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陷阱
乾涸的血跡顏色暗沉,斑斑點點,在雪地里分外顯眼。狼屍共二十一具,除了部分後腿被留作食用,所余殘軀皆被付之一炬。
在稚英看來,這些狼又瘦又小,皮包骨頭,體型跟普通獵狗相差無幾。
可它們膽子卻不小。
通常情況下,狼群在展開攻擊前都會集體嗥叫,就像戰前動員——頭狼先開始吼,然後其它狼跟著吼。而且它們習慣朝著天空吼,像是呼喚遠古亡靈。但昨夜稚英在樹上聽見的狼嗥卻跟印象中大不相同。這些狼是直到抵近營地才開始叫,而且叫的方式很奇特,很有規律。
嗥聲低鳴,一聲較遠,其餘較近。遠處那聲每次結束,近處的便會隨後響起。
如此重複,如同核對口令。
儘管下午曾跟仄鐸大人提到過狼的事,但一開始,稚英並不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何物。直到聽見狼嗥,他才最終確信這是場獵人和獵物之間的較量。
稚英在樹杈間穩住身形,開始仔細捕捉獵物身影。尤其要找到那頭離得最遠的。他認為那是它們的頭領。但被層層樹枝遮擋,他根本連那隻狼的影子也看不見。
如果能下去跟他們一起殺狼就好了。
可?戈、成譙兄弟倆早跟他說過,軍人必須遵令行事。
仄鐸大人給他的指令是在樹上警戒。
雖然感到有些失望,但稚英只能老實待在樹上。這時,狼嗥聲已經停止。借著營火光亮,他忽然看見一道黑影——不,是數道黑影從正北方向朝營地襲來。
稚英射出的第一支箭沖著當先那道黑影而去。他聽見一聲呻吟,接著便看見那道黑影如同撞上無形的鹿障,猛地一個急停,胡亂翻騰兩下便不動了。
幹掉一頭。稚英興奮起來。「北方!它們集中在北方。」他大聲向下方通報。
「嗖嗖嗖……」十餘支火箭像燃燒的飛龍撲向營地北方。
那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鈴聲,隨後林子里又再次安靜下來。稚英注意到,有幾盞微弱亮光在向西方轉移,然後消失於自己下方這片林子里。從樹上,他再看不見那些發光的眼睛。
「叮鈴鈴……」又一陣鈴聲響起,不過這次卻是四方八面同時而來。
「西南方。」稚英擔心大伙兒不辨方向,又重複了一遍,「西南方,從這邊來了。」
兩支箭射向別的方向,更多燃燒的箭矢還是應聲射向了這邊。
狼的這次行動很快。在其它狼掩護下,大概有兩三頭從稚英腳下衝出,直撲帳篷而去。但衝過去的傢伙卻一頭撞在了帶鐵蒺藜的繩子上,被鋒利的尖刺扎得嗷嗷直叫。
發現即使繞過拒馬樁也不能突破封鎖線闖入營地,更多狼於是乾脆繞到正門方向。
稚英反手從背後箭袋裡抽出一支又一支箭,連續發射。
他還從沒見過能如此組織有序地向人類發動進攻的狼。那些狼不僅懂得試探,好像也懂得避開警戒設施。它們甚至還懂得利用鈴鐺發出的聲音來干擾對方。狼是非常聰明的動物,稚英從小就聽說過,也領教過。但他從未聽說過這種情況。
它們已不是聰明,而是訓練有素。
清理工作很快完成。?戈、成譙兄弟撿回了大部分射出去的箭矢,將它們打捆裝進行囊,以備下次再用。經過特殊處理的鐵木箭桿極難燃燒,所以在昨夜作戰中只燒掉了纏在上面的布條,而整支箭矢依然完好無損。他們還搭起柴堆,對狼屍也進行了焚燒。
陳滅說他想要雙狼皮靴,但見多識廣的哥哥告訴他,這些狼體格太小,而且毛色也不好。再說了,剝狼皮可是費勁的活,他們怕是不會有那麼多時間。胥獨倒是幫著割了不少狼腿裝在袋子里作為乾糧。他還笑話弟弟,說如果他的腳只有狼那麼大,也許到時候可以給他留幾雙鞋,把陳滅氣得翻了他哥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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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戰,隊員無一受傷,連申無去都說是場漂亮仗。但仄鐸大人顯然對結果並不滿意。他一大早就徒步繞著營地外圍轉了一圈,回來時,臉上罩著一層陰霾。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他走向自己的坐騎,嘴裡還在嘀咕。那匹強壯的公馬瞪著血紅大眼,因為嗅到濃濃的血腥和狼的氣味,此刻仍不肯離開營地中心半步。
「怎麼了,父親?」他兒子表示不解。
晟原手按劍把。昨夜他大開殺戒,激情未消,此刻正在興頭上。
仄鐸沒答兒子的話,走到正在幫忙收拾東西的稚英身邊,「小夥子,你說過外面還有隻狼,是它們的頭狼,能確定嗎?」他充滿期待的問。
「大人,我不能確定。」稚英態度誠懇地說,「我只是聽見了狼嗥,那聲音很獨特,不同於其它狼的叫聲,但我並沒看見它。」
昨晚戰鬥結束,他從樹上下來便將所見所聞詳細告知了仄鐸大人。他當時提到過這事,說自己聽到過不同於其它狼的嗥聲,並猜測那就是至今尚未露面的頭狼。
「你是說,那頭狼始終並未靠近?」
「我想是的,那聲音傳出的地方距離不算近。」稚英回想了昨夜的經過,「從樹上其實很難看清地面情況,尤其是火光照耀範圍以外的情況,幾乎完全看不見。視野被樹冠擋住了。」說著,他抬頭看了看昨夜自己的哨位。附近唯一可藏得住人的樹杈就在那裡,就在不遠的樹上。
「多好的機會,難道就這麼錯過了?」仄鐸抬頭望向遠處,嘴裡自言自語。
「穆夷徒,你是不是還朝它射過一箭?」這時,跟著從外面回來的申無去也問。
「我本想若是獵殺了頭狼就能解決問題。」稚英承認。
但他也知道,那一箭純屬碰運氣。他憑藉時斷時續的狼嗥聲判斷大致位置射了那一箭。若換作是格里舒,那或許還有射中的可能。
「你說得對,得幹掉頭狼,才能解決問題。」仄鐸忽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好了,咱們要繼續找到那頭昨晚始終也沒露面的狼,不管它逃去了何方。」
「可它已經跑了。」晟原說。
「是的,它跑了。」仄鐸開始給馬上鞍,「但循著足印,應該能追上它。」說到這裡,仄鐸還特意轉頭望向稚英,「對吧,小夥子。」他用無須回答的語氣問。
仄鐸大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稚英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轉身走向營外,去干他分內的事。
他俯下身,認真在地上辨識那些並不容易辨識的足印。他走走停停,時而蹲下看上一陣,時而左右搜索,往前再走一段。如此這般,過了會兒便信心十足地回來了。
「除了足印,還有血跡,有些狼受了傷。」他向仄鐸稟報。
「嗯,很好。」仄鐸含糊地咕噥了一聲。
此時其他人也加快了動作,好在收拾帳篷要比搭建帳篷容易得多。
收拾好之後,大家按照仄鐸大人吩咐拔營啟程,開始循著稚英指出的足印和血跡追蹤那些逃掉的狼。稚英一馬當先,前面帶路,半晌之後,一條小溪出現在眼前。
「很明顯,它們是沿著小溪逃的。」申無去騎在馬上,探頭望向森林深處。
足印在溪邊變得十分明顯,誰也不會看錯。
「大人請這邊看。」稚英從馬上跳下來,蹲下身用手在混合著雪水的濕潤泥地上摸了摸,「我想這就是您要找的那頭狼留下的。」他站起身,指著地上一個動物足印。
晟原騎在馬上,面露驚訝,「這足印很大。」他用手凌空比劃了一下。
仄鐸下了馬,認真觀察稚英指給他看的足印。那是只整整大出別的狼爪一倍的足印。
「是獠狼。」他轉頭看著稚英,語含深意的問,「你確定只有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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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印彼此交錯,最大那種雖然很少,但未必只有一頭。
「只有一頭。」稚英回答得很肯定。
「要知道,狼這種動物可不喜歡單獨行動。」仄鐸大人仍不放心,試著提醒道。
「大人是說,這種被稱作獠狼的野獸跟別的狼並不同類?」稚英好奇的問。
「對,它們只是看起來像。」仄鐸大人點著頭說。
「可是,不同類的動物怎麼會聚在一起?」這時,好奇心很強的成譙忍不住開口問,「昨夜它們分明是在聯合行動。」他說。
「是啊,」仄鐸大人語氣跟這裡的空氣一樣冰冷,「這些荒原狼接受了比它們聰明得多,塊頭大得多的獠狼為其首領,正變成另一種更為可怕的野獸。」他不緊不慢的說。
「大人是說,那頭獠狼能對這些荒原狼進行組織訓練?」成譙的語氣愈發好奇。
「對,就跟我們人一樣。」仄鐸大人抬頭望向天空。
沉默一會兒之後,他翻身上馬,率隊繼續朝小溪上游出發。
小溪自雪山腳下蜿蜒而來,那頭大狼的足跡逆水而上,正是朝著雪山而去。
然而一直追了兩天,不僅血跡越來越難覓,足印也漸漸稀少,幾不可尋。
第三天,他們到了一處高地。這裡光線較好,時常可見雪山,小溪也在前面不遠倏爾爬高,變成了一掛瀑布。如果要繼續循著小溪走,就得翻過那道山崖。
「這裡離雪山還有多遠?」仄鐸大人在馬上隨口問。
「遠著呢。」申無去答道。
他注意看過,三天前雪山看著就在前面,現在仍在那裡。
「年輕人,咱們追丟了嗎?」仄鐸大人又問稚英。
稚英已經下馬,正蹲在溪邊。他的馬需要飲水和休息。
「沒跟丟,大人。」稚英回答道,「不過,這些狼已知道有人跟來,在跟咱們繞圈子呢。」
「但他們依賴水源,所以一直沿著溪流行動,對嗎?」
「是的,大人。」
「那足印越來越少是怎麼回事?」仄鐸大人又問。
「有些狼離隊了。」稚英仍在認真觀察泥地上的細微痕迹,「還有就是,它們當中有些改為了蹚著水道走。這樣既不會暴露足跡,還能掩飾血跡和氣味。」
「切,莫非那些狼以為咱們有獵狗一樣的鼻子。」成譙噗嗤一聲,差點失笑。
「它們會根據自己的秉性來判斷人類行為。」稚英解釋道。
他看見有幾個人都想笑,但勉強忍住了。
仄鐸大人此時已把視線轉向雪山方向,不知心裡在思考什麼。只有晟原顯得一本正經。他的目光在稚英臉上來回打量,「你是說真的?」他滿臉憂慮,騎在馬上不安地晃動肩膀。
「是,是說真的。」稚英也一本正經的答道。
「那咱們現在的處境可就不太妙了。」晟原遲疑著,抬頭四處張望。
「何為處境不妙?」稚英問。
「你看,」晟原抬起手,指著四周,「咱們追著那些狼的足跡到了這裡,這是一條小溪,上面是溪流來的地方,那是一片山崖,狼絕不會順著瀑布游上去。」
「對,它們不是魚。」申無去也開始觀察四周,「這裡地勢低矮,兩邊是岩石陡坎,如果它們確實沿著溪流走,到這裡早該從兩邊繞上去了。」他皺起眉頭,「它們為何要在這裡滯留?」
「溝深谷僻,死將之地,」晟原嘴裡嘀嘀咕咕,「這是個陷阱……」
「咴……」
一匹馬忽然人立而起,驚聲嘶鳴。
仄鐸大人用力勒住馬轡,抬頭望向剛才曾留意觀察過的瀑布上方。
那處流水潺潺,劃破天際的斷崖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頭毛色蒼灰,傲然如雄獅般的野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