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在花間笑
兩隻黃鸝鳴翠柳。
不知為何,申小甲在聽到那個聲音的第一瞬間想到的便是這句詩,甚至忘卻了身上那十七道血痕,也忘卻了那把追風逐電,朝著自己心口飛射而來的霜江劍。
曾八也一樣,從小丫頭坐在樹枝上那一刻開始,他便將目光移向了那個丫頭,臉上的寒霜漸濃。
「你不躲躲嗎?一劍透心涼耶,你會沒命的……」小丫頭捧著一張笑臉,兩隻眼睛眨呀眨,像是會說話一般,勾了勾自己的手指,那根纏繞在申小甲身上的透明絲線霎時繃緊,「你要是躲不開,我可以幫你。」
申小甲吐出一口血水,裝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洒然笑道,「好啊……你要是不怕得罪那把劍的話,那就拉我一把。」
小丫頭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嘟著嘴道,「他是第八,我是第四,你覺得我會怕得罪他嗎?」
「那就煩請高抬貴手……」申小甲剛才見到那根絲線心中已經有所猜測,只是聽小丫頭自己說出口,還是震驚不已,穩了穩心神,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拉我一把!」
小丫頭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決定了,就算你不會武功,我也要你做我的夫君,當作是花瓶也成啊,擺在家裡多讓人歡喜……而且,武功這種東西是可以學的,我可以日復一日地教你,早晚有一天你會成為絕世高手的。」
申小甲怔了一下,面色古怪地打量小丫頭一眼,搖搖頭道,「如果你想英雄救美之後,讓我以身相許,那還是算了,讓我死去吧……你太小了,我下不去手。」
小丫頭翹著小嘴,昂首挺胸道,「我會長大的!但你要是現在死了,就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申小甲回頭看了一眼轉瞬將至的霜江劍,腦海中浮現出很多人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就這樣死掉,挖坑才挖了七次,說不定下次就會成功,咬了咬嘴唇道,「好!我從了!快拉我上你的賊船吧!」
人就是這樣,沒得選的時候很乾脆,一旦有了選擇的餘地,有了思考的時間,卻又變得優柔寡斷,否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哈哈哈,你果然是俊傑,很識時務……」小丫頭捂著嘴笑了笑,「只是你想讓我拉你一把是不可能的,你太重了,我拉不動。」
申小甲心中猶如一萬隻大象奔騰而過,嘴角抽搐幾下,強壓下想罵娘的衝動。
「不過……」小丫頭右手一甩,又有幾條透明絲線纏繞在申小甲的四肢上,五指飛快地舞動幾下,「我可以教你怎麼躲開這一劍!」
話音剛落,申小甲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騰挪翻轉起來,猶如扯線木偶一般。
嗖!霜江劍破空而至,帶著清澈的劍鳴與申小甲擦肩而過,深深地插進樹榦里。
曾八重重地冷哼一聲,眼神冰寒地盯著樹上的小丫頭,沉聲道,「小芝,見了八叔也不先打個招呼,只顧著和你的小情人打情罵俏,是不是有些不大禮貌?」
「八叔,你不打招呼就要殺我未來的夫君,是不是更沒有禮貌?」
「你護不了他的,你爺爺也護不了……千萬別聽你爺爺的話,他已經老糊塗了,這門親事只會給你們招禍!」
「剛才賣紅薯的姬姥姥還說薑是老的辣呢!」
「想清楚些……」曾八雙手束在身後,踱步走向申小甲,卻一眼也不看申小甲,走得很慢,卻也很穩,低著頭,語氣森然道,「前十的排名並不准確,很多時候是因為大家懶得去爭去斗,就像以前的第一打不過老九……如果你真的想要攔我,很可能會把自己也賠進去。」
小芝皺了皺鼻子,不服氣道,「打不打得過,總要打過才知道!」
曾八搖頭嘆息一聲,抬起右腳奮力一踏,飄然而起,右手化掌,掌尖如劍尖,筆直地刺向申小甲的心口。
小芝峨眉緊蹙,從樹上背對著申小甲縱身一躍,直墜地面,透明的絲線掛在樹枝上,將申小甲猛地拉起,堪堪躲過曾八的掌劍。
曾八身子前傾滑行幾步,剛好來到霜江劍前,一把握住霜江劍的劍柄,雙腳踢打兩下樹榦,在拔出霜江劍的瞬間,返身刺向申小甲的後背,迅如奔雷。
小芝立刻收回纏繞在申小甲身上的透明絲線,任由申小甲從空中摔落地面,一邊飛身來到申小甲和曾八之間,一邊不斷地勾動手指,在身前織出一張密密的透明蛛網,嬌喝一聲,「天羅地網!」
叮!霜江劍刺進蛛網,透出半寸劍尖,卻再難前進一分。
小芝的臉上卻是毫無喜色,額頭滲出一粒粒汗珠,輕聲對身後的申小甲說道,「你還是趕緊逃吧,我確實攔不住他!」
申小甲一臉錯愕道,「你這不是已經攔住了嗎?」
「暫時的,很快就攔不住了。」
「不應該啊,你排名比他高,武器也比他的先進,按道理講,落荒而逃的是他才對!」
「我的武器和排名都是繼承的,他的劍卻是在血雨腥風裡磨出來的,就算我知道他的破綻也一樣破不了他的劍招,力有不逮。」
申小甲猶豫了片刻,掃了一眼還未醒來的晏齊,他知道此刻只有離晏齊越遠,晏齊才會越加安全,對小芝拱了拱手,道了一句「後會有期」,轉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腳一個血印地朝著月城城門方向走去。
小芝眼角抽搐一下,恨聲道,「負心漢!走得這麼乾脆,竟是頭也不回!」
曾八瞥了一眼申小甲離去的背影,面無表情地手腕一扭,劍尖一轉,立時將蛛網震裂,淡淡道,「你攔住我也沒用,天下最快的箭已經來了,那小子必死無疑。」
小芝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再次舞動手指,在身前解出五張蛛網,層層疊在一起,雙掌一推,印向曾八,微微笑道,「他是我未來的夫君,誰要殺他,我就殺誰!」
曾八持劍斜劈而下,劍光比先前更盛了幾分,威勢也不是和申小甲對戰時揮出的那幾劍能比擬的,一劍便斬碎了厚厚的蛛網,卻並沒有繼續進攻,而是收回霜江劍,輕嘆一聲,「也罷,看在你爺爺的份上,便先饒過他這一次,但他能不能活到跟你成親,全了你的抽絲剝繭功法,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小芝噴出一口鮮血,對著曾八嘻嘻笑道,「還是八叔你人最好,等我成親的時候一定請您喝喜酒!」
曾八冷笑一聲,將霜江劍插回竹筒劍鞘,抱著黑色竹竿轉身往春江方向走去,「喝喜酒就免了,等你辦完喜酒,替你夫君辦喪禮的時候記得請我就成!」
「那是自然!」小芝對著曾八高喊一聲,「到時候還請您一定要來湊個熱鬧啊!」
某個草叢深處,偷偷聽見二人對話的申小甲暗罵一聲,「還以為你想跟小爺我結婚,沒想到是想拿老子開葷!」
思忖片刻之後,申小甲匍匐著往與之前相反的方向爬行一段足夠遠的距離,從草叢裡走了出來,扶著樹榦踉踉蹌蹌地往前,卻不曾想身上的傷勢太重,頭腦漸漸昏沉起來,竟是偏離計劃的軌跡,來到一個從未到過的山谷里。
鳥語花香,五顏六色的蝴蝶在五顏六色的山花間翩翩起舞,好似人間仙境,讓人不由地心神鬆弛,忘卻煩憂。
嘩啦!正當申小甲沉醉於鳥語花香時,一陣水流聲從前方傳來,而後便是鶯啼燕語般的笑聲,清脆甜美。
申小甲循聲而去,只見山谷中有一道清泉,沁人心脾,僅是佇立一旁,便已消除七月難耐的酷熱。
泉池裡幾朵含苞待放的蓮花搖曳生姿,蓮花旁則是一道窈窕的倩影,肌膚勝雪,青絲如瀑布般垂落雙肩,一邊用絲帕澆洗著如白玉般的手臂,一邊對著泉水另一端正在撫琴的婦人嬌笑連連。
「待到池花爛漫時,她在花間笑……」申小甲情不自禁地低聲念誦一句,「好一朵出水芙蓉!」
聽見池邊的聲響,水中的女子當即回過頭來,嬌喝道,「什麼人?」
回眸一笑百媚生,女子雖僅是回頭,並未歡笑,但這一回頭竟讓滿谷的香花都失去了顏色,兩彎似蹙非蹙的柳葉眉,一雙似怒非怒的含情目,雙頰微暈潮紅,梨渦淺淺清波盪。
申小甲不由地看痴了,像是沒有聽見女子的問話一般,並未回答,只是傻站在一旁,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是打醬油路過的吧。
女子看清申小甲身上的服飾,櫻桃小嘴微啟,對撫琴美婦嬌聲喊了一句「桃娘」,左手一拍水池,激起層層水花,正好遮擋住自己的身子,躍出水面,裹上撫琴美婦扔過來的粉色薄衫,光著一雙玉足落在泉池邊上,羞惱道,「看夠了嗎?」
申小甲盯著濕濕粉衫下的玲瓏曲線,咽了咽口水,身上流血的地方又多了兩道,連忙用袖子擦了擦鼻孔之下,指著身上的血痕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我是受了傷才流的鼻血,其實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粉衫女子驚奇道,「還真是……有人在追殺你嗎?」
「只有殺,還沒追。」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殺捕快?」
「光天化日之下,敢殺皇帝的都有,何況是捕快。」
「有道理……你剛才念的那兩句詩很好聽,是你自己寫的嗎?」
「當然,雖然借鑒了老辛的卜運算元,但每一個字都是我寫的。」
粉衫女子眸子里秋波流轉,贊道,「好詩!」
申小甲盯著粉衫女子緊貼肌膚的衣衫,鼻頭一熱,也贊了一聲,「確實是好濕!」
粉衫女子見申小甲又流出兩道鼻血,立刻從衣袖裡拿出一塊絲帕遞了過去,柔聲道,「你又流血了!」
「沒事沒事,流量不大,小意思……」申小甲接過粉衫女子的絲帕,捂在自己鼻子上,忽地嗅到一陣奇異的香味,只覺得眼皮沉重,天旋地轉,緩緩地倒了下去,「好香啊!」
粉衫女子看著申小甲慢慢閉上雙目,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嬌媚道,「傻瓜,迷魂香當然很香啦!」
不知何時那名喚作桃娘的美婦抱著古琴來到粉衫女子旁邊,從古琴里抽出一把短劍遞向粉衫女子,目光幽冷道,「雲橋,我這招蜂引蝶曲只能用這一次,下回就無法將他引來,所以你殺他的機會也只有這一次,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