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欲來
遲家老夫人說的沒錯,府內除了前廳之外離興德堂最遠的便是遲紜的夕雲閣,緊著腳步走來怕是都得一炷香的時間。
平日里的請安定在辰時,遲紜卯時一過就被幾個侍女拉起來洗漱更衣,有時候貪些懶便多睡個一炷香,但不論何時起身,遲紜要麼是在自家那幾個姐妹中間到的,最晚也是同年紀小些容易貪睡的遲懷夢一同入興德堂。
為的,就是不惹人注意。
今日的遲紜也是卯時剛過就起了身,但卻在洗漱更衣過後用了一盞清粥之後才出夕雲閣,幾個侍女要是平日早就開始催促了,今日卻是都心照不宣的各做各的事,等自家小姐發話才不急不忙的安置斗篷和暖爐。
去的晚些,才更能看見那作祟的小人。
而現在的眾人,身為父親的遲惟運像是頭一回注意到這個女兒一般,神色中帶了些愣怔,一旁的遲昂傑也停下了撫著袖口的手,眼中有些看不清的情緒,遲昂熙則手撐著下巴,眼中閃過一瞬驚艷之色。
相比於這邊,老夫人右手邊的幾人就顯得多姿多彩了。兩位姨娘倒是不見什麼特別之色,遲懷夢倒是顯得有些歡喜,遲懷瑤依舊是是一副躍躍欲試看戲的樣子,但在遲紜空位的那邊的兩人,就明顯與其他人看起來不甚協調了。
趙念蓉大家夫人的端莊猶在,只不過那看著遲紜的眼神,怎麼看都不像是之前言語中的關愛,而是有些……錯愕,也不知是在奇怪些什麼。
再觀從一開始便被遲紜注意到的遲懷萱,現下那雙秋水剪瞳的眸子中,皆是毫不掩飾的驚詫,那雙緊攥在椅上的手依舊未鬆開,反而有愈攥愈緊的架勢。
此刻堂中眾人的目光皆在正中的遲紜身上,倒是也無人注意這對母女的異樣了。
「不過遲了一會兒,談何怪罪」,主位上的老夫人打破了堂中的寂靜,看向遲紜的眼神中,顯然是含了些許的讚賞之色,也破天荒的帶了些慈愛。
遲紜淺淺一笑道:「多謝祖母」。緊接著便看向正神色莫名的遲惟運又是一倚身,柔聲而道,「父親安好」。
「下不為例!」遲惟運不動聲色的避開遲紜的目光,冷聲而出,倒是比先前說規矩的時候和緩了些許。
看著他的神色,遲紜知曉自己今日這一身裝扮起了作用,要知道她這張臉,可像了五分她逝去的娘,平日里都盡量躲著掩著,今日就這麼大大方方的站著,怕是得像個七分了。
「是」,遲紜應下,便又轉身朝向趙念蓉那方,含著笑的雙眸直直對上趙念蓉已然將錯愕掩飾下去的雙目,「母親安好」。
「莫要多禮,快些坐下」,趙念蓉帶著些對小輩寵溺的笑,儼然一幅慈母的做派,卻也不知她這笑得累不累了。
遲紜心中暗自發笑,面上絲毫不顯,依舊是乖巧的道了聲謝,隨後便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後跟著來的芷琴和芷書也到了座後站定。
堂中眾人皆聚,老夫人還坐在主位,自是無人隨意說話,此時距離辰時也不遠,老夫人對遲惟運和趙念蓉各叮囑了幾句,眾人便是要去祠堂了。
遲惟運和趙念蓉扶著老夫人行於最前,遲昂傑和遲昂熙緊隨其後,再接著便是遲懷瑤和遲懷夢並肩而行,按著遲府家規,府中姨娘是不能入祠堂的,所以鍾姨娘和玉姨娘便等著眾人走後自行回院。
不過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一向恨不得將自己掛在樹梢讓人看的遲懷萱,反而落在了最後和遲紜並肩而行。
「三妹妹今日瞧著氣色甚好,昨日想必是一夜安眠」。
帶了些試探之意的話在遲紜耳邊響起,讓她心下有些好笑,本以為這話會來的晚一些,沒想到這才剛出了眾人視線,話便入了耳。
「倒也不甚好,許是姐姐昨日來夕雲閣時留下了些什麼,夜裡竟是久久不得安眠,這不今日才起晚了些」,遲紜說這話時宛若姐妹之間的悄悄話般俏皮。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更何況現在是說者有心聽者更在意。
「三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遲懷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仍舊強作鎮定,「怕是妹妹昨日茶飲多了些,日後可莫要這般貪嘴了」,倒還真像是姊妹情深。
「那倒是我錯怪姐姐了,」遲紜溫婉的笑笑,「今日倒是真得少飲些才是了,不然怕是又不得好眠,多謝姐姐提醒了」。
遲懷萱聞言僵硬的跟著笑笑,便不再言語,遲紜也無心再去逗弄這個心眼小本事不小卻不擅長掩飾的嫡姐。
遲懷萱只是別人的刀,而拿著這把刀的,才是遲紜要找的人。
她竟也是不知這偌大的尚書府里,還有一個比她還能藏的人,如今她被擾了寧靜拎了出來,那個人自也是別想好過的,她倒也是想看看,誰能安穩走到最後。
遲紜看向前面並肩走著的遲懷瑤和遲懷夢,再往前的趙念蓉,還有那未曾跟來的兩位姨娘,持刀之人也就在這幾人之中,就看她是擋了誰的路了。
終是要將她也攪進這府內的陰鬱旋渦之中,到時候她的手,又會順著身旁這把刀,抓到誰的那雙不幹凈的手呢……
興德堂離祠堂不過隔了一個小花廳,眾人不多時便到了祠堂門外,遲家開祠之禮倒也不繁瑣,只需在門外持香三拜,再由老夫人宣開,開祠之後再入祠按尋常禮節祭拜遲家先祖即可,是以也要不了多久。
遲家的開祠禮行的正中,另一邊的定國公府大門又是開了一回,進的是一個披著松石綠鑲毛斗篷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這麼冷的天,這人手裡卻還拿著一柄紫竹玉的摺扇,若是遲紜在此怕是會跟看稀奇物種一般,她可一直念叨著要看看在大冬日還拿著摺扇的人,想問問他們腦袋裡是不是裝的水……
來人腳步不停,也似是極為熟練的繞過府中花園和前廳直直到了國公府的書房,此時的書房門前已經站了兩人,左邊的那個抱著刀打著哈欠,右邊的閉目紋絲不動,直到拿著摺扇的公子進了院,右邊的人赫然睜眼,刀已然出鞘一半。
「誒誒誒!」來人看著那刀,瞬時停住了腳步拿摺扇擋在身前護住自己,瞥著眉道,「本公子來這麼多回了,你怎的還不識得!我可得找阿珩好好說道說道,他手底下的人怎的這般粗魯,動不動就拔刀……」
「司徒公子」。雲炎將刀歸入鞘,低頭打斷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不停的人,卻也是不再多作一言。
此人名為司徒衡,是戚容珩的師弟,也是當朝的禮部員外郎,更是京城諸人皆知的「摘香公子」。
比起雲炎,一旁的雲朗倒是顯得熱絡許多,展開笑顏道,「司徒公子快進去吧,主子在裡頭等你呢!」
「能讓他等我准沒什麼好事!早知道就不來了……」話雖如此,但還是推開書房門往裡頭去了。
書房門再次合上,雲炎抱著刀又站回了原位接著閉目,雲朗看了一眼被合上的書房門,嘴裡嘟嘟囔囔,「這回又是哪家鋪子的劣質香粉,待會兒主子准得喊我清掃一遍書房!」
聽的此言,一旁的雲炎嘴角似乎有些幾不可查的翹起,他也不知自家主子為何會有那麼個不走尋常路的小師弟。
司徒衡進一回書房,裡頭就儘是他帶來的脂粉香,雲朗就得拿芝蘭浸泡過的水徹底清掃一遍,回回來回回掃,也不怪雲朗抱怨,換作他怕是都會把那人攔在門外不讓進去了,也不知自家主子現在離他離得多遠……
而現下書房內的景象,倒還真是如雲炎想的差不離,司徒衡一入書房,便搖開摺扇朝坐在書案后的戚容珩走去,但還沒等到書案前,一隻上好的狼毫筆飛來,司徒衡堪堪躲過,卻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瞥了一眼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上好狼毫,還有那書案后微皺著眉的散發著冷意的人,司徒衡打了個冷顫,也不知是不是他那摺扇扇的。
「至於嘛!」司徒衡嘀咕一聲後走到了身旁的紫檀椅坐下,又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也不急著說自己來的目的,只等著書案后在等他的人先開口。
「昨夜他派人去了那處宅子」,戚容珩果不其然先開了口。
但這話卻讓司徒衡愣了一瞬,緊接著神情嚴肅了起來,「他如何知曉那兒的?」
戚容珩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案,神色裡帶了些蔑笑,「裕王昨日酉時入了勤政殿」。
「裕王?他又怎麼會知曉?」司徒衡實是不解,一時間想不明白為何那個草包王爺會牽扯進這件事來。
「不出意外就是綺雲了」。
「她怎麼敢?」司徒衡有些這回不是不解了,而是有些詫異,「有什麼值得她去如此冒險?」
書房中寂靜了片刻,兩聲指尖敲擊桌面的細碎聲音之後,戚容珩冷然的聲音響起,「若是有人許了她我們不會給的榮華富貴呢?」
「你是說……」後面的話司徒衡沒有再說,但已經全然明白此事的前因後果,心中亦是一嘆,「何必呢,本來再過一段時日就能重得新生安穩度日,如今全然白費,一絲好處都撈不到」。
「對有些人來說,快要觸及到的權勢名利遠比看得到盡頭的平坦道路來的珍貴」。
司徒衡手中的茶已經有些涼了,合著戚容珩這句清冷的話,莫名讓這書房又多了些冷意。
兩人各坐一方,但眼中卻是一樣的冷漠。
「司徒,盛京城的風,該起了」。
「師兄,你可知這一日,我等的都快不耐煩了」。
是啊,這盛京城,平靜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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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sao公子司徒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