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河東行(二)
聽張大牛說長平古戰場主體還在高平縣的北邊,而車隊還得日頭偏西時才能到高平縣,郭煒就知道屆時聽不到這位名牌導遊的講解了――按照昨日從懷州到澤州的驛路經驗,這中間至少也有一座驛館,一行人都會在館內稍微歇息,並且換馬換驢換驛夫,更何況到了高平縣也必定要歇息換人。
趁著導遊還在的時候,郭煒可著勁地就當地的地理民情刨根問底,幾乎把張大牛積累了一輩子(其實這時候張大牛的一輩子也不到三十年)的見聞挖了個乾淨。
說話間已經是日上三竿,一直保持北偏東走向的驛路依著左邊的黃土塬折而向西北,因為正北方是一片黃土壟,驛路的前方則有一座館驛遙遙在望。
張大牛的大嗓門又亮起來了,這次似乎是告別兼總結陳詞:「小郎君,前邊就是巴公驛了,巴公驛過去折向正北,翻過界牌嶺就是高平縣地界,貴官們且在館舍歇息會,俺就要與這裡的驛夫換勤,不得再與小郎君說話。」
「巴公驛?」聽到這個名字,郭煒不由得心中一動,連忙追問:「大牛叔,哪裡是巴公原?」
「小郎君怎的也知道巴公原?北邊緊挨著界牌嶺的那一大片土檯子不就是巴公原么,這巴公驛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張大牛右手揮鞭指向正北方的那一片黃土壟說道。
郭煒順著驢鞭的指向仔細看去,原來更遠處那名謂界牌嶺的土山本就不高,目測過去與自己所處之地的高差不超過兩百米(雖然「米」這個單位無人使用,郭煒的穿越方式也不支持拿自己的體態特徵做長度參照物,但是前世練就的對比目測能力並未丟失,有房屋建築和樹木為參照,郭煒自信還是估得準的),而且大落差的地方就集中在遠方高地,到了近前與平地相接的一段則是坡度極緩,落差也就在五十米左右,坡上的野草也是生長甚密,想來是草根盤結水土保持良好,土坡也就沒有被沖刷成溝壑縱橫的黃土塬,因此算得上平整開闊且有一定的居高臨下之勢,確實是預設陣地的良好選擇。
再轉頭看看面前的平地,兩邊更加開闊平整,大多已經開闢成旱田水澆地,驛館就坐落在中間,若是在此排兵布陣也盡擺得開,作為出發陣地雖然有仰攻之弊,卻也不能算死地,客軍的話也不能有更好的選擇。
「果然是雙方都很有道理的戰場選擇啊!」隨著驢車的前行審視了一番整個巴公原周邊的地形地貌,郭煒不得不在心中暗嘆,誠然,在現在所處的時空,這場關鍵性戰役尚未發生。
在巴公驛稍事休息,與張大牛熱情告別之後,車隊迎來了養精蓄銳的另外一批馬、驢……和人,這回郭煒攤上的卻是鋸嘴葫蘆,三十多歲的憨厚漢子,從不主動說話,答話有時候也要憋半天,於是問了半天才知道他姓李,名叫富貴。沒奈何,郭煒只能勤觀察勤諮詢,好導遊帶來的好福利沒有了。
一如張大牛所說,出巴公驛不遠,驛路又從東南―西北走向轉回南北向,翻上界牌嶺之後卻沒有上坡時那麼陡的下坡路,前方整體地勢上了一個台階。
前行不遠,就見左邊兩山夾峙,南山較高大,山前的村子人煙頗盛,一條山澗自山谷中衝出,水流湍急,到村北因地勢漸緩而變緩且開闊,貼著村莊逶迤向東南方向流去。
「這莫不就是劉崇最後被打崩的地方?」郭煒心中暗暗思忖,隨之纏著李富貴追問。
結果這李車夫吭哧了半天才說明白,村子叫做許庄,此澗也因此名為許河,許河由山谷中多股水流彙集,並東南向流入丹河。夾峙許河的兩座山,北邊較矮且坡緩的是皇王山余脈,南邊坡陡且高的是北嶺山,在兩山之間的山谷深處,許河的兩個源頭匯流的地方還有一個村子,叫做秦趙村,又叫康營村,故老相傳是趙國的光狼城。
而李富貴之所以這次回答得如此全面具體,那是因為「鵝就是秦趙村的人」。
終於看到了長平秦趙古戰場的第一個遺迹,郭煒很滿意,而且這個地方很可能還是劉崇南寇大軍灰飛煙滅的最終戰場,郭煒更加滿意。
一路話少也有個好處,車夫專心致志趕驢駕車,日頭剛剛偏西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高平縣城。眾人隨意用了些乾糧食水,又煥然一新精神百倍地趕當日最後一段路,離日落還有差不多兩個時辰的樣子,從高平縣到長平關四十五里路程,不會太緊張。
經過縱貫南北長僅一里地的主街道出高平縣城北門,驛路再次折向西北,地勢也漸趨險峻,兩邊山勢往中間逼來,將原本一路上都看不到的丹河也擠得靠在驛路右手邊,隨著太陽逐漸西沉,道路兩邊越發顯得黑黢黢的,饒是張永德等人也有些緊張,只催著速速趕路。雖然車夫又換了人,不再是那個木訥的李富貴,卻再也無人與郭煒閑話。
謹慎終究是有報償的,一行人等在晚霞照映下進入長平關的時候,晡時剛過,他們勉強算是踩到了飯點。
張永德打發隨行副使、供奉官康延澤去處理車輛等事體的交接,其他人全都撲到桌邊狼吞虎咽起來。
說起來也可憐,這年月雖然沒有哪國元首或者首腦認為中國人吃飯多了,大家還是一天只吃兩頓飯,跟阿三差不多的生活,就連不怎麼活動的人都能餓得前心貼後背,更別說這樣日行百多里的長途跋涉,即便都是乘馬坐車,而且途中還用自帶乾糧補充了點體力,卻仍然都是頂不住。
郭華郭芝等女眷當然是另有小間單獨進食,郭煒卻是和這幫膀大腰圓的軍漢擠在一起熱鬧,因為與軍漢們消滅食物的能力比起來,這個小吃貨也就算不得吃貨了。若是在兩位姑姑身邊,一手抓著一個蒸餅大嚼,同時還能低頭用嘴就著熱湯的郭煒,鐵定要被溫柔地訓斥,而這類情狀在軍漢們中間是再尋常不過。
郭煒這時刻還有心思關心軍事地理問題,剛悶下去一口湯,嘴裡還嚼著蒸餅,就含含糊糊地說道:「這長平關真是險峻,南面一條狹長的山谷,谷中還有丹河流過,兩邊山高怕不有六七十丈,長平關正好控扼在兩山之間最狹處,南口看山下也有四五十丈吧,北口往西北行又是一片坦途,真有一夫當關之勢啊……不過姑父可知**嶺卻在什麼地方?還有雕窠嶺呢?前番張大牛所說丹朱嶺和南公山,小侄可以對得上,就是忘記問**嶺和雕窠嶺了。」
張永德被問得怔了一下,嘴裡含糊地應著:「這個……吾確實不知,雖然來過此地,吾卻不曾問過。」然後掃了一眼郭煒,總覺得這個內侄古里古怪,才十歲的孩童關心的居然是這些。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俗話說的『將家子』就是這樣出來的?」張永德沒再說話,只是心中忽然泛起這種念頭,然後搖搖頭掃清思緒,又專心對付食物去了。
張永德都不再接話,其他軍漢更是不知道問題的答案,想和郭侍中的長孫拉關係也無從入手,於是一個個埋頭吃飯,室內除了郭煒還在念念叨叨,就只有一片唏嚦呼嚕之聲。
郭煒鬱悶了半晌,正奮力把最後一塊蒸餅吞下,卻聽門帘一響,一人朗聲說道:「郭小郎可是在問**嶺與雕窠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