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龍傲天和為他而死的白月光約定來生4
山巔背面。
時間之墟的入口前。
這裡常年有暴虐強大的力量泄露,稍不注意被傷到要害,足以讓一個元嬰修士隕落。
因此,來神墓山觀戰的人並不多。
這些人,要麼是修真界一方人物,要麼是凌訣天的友人。
當然,也有邪神君罔極的信徒。
面對世界末日的時候,總有一些人因為一些理由,非但不會感到恐懼絕望,甚至會歡呼雀躍。
時間還早,尚未子夜,這些人都在耐心等待黎明。
刺眼的光,就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出現。
世界一瞬間從黑暗進入極晝。
所有人的眼睛在那一刻什麼也看不見。
只有少數幾個人及時遮住了眼睛。
很快,這刺眼的光和驟然出現一樣驟然消失。
大家忽然明白了,這白光意味著什麼。
——是刀光,不,是被刀斬落的時間。
——君罔極的魔刀,竟然劈碎了時間之墟的結界!
不僅如此,還斬落了時間。
此刻不是子夜,而是正午。
頭頂高懸著的,是一輪烈陽。
那瞬間迸發的刀光,彷彿連高懸天穹的烈陽都要一併斬落。..
烈日當然沒有被斬落,但是,卻仍舊被那一刀的威勢所懾,整個世界瞬間慘白。
天是慘白的,太陽是慘白的。
所有人的臉色是驚懼慘白的。
——勝負提前分曉,贏的是君罔極!
「時間之墟的結界張開,勝負才會分曉……」
不諦僧的聲音戛然而止的那一瞬,向來眉眼從容半闔的僧人,第一次完全睜開了眼睛,定定地凝望著前方——雪山之外,本該一片墨藍色的夜空。
不需要問他在看什麼,因為溫泅雪也已經看到了。
是光。
神墓山的背面驟然爆發出一陣白光,將原本墨藍色的夜空瞬間照得發白。
這光是如此的刺眼,即便光源在神墓山背面,已經被山遮擋了源頭,仍舊刺得人的眼睛一瞬什麼也看不見。
身後四野的黑暗全都潮水一般快速退卻。
彷彿時間之晷瞬間走完了一圈。
從子夜,變成正午。
頭頂的烈陽不會騙人。
黑夜的確變成了白晝。
不諦僧微微皺眉,神情已恢復淡然:「時間之墟提前打開了。」
溫泅雪看著他:「契約斷了。我和阿凌的道侶契約。」
不諦僧的神情第一次出現驚訝:「……」
道侶契約是凌訣天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也是他唯一死而復生的機會,現在沒有了。
溫泅雪:「阿凌那邊斷了,我這裡的還在。」
不諦僧回神:「應該是君罔極的魔刀斬斷的,此刀名叫湮滅,沒有它不能斬斷的東西,包括時間。看來凌訣天是被湮滅所傷,無意間斬斷了和你的道侶契約。但契約是得兩個人都斷了才算,還來得及。」
他們向十幾米外的山巔盡頭而去。
伴隨之前的地動山搖,彷彿有什麼要將整座山劈斷,腳下雪岩裂開幾道縫隙。
但,一切也僅是如此。
因為這裡是堅不可摧的神墓山。
時間之墟入口前。
刀鋒斬落的地方,佇立著的身影。
一身雪白,纖塵不染,白狐裘慢慢被潺潺的鮮血侵濕。
玉拂塵碎裂一地。
是……蘇枕月。
——不是凌訣天,是,是蘇枕月!
所有人怔然,失去了反應。
「……他不該在這裡的,他怎麼會在這裡?」
蘇枕月的確不該在這裡,他縱然亦是難得的天縱奇才,可也仍舊不是半神,無法介入這一戰。
可是,他偏偏就在了。
在最後一刻,在君罔極的長刀劈開結界,斬落時間和光的瞬間。
在所有人都被那一刀所懾閉上眼睛的時候。
他以身為盾,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凌訣天面前,接下了這斬斷時間,足以令他魂飛魄散的魔刀一擊。
除了蘇枕月的親人和朋友,為慘狀崩潰不信,其餘人卻由衷感到慶幸。
因為,凌訣天的劍,亦在那一瞬間,刺開目之所及的一切,將邪神君罔極的心臟釘穿在神墓山壁上。
蘇枕月用生命爭取來一線生機並未白費,讓本該必死無疑的凌訣天,絕地反殺,逆轉勝負。
世界瞬間霞光萬里,空明澄凈,鸞鳳朝鳴。
舉世慶賀神主的誕生。
凌訣天贏了,獲得完整的神格,祂已成神。
但,蘇枕月要死了。
這裡是神墓山,湮滅是連神的時間也能斬斷的魔刀。
凌訣天縱使成神,也無法挽救蘇枕月的命。
蘇枕月跪倒向地面。
在最後一刻,凌訣天奔向他身邊,扶住了他。
蘇枕月向來是個注重儀錶的世家貴公子,絕不會讓自己就這樣狼狽地躺在地上,凌訣天也不能讓他落到塵埃里。
但,凌訣天也只能扶著他。
那一刀,自背後斬斷脊柱,貫穿胸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剖成兩半。
只要這刀□□,蘇枕月就會魂飛魄散。
但即便不拔,這刀也在持續不斷吸收他的命和魂。
蘇枕月倚著凌訣天,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卻笑了:「真難看啊。」
無論何種境遇,他的臉上總是笑著的。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不忍心看那一幕,這是皎潔的月光和白梅,最後的盛放凋零。
有人紅著眼眶,有人咬緊牙關,有人泣不成聲。
唯有凌訣天,依舊冰冷,無波無瀾。
他的背依舊挺直,他的臉上無動於衷的平靜,比神墓山萬年的冰雪更堅固。
只有他身上凌亂的衣,散落的髮絲,他的傷和血,是生死之戰後的狼狽。
但,所有人都感到了凌訣天的悲傷和孤獨。
看見,他眼中的空。
平靜,有時候是最深的絕望。
所有人都知道蘇枕月對凌訣天有多重要,他是寧肯自己死,也不願蘇枕月死的。
「凌訣天。」蘇枕月的聲音虛弱。
「嗯,」凌訣天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比平時更低沉,「我在。」
凌訣天在給蘇枕月輸送靈力,一刻不停,因為只要停下一瞬,蘇枕月就會死,魂飛魄散。
儘管他自己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蘇枕月幅度很輕地笑了,臉上看淡生死的慵倦:「不用忙了,我活不成了。」
血污從他的嘴角溢出,弄髒他的臉。
但蘇枕月還在笑:「你一向是個理智的人,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
凌訣天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感情,令人壓抑的靜:「你有什麼願望?」
蘇枕月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天空:「下雪了。」
隔著落雪,依稀往日從容風雅。
四周啜泣聲隱隱響起。
在很多人心裡,蘇枕月是他們皎潔遙望的明月,從未想過,有一天月光會碎,會死。
蘇枕月死去,修真界再也沒有白梅,再也沒有春日陌上飛花。
整個世界,永遠失去了一道皎潔的顏色。
他要死了,可他怎麼能沒有遺願?
「……你明明知道的,他的遺憾!」
人群里,隱忍悲傷的聲音壓抑地歇斯底里。
蘇枕月不說,他們便替他說。
這兩個人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難道就連他要死了,凌訣天也不肯為他違背一次道義,說一句真心話嗎?
凌訣天的眼神冰冷寂靜,固執:「許個願吧,任何東西都可以,你知道的,我是神了。」
與神結下的契約,是留住他魂魄的唯一方法。
蘇枕月笑,眼尾輕彎,狐狸一樣慧黠:「任何東西都可以嗎?神明大人都會給我嗎?那就,把你……給我吧。」
凌訣天輕輕地說:「現在,你都要胡說八道嗎?」
蘇枕月的笑容從容,眼神卻漸漸空落:「是真心話。我們原本不就是命中注定的道侶嗎?娃娃親,指腹為婚……」
凌訣天:「是蘇家悔婚在先。」
蘇枕月:「蘇家悔婚,我沒有,蘇家也不是……」
凌訣天望著他:「我才不在乎什麼蘇家,我在乎的只有你,你,不知道嗎?」
蘇枕月的嘴裡湧出大股的血:「就是知道,所以必須告訴你,凌家的事,與蘇家無關,你信我。」
凌訣天:「我信,我一直都信你,許願吧。」
蘇枕月瞳孔開始渙散:「就許:來生,欠你的……都還你。」
凌訣天聲音低啞:「你不欠我,如果非要說,也是我欠你。」
蘇枕月:「是嗎?可我怎麼覺得,怎麼也還不完,好累。下輩子,不想再欠你了,也不想再退讓了,我想為自己而活。你知道,書院的時候,拜師的時候,秘境、機緣……每一次每一次,我不知道我是爭不過,還是不能和你爭,因為凌家欠了你,我欠了你。即便是現在,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有幾分是為了還債,幾分是因為我想這麼做。真好,你也終於欠我一回了。」
他笑著,那沾著血污的笑容,像是惡作劇得逞一樣,散漫的天真得意。
凌訣天淡淡地說:「嗯,現在是我欠你了,你得等我還回來。」
蘇枕月的瞳孔開始放空:「沒有毀約,我等了你十年,你為什麼不來?下輩子,你……一定要來,我再也不想……欠任何人了……我已經……再也沒有……等了……」
凌訣天:「好,下輩子不讓你等,以後都是我等你,我還你。」
「那你,可要快一點,第一時間就找到。」
蘇枕月微笑著,閉上了眼睛,進入了安然的長夢。
他死了。
悲傷的啜泣,終於不再壓抑,蘇家的人再也忍不住嚎啕悲聲大哭。
「少主!我的少主……」
「阿月他太累了,讓他睡吧,好好睡吧……」
凌訣天仍舊平靜,平靜地輸送著靈力,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情緒,彷彿僅剩的感情都隨著蘇枕月的死消失了。
沒有人忍心戳破事實,沒有人敢讓他停下。
在一片悲戚之中,一個聲音輕輕響起。
「阿凌。」
人群循聲抬頭,看到雪山和烈陽之間,站在山巔的鴉青色身影。
風雪獵獵,吹拂他的髮絲和衣衫,他整個人卻仍是幽靜的。
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那像是神墓山千年萬歲生出的仙靈幻影。
讓悲聲都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