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龍傲天和為他而死的白月光約定來生1
曠野漆黑,千里飄雪。
天地之間,只有那座青色的木屋,亮著一盞融融燭火。
咚,咚,咚。
萬籟俱寂,必必剝剝的爐火聲里,門被敲響了。
以一種溫泅雪極為熟悉的節奏。
禮貌,疏離,不輕不重。
溫泅雪沒有動,只是抬眼望去。
三聲后,那扇門從外面打開。
門外的男人,一身白色的雲錦道袍,纖塵不染,玉冠博帶,俊美高冷,眉宇之間超然物外、心無旁騖,猶如仙人。
「有朋友來。」他說。
清冷的聲音和眼神一樣。
門並不很大,不足以讓兩個人同時踏進來。
凌訣天卻沒有率先進來,對溫泅雪說完這句話后,他側身看向門外的人。
寒風夾雜著雪屑一起湧進來,無聲地將門徹底推開,像展開一副畫卷。
於是,溫泅雪看到了,門外與凌訣天並肩而立的青年。
那個人也通身的純白,卻更顯清貴文雅,即便穿著厚重的白狐裘,也風度翩然,一舉一動,如漫步在春風中一般閑適從容,像是京都的世家貴公子,閑來踏雪遊園。
青年有一副足以匹配氣質的清俊相貌,唇角揚著從容淡淡的笑意,眼尾有狐狸一樣的慵懶,傲然自若又謙遜莊重。
他正打量著青檀小樓周圍的景緻,聽到凌訣天的話,回過頭來。
手持玉拂塵,垂眸頜首微禮:「事先未曾下帖,冒昧來訪,叨擾了。在下京都蘇枕月,姑且勉強算是我們凌尊主的……」
說到這裡,對方微微一頓,欲言又止,側首瞥向一旁的凌訣天。
凌訣天面上無動於衷,看著蘇枕月,冷冷地微抬了眉睫,語氣清冷:「又要胡說什麼?」
斥責,卻親昵。
蘇枕月斜睨著他,抬眉間一股自成風流的傲氣,下頜矜持莊重,唇角始終上揚,尾音調笑一般微轉:「怎麼胡說了?端茶布菜小廝、暖床書童、紅粉知己、管家夫人……在下可都是為凌尊主當過的,凌尊主不想給蘇某一個名分,蘇某可不就得想到什麼說什麼嗎?」
「你技不如人,便該願賭服輸,我並未迫你……」
溫泅雪靜靜看著,他們倆旁若無人說著,像是暗藏著什麼密碼典故,只有他們彼此知道真意的話語。
從始至終,不管說什麼,凌訣天的視線都在蘇枕月的臉上,沒有移開過分毫。
凌訣天少年時就冰冷孤傲,寡言冷情,隨著踏入半神境界,修真界已無人在他之上,越發地沒有溫度和情感。
這還是溫泅雪第一次看到凌訣天會說這麼多話,有這麼多生動的情緒,會這麼專註長久地看著一個人。
他還想繼續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凌訣天和別人一起時候的樣子。
但,洞開的大門,風雪和寒氣湧進來,到底讓溫泅雪本就蒼白的面容越發虛弱,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門口友人之間的互懟又來回了兩句,才在壓抑不住越來越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里慢半拍停息。
凌訣天波瀾不驚的臉,長眉微微地皺了一下,走向屋內。
「有病人在,你怎麼開這麼大的門?」蘇枕月含笑責怪了凌訣天一句。
這情景,就像溫泅雪是在不合時宜的時間上門賀喜的客人,而凌訣天和蘇枕月是一對新婚燕爾的道侶。
門關上。
蘇枕月走在凌訣天後面,抬眼打量青檀小樓內部。
屋子裡並沒有想象得那麼溫暖,空氣里淡淡的草藥清香。
屋主人只穿著一件鴉青色的薄衫,臉上蒼白不勝之意,讓那張世所罕見的面容像是摘下來很久的牡丹,被時光黯去了顏色。
依舊很美,甚至更美。
是舊舊的,月光照不到的沉船陰影里,雋永的畫里人。
只有他的眼波,仍舊那麼清澈,沉靜。
像春夜的湖水。
無星無月,也叫人溫柔沉醉。
但也因為太溫柔了,叫人看著看著不知為何傷心起來。
蘇枕月一瞬不瞬看著,所有的表情都不見了,嘴唇微張,說不出一個字。
蘇枕月豈止是驚訝,在外界的傳聞里,青檀小樓的主人,是個平庸得毫無存在感的凡人。
而且,凌訣天的友人多多少少都替他來小樓送過葯,知道青檀小樓的主人久病。
病重的人要更憔悴一些,以至於所有人都默認,這個人不但平庸普通,甚至是有些醜陋不堪的。
然而,眼前這個人,他若是不病,必然美得驚心動魄;
他病了,是另一種叫人窒息的空靈的美。
甚至,他縱使病到形銷骨立,病到毀容,只憑那雙盛著清泉一樣的眼睛,就算於黑暗中,任何人只要看那雙眼睛一眼,就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舉世無雙、難以想象的美人。.
在蘇枕月為溫泅雪的容色震撼出神時。
凌訣天施法除去屋子裡的寒氣,隨手從衣櫃里拿出一件白狐裘為溫泅雪披上。
「感到冷,怎麼不早說?」清冷聲音稍稍低沉,便有幾分似有若無的溫度。
溫泅雪的咳意在寒氣阻隔后平息,他眉睫垂斂,溫和平靜:「看你們聊天,聽得有趣,一時忘了。」
凌訣天素來冰冷的聲音融化了些許,淡淡的耐心:「葯夠吃嗎?」
溫泅雪的身體一直不好,修為早早就不得寸進,冷不得熱不得,需要常年吃藥來調理。
從他們少年時候起,凌訣天就常年在外奔波,為他尋找藥材。
但現在,他已不需要親自做這件事了,會有人源源不斷地替他往青檀小樓送藥材來。
因為,現在的凌訣天已是半神境界,是離破碎虛空飛升只有半步之遙的仙盟尊主。
在溫泅雪正要回答的時候。
「凌訣天,」蘇枕月揚眉,聲音微冷,神情是屬於世家公子的矜傲,興師問罪,卻沒有正眼看凌訣天,「你可從未說過。」
凌訣天看著他:「說過什麼?」
溫泅雪看著凌訣天,對方隨口一句的話,他就立刻被吸引注意,第一時間回應。
蘇枕月似真似假地懊惱,似笑非笑,狡黠矜貴的狐狸一樣,道:「說過,你的道侶是個絕世美人,可真是……令人羨妒。」
凌訣天眉眼冷峻孤傲,神情平靜無波,他看著蘇枕月,眼神認真,在一陣專註的對視后,平靜地說:「你也是個絕世美人。」
凌訣天從不開玩笑,溫泅雪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蘇枕月的相貌已然是丰神俊秀,他的風姿氣度卻還在容貌更上。
凌訣天就已經是聞名修真界的俊美男子,但若是和蘇枕月一起走在街上,看蘇枕月的人一定比看凌訣天的人多。
他這樣的人,只憑一個背影,便值得整條長街為他駐足不前。
但蘇枕月聽了凌訣天這句話,卻不說話了。
他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玩笑、散漫、矜傲、機敏的能力,失去表情,別開頭,沉默地不與凌訣天對視。
不像是被冒犯的生氣,更像是……逃避。
凌訣天沒有別開頭,他始終都在看著蘇枕月,眼裡高冷,神情無喜無悲,但有一種淡淡的執著的決絕。
許久,他也輕輕別開了頭,第一次沒有看蘇枕月。
溫泅雪靜靜地看著他們。
這兩個人,即便他們沒有看彼此,注意力卻幾乎全部凝住在彼此身上。
即便他們沒有站在一起,靈魂卻仍舊處在同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任何人都進不去,只有他們倆。
——原來那些人說得是真的。
溫泅雪想。
如蘇枕月所說,溫泅雪是凌訣天的道侶。
今年,是他們成為道侶的第十年。
但,凌訣天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溫泅雪。
「走吧。」凌訣天說,對著蘇枕月。
蘇枕月看著凌訣天,應了一聲,抬腳欲走,忽然想起什麼,又看向一旁的溫泅雪。
直到蘇枕月腳步停駐,凌訣天也沒有回頭,幾步之後快到門口了,他頓了頓,回頭。
就像是才想起來,這裡還有溫泅雪這樣一個人。
他沒有說話。
即便凝視著溫泅雪,那雙墨色寒冰一樣的眼睛,也看不透一絲情緒。
溫泅雪對上凌訣天望來的目光,很淺地笑了一下:「吃完飯再走吧。」
溫泅雪一直是幽靜的,這是蘇枕月第一次看到他笑,儘管笑容很淺,卻讓蘇枕月腦海一片空白。
蒼白病氣的面容因為方才劇烈咳嗽的後效,染上一層緋色,那雙烏黑的眼睛沁著濛澈溫暖的水色,淺笑安靜望來,像是月光照亮了水下陰影處的古畫,被時光頹敗的牡丹活了。
蘇枕月怔在那裡,片刻,才想起去看凌訣天。
凌訣天……沒有看溫泅雪。
他的神情和任何時候都沒有區別,冷得仙氣出塵,看不出任何感情,說:「風雪很大,不能耽擱太久。」
「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上次還是三個月前。「溫泅雪說。
那次凌訣天也是馬蹄不停,他總是很忙。
凌訣天緩緩地皺了眉。
溫泅雪從不讓人為難,每次看到他露出這個表情,就會妥協,這次也一樣:「好吧,那就下次。」
「好啊,在下托福,蹭一回凌兄的家宴。」同一時間,蘇枕月笑著說道,他拉起凌訣天的手,看也不看凌訣天望來的表情一眼,往席間走去。
溫泅雪看著他們握緊的手。
凌訣天有潔癖,最厭惡和人肢體接觸,到現在溫泅雪無意碰到他,他都還會下意識僵硬。
但,一直到那兩個人走到席間坐下,雖然冷著臉,凌訣天卻沒有一絲抗拒,好像很習慣被對方突然拉著。
蘇枕月笑著,側首看著凌訣天,眼神清亮慧黠。
凌訣天垂眸,像是聽到什麼,抬眼看向他。
——他們,在傳音密語。
從始至終,凌訣天都沒有在意,溫泅雪並沒有隨他們一道過來。
這頓飯結束的很快。
溫泅雪剛坐下沒多久,蘇枕月和他也才說了一句話。
「我們曾經見過嗎?」蘇枕月笑著問溫泅雪。
溫泅雪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就發現了。
「沒有,這是第一次。」
「該走了。」
凌訣天站起來,說著,目光看向蘇枕月。
蘇枕月在看溫泅雪。
溫泅雪垂著眼眸,夾著靈米的筷子以既定的速度送入嘴裡,不緊不慢咀嚼咽下。
然後,他抬眸看向凌訣天:「路上小心。」
凌訣天打開門,這次他只開了半扇,讓蘇枕月先出去,然後他才走出。
帶上門的時候,凌訣天忽然不動了。
溫泅雪不知何時走到門口,抓住了他的手。
凌訣天沒有回頭。
溫泅雪在門內,墊著腳從背後抱住門外的凌訣天,下頜擱在他的肩上,輕聲說:「阿凌愛我嗎?」
沉默,僵硬。
溫泅雪順著他的視線,看到雪地里蘇枕月的背影。
聲音漸低:「再不回答,他就要回頭看見了。」
凌訣天聲音清冷,低沉平靜:「你是我的道侶。外面冷,你該進去了。」
他的手放在溫泅雪抱他的手上,就要拂開。
但溫泅雪,抱得更緊:「我是阿凌最重要的人嗎?勝過其他人嗎?」
凌訣天:「……嗯。」
蘇枕月到底察覺到了,他已快要走出結界,但凌訣天還沒有跟來。
他止步,回頭望來。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隔著夜色風雪,三個人對視。
蘇枕月像是看著凌訣天,又像是看著凌訣天背後的溫泅雪。
溫泅雪慢慢地說:「不能嗯,得說出來。」
凌訣天說:「你是,最重要的人。」
冷峻的聲音平靜地說著情話,縱使毫無波瀾,亦像滲透岩冰的春水。
貌似深情又更冷情。
溫泅雪輕輕地說:「確定是對我說的,不是……對你眼裡的人說的?」
那句表白的話聲音並未控制,足夠蘇枕月也聽見。
凌訣天那一刻,想的是誰,視線里注視著的人是誰,只有他自己知道。
溫泅雪的手被拂開,凌訣天回頭,微微皺眉看著他。
他的眼神像冰河下的沉劍,無喜無悲,並無絲毫刻意的銳意,已令人觸之生寒。
溫泅雪靜靜看著。
看他眼裡,無愧無疚,無不確定的溫存。
不知道蘇枕月看著那雙眼睛的時候,裡面是什麼樣的。
凌訣天好像要說什麼,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溫泅雪:「不能嗯,得說出來。」
凌訣天:「下次,下次見面,我會說。」
聲音的清冷,比平時輕。
溫泅雪看著他慢慢笑了,烏黑的眼裡漫上笑意,像海面陽光漫射的朝霧,朦朧神秘。
分明淺淡,卻似稠蜜。
他一向幽靜,第一次這麼笑。
任何人看著這樣純粹毫無保留的笑容和眼神,都會知道,自己被他所愛。
凌訣天沒有表情,一瞬不瞬看著他。
門緩緩關上,將他們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