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招攬
「陛下,天兆這種事,攼己不敢妄談。」曾經的洢水侯,如今的烏閣客卿攼己朝雍尹以示恭敬地欠了欠身,「因為它既是神的指引,也是上天的旨意。」他語氣莊重地說。
雍尹面帶微笑道:「不妨,如今滿城都在議論此事,我就想聽聽你的看法。」
洢水侯攼己面容消瘦,目光嚴峻,不過四十歲的年紀,鬢間便有了白髮。
兩人在船艙里相對而坐,各自面前几案上擺了龍眼和石榴,還有可當茶飲的蜂蜜淡酒。
為掩人耳目,這場會面被精心安排在觀渠河凌煙碼頭無姬畫舫上進行。
但這艘花船的主人,被稱為烏閣十三心之玲瓏心的管無姬此刻卻並未在坐相陪,而是被夫珞打發到相鄰的碧蓮畫舫上陪姐妹聽曲吃酒去了。
「陛下見笑了。」一身月白長袍,頭戴紫玉發箍的洢水侯輕撫長須,「攼己一介放逐之輩,夸夸其談尚可,謬論天道,終究還沒那見識,況且,據說這事還關係到安甸諸國福祉。」
「不錯,正因此事關係重大,才須審時度勢啊。」雍尹語氣和藹的說。
在世人眼裡,性情憂鬱的烏閣王不啻是位謙謙君子,其禮賢下士的「賢君」名聲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天下皆知。儘管在世人那一張張刀子似的嘴裡,對其更多會訛稱為「閑君」。
對這樣一位「閑君」,出身埠廬家族的洢水侯卻表現出了足夠尊重。「烏閣朝堂人才濟濟,且有昭院在側,此時想必自然會有人替陛下提供建議。」他十分恭敬的說。
「這麼說,洢水侯不願與雍尹談論此事?」
「那倒不是。」攼己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我只是疏於星象之學,故不敢隨意置喙。」
雍尹面帶微笑,默默觀察著,「那麼,洢水侯擅長些什麼呢?」他問。
攼己身子前探,揚手示意,「陛下都看到了,攼己如今著實是個閑人,平日里也就喝喝酒,聽聽曲。」說著,他從案上拿起白玉小瓶,「像這種迷岸佳釀,若不加些玫瑰露,口感會大打折扣。若能再加些冰塊,口味又更佳。這就是我唯一擅長的本領。」
見雍尹不語,攼己又故意顯得十分輕鬆的說:「噢,讓陛下見笑了。客居烏閣這些年,攼己別的沒學會,這張嘴倒是變得越來越刁。」
烏閣城聲色犬馬,奢靡成風,天下皆知。
雍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可我聽說,懂得辛酸之味的人,才懂人生甘苦,而懂得人生甘苦者,方解蒼生禍福。今安甸看似太平,實則積弊日久,民多苦楚,先生可知?」
「蒼生禍福,攼己就算心有體會,卻是無能為力。所以不想也罷。」
「除了喝酒聽曲,難道先生已對別的都不關心?」
「噢,前兩天,有位學士到訪寒舍,我們還談到了氣候變化。」洢水侯忽然停下,以請求諒解的語氣向雍尹訕笑著道,「抱歉,我這樣的人本該少與昭院學士接觸。不過我早已不在其位,而且如今也算不得埠廬家的人,所以沒太顧忌。」
雍尹不在意地笑了笑,「氣候這種話題,跟誰談都不逾矩,無妨。」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想的。」洢水侯察言觀色,接著道,「天氣一年比一年暖和,每個安甸人都希望這種情況能夠持續下去,陛下說是不是?」
「可我聽說,這也會讓北方多出千畝良田。」雍尹故作憂慮道,「一個最為明顯的變化,是逐埒家的馬能養得越來越肥,越來越壯。他家土地本就遼闊,這樣一來,怕是要更為富饒。」
「陛下是擔心逐埒騎兵南下?」
「不,我不擔心。對他們來說,烏閣不足掛齒,而他們跟另兩家也只隔著一條界河。」
「我想,昭院和釐正院一直在力圖平衡各方勢力,陛下對此不必多慮。」
「對,早有人說,我這人就是瞎操心的命。可身為烏閣之主,我的作用不就是這個嘛。讓安甸不受戰火,讓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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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享太平,當初建立三王共襄的先輩皆出於這個理想,不是嗎?」
「陛下心懷天下,憂國憂民,攼己感佩不已。」攼己抬手行禮,「不知有何可為陛下效勞之處?」
「經昭院星象部申慕羊大學士解讀,這次天兆顯示,戰事於我有利。烏閣上下由此信心倍增。」雍尹一本正經的說,「所以我已集齊大軍,決意與入侵之敵全力一戰。」
「我也聽說了陛下將要出兵的事。」
「洢水侯曾是埠廬名將,對此事究竟怎麼看?」雍尹開始進入正題。
「西邊戰事,不過是個引子。」攼己裝作若無其事地朝畫舫外面看了看,然後才轉過頭,十分慎重的說,「這兩天城裡已有許多謠言,攼己聽到風聲,說闕西兵敗並非表面所見那麼簡單。天兆有利的說法雖可解民眾一時憂慮,卻無法治病斷根。恐怕,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
「依你看,真正的危機是什麼?」
「真正的危機是弊政日久,人心思亂吶。」
「人心?」雍尹聽到了他最想聽的話,「你說是人心?」
「是,正是人心。」攼己毫不顧慮的說,「人心思安,可人心也會思亂。一旦人心不滿足,就會想要生亂。對普通民眾而言,出於不滿,自然希望從亂中獲取更好的生存條件。而那些坐擁領地的豪傑,又哪一個是安分守己的呢?誰都不願安於現狀啊。」
「你這話可是入木三分,深刻得很呢。」
「陛下謬讚,」攼己喟然道,「諸王分治,天下離散。這本就是亂的根源。」
「洢水侯所見,跟本王完全一致。」雍尹感嘆道,「既要避免外敵入侵,可更要避免安甸諸王每每相互征戰不休。只有天下襄平,方是萬民之幸,萬民之福啊。」
就在兩個正談得心癢,巴不得把話挑明時,一陣嬉笑聲忽由艙外傳來。
雍尹從窗戶望出去,見夫珞立於一艘船頭,兩手各牽一名婀娜多姿的姑娘,「來來來,好不容易找你兩位喝喝酒,聽聽曲,卻讓你們躲一邊去獨自歡樂,這哪行。」
那兩名容顏嬌艷,身披羽毛大氅的年輕女子,正是本畫舫女主玲瓏心管無姬與碧蓮畫舫女主千絲心司空蓮。而那艘船正是千絲心司空蓮的碧蓮畫舫。此時,那原本停靠一旁的花船不知何時已朝這邊移動了一段距離,正擋在另一艘船前面,阻止了那艘船朝這邊靠近。
三人在甲板上嘻嘻哈哈鬧了一陣,又進艙繼續喝酒去了。
攼己明白那夫珞是在為這邊的交談打掩護,於是忍不住道:「這些人真是越來越大膽。」
雍尹笑了笑,沖攼己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對他說:「洢水侯也看到了,咱們在此喝酒閑談,也會讓某些人心慌不安,非得過來探頭探腦。這烏閣城就快沒王法了。」
「陛下可知那都是些什麼人?」攼己問。
「除了釐正院和那幾家在烏閣城裡的耳目,還能有誰呢?」
攼己想了想,忽然道:「陛下此番既已舉旗西征,不如趁機練就一支能戰之師。如此一來不僅可保烏閣城防穩固,對外亦可震懾諸王,令其不敢過於小覷。」
「練就一支能戰之師?洢水侯認為有此可能?」雍尹故意問。
「有。」攼己乾脆利落的回答道,「烏閣軍沒有戰力,一受規模所限,還有就是缺乏歷練。但烏閣下轄諸藩財力雄厚,物產富饒,一旦擺脫限制,厲兵強軍並非不可能。只是以烏閣所處地位,擁有一支超出所需的軍隊,必會引起各國警惕,」攼己停下看了看雍尹,「除非……」
「除非什麼?」雍尹一臉期盼。
「除非師出有名。」
「嗯,洢水侯,你抓住了問題關鍵。按你說,怎樣才算師出有名?」
「我想,本次烏閣舉兵,這問題已解決一半。然後嘛,難點其實在於如何將獲得的軍事力量在戰後保留下來。而要讓這支軍隊長久保留,以攼己之見,一要仰賴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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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戰事持續一段時日。二來闕西新敗,為協防所需,他們或可要求一支軍隊長期駐紮。」
「你是說,我可以為其提供這樣一支軍隊?」
「我想這並不難辦。」
聽到這裡,雍尹忍不住一拍大腿,「洢水侯,你果真是當今難得一見的有識之士。」
當初夫珞向他推薦這個人時,雍尹還一度十分擔心。因為若是對方不打算背叛家族,那麼自己整套計劃就有全盤泄露的風險。可若是沒有這樣的人加盟,烏閣則難有出頭之日。
還得再看看對方態度。
「你也是我雍尹一直傾慕之人吶。」雍尹繼續表明心跡。
「陛下過譽了。」
「就不知洢水侯對我烏閣參與西邊這場戰事有何見解?」雍尹沉吟著,決定最後一試,「或依你之見,我烏閣若參與西邊這場戰事,最終可得到些什麼呢?」他問。
「若論戰爭所獲,烏閣實在得不到什麼。」攼己略作思考,隨即便答道,「根據安甸法例,烏閣王室坐擁諸王環伺的烏閣領,並無擴充疆土之可能。而此次若收復闕西,所獲民眾、財物也當歸還十三堡。另外陛下軍隊數量有限,即便戰爭圓滿結束,到時候也難以分到豐厚繳獲。可為了這次戰事順利進行,烏閣卻不得不徒費軍資,怎麼看,怎麼不划算。」
「你說得沒錯。剛才你也說了,我烏閣需要一支能戰之師。實不相瞞,我早就有這願望。可即便我能通過此戰練就一支精兵,若無上好人選來統率他們,也無濟於事啊。」
「攼己長居烏閣,對此倒也了解。誠如陛下所言,烏閣還缺一名好的將領。」
「所以,」雍尹一臉愁苦之態,「即便我想打造一支勁旅,即便我想讓各大王族從此對我烏閣另眼相看,但我烏閣屬下實無將才。除非能得洢水侯這等大才加盟,才能得償所願吶。」說到這裡,他滿含深意地看了看攼己,「可洢水侯畢竟是埠廬家人,想來又怎願為我烏閣效力。再說,若烏閣擁兵自重,你也會擔心威脅到自家地位吧?」
「不,不會。」攼己連連擺手,「攼己說過,我早已不是什麼洢水侯,只是烏閣客卿。若陛下允許攼己長居此間,攼己自當視烏閣為第二故鄉。」
「洢水侯真這麼想?」
「肺腑之言。」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妨實言相告。」雍尹心頭狂喜,乾脆把話說明,「假如你便是我三軍主帥,卻該如何打造這支勁旅?」
「這也不難。但需要幾個前提條件。還有,就是需要一點時間。」
「嗯,你說。」
「一支勁旅,基礎是士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士兵才能在戰場上立於不敗。除此外,還得有堅韌不拔的意志,也就是軍心。士兵要有爭勝求戰的意志,才能臨於戰場而不懼。當然,光有這些還不夠。要稱得上一支勁旅,最後還要有慷慨赴死的經歷。這是一支勁旅最核心的要素。只有一支經歷過相互協作,從死人堆里摸爬過來的軍隊,才能夠所向披靡。」
「所以還是得在戰場上淬鍊吶。」
「正是如此。」
「依你所見,練就這樣一支軍隊需要多長時間?」
「若時機巧妙,這樣的軍隊一戰即可練就。」
「眼下就是大好時機。」雍尹輕輕吐了口氣,陡然振作起精神,「我烏閣大軍已召集完畢,洢水侯若是願意,我這就任你為三軍副帥,由你實際統率這支人馬。此去闕西,就請你幫我練就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至於所需馬匹兵甲,糧草器械,你要多少,我統統可以滿足。」
「陛下此言當真?」
「當真。」
攼己從墊子上爬起,雙手抱拳,恭恭敬敬朝雍尹許諾:「攼己客居烏閣,身邊缺可用之士,若陛下應允,給我數日時間,去尋得二三幫手,定能成事。」
雍尹起身攙扶對方,同時十分滿意的說:「那咱們就說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