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比一
「的確相當幼稚!」
空蕩蕩的金鑾殿內,長公主跪在大殿正前方,望著一步之外的那道背影,咯咯咯地笑著,笑容里有幾分凄楚,「可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誰?難道是為了讓我自己能坐在那把椅子上嗎!」
「你應該為了慶國謀划,為了整個朱家謀划,」慶帝背對著長公主,一臉漠然地說道,「就像凌老一般,摒棄一切私心……」
「他沒有私心?呵呵……他如果真的沒有私心,就不會死在靈瑤宮了。」
「舐犢情深,這是很自然的道理,但他至少長久以來都是為了朱家的子嗣安危而殫精竭慮,不像你……竟害得朕失去了一個兒子!」
「他太像你了,就連看我的眼神都像,難道不該死嗎?」長公主眼眶微紅,一副嬌柔委屈的模樣。
慶帝轉過身子,眼神冰冷地盯著長公主,輕嘆道,「虎毒不食子……十年前,你讓朕做了天下心最狠的兒子,而如今,你又讓朕做了天下心最狠的父親,莫非你真要讓朕成為孤家寡人才心滿意足嗎?」
「皇帝本來就是孤家寡人,再說了……你還有我,不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少說這些噁心話,應該聽你這番噁心話的人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睡到他的床上去,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忍著噁心讓他爬到我身上來?」
這話里的意思只有慶帝能懂,而且此時大殿里也只有長公主和慶帝二人,因此這話音調很高,像是一個耳光在大殿里回蕩了許久才消散。
沉默了一小會,大殿里又響起了另一聲耳光。
啪!
很清脆,很響亮的耳光。
慶帝收回右手,面色陰沉道,「瘋言瘋語!說話之前,多想想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長公主捂著微微發紅的右臉,癲狂地笑道,「我能有什麼身份,我不過是阿爺一時興起在路邊買的野孩子……但是朱歷,你不要忘了,當初是你口口聲聲說要給我一個溫暖的家,所以我才跟著阿爺進了家門!」
「你本來可以有一個溫暖的家,但你卻害死了大姐。」
「是我害死了她嗎?她是被你們出賣的!也對,像她和我這樣買來的家人,本來就是準備拿去賣的……」
聽著這話,慶帝怒目一睜,舉起左手,正要扇下去卻又在半途停了下來,終究只是嘆息一聲,「你走吧。」
長公主愣了一下,眼眶裡盈滿了淚水,「你真要趕我走?」
「朕已經下過聖旨了,」慶帝語氣生硬地說道,「難道你想抗旨不遵?」
長公主面色一白,央求道,「我可以一輩子都留在府內……」
「你又不是金絲雀,總關在籠子里算怎麼回事……」慶帝微微彎腰,替長公主揩乾臉上的淚痕,「我們終究也是一家人,朕不會太過鐵石心腸的……那是一塊肥沃的土地,雖然不大,但貴在自由二字,不管你將來是想在那邊稱王也好,還是稱帝也罷,朕都會由著你,假裝沒有看見的。」
長公主原本還想再乞求幾句,但看見慶帝眼中那抹寒意,身子輕輕一顫,咬了咬嘴唇,而後趴伏在地,柔聲道,「謹遵聖命!」
慶帝又一次轉過身子,背對著長公主,揮了揮手,不再言語。
長公主很識趣地起身行禮,默默地退出金鑾殿,臉上那股幽怨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見,望著那些正在清洗金鑾殿前地面血水的宮女太監,長嘆一句,「地上髒了能洗,這要是心臟了可就難辦了……」緩步走到自己的座輦前,在踏進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金鑾殿,低聲道,「皇兄,我還會回來的……下一次,我要你親自派人用轎子抬我進宮!」
恰巧也在此時,皇帝拾階而上,站在了金鑾殿最高處,站在了那把龍椅前,輕輕撫摸幾下龍椅把手,慢慢坐了上去,雙眼平視前方,望著長公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小妹,朕知道你不甘心,但你若繼續留在京都,朕會很不安心……」低頭看了看身上明黃色的龍袍,輕嗅著大殿內淡淡的血腥味,自言自語道,「朕終於還是坐上了這把椅子,朕終於還是成為了你……」
身穿紅色官服的宋尚天忽然跨進了大殿內,躬身對著慶帝遙遙一拜,臉上掛著冷酷的笑容,「恭賀聖上平定叛亂,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帝微微抬了抬手,「平身吧!這一切全賴宋愛卿籌謀得當,想要什麼賞賜儘管說來,朕無有不準!」
「臣不敢邀功!」宋尚天依舊躬著身子,誠惶誠恐道,「很多事情辦得非常糟糕,特別是郡主……」
「欸!一碼歸一碼,」慶帝擺擺手,打斷宋尚天的話,淡淡道,「朕給過她機會,就像在大鳴湖,朕也給過那個人機會一樣,只不過他們都不懂得珍惜,非要一意孤行,終究是自己害了自己……其實,她只要表面迎合一下,學得乖巧聽話一些,朕又怎麼會真的讓她嫁給那個馬夫的兒子呢,朕又不是那個人,講究什麼有恩必報……可惜,她並不懂得這些道理,而且還妄想坐到這上面來,簡直狂悖!」
宋尚天小心翼翼地問道,「申小甲未死,那個人也下落不明,接下來臣應該怎麼做?」
慶帝拿起先前刻意吩咐太監們清洗大殿時留下的刑部尚書官帽,懶懶地扔向宋尚天,不輕不重道,「你先去刑部履任,那個人的事情暫且放一放,今日之後,不會有人再質疑朕的身份,至於申小甲嘛……給你一點提示,申小甲要找的兩個人都還在京都之內,而且其實不止一次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之內,只不過沒人注意到而已。」
宋尚天雙眼微微一亮,像是明白了慶帝話里的含義,陰笑道,「好一個燈下黑啊!臣斗膽請聖上准予臣搜查清風館……若能有錦衣衛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錦衣衛千戶江海此刻正在宣武門候著,你過去給他一個驚喜吧!」慶帝閉著雙眼,捏揉幾下眉心,滿臉疲憊道,「朕今日有些累了,很多東西都需要消化消化,你自己看著去辦就行……」
宋尚天叩頭應諾一聲,仔細地撿起刑部尚書的官帽,躬著身子,慢慢退了出去,在徹底離開慶帝視線之後,這才重新挺直腰板,面色一沉,捏著刑部尚書官帽的右手微微顫抖,沉默地在宮城角落裡站立了許久,而後緩步走到宣武門前,斜眼看向惴惴不安守在門洞邊的江海,寒聲道,「傳聖上口諭……」
江海聞言立時跪了下去,低垂著腦袋,恭謹地聽著宋尚天宣讀。宋尚天輕咳一聲,繼續道,「錦衣衛千戶江海,辦事得力,誅殺綠絲客芝祝有功,擢升指揮同知……另命其協助刑部捉拿逆賊申小甲及同黨,望盡心竭力,再建奇功!」
江海聽完宣讀,心中震駭得無以復加,不是因為自己被擢升為指揮同知,而是皇帝竟將斬殺老蜘蛛的事情扣在他的頭上,他身為錦衣衛千戶,這些年也和不少江湖人士打過交道,知道這件事會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風浪。
最重要的是,自此之後,他就不得不與申小甲等人劃清界限,生死血仇不兩立,即便申小甲和小芝知道個中內情,也必須要與他保持距離,否則就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其他人造謠他還能想辦法澄清,可從皇帝嘴裡說出來的話,那便是不可推翻的事實,誰敢有別的看法!
還有一點,宋尚天帶來的不是聖旨詔書,而是一條口諭,這才是讓他最難受的……沒有白紙黑字,皇帝隨時想要翻臉不認都可以,自己被弄得眾叛親離,最後還落不到實際的好處,實在虧得慌!
宋尚天似乎看穿了江海的想法,冷笑道,「江千戶……噢,不對,應該是江同知,聖上之所以沒有讓我帶著詔書來,是因為實在今日變故太多,雲璽被摔壞了一個邊角,大殿里的聖旨詔書也沾滿了鮮血,不便書寫蓋印……但你放寬心,只要你認真辦事,這詔書很快就能補上。」
江海嘴巴發苦道,「可是沒有詔書,我也使喚不動錦衣衛里的其他人啊……一個小小的千戶,撐不了什麼大場面。再加上,今日很多人都知道我是長公主的人,但卻不知道我是陛下派去的卧底……」
「這些你不用太過擔心,」宋尚天拍了拍江海的肩膀道,「那些知道今天大殿內發生了什麼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沒死的也不會多嘴,你放心去辦便是……至於害怕使喚不動人馬嘛,那就是對你的考驗了,你要是在有了聖上口諭的情況下,還是如此無能,可能陛下也會考慮換一個更得力的助手……江同知啊,你我本就是給陛下解憂的,若什麼事情都要陛下幫咱們安排妥當,那你我豈非成了蛀蟲、飯桶、窩囊廢了!」
江海眼角抽搐幾下,這陡然落下來的大餅實在噎人,但又不得不咽下去,只好賠笑道,「侍郎大人教訓得極是……」
宋尚天哈哈一笑,揚了揚手中的官帽,「自今日起,你該稱我為尚書大人……江同知,聽聞你曾和申小甲是好友,你覺得是他聰明,還是我更有智慧一些?」
「那當然是您更勝一籌!」江海立馬躬下身子,毫不猶疑地答道,「逆賊申小甲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已經蹦躂不了幾天了,您卻是步步高升,一路青雲……他哪能和您比啊!」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怪不得陛下還願意給你機會,確實是個有眼力勁的人,大膽回去辦事,若有麻煩,刑部會是你的助力……」宋尚天誇讚一句,臉上的笑意更盛,轉身走向宣武門外,在幽深的門洞里看著陽光下的京都,低聲道,「申小甲,這一局可算是我贏了,現在一比一戰平……馬上就要到制勝局了,可別讓我失望啊!」
江海看著門洞里的宋尚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待到宋尚天的身影遠去之後,立馬喚來一名錦衣衛,滿臉凝重地在其耳邊輕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