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正文番外（四）
宗室說他懼內也不是完全都是宮裡的傳聞。
有一回外面的朝臣在覲見他的時候，神態不對，元茂問了一句。原本他不過是隨口一問，誰知那朝臣當著他的面就開始滿臉悲憤，說家中妻子對他管束嚴厲，那話說的，頗有些讓他來斷家務事。
元茂當即回了一句，「朕也差不了多少。」
他說的時候無意，帶了些許調侃，傳出去之後就走了樣，各種各樣都有。
不過宗室們說的也沒錯，他對悅悅的確有些畏懼的。
不僅僅如此，他還時常擔心她的身體，早些年是因為她身體虧損，隨著歲月的推移，他的那些擔憂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越發的焦灼。有時候她稍微不太精神，他都要緊張許久。
因愛生憂，因愛生怖。佛陀說的話，沒有半點虛妄。
元茂無言可對，只能沉默下來。
「我真是服了你。一日到晚的忙的也就就寢的時候可以消停點。到了用膳的時候還能和孩子說正事。我看你要不然就把那些朝臣一日十二個時辰里都帶著。正好便於你隨時隨地的商量政事。」
元茂看了她一眼，「悅悅你也曾經處理過政事。」
「難道不這樣么？」
白悅悅差點沒笑出聲，「我才不會事事都我自己來呢。要是都讓我自己來，他們這些朝臣是用來做什麼用的。既然入朝為官，那就得做事。至少他們把自己分內的事給做好了，要是做不好，下面還有一群人等著頂上。」
元茂聽得再次沉默下來，白悅悅見到一手捅在了他的腰眼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老是拉著孩子和你一塊忙。」
「他多少歲，那些事你忙著都有些吃不消，別說他個孩子。讓他承擔責任是好事，但別在該休息的時候考他。」
元茂突然來那麼一下，真的是再好的飯吃到嘴裡都吃不出味道了。
「我只是擔心……」
「你覺得阿驥不像樣？」白悅悅反問，問得元茂好半晌都沒能說不出話。
阿驥不但很像樣，而且讓他這個父親也頗為自豪。
就是心裡想著能不能讓長子更加出類拔萃一些。
他這個父親是有些貪得無厭，孩子的資質出乎他的意料，滿意之餘，又想著能不能讓孩子更好。
「行啦。」白悅悅哪裡看不出元茂在想什麼。
「你日日夜夜的，有事沒事全都往壞處想。別把自己都給想出什麼事了。」
元茂對這話無言以對，白悅悅看他，「孩子還沒完全長成之前，做父母的，難道不該為孩子遮風避雨。你就少想一點吧。」
「孩子就算天生英才，也不是該被你那麼使的。他還是個孩子，再怎麼老成，也不可能和真的和成人一樣。喜歡玩鬧是孩子的天性，做的好了，也想父母能好好誇誇他。」
元茂坐在那兒發獃，哪怕白悅悅都去午睡了，他還在那兒坐著。
午睡有半個時辰，到了點上，阿驥已經換了衣裳整理好形容過來見他。
「你覺得南邊這事要怎麼辦？」
元茂開口道。他知道白悅悅說的話都是對的。可為君的本性就是壓制不住，老是想著多讓儲君受些歷練。這樣哪怕他真的出事《前夫他不肯和離》，牢記網址:，阿驥年少，也不至於因為年少無知，就被旁人給誆騙了去。
「南邊的新君，此刻正忙著穩定人心。雖然他之前是掌控君權的武將，但一時半會間，人心沒那麼容易收齊。我軍南下，如果沖著將南朝完全吃下的目的。倒是有可能讓那些散亂的人心收齊。」
畢竟南朝還在，那些士族還能是作威作福，但是魏軍南下，一切又不好說起來。一邊是算是自己人的新君，另外一邊是曾經對士族開了幾回殺戒的魏國。哪怕一旁散沙，也要在生死存亡面前變成鐵板一塊。
「阿爺想要御駕親征？」
阿驥突然問。
元茂有些愕然，「你為何這麼想？」
阿驥道，「我見阿爺有些想要趁著這次南朝江山易主的機會，一舉南下。」
元茂聽后搖頭，曾經何時他想過，可如今的他看明白了形勢，就算有些意動，也按捺下來了。
「你都已經知道，一舉統一河山是不可能了。那麼阿爺也不會親自帶兵了。」
元茂說完，臉上多了點笑意。對著阿驥招招手。
阿驥不明就裡，乖乖巧巧的到元茂的面前。
元茂笑道，「你這樣，阿爺很欣慰。」
阿驥平日里很少能從父親這兒獲得很多誇讚。母親對他是毫不吝嗇讚譽，但父親這兒見他做的好，也只是微微點頭表示讚賞，至於什麼誇獎的話，他鮮少聽過。
阿驥愣住，對突然而來的誇獎有些無所適從。
元茂見狀，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阿驥做的，阿爺一直都看在眼裡。」
元茂呼出口氣，他手掌稍稍收了收，感覺到下面稚嫩的臂膀。
還是個孩子呢。
元茂心道。
「阿爺嘴裡不說，可知道阿驥是個有才能的。」
阿驥的臉上沒有出現元茂以為的高興，反而浮現出一言難盡的古怪神情。
「阿爺。」阿驥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阿爺怎麼了？」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還是讓醫官過來看看吧？」
元茂還沒來得及說出的那些話，全都被阿驥給堵在了嗓子眼那兒。吐，吐不出來。吞，吞不下。
他看著阿驥滿臉的誠懇和關懷，一時間心情複雜的很。
話語堵在喉嚨裡頭好半會才緩過來，他喝了一口放在手邊的茶湯。把話給送下去了。
他過了好會道，「封楊玥為鎮南將軍，讓他帶兵南下。」
阿驥聽后，稍稍一思索，「阿爺英明。」
元茂沒讓楊玥閑著，而楊玥也是個人物，帶兵打仗一把好手不說。好很會學周邊人的長處，揣摩上意也是他的拿手好戲。別的將領打完勝仗放手讓手下士兵去搶個三日三夜。楊玥學了元茂的那一套仁義之師。攻城略地之後，嚴禁士兵擾民，更不許打家劫舍。
因為軍紀嚴明，楊玥行軍里還曾出現，南朝百姓幫著魏軍掉頭去對付朝廷軍的事。
元茂不信任楊玥這個牆頭草，可能用的人，他就一定會用到底。
元茂幾句話就已經將一件事給決定了下來。
「你阿婆要過大壽了。到時候放你三日假，好好玩會去吧。」
阿驥的臉色更古怪了。他有些不解。
「阿爺？」
元茂對阿驥的功課抓的很緊，教他讀書的師傅是元茂讓人去廣選的大儒，然後自己還親自見過，確定名副其實，學識高超品德高潔。每年除了逢年過節之外，阿驥沒有什麼停下來的時候。
「真的。」
元茂一眼就看出阿驥心裡的疑問，「君無戲言，」
「既然已經說了，那就讓你好好玩耍三日。」
阿驥被這天上砸下來的餡餅給弄得暈乎乎的。他記得也只有每年的大旦日過後，他才能有幾日休憩。外祖母過壽，父親手一揮就給了他三日，讓他好會都沒能反應過來。
元茂知曉自己平日里在阿驥面前是個嚴父，可親眼見到自己給假，孩子再三都不敢相信。心情頗有些複雜。
「阿婆過壽那日，我也要去的。」
是要去的，岳母過壽。做女婿的，能去的，自然都要去。
當然朝堂上對此會有些話要說，不過這又有什麼要緊。只要他不停，那些朝臣就算把嘴皮子都給磨破了，也沒半點用。
天子皇后駕臨的消息是提前由宮裡送到府上，好給人準備的時日。
到了過壽的前一日，元茂和白悅悅親自到了羅氏府上。白遜離世之後，世子繼承爵位當家，和羅氏這個繼母相處的有幾分尷尬。白悅悅知曉之後，給羅氏置辦了另外一所府邸，好生裝潢一番，就把羅氏給接到府邸里安享晚年。
羅氏領著人在門口等著，街道上來了一群黃門，鼓掌兩下，示意帝后鑾駕已經來了。
羅氏屈膝等著。
元茂以羅氏年高，早就免了她的跪拜，最多只要屈膝便可。
只聽到一陣車駕上的鸞鈴聲響，帝后還有皇太子的車駕已經到了。
元茂下車，見到羅氏屈膝等在那兒，立馬請她起來。
「岳母快起來。」
羅氏早些年聽天子稱呼她為岳母的時候，滿心的惶恐。後面次數多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她看著白悅悅領著兩個孩子從車上下來，眼神不由得又找了起來，見到阿驥過來。羅氏臉上露出笑容。
羅氏最疼愛的外孫是阿驥，隆隆和阿豨，她也喜歡。可是在阿驥是她親手帶大到幾歲，花的心血最多，難免多疼愛一些。
「阿婆。」阿驥過來對羅氏喊道，然後佇立在原地給羅氏作揖行禮。
羅氏一把拉住阿驥，「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她緊緊握住阿驥的手，上下打量兩眼，「高了。」
白悅悅牽著隆隆和阿豨，「他長得挺快的，還沒到十二，就已經開始往上躥了。」
「這是好事，孩子長得快長得好。再過兩年就是小男子漢了。」
羅氏這麼一說，一家子人都笑了。
羅氏拉著阿驥的手，看到了被白悅悅牽著的隆隆和阿豨。
隆隆和阿豨見到外祖母乖巧的過來問好，羅氏連連點頭。招呼白悅悅一家子趕緊進去。
這架勢除了開始迎接之外，沒有半點帝后駕臨的樣子。反而就像是平常女婿女兒帶孩子回娘家。
府內要說有多裝潢豪華也沒有，可處處景緻雅緻，人處其中，心情不自覺好起來。「拜見陛下和殿下以及皇太子殿下。」
恆郎從路旁出來，跪下對著上面的帝后叩首。
白悅悅方才沒在外面看到恆郎，她有些詫異的看向羅氏。羅氏手裡牽著阿驥，臉上也是滿臉的尷尬和不知所措。
元茂神色溫和，「起來吧，都已經到門內了，還講究這一套做什麼。」
他這話讓地上的人仰頭起來，滿臉驚喜。
恆郎在讀書上實在是沒什麼過多的天賦，就算勤能補拙，也沒見到他勤快到哪裡去。只不過人不闖禍，比較安分。
元茂給了他一個爵位還有一個散職。讓他清閑度日，服侍老母養老。
這次出來，是恆郎過夠了清閑日子，想要向元茂討一個實職。和姐姐說，是根本沒有用的。皇后姐姐只會挑剔的把他從頭到腳看一回，然後數落一遍。讓他回去好好獃著。但是再這麼呆著，他一輩子就要這麼搭進去了，他還年輕，要他就這麼呆在家裡，他不甘心。
白悅悅看這架勢就知道這弟弟是要來幹嘛了，她瞥了一眼元茂。元茂的眼神從進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變過，也沒有因為恆郎半路竄出來就有怒意。
他讓恆郎過來，「怎麼不一起到外面去？」
恆郎低頭，「臣，臣腿腳不便。」
中常侍忍不住看了一眼這位郎君的腿，剛才可跪得乾淨利索，沒見到半點不便。
這要是細究是被治罪的，不過中常侍知道，這在天子面前根本就不算事。天子對皇后的一大家子都容忍很高，中常侍覺得，只要這家子別腦子被驢踢了要造反，那基本上全族的臉面和榮華富貴就已經定了。
元茂淡淡一笑，沒有追究。
他看向羅氏，轉頭談起羅氏這段時日的衣食住行，面面具到。
一番問完，元茂感嘆，「岳母身體康健，那就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外面日頭強，陛下還是到堂內吧？」
雖然眼下已經入秋了，但是秋老虎還是很盛，比夏日的時候涼快不到哪裡去。
堂上四面透風，而且還有準備好了的各類瓜果，坐在內里比在外面要舒適許多。
才坐下來，恆郎想要提起求官的事。元茂已經向羅氏祝壽。
他提前一日來給羅氏祝壽，給夠羅氏顏面。等到羅氏真正過壽那日，洛陽里會有很多人前來拜壽，也讓她享受一下榮光。
羅氏推辭不過受了。
羅氏看到兒子在那兒依然不死心，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瞥見外孫們，羅氏只覺得心滿意足。晚年能如此，她已經心滿意足，至於其他的，她再求也沒用。
兒子讀書不在行，要說有什麼才能，那也是說笑。能有一個爵位傍身，這輩子也富貴無憂，這樣就行了。偏偏要去朝廷做官，朝廷那是什麼地方，那裡的人不是士族就是真的憑自己的本事拼出來的。恆郎一個傻乎乎的，去和這些有祖蔭還有心眼子多到離譜的人做同僚。簡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別說什麼做出一番事業，能保全自己，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知子莫如母，羅氏就算知道恆郎的那些心思，也根本不會去和女兒說。
恆郎不服氣全都擺在了臉上，元茂只要暼一眼就能看得清楚明白。
元茂心裡好笑，小舅子的性子真的是一眼就看到底，其實他還挺喜歡這樣的性格。或許是和朝堂上那些人精打多了交道，他還覺得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好。
元茂給羅氏祝酒完了，「岳母身體安康就好，我和悅悅在宮裡最牽挂的就是岳母的身體。」
「只想著岳母能身體安康，那就最好不過了。」
白悅悅也看向羅氏，羅氏怪不好意思的，「如今老婦都年紀一把了，能兒孫繞膝，衣食無憂，這一輩子就算值得啦。」
她其實覺得都已經享福好幾年了，這輩子來世上這一遭也不算虧了。
「那阿娘還得好好享福。」白悅悅道，「要多享一些。」
她一說，下面的孩子也跟著附和，聽得羅氏笑開了花。
元茂見到坐在那兒的恆郎，他們這兒有說有笑，恆郎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滿臉的委屈。
「如果恆郎真想入仕，那先要從一般的位置慢慢做起。」
皇帝也不是想要封誰就封誰，封誰，為什麼封，這人身上有什麼長處，而且封到什麼位置，都有公佈於眾。尤其是朝堂上的位置。若是不能服眾，一群人能聯合起來活吃了那人。
恆郎頓時活躍起來，連眼睛里都是光亮。
「臣多謝陛下！」
說著，趕緊俯身跪下。
元茂點點頭，抬抬手讓他起來。
羅氏有些慌張，她只是想要和外孫們一塊見面，誰知道竟然被孽子給搞出這麼一樁事。
元茂安撫的對羅氏笑笑。顯然沒有將這個當一回事。
他讓孩子們一一給羅氏祝壽，又讓人將從宮裡帶來的賀禮送來。
羅氏見元茂如此，知道元茂不想她繼續在方才那事糾結下去，只好裝作無事發生。
還是旁邊的阿驥說自己這三日可以出宮來看她，才讓羅氏重展笑顏。
在羅氏那兒用了午膳之後，元茂白悅悅才回宮。
隆隆和阿豨鬧騰的厲害，在車駕里也能打鬧的厲害。尤其阿豨年少又調皮，被隆隆輕易的壓制住，只能在那兒嗷嗷亂叫兩腿亂蹬。白悅悅也不攔著，讓他們姐弟接著鬧，自己和元茂坐在一輛車裡。
「你怎麼答應恆郎了。恆郎那個人說實話不是什麼做朝臣的料。」
宗室和朝臣把外戚當做洪水猛獸，但也要外戚里有本事的才行，都是一群歪瓜裂棗，那還是少折騰一下更好。
「讓他試試也無妨。初生牛犢不怕虎，要是說他不行，他反而越來越不服氣，不如讓他去。至於接下來如何，就看他自己的了。」
元茂笑笑，「何況給他的位置，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說起來離戌月只有兩個月了。」
元茂突然道。
他上輩子就是戌月離世的，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