見好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用這時間自己出去在京城裡玩一玩。
終於辭別了太子,眾道士離開東宮。道一指望著掌教能帶大家在街頭逛幾圈,要是能放他自己出去玩,那就更好了。可惜齊掌教取最近的路線直接帶眾人回了長春宮。
......
全真代表從東宮拜會真金太子回來后,齊掌教立即命令全體弟子集合大堂議事。
會上,原先樂觀如柴志鼎者,在見了真金太子的推諉態度后,也只好承認不能全信太子關於做到聖旨上所說的事就可以過關的說辭。
因此,當鄭志久提議邀請太一道簫全齡,天師道張宗演和大道教李德和來長春宮共商對策時,柴志鼎也未反對。
齊掌教當即命人分別去太一道的廣福宮,天師道崇真宮以及大道教的天寶宮聯絡。
日落前派去的人回報說,簫全齡和張宗演都同意次日來長春宮,而派去大道教天寶宮的人回來說李德和還未到京,不過明天應該可以到達。
毛道一開完會便回到道房見師父張志仙。他既認定朝廷會讓全真等道派與和尚再來一次辯論,對上次辯論的詳情就不可不了解。
怎奈數十年前那次規模空前的辯論以全真慘敗結束,十七個道士當了和尚,成為奇恥大辱,因而全教上下歷來對此盡量不提,即使作為道字輩的毛道一也知之甚少。
但他知道師父張志仙是參加過那次辯論的,這下正好央求師父說個明白。
張志仙說道:「我那時比你大不了幾歲,能參加如此盛會很是榮幸。當時掌教李志常李真人剛仙去,張志敬張真人接掌全教尚不足一年。
和尚顯然是有備而來。那摩國師,薩迦教主,白教活佛,河西國師,大理國師等重要人物悉數出席。尚書姚樞為總裁判。
在論及化胡經真假時,張真人以《史記》中言及老子出關,後漢書言及浮屠乃老子所化為據。
那薩迦教主八思巴還比我小三歲。
他問張真人,《史記》《後漢書》為何書。
張真人說是前代帝王之書。
八思巴說,我天竺也有史記,問李真人聽過否。
張真人說沒有。
八思巴說了一通天竺史記里贊佛的事,問當時老子在何處。
張真人不能答。
八思巴又問,史記中有無化胡之說。
張真人說無。
八思巴又問,老子所著何經。
張真人說,道德經。
八思巴問,道德經中有無化胡之事。
張真人說無。
八思巴說,史記中既無,後漢書也只以傳言論,道德經中又不載。他以此認定老子化胡一事為假。
張真人不能對。
姚樞便判全真告負。」
毛道一聽后心說,什麼天竺史記,聞所未聞,八思巴又沒有書在手,盡可以亂說。
再者,老子出函谷關時被關守求書而寫道德經,裡面怎會寫以後化胡的事。真是強人所難。
道一將想法對師父一說,張志仙點頭道:
「朝廷那時既想打壓我全真,偏袒在所難免。李真人以內功見長,辯論之事所習不多。我聽說,和尚素來喜辯佛經,三日一小辯,五日一大辯,靈牙利齒,道家實不能及。
你若能想出應對辦法,當真是再好不過。我只怕朝廷這回是一心要為難我全真,憑你如何辯論,到頭來仍是輸。」
「那該如何是好?」毛道一問。
「道德經雲,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又雲,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此次就算全真失敗,也只是一時之辱。
道經燒不盡,人殺不完。只要天下百姓信我金光大道,朝廷也奈何不得。
道一,要緊的是傳道,我上次提及你去南方也有此意。」
毛道一忙點頭稱是。師徒二人談經論道直至深夜方休。
【前方高能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