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次偶遇

天空烏雲密布，像一幅巨大無比的黑色帷幕，四周安靜了許多，鳥也不叫了。

小店老闆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來：「天氣預報說今晚有暴雨。」

娟子和符峻峰一前一後走進店裡。娟子走在前面，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似乎沒注意到陶彌渡的正臉，也沒注意到歐陽秋歌的側臉和背影，徑直走到玻璃櫃檯前。

符峻峰走在後面，穿件有領t恤，頭髮亂蓬蓬的，鬍子拉碴，身形清瘦，面帶倦容。

陶彌渡主動跟他打招呼：」你好！」

出乎陶彌渡意料之外：符峻峰面無表情，只是下意識地跟陶彌渡回點了一下頭，便不再理會。他直接走到櫃檯前，肩並肩站在娟子身旁。

陶彌渡臉上閃過一絲尬色，但轉念一想：那天晚上情況危急，符峻峰跟自己沒打幾個照面，認不出來也可以理解。

兩人的背影在眼前一亮相，歐陽秋歌也認出了符峻峰和娟子。她心思突然動了一下，朝陶彌渡使了個眼色，輕輕擺手，示意陶彌渡別去打擾他們。

陶彌渡心領神會。

見來了客人，老闆娘趕緊過來招呼。

娟子和符峻峰低著頭，兩眼往玻璃櫃檯里探尋。他們看到櫃檯里一個個盛裝滷菜的托盤大都已空空如也，顯得有些失望。

娟子問老闆娘：「大姐，今天滷菜賣完了？」

老闆娘用手指指著櫃檯角落一個很不顯眼的托盤，說：「今天滷菜賣得很好，就剩最後這點鴨腎和兔丁了。」

看見只剩五六個鴨腎，零散地分佈在托盤中，娟子跟老闆娘講價：「都是賣剩下的，打個折吧！」

「我們店一般不打折，」老闆娘說：「但今晚有暴雨，想早點收檔，給你打個九折。」

娟子猶豫了一下，跟老闆娘說：「要兩個鴨腎！」

老闆娘想早點賣完，便跟娟子說：「剩下幾個一起給你，打七折。」

娟子輕輕搖頭：「我們吃不了這麼多，兩個就夠了，打八折行嗎？」

老闆娘同意了，問娟子：「要不要切？」

「要切！」

話音剛落，老闆娘便以極為麻利的動作夾出兩個鴨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砧板上嘚嘚嘚嘚幾下，切好，拌上拌料，一份香噴噴的滷菜呈現在兩人面前。

娟子取出錢包，錢包里只有些零錢。她細數出裡面的紙幣和硬幣，把錢付了。

「峻峰，等下回去用滷菜給你做份長壽麵！」娟子側過頭溫和地跟符峻峰說。

符峻峰看在眼裡，默默地點點頭。

歐陽秋歌也看在眼裡。

提著打包好的滷菜，娟子和符峻峰一同轉身離開小店，互相依偎著，沒入黑雲壓頂的夜色當中。

兩人走後，歐陽秋歌告訴陶彌渡：「左總問了我符峻峰的住址，親自上門找過他。」

「左總親自登門？」陶彌渡有些詫異：「他這麼看重符峻峰，讓人很意外！」

歐陽秋歌平靜道：「聽戴玲講，左總很欣賞符峻峰那種幹勁。」

陶彌渡若有所思：「左總真是求賢若渴啊！」

……

老闆見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只剩下歐陽秋歌和陶彌渡，便坐到他們側面的一張空桌旁，跟他們閑聊：「怎麼樣？菜還合胃口嗎？」

歐陽秋歌誇讚道：「你這個滷菜好像跟別的地方有點不一樣，嘗過就記住了！」

老闆哈哈一笑：「我這個滷菜啊，鹵料是關鍵，叫百里香。配方是從我爺爺輩傳下來的，傳內不傳外、傳男不傳女，就像茅台酒、雲南白藥、可口可樂，絕對保密。」

陶彌渡說：「聽起來像個傳奇，不簡單！我只是吃起來覺得味道不錯，沒想到背後還有故事。」

自我吹噓的話歐陽秋歌聽多了，權當逗趣的話，並沒太在意。她問店老闆：「你說做過大飯店的主廚，那不光只是滷菜做得好吧？」

「當然，做個滷菜，用秘方搗鼓一下就成了，算不上真本事！」老闆言下之意是他還有更厲害的真本事。

歐陽秋歌有心捉弄一下那老闆，看他的牛能吹到啥程度，便看似無意地說：「聽說大廚都會各種擺盤，雕花，做出來的菜品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很高級，讓客人既飽口福，又飽眼福。」

「當然，沒有金剛鑽，也不敢去攬那瓷器活。」老闆放低了姿態：「來大飯店吃飯的人不少是美食家，嘴巴很刁，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嘗過？如果他們不滿意，一傳出去名聲就壞了。這既砸了自己的牌子，也砸了飯店的牌子！」

歐陽秋歌心想：凈吹那些沒邊的，手上功夫到底行不行阿？於是問他：「你會雕花嗎？」

店老闆看了眼歐陽秋歌的職業套裝，說：「雕花，這個太簡單了……這樣，現在沒什麼客人，哥我今天就給你們露一手。」

看老闆躍躍欲試的樣子，老闆娘笑他：「又逞能了！」不過也沒有勸阻的意思。

老闆二話不說，走進裡間，拿出來一個白蘿蔔，一個裝了點黃色小米的小碟子，還有一個裝滿各種不鏽鋼食品雕刻工具的包。

與其說是工具包，不如說是個小箱子。歐陽秋歌一看：「喲！老闆，你這行頭挺齊全的呀！」

店老闆也不廢話，從包里拿出一把有點像手術刀的刻刀，像一名細緻沉穩的劍士，拔出寶劍，準備給飛翔中的公蒼蠅做絕育手術。

歐陽秋歌和陶彌渡側過身來看他表演。

只見三兩下老闆便用刻刀在蘿蔔上剜出一片精緻的花瓣。

大家被老闆的手藝吸引住了，屏住呼吸，一言不發。

老闆手走游龍，如行雲流水一般，轉眼間片片花瓣便雕刻完成。花瓣散落在桌面上，像繽紛的落英。

雕好花瓣，老闆從包里取出一支細毛筆和一管紫紅色的食用色素。他用毛筆蘸色素給每片花瓣根部上色，色彩以漸變的方式向上逐漸擴散。

每個花瓣從顏色到形態都惟妙惟肖。

緊接著，老闆再削下一片蘿蔔，刻出細梳子結構，上點膠，端部蘸些小米。像變魔法似的，一撮活靈活現的花蕊瞬間成型。

最後雕花托，塗上綠色，將花瓣，花蕊和花托組裝在一起。一朵栩栩如生、白裡透紅、嬌艷欲滴的國色牡丹便映入眼帘。

大家都有一種見證奇迹的感覺。

歐陽秋歌忍不住讚歎：「天吶，老闆你這手可真夠巧的，讓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雕的花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一朵新開的牡丹，陶彌渡也激賞不已：「真是渾然天成，巧奪天工！」

聽到陶彌渡和歐陽秋歌的一番海誇胡誇，老闆心裡有些得意。他給剛做好的牡丹灑上幾滴水，插到桌面的長頸細嘴花瓶上欣賞，但嘴上還是謙虛道：「做得多，手自然就熟了。」

歐陽秋歌有些疑惑：「老闆，以你的手藝，為什麼不去高級酒店做主廚，反而在這街頭巷尾開個小店呢？」

店老闆現出一副與世不爭的神態：「以前在大飯店做主廚，煩心事太多……有些人手上功夫不行，下手可真夠黑的，惹不起！我是想明白了：自己開個小店，與世無爭，撐不死，也餓不死，心裡踏實！」

歐陽秋歌送了老闆一頂高帽子：「你是民間廚神，能遇到你是我們的榮幸，」歐陽秋歌自我介紹：「我在極樂門酒店上班，我叫歐陽秋歌，老闆，怎麼稱呼您阿？」

「看你衣著，是個經理吧？我姓查，叫我老查就行！」

「我是大堂經理，我稱你查師傅吧。我們極樂門正在籌辦美食大賽，屆時會邀請一些國內、國外的烹飪大師參加。其中國內的高國清大師是評委之一。」

「高國清大師，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不得。」查師傅語氣里滿是欽佩。

歐陽秋歌趁熱打鐵：「查師傅，到時我想邀請您和您夫人作為嘉賓出席，我會給你們送票過來！」

「你這麼客氣……那太感謝了！」

歐陽秋歌說：「如果有信心，想在賽場上展示你的烹飪藝術，我可以推薦你，替你報名。」

「我全名叫查全喜，那你就替我報個名吧。」查師傅說：「這單我就給你們免了。」

歐陽秋歌當然不會接受：「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是你讓我們見識到這麼高超的烹飪技藝，我們應該感謝你，怎麼能讓你免單呢？」

歐陽秋歌忽然想到什麼，她問：「查師傅，你們餐廳能不能送餐？」

查師傅解析道：「通常我們是不送的，除非有特殊情況，客人在家裡過生日或者做酒席。」

歐陽秋歌問查師傅：「查師傅，能不能幫我個忙？」

「要幫什麼忙儘管開口，只要我能做的，都沒問題！」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歐陽秋歌說：「查師傅，我有個朋友過生日，等會我點幾個菜你幫忙送到他家裡！」

查師傅很爽快：「這點小事，好說好說！」

於是，歐陽秋歌換了本高級菜單，點了幾個有雞有魚的硬菜。還讓查師傅雕了「生日快樂」幾個字放在一盤炒雞蛋上；把雕好的牡丹花放到一份松鼠魚上。

歐陽秋歌還拜託查師傅送菜時代為轉告：「見到我那位朋友就說，這菜是專門為符峻峰訂的，陶彌渡和歐陽秋歌祝符峻峰生日快樂！」

老闆娘打傳呼，叫小舅子下來幫忙送餐。

最後陶彌渡把賬一起付了，歐陽秋歌跟查師傅告辭。

……

天上的黑雲越積越厚。

晚上，歐陽秋歌還要值夜。陶彌渡坐計程車送她趕回極樂門。

剛到極樂門，突然嘩的一聲，蠶豆大的雨點開始傾盆而下。

陶彌渡只好到極樂門大堂休息避雨。

歐陽秋歌說：「外面有暴雨，今晚就在酒店住吧，我按親友價給你開個房間。」

陶彌渡剛想同意，但轉念一想：現在是要厲行節約，分秒必爭，心裡覺得有些不妥，「明天還有很多事耽擱不得，資料都放在盛富花園了。」

「好吧，如果晚上十二點之前雨停了，你就趕回去。」歐陽秋歌想了一下說：「我們現在都還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掙扎，不能放鬆！」

……

忽然，在極樂門大堂里，陶彌渡看到兩個背影，一男一女，並肩而行。女的好像是范曉春。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陶彌渡趁十二點前的一個暴雨間歇趕回盛富花園。

……

第二天上午，陶彌渡繼續馬不停蹄辦理各種公司註冊業務。在工商登記環節，辦事人員告訴他公司名必須要先確定下來。

陶彌渡對「菠蘿蜜」這個公司名還是情有獨鍾，他打電話徵求歐陽秋歌的意見，歐陽秋歌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只是讓他好好再想想。但時間緊迫，他哪還有時間去好好想想啊。於是他又打電話諮詢韓冰冰，韓冰冰對這個名字不置可否，讓他自己拿主意，末了還加上一句：「嗯，菠蘿蜜皮糙肉厚，有稜有角，這名字也不算太壞。」

公司名稱就這麼簡單確定下來，叫「菠蘿蜜通信技術有限公司」。

當陶彌渡將「菠蘿蜜」這個公司名報給工作人員一查，有重名。於是靈機一動：既然「菠蘿蜜」是最大的水果，那我何不讓它更大些，在前面加個「大」字，叫「大菠蘿蜜通信技術有限公司」。經過工作人員一查，還真沒有重名的，這下成了。

工作人員意味深長地問他，這公司名確定好沒有，確定好可就不能改了。

經工作人員詢問，陶彌渡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大菠蘿蜜公司會不會被簡稱為「大波」公司，或者是「波霸」公司，這那還是什麼通訊公司，簡直成娛樂公司了。

想到這，陶彌渡決定放棄那個「大」字，改成「深圳」二字。

……

陶彌渡在工商局整整耗一上午。

為了工作方便，中午陶彌渡給自己辦了個傳呼機。辦完后他立刻將傳呼號碼告訴了歐陽秋歌和韓冰冰。

下午按約定時間，陶彌渡來到左雨康得勝凱旋公司所在大廈。通報姓名后，前台小姐告訴陶彌渡左雨康辦公室在大廈頂樓。

到左雨康辦公室，文員說左雨康有事還沒回，讓他在會客廳等。

隔了一會，歐陽秋歌居然也來了。

見到陶彌渡，歐陽秋歌想逗他。她微笑著瞥了陶彌渡一眼，故意不正眼瞧他，假裝不認識。

陶彌渡走上前去，悄聲說：「歐陽經理，你怎麼也來了，昨晚你讓我整整想了一晚上都沒睡著！」

「你得了吧！」

「今早上忙了一上午，『菠蘿蜜』公司快要呱呱墜地了！」

歐陽秋歌的語氣變得溫和：「別鬆懈了，讓人頭疼的事才剛開始呢！」

會客廳比較大，四周牆面掛了幾幅現代派油畫。都是畢加索的仿製品。

正中的那幅是一個體態豐滿，滿身潮紅，袒胸露乳的女人，拉住另一個袒胸露乳的女人的手，在藍天下飛奔。這個畫讓人看著非常有感覺，傳遞出一種恣意、自由的激情，令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其中有一幅怪鼻子怪臉的人物畫吸引了歐陽秋歌，她走上前去駐足欣賞，陶彌渡也移步湊上前去。

陶彌渡問歐陽秋歌：「能看出這幅畫是誰畫的嗎？」

歐陽秋歌一臉鄙視：「畢加索畫的呀，這都看不出來，沒文化！」

陶彌渡微笑著問：「你說畢加索是在幫他的仇人畫畫呢，還是在畫他的仇人？」

歐陽秋歌笑著暼了他一眼：「這是畢加索畫他的情人！」

陶彌渡打趣道：「把他的情人畫成這樣……感情不牢，地動山搖！」

「搖你個頭！」歐陽秋歌擠兌他：「不會欣賞就別瞎說！你知道大名鼎鼎的畢加索是誰嗎？」

「知道是知道，但畢加索的畫我不會欣賞」陶彌渡問歐陽秋歌：「娘子！你會欣賞嗎？」

陶彌渡喜歡變著花樣叫歐陽秋歌，歐陽秋歌不跟他一般見識：「這跟音樂和舞蹈有些類似，是源於內心的直覺、氣度和激情，有一種極美的節奏和韻律。」

陶彌渡點點頭：「我也覺得美，但就是看不懂。」

歐陽秋歌不以為然：「不懂就對了！如果你都能看懂，他還叫畢加索嗎？他應該改名叫達芬奇或者安格爾什麼的！」

陶彌渡說：「看來藝術家都有一種共同之處，把觀眾弄得莫名其妙、雲里霧裡就算成功！」

「不懂別瞎評論，這會讓人鄙視你的！」

……

等了很久，左雨康才回來，戴玲也回來了。

左雨康把陶彌渡和歐陽秋歌叫到辦公室，說：「剛才臨時有些重要的事，讓你們久等了！」

坐在辦公室里，大家都不吱聲，等左雨康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