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至正元青花
「老吳,老吳!老……哎呦你別睡了,咱這兒上班呢!一會兒讓行政部那幾個丫頭看見,又得給你記她們那小黑本子上!」肖老二抱著瓷缸一進公司大門,顧不上前台常大美問他這幾天為什麼曠工的事,一溜煙跑進了文物鑒定室。當我和錢錦緊跟著肖老二走進這個比儲物間大不了多少的辦公室,正看見一個睡眼稀鬆、頭髮凌亂的中年人趴在辦公桌上愣愣的瞧著肖老二,顯然是剛剛醒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個人叫吳興堂,大家都叫他老吳,是文物鑒定室的負責人,也是這個辦公室唯一的員工。吳興堂本來是國內一所知名大學考古系的教授,在業內也是小有名氣。但因為揭發校長的作風問題,得罪了高層一些人。結果本來該是他的職稱幾年都沒有評上,還因為太過耿直處處受同事的排擠,一怒之下辭掉了體制內的鐵飯碗。輾轉了幾所大學和研究所后,都因為性格問題難以久留。最後是在小飯館里借酒消愁的時候,遇到了梅總,被梅總一頓畫大餅,稀里糊塗的加入了我們公司,成為文物鑒定室的負責人。到了我們這兒,老吳還是那個德行,除了對那些土裡挖出來的瓶瓶罐罐感興趣,見到同事連招呼都懶得打。所以大家及時過來,也是交待幾句公事,把文物放下就走。也就是肖老二喜歡厚著臉皮跑過來,找這個悶葫蘆教授的晦氣。但是,性格的缺陷並不能掩蓋他卓越的業務能力。不管是春秋戰國還是明末清初,是名人字畫還是秦磚漢瓦,到他手裡用不了十分鐘就能明辨真偽,萬無一失。而且你只要拿給他的是「真東西」,他立馬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能和你滔滔不絕聊上一宿。
「除了你這個衰人,平時誰還上我這兒來……」老吳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又看了看肖老二身後的我們,這才戴上眼鏡有些不耐煩的說:「你們有什麼事趕緊說,我一會兒請假去醫院……」
「你去個屁!看看我給你帶什麼好玩意兒來了!」肖老二才不管老吳要去哪兒,從編織袋裡捧出瓷缸,輕輕的放在了老吳的工作台上:「我跟你說老吳,看可以,別碰!我告訴你,這瓷缸子可已經讓倆人得了瘋病……」
「這土是原先就有,還是你們放進去的?」然而還沒等肖老二說完,老吳就抓起了一把土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見我們都驚愕的看著他,這才不明所以的皺了皺眉頭,把土扔回瓷缸,戴上手套開始前後左右研究起來。
咔嚓!玻璃碎裂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只見老吳的放大鏡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個人開始哆嗦起來。我見狀趕緊去抓旁邊的椅子,錢錦的手裡也突然多出了一張符籙。只有肖老二漲著膽子往前湊了湊,警惕的問道:「老吳,老吳!你沒事吧?你要敢咬我別怪哥們不客氣啊!」
「元青花……至正元青花!你們看這器型、這紋飾,所有這些釉色、青料、器底、釉斑、款識……沒錯!就是至正元青花瓷!比燕趙博物館那件青花釉里紅鏤雕蓋罐還要有價值!你們從哪兒搞到的?花了多少錢!」老吳兩眼不眨的盯著眼前這個瓷缸,說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但這也讓我們放下心來,至少他不是因為接觸了瓷缸和裡邊的土而發瘋。
「老吳,你怎麼知道這是元青花,不是其他朝代或者是近代仿製品啊?就我所知,明代青花瓷和元青花差不多吧?」肖老二看了我一眼,打算再次確認一下老吳真的沒事。「糊塗!」老吳罵了一句,開始給我們上課:「你見過明代青花有這個紋飾的?元青花中,有三種典型的紋飾圖案與明代不同,即仰蓮瓣紋、纏枝牡丹葉、纏枝蓮葉瓣。你們看這兒,這就是典型的仰蓮瓣紋,元代的仰蓮瓣紋每一瓣都會分開描繪,而明代的各瓣之間並不分開……什麼?會不會是現代仿製的?放屁!我告訴你們,像這種器形較大的元青花主要使用進口青料,色調藍艷,有種寶石藍的感覺。現代仿品元青花既不是使用國產青料,也不是使用進口青料,而是使用現代人配製的青花料。雖然有些青花料已經接近真品,但從氣韻上來看,現代仿品還是缺乏古瓷的那種深沉古雅的美感。我當年在伊朗國家博物館,就曾經看到過一件元代……」
「行了行了行了……」見老吳已經沉醉在對文物的熱情中,肖老二趕緊截住他的話說:「那你怎麼知道這個瓷缸一定是至正年間的呢?」「這才是這件寶貝最無價的地方!你們看這裡!」難掩興奮之色的老吳將瓷缸輕輕舉起,露出器底下面的款識。只見在瓷缸的底部呈現出四個字——至正廿年。
「你們可能不知道,元青花很少標有款識。直到今天,咱們國家才發現了一對寫著「至正十一年」的元青花大瓶。所以開始我也認為這件瓷器很可能是後世的仿品。不過你們看這兒……」老吳指著瓷缸底部一處紅色的紋路說道:「這是元青花器底特有的火石紅色旋紋和跳刀痕,雖然現代仿品也有火石紅色,但那種呈現效果和真品絕不一樣。所以,這是至正元青花真品無疑!」
又是元代至正年間。洪佐的故事發生在至正年間,遼代古墓里有他師尊垂陽子留下的痕迹,而那座古墓和陳家大院,又有種相同的不明力量可以致人發瘋且癥狀一致。如今又在大院里挖出了至正年間的青花瓷,這一切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呢?
「領導,你說這個瓷缸咱放在哪兒合適?咱們既然弄清楚了來歷,還是盡量少讓人接觸為妙。畢竟這東西不安全,誰知道摸到哪兒就會出事啊?」看著老吳愛不釋手的樣子,我擔心瓷缸如果放在公司里,那保不齊誰會觸碰,如果再瘋幾個,事可就鬧大了。錢錦和肖老二也覺得這東西放在公司不保險。我們商量了一下,錢錦這幾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而洪佐則明確說過看見元代的東西會睹物思人影響情緒,所以放在我家也不合適,最後也只能暫時放在肖老二的出租屋裡。聽說我們要把東西帶走,老吳開始不依不饒,非要我們把瓷器放在他這兒,讓他研究一晚,那副嘴臉像極了觀音禪院里那個覬覦唐僧袈裟的老和尚。
好容易擺脫了老吳的糾纏,我們來到肖老二家,把瓷缸放在茶几上,三個人圍坐成一圈開始給這件老吳口中的真品至正元青花「相面」。為了防止老吳會弄錯,我們又把瓷缸各種角度的照片發給曾暮雨看,她根據照片上的信息,也初步判斷的確為價值不菲的元青花瓷。可是,到底這個瓷缸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這滿滿一瓷缸的土又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老二,你能不能管管你養的那個破鳥兒,整天這麼亂叫你不嫌煩嗎?」我沒好氣的和肖老二說道。陽台上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鳥叫聲,吵的我心煩意亂。那是肖老二半年前從鳥市上花五百塊錢買的「八哥」。賣鳥的說只要訓練的好,不出三個月就能說話,到時候價格至少能翻兩倍。本著投資理財的目的,肖老二把鳥買回了家,天天小米礦泉水喂著,沒事就對著它說「恭喜發財」。結果教了小半年,除了會嘎嘎亂叫,連最基本的「你好」都不會說。直到有一天,肖老二發現他的八哥嘴上有些掉色,這才發現這不過是一隻被化過妝的烏鴉。找不到賣鳥的騙子討說法,肖老二幾次也想把烏鴉放生,但這個頭比鸚鵡大不了多少的烏鴉似乎習慣了這種奢靡生活,幾次被轟走都自己飛了回來。後來肖老二也放棄了,默認了這隻烏鴉的強行陪伴。
「卧槽,這老黃貓什麼時候上來了!」原本打算走過去管教一下烏鴉的肖老二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就聽見一陣劇烈的撲棱翅膀的聲音。我和錢錦扭頭向陽台的方向看去,卻見一隻肥胖的黃貓正叼著烏鴉的半個身子,想從窗口逃出去。「你個兔崽子,敢吃我養的鳥兒,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肖老二不由分說,在黃貓跳出去的一刻關上了窗戶,抄起晾衣桿就向黃貓打去。見出路被堵,這隻黃貓別看又老又胖,但是行動異常敏捷,竟然從肖老二兩腳之間穿過,向客廳跑來,隨後便在屋裡的各個角落連竄帶蹦,躲避著肖老二的攻擊。
俗話說「人老奸馬老滑」,這貓要是老了,也是姦猾的很。在不斷的躲避中,這隻黃貓似乎發現了一個規律,只要自己離茶几上那個大瓷缸越近,肖老二的動作就會慢上幾分,好像對這個東西很是忌憚。於是這隻貓不再往其他地方鑽,就圍著瓷缸上躥下跳。我和錢錦本想把瓷缸抱走,結果還沒來得及動手,叼著烏鴉殘肢的黃貓卻猛地竄上了瓷缸,瓷缸晃了幾下險些要倒,嚇得我和肖老二趕緊扔下手裡的東西將瓷缸扶住。
「小心那隻貓!」錢錦的一聲大喝,直接讓我和肖老二退到了三步之外。只見那隻原本盯著我們,打算隨時逃走的黃貓就愣愣的站在瓷缸的土裡,眼神迷離全身抽搐,涎水從它的嘴裡緩緩流了出來。突然,黃貓全身的毛髮像鋼針一樣豎了起來,兩隻眼睛完全變成了紅色。細密的黑色斑點在它猙獰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黃貓獃滯的看了我們一會兒,嘴裡發出了野獸一樣的低吼,突出嘴裡的烏鴉,猛的向我和肖老二撲來。
黃貓瘋了。和老許、陳有德以及那些從古墓里救出來的倖存者完全一樣。現在,這隻貓成了攻擊者,它靈巧的身體向穿雲箭一樣擦著我們的身體飛過,而我們只能在狹小的室內空間里慌亂躲避。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催動窺蟬,就被它的爪子劃過胳膊,留下一道血痕;而錢錦剛打算去掏符籙,卻被貓扯破了袖子。它的尾巴變得僵硬,輕鬆的把高腳椅掃倒;桌上的手機、筆記本電腦和各種擺設,都已經被這隻變異的黃貓搞得一片狼藉。
現在的局勢,是我們這個在古墓里大殺四方的斬鬼小隊被一隻貓搞的手忙腳亂。在這個不足50平米的一居室里,肖老二被逼的退到了廁所,錢錦的發箍也被扯壞,頭髮凌亂的散在額邊,顯得狼狽不堪,而我則已經退到了陽台。而這隻黃貓卻越發瘋狂,咆哮著對我們橫衝直撞。
「卧槽,你特么來真的是吧!」肖老二剛從廁所探出頭來,守在門口的黃貓一爪子便向肖老二的喉嚨撓去。肖老二慌亂的往後一撤,鋒利的貓爪擦著他的咽喉劃過,嚇得肖老二一邊罵一邊關上了廁所的門。趁著這個機會,錢錦順手扯下餐桌上的桌布,蒙在瓷缸上抱到了桌子下面。
貓的速度太快了,雖然雖然只要護住眼睛和咽喉,它就無法給我們帶來致命傷害,但想要抓住黃貓,卻比對付一個發瘋的人要難得多。這隻黃貓是小區里的流浪貓,經常順著各家的窗戶進去偷東西吃,對這個曾經用晾衣桿修理它的肖老二更是恨之入骨。黃貓見肖老二關上了門,向後退了兩步,竟然像炮彈一樣跳起來撞向衛生間門上的玻璃。只聽的咔嚓一聲,門上的玻璃頓時出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窟窿,只要再來一下,它就可以徹底撞碎玻璃跳進去和肖老二拚命。透過那個窟窿,我能看見肖老二把水桶扣在頭上當頭盔,手上舉著墩布護在胸前,正準備與衝進來的貓決一死戰。但在那麼小的空間里纏鬥,肖老二就算如此「武裝」,恐怕也還會吃虧。
眼看著黃貓要再次撞玻璃,我突然有了主意,大聲對發瘋的貓吆喝著。但貓只是回頭看了看我,便繼續弓起身子準備撞擊玻璃。「這個肖老二,看來平時缺德事沒少干啊……」我心裡一陣暗罵,正想找個東西吸引貓的注意力,卻一眼看見了肖老二的晾衣桿。
啪啪啪!幾聲晾衣桿敲擊地板的聲音,讓黃貓停止了動作。它回過頭,看著我手裡這個平時沒少打它的傢伙,這隻貓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眼睛里散發著一種有些冷漠,卻又很柔和的光。黃貓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我突然感覺眼前的動物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傳說中的神獸。在距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黃貓停了下來。它的身體發出輕微而高頻的抖動,輕輕的趴伏在地上,竟然給人一種臣服的感覺。
我不知道這是變異后的癥狀,還是這隻貓本身的意識使然。我只知道就在我輕輕放低晾衣桿的瞬間,這隻貓的眼睛里迸發出一道想拼個你死我活的凶光,向閃電一樣從地上彈射起來,尖利的爪子直插向我的雙眼。
「咔嚓」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來。在貓向我衝擊過來的瞬間,早就做好準備的我快速俯下身子,讓出了我身後的玻璃。黃貓向炮彈一樣撞碎玻璃,彈射到窗外。而我們所在的位置,是這棟公寓樓的九層。
樓下很快傳來老人和小孩的唏噓,我們三人打開窗戶向下看去,在保潔和社區大媽的圍攏中,我看到那隻貓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它眼睛上的位置深深的插著一塊尖銳的碎玻璃,鮮血和粉色的腦漿從眼眶的位置緩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