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雨欲來傾城黯

第六章 風雨欲來傾城黯

這裡是地下暗道的盡頭,也是最核心的地方,只有一間寬敞的石屋,石桌、石凳和掛在石牆上的古銅燭台,燭台上火光明亮,顯得空曠無比。

石屋正中有一張木桌,後面有一把高腳椅,再往後便是無數的架子,架子上既有無數竹簡又有紙材質的檔案,分門別類的放在架子的格子里,每個架子側面都寫著一個字,粗粗看去,袁字最多,張字次之,還有一些寫著劉和吳字,不知道這些檔案記載著什麼。

此時的白衫公子正坐在正中的高腳椅上,隨意的翻著桌案上的竹簡,似乎是在看竹簡上的內容,又似乎在等著什麼人。黑大漢立在他的一側,他朝著竹簡瞥了好幾次,無奈竹簡上的字認得他,他卻不認得那些字。

青衫公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品著一杯茶,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三人沒有什麼交流,石屋顯得異常安靜。

「咯吱——咯吱——」石門再次緩緩的打開,從外面快步的走進幾人,為首的乃是一個50歲不到的男子,身後之人皆帶刀佩劍,看起來皆是些會武功的高手。

那男子快速掃視了石屋一遍,隨即來到正中的石桌之下,納頭便拜,高聲恭敬道:「暗影司宛、揚總司正督司韓之玠,叩見大公子!」

白衫公子聞言,輕輕將竹簡放下,輕輕起身,將韓之玠攙扶起來,淡淡的笑著道:「韓叔父怎麼如此多禮,這宛陽和揚州兩地,你是頭一把,不用對我如此大禮,韓叔父身在敵穴,為我們披肝瀝膽,倒是小侄要向叔父道聲辛苦了。」

韓之玠忙擺手笑道:「大公子哪裡話,我不過做了分內之事罷了。」

白衫公子顯得十分親切的與韓之玠拉到身旁坐下,又招呼青衫公子和黑大漢過來見禮。

韓之玠趕忙還禮道:「這可使不得,鷹揚將軍蕭安鍾和憾天衛都督黃奎甲怎能跟屬下見禮,實在實在是折煞屬下了。」

蕭安鍾(青衫公子)忙道:「怎麼說,韓叔父也是這裡的督領,我們不實管宛、揚二地,您更是我們的長輩,禮數不可偏廢的。」

黃奎甲(黑大漢)還是那番傻笑,沒有說話。

四人坐了,韓之玠又命人換了新茶。白衫公子方道:「韓叔父在這裡苦心運籌多年,我父親都看在眼裡,好在不日便發兵前來,韓叔父也可早日與家中妻兒老小團圓了。」

韓之玠有些激動道:「屬下日夜盼望這一天的到來,如今總算是快要盼到了。」

白衫公子點點頭,也頗有感慨道:「五年前,父親派韓叔父來到這是非之地,韓叔父憑一腔孤勇,將暗影司打造成如今的規模,實在是不易啊,我看這聽濤樓,已然成了宛陽最大的客棧,生意興隆的很啊。」

韓之玠點點頭道:「宛、揚兩地暗影司是我這許多年來的心血,自然是不敢有所懈怠,大公子今日前來,不知司空有何差遣。」

白衫公子搖搖頭道:「叔父怎麼如此客氣,叫我明舒便是。」

若有京都龍台城的人在當場,聽到這句話,必然驚在當場,原來這翩翩的白衫公子竟然是權傾朝野的當朝司空蕭元徹的長子——蕭明舒!

韓之玠這才點點頭,似乎感慨道:「明舒自打我離京之時到現在依舊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的平易近人,不似二公子啊。」

蕭明舒心中一動,並未接話,只道:「二弟自有二弟的格局,我們都是為我父親辦事罷了。」

韓之玠頗為識趣的點點頭道:「明舒說的是,說的是......」

蕭明舒這才鄭重道:「叔父,我初來乍到,對宛陽的事情還不是很清楚,您受累說一說吧,孫驍那裡,如今我們滲透的如何?」

韓之玠點點頭,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道:「自五年前開始,暗影司已經開始向宛陽軍中滲透,如今已頗具規模,大到要職將軍,小到百夫長,千夫長,皆有我們的人,只等大軍一到,便可聽命行動。只是半年前,徐先生和伯寧大人飛鴿傳話,司空實有招降之意,屬下便開始運作此事,如今以屬下看來,招降之事有八成可以實現。」

「哦?八成?叔父如此有把握?」蕭明舒似乎並不意外,挑了挑眉問道。

韓之玠品了口茶道:「其實,若在三個月前屬下還不敢這樣說,現在情勢有變,故而敢有此一說。」

「情勢有變?什麼變化?」蕭明舒眼中射出一道光芒。

「這變化嗎,卻是出在孫驍帳下首席謀主的身上!」韓之玠一字一頓道。

「毒心秀士高文栩?」

「不錯!」韓之玠點點頭笑道。

「韓叔父快細細說來!」蕭明舒有些興奮道。

韓之玠點點頭道:「那高文栩的出身乃是當年國賊王熙麾下的一名謀士,這件事,明舒是知道的,當年是他的計策讓天下大亂,龍台塗炭,軍閥交兵,伏屍無數。他那番作為不過是自保,然而亂天下而保己身一人,不可謂不毒也,故有了這毒心秀士的稱號。如今天下大勢,益安劉景玉昏聵,守土還力有不逮,何況天下?揚州劉靖升獨霸天下最富庶的州郡,安樂慣了,自然想要據土守成,哪有壯志?當今天下,可爭鋒者司空與北方沈濟舟二人罷了。那沈濟舟出身貴胄,豈能看得上高文栩這樣名聲有損的毒士?如今兩家雖然明面互相安好,不過借勢利用罷了。依高文栩之才,自然是知道這些的。依照他亂天下而保己身的作風,他是不可能投效沈濟舟的。」

蕭明舒點點頭道:「叔父說的不錯,那他為何選擇投效他人,保著宛陽這易守難攻之地,護著鳳槍將軍豈不更好。」

韓之玠哈哈一笑道:「若孫驍真乃明主,保他也還說得過去,只是這孫驍一介武夫,在明主手中做一員梟將才是正經,做一名主公,他卻不是差了一點半點的,如今孫驍自以為宛陽固若金湯,早沒了進取之意,軍中和政務大大小小皆委任於高文栩,自己一人在鎮東將軍府高樂了,還寵幸一幫沒有大才的狗頭參謀,這是自取敗亡之道,高文栩心中苦悶,又無處訴說。再者,天下之大,以一城之地,可守一時,若天軍到了,一城過而摧之,他賈文栩如何全自身安危呢?」

蕭明舒點點頭道:「韓叔父的分析跟郭先生不謀而合,只是,高文栩如今身居宛陽高位,如何就肯屈就請降呢。」

韓之玠哈哈大笑道:「明舒可知高文栩曾與屬下有同窗之誼么?」

「哦?還有這等事?」蕭明舒奇道。

「陳年往事,不提也罷!」韓之玠有所感慨道,隨即又道:「我的身份,除了司空和心腹之外,知道的人很少,三個月前,在暗影司的策劃下,我與高文栩偶遇,一敘同窗之誼。」

「韓叔父好運作!」蕭安鍾在一旁脫口贊道。

韓之玠搖搖頭道:「安鍾還是小看了那高文栩,以他那殺人誅心的本事,豈能看不出我的破綻?」

蕭明舒聞言,驚道:「莫非韓叔父暴露了?」

韓之玠點點頭道:「起初,我以為瞞天過海,騙過了這老狐狸,未曾想我們見了三次,這毒心秀士竟將我所謀划的事情,和盤托出,還將我安插在宛陽軍中的暗線寫了個名單,遞到了我的眼前,我粗粗看去,雖不致全部猜中,但也十之八九!」

黃奎甲聞言,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大喊道:「那我們還在喝個什麼茶水的,讓俺提著雙戟先去砍了那老狐狸去!」說著就要往外走。

蕭明舒卻穩如泰山,淡淡道:「老黃,稍安勿躁!依我看,他高文栩既然知道了韓叔父的目的,這招降之事卻也成了。」

韓之玠眼中透出一絲激賞,讚歎道:「明舒果然大才!你怎麼就能斷定成了呢?」

蕭明舒淡淡笑道:「如若不成,這聽濤樓怎會還能好好的矗立在宛陽城中呢?」

韓之玠擊掌大笑道:「是也!是也!」

黃奎甲這才一屁股坐下,嘟嘟囔囔道:「你這老頭兒,說話這麼吞吞吐吐,能不能說利索點!」

韓之玠一笑,這才道:「我見事已至此,便將咱們的計劃朝他詳細說了,他考慮再三,答應了投效之事。」

「呵呵,依照高文栩的個性,他答應歸答應,卻也不會這麼容易吧。」蕭明舒淡淡道。

韓之玠點點頭道:「正是,高文栩提了三個條件。」

「哪三個條件?」

「其一,就是司空進入宛陽后,不可傷害百姓一絲一毫;其二,善待孫驍將軍及其部屬將官,要人盡其用;其三,他自己要進參謀軍機的核心,位次不能低,他說了,只在白衣先生和徐令君之下。若司空答應了這三個條件,他便勸說孫驍,極力促成此事。」韓之玠說道。

蕭明舒聞言,低頭思慮良久,方才緩緩道:「這第一個條件自然是沒有說的,我父親乃是大晉的司空,天下百姓乃是大晉的百姓,自然會加以愛護;這第二個條件,孫驍帳下人員眾多,魚龍混雜,我敢斷定,必定有沈濟舟、劉靖升安插的眼線,他要全部收編,這有些難了;第三個條件他進軍機參謀當屬自然,可是白衣先生和徐令君何等人物,除了這二位,父親手下大才者為數不少,他若位居第三,怎能服眾?再者以他的心性,父親用不用還在兩可之間啊。這卻不好辦了。」

韓之玠點點頭道:「明舒所慮極是,我也未敢輕易答應,只推說上書司空定奪,那狐狸說那他便靜待佳音了......」

蕭明舒又想了想,隨即道:「茲事體大,只能秉明父親定奪了,只是不知灞城那裡現在情況如何,不知可否發兵前來了,帶兵的又是哪位將軍啊,我跟安鍾、老黃出了龍台之後,再無法與京里聯繫了。」

韓之玠有些訝然道:「明舒不知道么?司空已與十日前提兵15萬朝宛陽來了,這次是司空親自帶兵的。算算時間不過三四日便可兵抵宛陽城下啊!」

「我不知情啊!幸虧叔父告知於我,父親親自提兵前來,看來對宛陽志在必得啊!」蕭明舒道,忽的心中念頭百轉,忙問道:「叔父,可安排妥當了?」

韓之玠讚許的點點頭道:「明舒果然細心,放心吧,自接到伯寧大人的傳書,暗夜司已然全數行動,配合這次的出兵,沈濟舟那裡渤海衛在宛陽和揚州的聯繫點已然全部切斷,揚州劉靖升現在年事已高,大小軍務委任他夫人的胞弟齊玳,那齊玳是個見錢眼開的主,暗影司已經買通了齊玳,蔡齊封鎖了消息,揚州知道這件事,怕是我們早已拿下宛陽多日了。」

「紅芍影呢?」蕭明舒忽然問道。

韓之玠一頓道:「這個......紅芍影行蹤飄忽,屬下沒有探到半點消息。」韓之玠面有愧色。

蕭明舒點了點,安慰道:「這也無妨,叔父已經儘力了,紅芍影與咱們隔著揚州一地和荊湘大江,估計有所動作,也鞭長莫及。」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蕭明舒站起來,笑道:「已近晌午,咱們休息休息再說。」

「老黃......老黃!」蕭明舒喊了兩聲,卻未見黃奎甲答應,三人回頭看去,不知何時,那黃奎甲已然趴在石桌之上,呼呼大睡起來,嘴角還流著老長的哈喇子。

蕭明舒走過去,朝著黃奎甲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黃奎甲這才忽然驚醒,嘴裡卻大聲嚷嚷著:「哪兒呢?哪兒呢?」

蕭安鍾大笑道:「你這大黑牛,有說什麼胡話,什麼哪兒呢,哪兒呢?」

黃奎甲這才嘿嘿一笑,撓撓頭道:「方才做夢,一個直娘賊偷了俺的雙戟,俺正追呢......」

蕭明舒笑道:「你這雙戟,誰拿的動啊......走啦!」

黃奎甲不解道:「走?去哪?」

「吃飯去!」「好耶!」

晌午已過,天色突變,蒼穹之上,彤雲翻滾,大雨即將到來。這雲仿如洪荒巨獸蟄伏著,隨時可能撕裂這不堪一擊的人間。

天色愈發的陰沉,狂風把宛陽城最繁華的街道上無數行人的衣裙吹起,仿如大海生波一般。所有人都發覺大雨欲來,腳步開始加快。一些路旁的小商販開始忙不迭的收拾著物什,怕是要趕在雨前回家。只余道旁林立的或恢弘或普通的店鋪,彷彿見證著這紅塵的繁華。

風似巨口,席捲了整個宛陽,樹搖葉落,滿城皆飄蕩著無數的枯黃樹葉,滿城枯黃,欲迷人眼。彤雲壓得很低,彷彿碰著人的頭頂一般。

「嚓——」,一道耀眼的閃電,橫貫蒼穹。天地似猛的亮了一下,這林立的店鋪在黑暗中也突的如會發一般,一明一暗,閃電倏忽逝去。整個空蕩的大城竟有絲絲詭異,直入心底。

「轟——」雷聲大作,仿如天塌地陷一般。雷電的聲威挾裹著無邊的寒意充斥在整個天地。閃電的忽閃下幾隻流浪貓狗飛似的鑽入暗處。

電閃,雷鳴。冷風如刀。豆大雨滴終於落下,天地盡被這無邊的雨幕所遮,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天地皆雨,如泣如訴,恁的一片凄涼。

聽濤樓的最高處,天字一號房臨街的窗扇被一根木杵支著,風雨滿城,卻擠不進這小小的房間。

一個人,久久的佇立在窗邊,望著滿目的風雨和被大雨打濕的宛陽,一動不動,宛如蒼山。

風吹動他素白的長衫,隨風蕩漾。那人眼神閃動,似想著什麼。

是這喧囂的紅塵,還是這殘破的天下?

良久,他驀地轉頭來到書案近前,提起筆來,想了一會兒,這才奮筆疾書起來:

父親大人:孩兒已順利來到宛陽暗影司,毒心秀士的情況已然知曉,他或可為此次行動之臂助,然其有三個條件......兒勞父親費心定奪。另韓之玠身份已然暴露,不知其人可否再用,察查之後,若無不妥,孩兒亦建議將其召回龍台,遠離暗影司最妥;父親囑咐玉鐲之事,孩兒已有所眉目,宛陽三河鎮蘇家村,有一漁民之子,名作蘇凌......

他寫到此處,驀地停筆,想了想,將那紙團揉碎,又重寫了一張,再看去,已然少了最後那幾句話。然後他有取了一張紙來,刷刷點點的寫了幾句話,隨後將兩張紙封好,抬頭喚道:「子期,你來。」

蕭安鍾走過來,蕭明舒將這兩封封好的信遞給他。

蕭安鐘有些疑惑:「兩封?」

蕭明舒點點頭道:「這一封用暗影司的信鴿傳給我父親,另一封......走我們的路子,交給倉舒,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被那個人知道!」

蕭安鐘不再問什麼,點了點頭,推門走進了滿城風雨之中......

............

三河鎮,蘇家村。

大雨似乎下起來沒完沒了,已經連下了三四天,蘇家村南面的大河已然漲的快要漫過河堤去了,村子里的路大多是泥路,被這大雨衝過,早已泥濘不堪,雨水和泥水混在一起,無根無依的四處流淌著。

蘇凌已然不知咒罵了多少次鬼天氣了,因為這連綿的雨天,他們不能下河捕魚,家裡連最後的一點雜魚都見了底,蘇凌已經好幾天沒見著一點葷腥了。

這個時代小民的生活自然無聊,下雨天更甚。蘇凌又因為道路泥濘,去白書生家「聽講」的次數也少了不少,只能歪在床上,整日蒙頭大睡,只是這周公的女兒便是再嬌美如花,也架不住天天陪伴啊,蘇凌此時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時近掌燈,蘇凌跳下床來,推開大門,想看看雨勢如何。

甫一推門,山裡清鮮的空氣鋪面而來,這也算蘇凌覺得唯一高興的事情了。

雨終於快要不下了,天上只有星星點點雨滴,似乎不甘就此收了雨勢。

蘇凌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剛想著出門到大河那裡,看看水漲了多少,卻發現門前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

蘇凌忙走過去,卻是白書生的妹妹小蘭。

蘇凌一把將小蘭抱起,有些寵溺的將頭在小蘭的鼻尖處蹭了蹭道:「蘭兒這麼晚了,還跑來幹嘛。」

小蘭將嘴巴撅起多高,委屈巴巴道:「這幾日蘇哥哥老也不來,蘭兒都想蘇哥哥了,也沒有故事聽。」

蘇凌心下有些感動,這滿村之人,想著自己的怕只有這一個小小的女童罷了。

「呵呵,這幾天不是下雨了么,所以......」

小蘭眨眨眼睛道:「好了,原諒你了,我哥哥讓我來找你呢,說是什麼叫行軍曹掾屬李歸的從城裡回來了,就在我家,蘇哥哥不是總說想見見他么?」

蘇凌聞言,心中一動,將小蘭放下道:「走,蘇哥哥跟你去見白哥哥,我們說完話,給蘭兒再講個故事,保證比之前的都好聽。」

小蘭點點頭,興奮道:「說話算數!」

蘇凌笑道:「蘇哥哥什麼時候騙過小蘭的?」

兩個身影,一高一矮,手牽著手,淺一腳深一腳的走在泥濘的路上。

陰暗的天,似乎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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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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