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方城④
11喬心圓悄悄蹲在此處有一會兒了。巡邏的人眺見了:「誰在哪裡?」不好!喬心圓望見遠處護衛的身影,她心急如焚地盯著水面,怎麼這麼半天還是沒動靜!實際上,方才在秘法契約建立的那一刻,喬心圓心底忽有一瞬感應,但這股感應太過微弱,讓她有片刻疑惑,是不是錯覺。眼見侍衛靠近,她只能選擇起身逃跑。「那邊是誰?!」護衛大喊:「你跑什麼,站住!」「來人啊!抓賊啊!」城主府太大,喬心圓白天刻意記過路線,可夜色下,每個院落都長得差不多,她跑著跑著,就徹底迷路了。身後隱約可見火光,前面也是人,喬心圓無處可躲,只能側身閃進一旁小院。喬心圓蹲在院牆下,這才注意到,院落中有一株海棠樹。此時正是八月夏末秋初,這海棠居然開了花。滿地冬雪似的花瓣層層疊疊,燦如雲荼。接著,喬心圓視線一頓。海棠樹下的石桌上,放著白玉酒盞和酒壺——這院子是有人住的。這下她大氣也不敢出,捂著嘴巴,貓著腰悄悄往外面挪動。剛挪半步,就聽「吱呀」一聲,屋門從內推開,喬心圓抬頭,一下就不敢動了。因為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少年身著月白長衫,墨發披散在身後,眉目似畫,神色帶著愁緒,是和平素不太一樣的虞衡之。喬心圓默默地抱緊自己,弱化自己在黑暗牆角的存在感。虞衡之似乎沒看見她,對月花下獨酌,墨發上灑滿了月光,身影靜得瞧著甚至有些孤寂。他不說話,喬心圓也屏住呼吸,突然,她聽城主府護衛的聲音道:「屬下參見少城主。」虞衡之抬首:「什麼事?」護衛踟躕道:「有個侍女形跡可疑,屬下等人正在搜尋她。」虞衡之淡漠地嗯了一聲:「滾出去。」「是、是……」院子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喬心圓蹲得腿麻了,忍不住悄悄將背靠在牆壁上,慢慢往下滑,打算坐在地上。好巧不巧,她剛一屁股坐在地上,虞衡之就站起來了。不會是看見自己了吧!喬心圓緊張地睜圓眼睛,見他起身往房裡去,鬆了口氣,二話不說直接起身就跑!可她剛跑到院門口,便聽虞衡之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跑什麼?」喬心圓:「……」她渾身僵硬,背對他,換了個音調:「奴婢、奴婢是…是膳房的侍女。」「喬姑娘。」虞衡之手中拿著剛從房裡取的酒盞,道破她的身份:「過來坐吧。」「少城主是不是認錯人了。」喬心圓還想掙扎一下,「奴婢不是喬姑娘……」「過來喝酒。」他話音落,喬心圓便感覺有一根線纏繞在自己的腰間,低頭一瞧,原來是根纖細的紅線,再然後,她就無法自制地朝虞衡之走了過去。一身侍女裝束的喬心圓,苦著臉坐在了虞衡之的對面。僵持了一會兒,她破罐子破摔地直視對方:「這根線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鬆綁嗎。」「和聽話符類似的東西,能讓你乖一些。」傀儡線從她身上抽離,縮回了袖中。虞衡之抬手為她斟酒,嗓音輕道:「這麼晚了,喬姑娘這副打扮,是打算做什麼?」「這……」喬心圓卡了一下,「這不是很明顯嗎?」「嗯?」喬心圓:「我是來找你的啊!你看不出來?」虞衡之垂眸看著她,眼底含笑:「找我的?」喬心圓平時雖然呆,關鍵時刻,腦子卻轉得很快:「是啊,那個,你今日不是…給我送了一堆寶石嗎,我特別喜歡,我睡不著,就來找你問問,這些都是什麼。」她從納戒中隨手掏出幾塊寶石,都是虞衡之今日送來的,她平素最喜歡研究的東西,今日卻沒工夫仔細琢磨,只是丟了盒子,統統塞進了納戒中。「這是什麼?」喬心圓指著其中一塊棕褐色的,還散發一股怪味的石頭。
虞衡之回答:「此乃葯晶石,嚴格說來,它應該是一味珍貴藥材才對,可補血養氣,修復經脈。」「藥材?」「嗯,你湊近,仔細看葯晶石裡面,是不是有一片小靈芝?」「嗯?」喬心圓對這塊石頭半點也不感冒,聞言湊近去瞧,果然透過晶石,能看見裡面的靈芝,烏黑眼睛里反射著柔和的光芒:「這是靈芝化石嗎?」「靈芝化石?這樣說也沒錯。」「那此物呢?這塊石頭摸著怎麼冰冰涼涼的,我今日好像見過一塊差不多的,就是那大陣師布陣的時候,放在石祠里的。」喬心圓心不在焉地跟他討教,看著他喝酒,臉龐慢慢變得紅潤。虞衡之搖頭,語氣微醺:「不一樣,大陣師布陣用的,乃是寒冰石,而我給你這塊,乃是世間罕見的寒晶石了。」「哦……」喬心圓並未細問,隨口道,「我看陣法似乎已經完成,大陣師走了嗎?」「還未,他們明日啟程。」「這陣法…是不是挺厲害的?妖魔碰到就死?」若真如此,自己應該算是妖?那斷然是不能碰水了。「身上有業障的妖魔,碰上大陣師布下的伏魔陣,插翅難逃。就算是水底那位也不成。」「水底那位?」……完蛋,該不會自己召喚的高手,被這破陣給封住了吧!虞衡之握著酒盞,慢條斯理道:「就是…密山那位渡劫期老祖,後來墮入魔道,被逐出山門的天才。」「密山?」虞衡之不置可否地哼了聲,黑漆漆的眼神轉向她,她和她姐姐雖然模樣相似,但其實有著很大的不同,喬心圓有著更柔和的輪廓和五官,打著小算盤時,烏溜溜的眼睛愛轉。「喬姑娘好奇這些做什麼。」他道。「你隨便講給我聽聽吧,我就好奇一下,聽點八卦故事你都不讓嗎?那我日後嫁給你了,還有什麼意思啊……」虞衡之氣息緩和下來,簡短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密山早已將他除名。據說夏侯鈺天生邪骨,正道入魔,所以他一旦飛升,就是邪神。」「邪神?」「他號稱『靈璣道君』,當年只是半仙,就狂妄到讓人稱他劍仙。」虞衡之似乎不太想提這件事,只說:「我太爺爺虞子降,和其他雲夢洲頂尖高手一起,將他徹底封印。」喬心圓「噗」地一聲,把酒全噴在了虞衡之的臉上。虞衡之一下黑了臉。喬心圓也傻了。「……對不起!!」她連忙道歉,掏出手帕想給他擦臉,「太爺爺的名字很不錯啊,很威風呢。」虞衡之黑著臉抬手給自己施了個濯洗術:「別說這個了。」兩人言談間,一隻烏龜從水裡慢騰騰的爬了上來,正要爬到喬心圓腳上的時候,被虞衡之一腳踢開:「哪裡來的臭王八!」「你媽的——」一道低沉而暴躁的男聲忽然在喬心圓腦海里響起。喬心圓:「?」喬心圓扭頭:「誰?」虞衡之抬眼:「怎麼?」「……沒事,好像聽見有人在講髒話,算了,不重要。」喬心圓說他,「萬物有靈,少城主對待小動物,不可以這麼粗魯的。」虞衡之冷哼一聲:「下次一定。」烏龜被踢回了水中,努力地擺動四肢,試圖再次爬回岸上,彷彿有什麼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就在一炷香之前。有一縷微弱如髮絲般的元神,被伏魔陣的大網彈回來,不慎附身在了這隻小烏龜身上。他游啊游,終於游到了岸邊,誰知剛上岸,就被踢了回去。喬心圓今晚同虞衡之聊得不錯,氛圍融洽,他身上看不見戾氣,更有些像剛認識時的子衡。她試探一句:「子衡兄,你有沒有想過……放我走?」「放你走?」虞衡之的眼睛如夜色一般靜,「你死都別想離開城主府。」「……也就是說,你就算弄死我,也不會讓我離開的,對吧。」喬心圓的怒氣已經上來了。一片海棠花瓣落在了他的酒盞中,虞衡之出神地垂眼,慢聲道:「你嫁給我,聽我的話,我又怎會害你?」喬心圓啞口無言。她聽懂虞衡之的意思了。喬心圓的手已經摸到了懷中的毒粉上。這毒粉是趙婉娘師兄給的,有什麼作用,她並不清楚,如果不小心將虞衡之毒死了怎麼辦?如果沒毒死呢?自己如果逃了,虞衡之沒死,會不會繼續追殺自己,沒完沒了的追殺,而且還會抓更多的、和姐姐相似的女人回來,像那樣折磨她們?
像他這樣的壞人,是死不足惜的。喬心圓望著虞衡之微醺的模樣,手微微顫抖著,將毒粉掏出來,倒了些許在手心裡。她一手握著酒盞,一手握著粉末,糾結了老半天,心跳如擂地將粉末從指甲蓋融進酒盞中。她知道虞衡之能憑藉氣味嗅出毒素,這酒就算是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喝的。「子衡兄……」喬心圓猜自己原本就是一條毒蛇,所以百毒不侵。「我、我想……」她抓住虞衡之的胳膊,仰頭將半杯酒含在口中,在虞衡之帶著醉意的視線下,起身慢慢靠近他……虞衡之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喬心圓站著,他坐著,兩人距離越來越近,虞衡之沉沉的眼底泛起波瀾。只是還未湊近,一支隕石般的火箭「咻」地射在了城主府的護陣上。煙火混合雨幕墜下時,虞衡之抬起了頭,喬心圓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打岔,本來嘴唇都快貼上去了,離喂他毒酒就差幾公分了,卻突然頓住了。喬心圓掙扎地看著他,虞衡之入迷般,就這麼回望進她的眼睛里,一動不動的。她目光閃動,眼前之人,十惡不赦。進一步,是地獄,退一步也是。……不行,她做不到。勇氣就那麼消散了。她不敢殺人,她沒辦法殺人。喬心圓扭過頭,一口把毒酒呸在地上。她坐回石凳上咳了幾聲,聲音沮喪:「我不想嫁給你,我也不想被餵魚……」虞衡之沒說話,看了那杯毒酒一眼,然後拿起。喬心圓抿著唇。他面不改色仰頭飲盡,而後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朝那火箭望去,眉心一鎖,認出這是誰的標誌。他語氣變了:「你認識封凜?你是不是想跟他走?」她茫然搖頭:「誰?」虞衡之皺眉:「你不認識?」「我從來沒聽過。」虞衡之的手用了幾分力道,目光極深:「喬姑娘,我是不是說過,你不殺我,會後悔的。」話剛說完,又是一道火箭射來,點燃了城主府高高掛著的白虎大旗——那旗幟材質特殊,本不會如此易燃的。虞衡之面色凝重。「不好了!」有探子緊急回來報,「少城主!伏雲台掌門封凜打上門了,他,他要您,交出白若姑娘的妹妹,否則……否則就踏平四方城!!」白若姑娘的妹妹?我……嗎?喬心圓石化了。怎會如此?!虞衡之掃了喬心圓一眼,才帶她回來兩三天,封凜就打來了。可想而知這城主府,定有伏雲台的探子。虞衡之嘴唇微抿,一手扣住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封凜帶走她。他眺向天上。虞衡之金丹修為,視線遠,望見了城外的夜幕下,有一隻巨大的黑色骨鳥懸空,赤-裸的骨架上,只有幾個人,或站或立,身著滾金黑袍。背後烏雲似有漫天黃沙滾滾之勢,席捲而來。中央懶洋洋坐著的男人,就是修真界中那位叫人談虎色變的伏雲台掌門——封凜。喬心圓忽然就想起來了——這是白若的風流債之一,好像也是個瘋子,而且很強。因為十年前的虞衡之,就立下了百年目標,要在百年後刻苦修鍊到比封凜更強。喬心圓看了眼那支火箭,又看看他,心裡微微打鼓:「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他看起來那麼厲害,萬一,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你信不過我?」虞衡之冷笑,「封凜算個屁。」喬心圓心底震了下。虞衡之不是金丹期嗎?這麼厲害的嗎……自己真能從他手裡跑掉嗎……只見虞衡之面色冷凝,對手下交代:「去,恭請我爹出關。」喬心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