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睡不著

第三章 睡不著

三月的春夜,雨還在下。後半夜,起了風,呼啦呼啦的,颳得人心裡不安生。

趙鈺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不是雨聲不是風聲,而是來自於「同居者」的鼾聲。這位「同居者」打鼾的功夫可不一般,他要是自稱天下第二,再無人敢稱天下第一。而他本人,就叫冠軍。

趙鈺閉上眼睛,試圖再次入睡。最後一次了,他暗下決心。要是這次再不成功,他就直接去把胡冠軍搖醒。忍了大半個晚上,他都快被這無休止的鼾聲給打哭了。

幾分鐘后,他騰地坐起,發狠般拔出耳塞扔在床上,他側身趴在床邊,手臂穿過兩床不足半米的過道,用力推了胡冠軍一把。

「胡書記——」

胡冠軍像是沒有感覺的打鼾機器,完全不為所動。趙鈺急了,手用了點力氣,猛地推過去……

「咚!」只見胡冠軍裹著被筒轉了個車軲轆,黑暗中不知是頭還是哪兒撞到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趙鈺的心怦怦狂跳。

以為胡冠軍這下要跳腳罵人了,誰知等了十幾秒鐘,那個因為被子卷到床里而露出大紅內褲的男人竟又打起鼾來。這次可能是睡姿不對,鼾聲竟比剛才又大了幾分,用震耳欲聾來形容的話一點都不過分。

趙鈺徹底死心了。

他翻身躺平,決定挺屍到天亮。睡不著的時候,感官就會異常靈敏,趙鈺餓了,非常餓。可又能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是他嫌棄支書家衛生條件差,環境嘈雜,非央求胡冠軍帶他回來的。本以為宿舍條件能好點,誰知村委會的房子比徐家的房子還破,他不僅要和胡冠軍擠在一間破屋裡睡覺,而且還要用那種不沖水,蹲坑的老式茅廁。當時他指著破敗不堪的村委大院沖著胡冠軍發牢騷。

「書記,再怎麼說人家支書家裡還有花,雖然不是啥名貴品種,可迎春花也是花,開了也能美化美化環境,對不?再看咱們村委大院,嘿!胡書記,要不是門口這塊牌子,我壓根不會多看它一眼!你笑啥,你說,這兒跟旁邊那座廢棄的院子有啥區別?不就多了塊牌子麽?」這是趙鈺生平見過的條件最差的村委會了,條件差到電影電視里都不敢這麼演。都啥年代了,一村的核心位置,重中之重,就是一處八下透風的危房。

「糾正你兩點,支書家裡種的可不是啥迎春花,是連翹花。」還有,咱們來鳳凰村幹啥的。不正是因為它窮,咱們才來幫扶的嗎?我告訴你,你可別瞧不起鳳凰村,這裡啊……」胡冠軍話未說完就被他中途打斷,「連翹?不是迎春花嗎。」

胡冠軍搖頭,解釋說:「不是。我去年駐村的時候也把連翹當成迎春花鬧過笑話,我記得當時是連翹給我上了一課,哦,就是徐連翹,你認識的,她告訴我,迎春花和連翹有四不同,一是株形一高一矮,二是枝條一棱一圓,三是花瓣一六一四,四是葉片一小一大,只要記住這四不同,就能快速分清楚哪個是迎春花哪個是連翹了。」

趙鈺哪兒能記得住啊,再說了,他記這個幹嘛,管它連翹還是迎春呢,反正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樣。

等進了屋,趙鈺連牢騷話都說不出來了,很小很破的一個房間,兩張並排擺著的單人床就佔去屋裡一半空間,一個簡易布衣櫃,一張書桌,一把木質椅,再加上門口的洗漱架就是這裡的全部家當了。

因為支書家還有得忙,胡冠軍只簡單交待了他一些注意事項便又走了,他一個人在宿舍,飯不會做,零食沒有,只好躺床上睡覺。他這人又認床,睡也睡不著,就玩手機,玩夠了就下床健身,可胳膊腿才拉伸到一半突然發現屋角漏雨,於是手忙腳亂的又是找盆,又是找桶,之後就干瞪倆眼盯著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塑料盆,搪瓷缸子,等它們中哪一個滿了就隨時倒掉。胡冠軍後半夜回來,看到的就是他像將軍守著自己的千軍萬馬一般認真專註的模樣,當時胡冠軍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感嘆說:「小趙,你可真行。」

現在想想,自己可真夠傻的,又傻又作。面子算個啥,肚子才是大事,連國家不也說,先解決溫飽問題嗎。碗臟怕啥,洗乾淨不就行了,又不是啥要命的事,在這春寒料峭的夜裡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胡辣湯,不比他夜半呻吟的好?

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他想起在網路上看到的一副對聯,風聲雨聲鼾聲聲聲入耳,公事私事瑣事事事煩心。橫批是什麼,他忘了,不過,他想自己寫個橫批,那就是:聾子是福。

第二天起床,胡冠軍見到趙鈺眼底下面的烏青印記,不由得驚問原因,趙鈺苦笑說:「你一睡覺整個村子都失眠了。」

胡冠軍愣了下,隨即哈哈大笑說:「對不住了,小趙,我這打鼾的毛病忘了跟你說了。」

昨夜徐連山兄妹因為支書遺體火化的事又吵起來了,徐連山堅決不贊成火化,徐連翹卻要他遵守父親的遺言,讓父親的魂靈得以安息。他調解了大半宿,嗓子都說啞了,最後總算是當著家族長輩的面定下了按老支書的遺言來。回村委的路上他累得直打盹,就忘了跟趙鈺說他睡覺打鼾這茬兒子事了。看來,這小夥子被他折騰得不輕啊。

「書記,這兒……」趙鈺頓住,看了眼隔壁,低下聲音問:「還有沒有別的空房間……破沒關係,漏雨也沒事,我……」看到胡冠軍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他頓時泄氣,聲音發澀地說:「我知道了,沒事,書記,我就是問一下。實在沒有就算了。」

趙鈺說完就往屋外走,胡冠軍想拉住他卻撲了個空,「你去哪兒?」

趙鈺頭也沒回擺擺手:「跑步!」

「多穿點!山裡冷!」胡冠軍追出去提醒趙鈺。

「沒事,不冷!」趙鈺大聲回道。

看著趙鈺的背影,胡冠軍彎腰拍了拍自己患有風濕的膝蓋,羨慕地說:「還是年輕好啊。」

他和趙鈺相差20歲,今年46歲的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

趙鈺有健身跑步的習慣,一年四季,除了惡劣天氣以外,不管在哪兒,他都堅持跑步。

出了門趙鈺就後悔了,剛下過雨,村裡的路泥濘不堪,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更別說暢快的跑步了。可就這樣回去吧他又不甘心,站在門口猶豫片刻,他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好在只有村裡的這段路泥濘,等他七拐八拐地穿過村子,進入一條無人的小路后,因為地上有碎石塊墊著,所以倒是可以跑起來了。只是這一路都是慢上坡,趙鈺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朝山上跑去。

十幾分鐘后,趙鈺登上坡頂。

這裡是一處視野開闊的平台,站在坡頂邊緣,能夠看到從農戶家裊裊升起的炊煙。天是灰青色,厚重的雲彩速度飛快的從頭頂掠過,它們像一顆顆隨時可能爆炸的水彈,無形中給人施加壓力。

遠處峰巒疊嶂,雲飛霧罩,峽谷里洛河奔涌,滾滾向前。趙鈺直起腰,伸出手,讓沁涼的晨霧穿過他的指尖。

「哎——正月呦——好唱耶——我正噢月哎月哎——呦號號嗨——哎嗨嗨嗨呦——號號號號嗨——」

從茂密的山林里傳來一陣質樸粗獷的歌聲,感覺很近,但當他循著歌聲飄來的方向去尋找唱山歌的人時,卻只看到一片隨風搖曳的樹林……

三日後。

鳳凰村老支書徐振江的遺體在縣裡火化。下葬那天,在村墓地,趙鈺又一次見到徐連翹。她似被徐家親友排斥在外,獨自一人跪在墓穴一側,而她的哥哥徐連山則陰沉著臉,將老父親的骨灰灑進墓穴深處。

荒涼的野地里哭聲四起,穿白孝服的人在墳前匍匐一片,生於塵世,歸於塵土。一個人的愛恨情仇,功過是非終將被黃土掩埋,狂風起,白幡烈烈,那悲涼愴然一幕讓遠處的趙鈺感到一陣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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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說俺家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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