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第 98 章
就算是重淵,一時半會也無法理解酥酥的行為和想法。
他沉默以對。
酥酥蹲在那兒半天得不到重淵的回答,猜測這該是拒絕,收回了手,蹲著不舒服,索性坐在石頭上垂著雙腿,和重淵分享自己在琉璃宮主那兒學到的。
當她說出琉璃殃的教材書是《詩經》時,重淵已經察覺到有了些什麼不對勁。
酥酥將琉璃宮主的教導認真聽進去,給重淵敘述就當做是一種複習鞏固,她記性還不錯,一邊回憶一邊把所學到的內容告訴重淵。
重淵被迫聽了一種荒謬但是意外合理的學習理念,沉默良久后,問她:「你覺著琉璃宮主教的,能接受嗎?」
「能呀。」
酥酥點著頭。她的雙腳垂在那兒,靠近溫泉池,怕沾到水,還翹著。
「雖然我也不知道琉璃宮主說的,摸一下就想是怎麼回事,但是總要去做去練習的吧。」
重淵瞭然了,他卻並未准許酥酥來摸他,而是換了個說辭。
「這些對你來說還言之過早,我會和琉璃宮主商量你的學習內容。」
酥酥一愣:「那我今日學的,白學了?」
「算也不算。姑且先當你學著了。」
重淵說罷,從溫泉池中站起身來,他衣衫濕透,薄霧氤氳,隨著他抬步邁出溫泉池的水花聲,酥酥忽然發現一件事,重淵的身體很好看。
無論是他穿什麼衣裳,幻化做玄厲傀儡師,又或者是從水中染濕一身衣衫,他的骨骼肌理,又或者身形輪廓,始終都是好看的。這種好看是從骨頭裡透出的,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
酥酥歪著頭看重淵從水中離開,懶洋洋整理著濕漉漉的衣衫,垂眸捏了個訣,讓衣裳重新乾淨。
她好像……有點懂了為什麼會對一個人有想要摸一摸的衝動。
看來琉璃宮主教的的確透徹,她已經有所領悟了。
但是重淵似乎並不覺著這個教學適合她,那她還是先不要告訴他吧。
酥酥起身拍拍裙擺上的灰,跟著重淵回到了元月殿。
琉璃百上宮之中,明顯是和赤極殿完全不同的環境。
所有的弟子閑來無事,會拎著一個小竹籃,在山野採花,圍坐在橋頭湖邊,戴著花環比試誰的水上工夫好。
所到之處都是歡聲笑語,見到了赤極殿的客人,一個個都是面帶笑容,熱情而親昵。
赤極殿的人心情多少也會被這種輕鬆影響,只除了厭別雙。
酥酥得知自己家二師兄為了躲避琉璃宮的人,三天沒出門時,她也有些擔憂,專門去看二師兄。
元月殿分了前殿和後殿,左右側殿俱全,倒是將赤極殿和荊門弟子有所分開。
酥酥去往二師兄那兒時,厭別雙正在打坐。
她還不敢打擾,準備退離時,卻被厭別雙發現了。他睜開眼,收斂靈氣。
「小師妹找我有事?」
厭別雙起身,叫住了酥酥。
酥酥回過身來,仔細打量了一下師兄。瞧著氣色還算不錯。應該是三天不出門沒有遇上琉璃宮的弟子,三天都在修鍊吧。
「二師兄。」
酥酥老老實實說道:「見你三天沒出門,有些擔心。」
厭別雙眼神柔了柔,上前來輕輕拍了拍酥酥的腦袋。
「此處靈氣充裕,不出門安心修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酥酥懂了,二師兄並沒有多少桎梏的感覺。他可出門可不出,外面那弟子對他起不到什麼影響。
酥酥這三天見到琉璃宮主兩次,琉璃宮主說要給她改一改教學方案,還要再斟酌一番,她倒是沒什麼事,又不像在千色閣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處理,忽然閑下來了,索性又跟著師兄來修鍊。
她的劍術全靠大師姐和二師兄指點,如今身體有了魂鈴,全然能引氣入體,再次用劍時和以前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差距。
厭別雙只用和她來回走幾個劍勢,已經瞭然她如今的實力。
索性加重了劍上力道和靈氣,攻勢迅猛,只逼得酥酥連番退讓防守,甚至破綻百出,走了不到二十招就老老實實舉起劍認輸。
一場練劍下來,酥酥靈氣消耗不多,比起以前好出太多。
這種狀態也落在厭別雙眼中。
妖族在經歷天劫之後,也該是會化出妖丹,但是酥酥丹田空空,沒有金丹沒有妖丹,旁人很難看出她的修為。
厭別雙親自教導她一番,劍術雖然還是平平,但從對天地靈氣的吸收吐納,渾然一體這麼一點來看,她如今的修為該是起碼金丹中期。
放在一個小宗門裡,這般修為也都是決裁者的身份了。
「酥酥。」
厭別雙收起了劍,漫不經心問酥酥:「你修為大有精進,在王都遇上什麼,直接經歷雷劫了?」精華書閣
酥酥也不瞞著厭別雙,將她吸收魂珠一事說了。只是關於魂珠的由來有些麻煩,她也說不清自己什麼時候丟的,索性略過不提。
說罷,厭別雙面色沉重,卻是立刻告訴酥酥。
「此事不要告訴外人。」
惑心鈴,魂珠,會自發與酥酥融為一體,這種事情的指向就算是厭別雙也清楚,酥酥或許會吸收渡劫大能的殘留靈氣。那這件事若是給別人知道,指不定會對她做些什麼。
她還這麼不設防,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酥酥不解,但是師兄肯定是為了她好,她綳著臉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關於魂珠知道的人很少。傀儡師玄厲,或者說重淵,他該是可能知道的。但是除了重淵和師門的人外,該是沒有人知道了。
那她要把這個藏好,不能告訴別人。
「魂珠……」
厭別雙總覺著或許在什麼地方還聽過魂珠,但是他暫時想不起來。
酥酥也不打擾陷入沉思的二師兄,提著劍放輕腳步離開了。
小師兄早就和琉璃宮的人打成一片,天天玩得不亦樂乎,元月殿只有絳黎在操持。幸好,也沒有什麼過多的事情。
第四天,琉璃宮主派人來請酥酥,說是給她安排了新的教學。
酥酥立刻跟著人去了。
琉璃百上宮有一處湖中林,湖面裊繞薄霧,水波泛著粼粼日光,而那綿延曲折的小叢林在水中生根,半遮掩在湖水之中。
酥酥被人送到湖邊,和琉璃碎匯合。
琉璃醉今日穿著一身白衣,腰間系著一條黑色的鏈子,有幾分别致。
他瞥見酥酥,目光久久在她身上停留。
酥酥總覺著琉璃醉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是認識我嗎?」
酥酥忍不住問他。
琉璃醉聽到這句話,卻是忽然露出了一個短促地笑。他不笑時,面色如冰凝冷漠,短短的笑意,卻讓他像極了最溫柔的江畔花。
酥酥看得有些恍神。
而琉璃醉收起笑意,移開了視線。
「你是狐族。」
他只這麼說了一句。
酥酥不太懂琉璃醉的說辭,他第一次見面就是知道了呀,她就是個狐族。
「嗯,我是。」
她隨口應了。
「狐族……」琉璃醉的目光落在湖面上,粼粼波光折射在他眼中,琥珀色的眸子極淺。
他轉過頭來,一雙眼直勾勾盯著酥酥:「都長你這樣嗎?」
酥酥一愣,她猶豫了下,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別的狐族……」
不對,她見過自稱塗少主的那隻狐,但是那隻狐給她的感覺完全不是一樣的,該不算是狐族的。
琉璃醉又看了她一眼,而後垂下。
酥酥卻被琉璃醉給勾起了好奇心,難道他見過別的狐狸嗎?
他說狐族都長這樣,他是不是遇見過和她很像的狐狸?
酥酥好奇,但是到底和琉璃醉不熟,也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站在他的身側。
與此同時,從湖面飛過來一張留音符。
「酥酥姑娘,小乖徒,今天為師教你們最簡單的,如何用眼睛去分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是否有情,你們來湖中林。」
這是琉璃宮主的聲音。
琉璃醉收了那張留音符,卻沒有動。他沒動,酥酥自然也沒有動,老老實實等候著。
兩個人在湖邊等候了一刻多鐘,湖面上才出現一艘小船,晃晃悠悠朝她而來。
琉璃醉率先踏入小船,烏篷船不大,容納兩人剛好。
酥酥站在另外一邊,和琉璃醉保持和一段距離。
烏篷船自然在湖上晃,搖一搖,就搖到了湖中林去。
離得近了酥酥才發現,原來這湖中林當真是湖中林,雖然叢林生長於湖中,但是湖面上有人在行走,如履平地,踩著柔軟的水面,有那麼一對兩對的人在靠著樹榦卿卿我我。
琉璃醉翻身跳下烏篷船,他同樣穩穩噹噹踩著湖面。
見酥酥還在船中,並未說話,只是站在那兒等她。
酥酥感覺船還在湖面上搖晃,而湖面水波粼粼,怎麼看怎麼也不是能踩上去的啊。起碼對她小狐狸來說,她不太敢去踩。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才伸出腳來,往湖面上踩了踩。
腳下軟軟的,黏糊糊的,完全不像是能站在上面的樣子!
酥酥縮回了腳。
琉璃醉等了片刻,等不到酥酥下船,看著她片刻,才說道:「不會沉下去。」
酥酥與他不熟,到底是陌生人的關係,他說不會沉下去,她卻不信。
她本就不喜水,這湖看起來又深又神秘,低頭看一眼清澈見底,正是如此才讓她看著心中膽顫,不知為何就是有些排斥。
可琉璃宮主讓她來這裡,該是沒有危險的才對。
酥酥掙扎了好久,試探著再踩了踩。同時還隨手畫了張風符直接拍在自己身上。
就算腳下是一片水,她也該不會沉下去的。
做好了萬全準備,酥酥才下了船。
腳下踩著的是一片柔軟的水波。一腳踩下去幾乎陷了進去,可好在她腳上還有風符,托著她沒有真的被湖水吞沒。
就算如此,酥酥幾步走得也是戰戰兢兢。
琉璃醉等到她,才在前帶路。
酥酥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恨不得去扶著那些樹榦。
然而此處該是琉璃百上宮的什麼景色之地,弟子眾多,都是兩人一起兩人一起的,不是牽著手含情脈脈,就是相擁在一起低語說話。
湖中林走進去一截,會發現不少藤蔓從樹上垂下。
酥酥對這種藤蔓心有餘悸,看著就不太舒服,走得步伐又慢了一些。
「喲,終於來了啊。」
琉璃宮主今兒穿著方領半露衣衫,身姿曼妙,笑意迷人,手中還挽著一條披帛,踩著水波從一側走來。
她的身後還有好幾個弟子跟隨。
「師尊。」
琉璃醉拱手行禮。
酥酥也跟著拱手:「琉璃宮主。」
琉璃殃的目光都落在酥酥身上,笑得意味深長。
「殿主大人專門來告訴過我,酥酥姑娘年歲小,一開始就學那些有些為時尚早,讓我給姑娘重新選些能學的呢。」
酥酥對此卻表示琉璃宮主上次教的很好。
「琉璃宮主費心了,上一次教學我已經有所心得,很是合適。就是沒有練習的機會。」
琉璃殃聞言捂著唇,笑意還是透露了出來。
「這……我可不敢問你是在誰那兒有的心得,殿主若是知道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琉璃殃笑過了,才眉眼含著春色,笑吟吟說道:「今兒我們就從廢話講起。」
酥酥聽到廢話兩字,想到鄂卻是琉璃宮主上一次講過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處都是我們宮中弟子,有的是彼此有情人,有的不過是相伴來一起做任務的,酥酥姑娘,你且先分辨分辨,哪些是有情人。」
琉璃宮主給酥酥安排了新的任務。
「阿醉,這個難不住你,你就幫酥酥姑娘計數好了。」
琉璃殃算了算:「這樣,若是酥酥姑娘能分辨出三對來,今次就算你過了,如何?」
酥酥掃了一眼湖中林。
此處的宮中弟子眾多,男男女女,年輕貌美,彼此相擁在一起,好像關係都很好。
琉璃殃笑吟吟說罷,就輕盈跳上一棵樹,坐在那兒等待著。
酥酥深吸一口氣。她不知道要怎麼開始。
還是琉璃醉在前面領路。
「這是白芍師姐和落悠師兄。」
琉璃醉走在前,領著酥酥靠近一顆垂著藤蔓的大樹。
那樹下有一對俊美的年輕男女,女子背靠著樹榦,那男子手落在她的肩膀,頭對著頭,彼此嘴角含著笑意在低聲說著什麼。
酥酥聽到白芍二字,立刻說道:「他們不是!」
之前她可是聽說了,白芍仙子喜歡她的二師兄。
琉璃醉嗯了一聲,也不意外這個送分題她能答對,直接轉移方向去看第二對。
第二對是牽著手的一對年輕男女,年紀好像和酥酥差不多,十六七的模樣,說話間眉飛色舞,女孩兒看著男孩兒的眼神專註而歡喜,走在湖面上,都是蹦蹦跳跳的,踩得一圈一圈的漣漪盪開。
酥酥看了好一會兒,猜測:「他們是有情?」
「錯了。」
琉璃醉語調淡淡:「萬秀師妹喜歡丁師兄,不喜歡杜師弟。」
酥酥愣住了:「可是她的眼神……」
「眼神可以作假。」
琉璃醉直接帶著酥酥往前走。越往前走,薄霧越濃。人卻多了不少。
那第三對年紀該是二十幾歲的男女,彼此相擁在一起,手握著腰,手勾著脖頸,鼻尖抵著鼻,眼神纏綿。
酥酥看了眼就收回視線。
她斬釘截鐵道:「他們有情。」
「嗯,錯了。」琉璃醉淡定說道,「兩位師姐師兄不過是來吃個味的。」
酥酥沒聽懂,但是她很詫異,彼此距離這麼近,也是無情之人嗎?
酥酥忽然想到自己和重淵好像也是。他經常也會抱著她,也會有兩人鼻尖相抵的時候。
唔,看來的確是她想岔了。
也許這很正常。
「兩組你都錯了。」琉璃醉走在前,語氣淡淡,「錯第三組,你許是要受罰。」
受罰?
酥酥心一提。她沒有反應過來,琉璃百上宮的人有沒有資格罰她,但是對懲罰這件事還是有些緊張的。
她跟在琉璃醉的身後,走了好長一截,中間繞過了不少人,走到一處人少的地方。
那兒有兩個人。
一個少女提裙蹲在水面,手在水面撥弄,站在她身後的男子背靠著樹榦,彷彿什麼都沒有做,目光落在遠處發獃。
然而那少女彈了彈手中的水珠,抬眸的時候,那男子自然的低頭,與她四目相對。
兩人中間有一段距離,甚至沒有說話,就這麼一個對視,酥酥忽然有了一個感覺。
他們是有情人。
「他們是。」酥酥說罷,還有些困惑。明明看起來這兩個人和之前的人相比,要疏遠的多,也沒有那麼親昵,怎麼她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兩人之間有種難以靠近的氣氛呢?
琉璃醉忽地笑了。
「對。」
酥酥在一側看了那兩人好一會兒。他們看起來話少,只對視了眼,都移開視線去,只那臉上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尤其是過了片刻,那少女提裙起身,步步踩著水面靠近那男子,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輕輕吻了吻。
下一刻,卻是被那男子反手按在樹榦上,吻上了她的唇。
酥酥眨了眨眼,收回視線。
這應該是非禮勿視了。
她好像明白了之前的那一對。
眼神可以作假,可愛慕不是眼神能全然表達的。
那個男子看似和少女沒有說話,可他時時刻刻的注意都在她的身上。
或許是經歷了這一對,她之後很輕鬆就能分辨出有情和無情。眼神可以纏綿,但是不會有那種怦然心動的專註。肢體可能親昵,但是不會有全身心依賴的放鬆。
酥酥今日的課程上了大半天,還真的將三對有情人給分辨了出來。
不過是在幾十對中來分辨的,著實是找的有些艱難了些。
琉璃殃對她的答案很滿意,笑眯眯地抬手捏了捏酥酥的下巴。
「回去后,把這個成果告訴殿主,殿主若是滿意,我們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回去時,她依舊是和琉璃醉坐著小烏篷船。
抵達岸邊,酥酥和琉璃醉拱了拱手就離開。
「狐狸。」
琉璃醉在酥酥的身後輕輕喊了她一聲。
酥酥回眸。
「嗯?」
琉璃醉一直盯著她,片刻后,垂下了眸。
「下次,我再告訴你。」
神神秘秘,可是還真的把酥酥的好奇心給吊起來了。
她想著,下一次就是明天,或者三天後?到時候聽一聽琉璃醉想說什麼。
現在的話,她是要去找重淵,回報一下她的學習。
酥酥抵達元月殿時,殿中還有旁人。
卻是長老師寧兒,長老浮溶聲,帶著幾位年輕貌美的弟子,在殿中陪著重淵飲酒。
歌樂聲不斷,翩然起舞的少女身姿曼妙,然而坐在主位的重淵幾乎在酥酥腳步踏入殿中的第一時就抬起了眸,穿過偌大的殿中,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縱使隔著很遠,他也依舊全神貫注地看著她,明明是在聽著小曲,看著歌舞,與人推杯換盞,他的全部注意力卻在她的身上,嘴唇一揚,穿過人群朝她輕笑著。
酥酥聽見了重淵的聲音。
「終於回來了。」
酥酥攥著裙子站在殿門口,忽然之間,她好像看懂了重淵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