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安的勝利曲(節七)
「終於可以大幹一場了!」
接到命令的一刻,紅炎軍團長拉夏爾十分『激』動。
自從雷南郡一役立下大功,他就再也沒有表現的機會了。創世歷1038年末,東城軍搗毀了西境的魔像兵工廠,由於緊急撤離,後者損失不大。1039年初,嚴冬造成的補給壓力又迫使中城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不得已收攏戰線,原本扼守東部的五座農業都市變成了兩座,被東城軍順理成章地佔領。
在這兩場戰役里,以騎兵為主的紅炎軍團都沒有發揮作用。
東城軍共有六支軍團,分別是橙光、暗紫、海藍、翡翠、紅炎和青雷。其中[紅炎]名義上屬於城主隨『侍』武官艾德娜菲爾,實則由拉夏爾帶領。艾德娜另外統率近衛軍,貼身保護主君。而拉夏爾的頂頭上司又是東城三將之一的馬爾亞姆麥斯韋恩,和另一位同僚青雷軍團長傑斯特常有競爭。
「明天一早出發,三日內務必到達指定地點,殲滅出現的敵軍。」馬爾亞姆的副官[冰淚]少將流鶯鏗鏘有力地下達命令,捲起羊皮地圖輕敲部下的腦袋瓜,說出伊維爾倫軍通用的祝福語:「活著回來啊。」
「是!」拉夏爾『挺』直腰板,聲若洪鐘,隨即喜滋滋地補充,「放心吧。」
鬥志昂揚出發的武將無疑滿懷勝利地信心,然而同一時間。要塞東南角的通古草原上,狩獵的狼群正『露』出嗜血的獠牙。
創世歷1039年冰之月25日,諾因再次起兵攻打首都里那。但是據線報,這是個佯攻。他真正的目的是趁氣候回暖,出其不意地奪回淪陷的三城,為打長期戰做準備。因此行到中途,攻城部隊就兵分兩路。一路向東北方進發,表面上是奇襲里那附近地明倫堡。實則繞了個大圈,消失在茫茫草原中。
另一方面,其大本營圖利亞城的守軍也分批悄悄離開,究竟是援助主君還是『誘』敵不得而知,但光是讓後方唱空城計,就夠大膽。諾因城主一向以瘋狂地行軍手段聞名,果然名不虛傳。
通古在古語意為藍『色』。因為這裡生長著一望無際的藍翎菖蒲。
經過兩天的急行軍,人疲馬困的紅炎軍團抵達了目的地,接下來就是等空馬騎士團和北城的友軍會合,一舉擊潰毫無防備的敵人,不料斥候傳來地報告令拉夏爾大吃一驚:「敵軍!」
「偵察部隊嗎,多少人?」身材魁梧的大漢奇怪怎麼不是羽族士兵來報。
「不。」斥候臉『色』鐵青,「敵人軍容整齊,起碼上萬人!」
「什麼!不可能!」拉夏爾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幕僚長一愕后。火速下令全軍整隊迎敵。
這場遭遇戰在半刻鐘后打響,當時東城軍集結完畢的還不到三分之一。不過中城一方同樣驚訝,因為帶隊的軍務長雷瑟克尤耶原本預計敵軍還要晚兩天再到,沒來得及布置陷阱。
硬碰硬的悍戰在雙方的詫異中展開。
最富勇名的紅炎軍團向敵人的左翼發起攻勢如火地衝擊,旺盛的戰意暫時驅散了疲乏。先用飛行部隊的齊『射』打『亂』敵軍陣形可以說是伊維爾倫軍的常勝秘招,這次卻沒能湊效。中城的士兵兩兩將盾牌傾斜舉高,居然擋住了從天而降的箭雨。轟隆隆!飛快凝聚地烏雲令羽族『射』手們心驚膽戰,姑且不論被雷直接劈中的下場,光是被雨淋濕羽『毛』,就會使他們的靈活『性』大大降低。
雷聲也驚了馬,東城的法師一路顛簸早已累極,加上睡眠不足『精』神難以集中,只能儘力為戰士們加持,對解除這個氣象魔法無能為力。
咚!咚!咚!震撼人心的鼓聲中,長槍斜行陣開始緩步『逼』近。凌厲的殺氣宛如實質。
槍兵克騎兵。這是戰場的常識,但真要做到如此。並非理論這麼簡單。
「放箭!」
隨著二線指揮官的命令,奇特的弩箭鋪天蓋地『射』出,這是過去用在攻城戰里,由弩盤、絞索和機括組成的鐵梭飛弩,此時用來勾馬『腿』,也是大收奇效。
「收回鐵索!」
一聲令下,纏有鐵索地飛梭迅速扯回,紅炎軍團地前鋒立刻出現許多缺口。一『波』接著一『波』,人的哀號和戰馬地嘶鳴此起彼伏,連番重挫積累了疲憊,不少騎士已經感到坐騎在顫抖。
「閣下,久戰下去,我軍不利,請求撤退!」在親兵的護衛下,幕僚長好不容易找到身先士卒的上司,氣喘吁吁地喊道。拉夏爾微一遲疑,他並非徒有蠻力的將領,久經戰陣,看得出敵軍想包圍,一旦讓他們得逞,己軍就完蛋了。
這時,一面像是熊熊火光的旗幟鮮明地映入他的眼帘,深紅底『色』,咬劍的獅子與百合——是主帥旗!
「轉向!目標正前方!」
同時看出那是敵軍的薄弱環節,拉夏爾指著旗子大喊。
如果不是在馬上,幕僚長真想跺腳:在拉克西絲手下吃過一次敗仗,他還沒學乖!
以身為餌的雷瑟克看著掉頭殺來的敵軍,輕輕吁了口氣。儘管一切如他所料,但也是兵行險招。若是本陣被突破,士氣的確會大受打擊。紅炎軍團又誠然悍勇,希望打贏他們的代價不要太大。
慘烈的『激』戰持續到傍晚,東城軍已陷入合圍,還被長槍陣攔腰截斷。山坡上飄揚的帥旗明明近在咫尺,偏偏怎麼也靠近不了。一名中隊長浴血衝過來:「後面頂不住了!」
「見鬼地!」拉夏爾呸了一聲。抹了抹臉上的血污,「看來這次要把命送在這鳥地方了,老子不甘心,非得再沖一把不可!」
「我跟著您,閣下。」幕僚長嘆氣,將帶領殘兵突圍的重任『交』給下屬,「在地獄里好好磨你的『性』子。」
「嘿嘿。」拉夏爾回報多少有點悻悻然的笑聲。
號角聲響。數百名敢死隊成員朝敵人發動了最後的衝鋒,迎接他們的也是最猛烈地還擊。刀、劍、長槍……各式各樣的武器從四面八方招呼過來。被三支箭『射』下馬。拉夏爾砍翻了兩個想取他首級地小隊長,在斧柄終於斷裂后,又徒手打倒了三名士兵,直到一柄彎刀深深『插』入他的肋下。
身受重傷的軍團長仰天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
他在人世看到的最後景象,是隨風搖曳的藍翎菖蒲,染了大片大片的血紅。
「抱歉了。流鶯,真的很想活著回去,可惜做不到了。」
確定敵方大將斃命后,金雀『花』傭兵團長萊拉甩干刀上地血液,下意識地抬頭一看,眼神剎時轉為緊張。
「尤耶軍團長,快閃開!」
她的示警被周圍的喊殺聲淹沒,一個羽族軍官從逃跑的隊伍折返。借著夜『色』的掩護來到敵軍上空,彎弓搭箭。防護箭矢的綠光被銀『色』的破魔箭撕裂,左右驚見主帥栽下馬。
「閣下!!」
「我沒事。」雷瑟克的聲音依然沉穩,握拳地右手『露』出半截箭尾,一層薄薄的白光擋住了索命的箭,而光源。赫然是夾在他斗篷上的白金領夾。
撫『摸』冰冷的金屬表面,軍務長抑不住複雜的神情。
當天地戰鬥,兩萬多人的紅炎軍團突圍僅六千多人,投降不足一千人,剩下的都把鮮血灑在了這片草原上。
接到捷報,中城城主頭一個反應卻不是高興,而是狂怒。
「該死!那『混』蛋果然對克魯索動了手腳!」
年前的王都攻防戰,攝政王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戰死,其心腹總參謀長克魯索懷恩被俘。事後雖救出,卻只查出他中了黑龍王的詛咒。其他似乎一切如常。然而和老狐狸羅蘭打過多年『交』道的諾因實在不放心。就設下了這個連環套。若是克魯索沒問題那當然最好,反之也能將計就計。
「也許他是不自覺泄密的。」滿願師楊陽秀眉微蹙。安撫氣得跳腳的友人,「當務之急是趕快把他看管起來。」
「我早就派人關住他了!」諾因怒氣稍平,綻開『陰』險的笑,「就是老妖婆,讓他們去光神的神殿相守吧,別回來了!」楊陽無言。
可是……羅蘭會用這麼簡單地計嗎?他應該知道我們有反過來設計他地可能。一顆埋得很好的棋子就這麼用掉了,還不如做人體炸彈有效呢。但紅炎軍團地戰敗也是事實。楊陽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安,又分析不出是哪裡不對。
「老殭屍那兒有什麼新的動向嗎?」諾因轉向血玫瑰傭兵團長。後者翻了個白眼:「拜託,僱主大人,離他蘇醒才過了一天。」
「那死人骨頭一刻也不能放鬆監視!」
「很抱歉我們還未做到『監視』的地步,全是收集西琉斯王宮傳出的小道消息,裡面十之**是謠言緋聞——你要聽嗎,多少貴族小姐又懷了魔王陛下的孩子。」
「啊啊啊~~~」諾因不甘地怒吼。楊陽苦著臉道:「他沒有動靜,我們倒偷襲他了。昨晚史列蘭用他的眼淚做心靈攻擊,成果不明,反正他活著。」詭異的靜默瀰漫在帳內,人人盯著她,表情十分古怪。諾因一臉嚴肅地『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那千年不死的老妖怪會落淚?他寧願相信心上人已經神經錯『亂』了。
「楊陽說的是真的。」暗黑神的嗓音讓在場的軍官一陣『迷』醉,內容卻令人不敢恭維。
「好了。你們回去補眠。」諾因不由分說地大手一揮,突然叫住半身,「史列蘭…對了,你學魔法!陽說你在海底一下子就看完了水之宮裡地書,那其他圖書館也沒問題,你馬上學成十三段,看和席恩誰厲害!」眾人都沒想到這個突破口。一時驚喜『交』集,卻聽得史列蘭道:「我不能再用瞬時記憶了。也看不懂任何書。上次他把我拿回去后,對我施加了認不出歐斯佩尼奧的暗示,還有弱智術、時緩術、文字『混』『亂』術。」
「那…那個王八蛋。」諾因等人目瞪口呆,不知是做個五寸釘發泄怨氣,還是佩服那人的高瞻遠矚。
「即使法術解開,我也無法像他那樣使用魔法,神明都受各自的屬『性』限制。」史列蘭的補充讓諾因的心情好了點。但還是一肚子窩囊氣:「維烈呢?維…算了,那老傢伙那麼大年紀都白活了。」又助紂為虐,不提他。楊陽不贊同友人的評價:「魔族接觸魔法才三千多年,不是三億年,而且維烈肯定是唯物主義者,對學魔法有抵觸。」
「別為他說好話了,我要開會。」諾因勉強控制住不用惡劣地口氣。楊陽默默點頭,拉著史列蘭退出帥帳。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草木初萌地氣息。而原本聖職者預言寒冬將延續到六月,全世界的異常氣候來自魔法神的回歸。不知情的凡人們自行解釋,上天的祝福?時代的布幕後,是誰的手在撥線?又是誰無聲冷笑?
「史列蘭,我想上去看看。」呼出鬱積『胸』口地濁氣,黑髮少『女』仰首望天。
已故師長贈送的法杖[艾洛威斯]托起她。四片纖薄透明的青『色』風翼在前後兩端輕柔地扇動。風姿秀逸的神祗靜靜伴著她,一如他作為魔封劍時。
壯闊的風景在腳下展開,亮藍、新綠與銀白構成了主要的『色』調,兩條彎彎曲曲的大陸公路『交』叉伸展,中部平原上泛濫的湖澤也延伸出大大小小地溪水河流,與灰白的礫石路、紅褐『色』的泥土小徑一起穿過田地與樹林,從城牆邊繞過,蜿蜒曲折地流向遠方。
和記憶中相似的景『色』,卻再也沒有那種單純的欣喜感動。那天,她、活潑的表妹、銀髮碧眸地聖職者在高空俯望。是何等的舒暢愜意。滿懷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嚮往。回首,破滅卻隱藏在他來自另一人的複雜眼『波』里:深愛、痛恨、悲苦、絕望……
想到昭霆和耶拉姆明天就要參加戰爭。楊陽心一顫,深深垂首,內心『交』戰良久,終是沒叫身邊的孩子出手。
可笑啊,數萬士兵捨生忘死的拼殺,還不及神的輕輕一揮手。普通人的熱情、希望、愛國心……在這些存在面前,不堪一擊。就像她們面對席恩的時候。淡淡的優越感一轉為挫敗無奈,楊陽驚覺心境地變化,微微苦笑。
自從離開西芙利村后,雖屢逢劫難,卻因為不斷邂逅強大地旅伴,使她不知不覺產生了依賴和輕慢的心態。直到第一次對上席恩,才嘗到碰壁地滋味。
「算了,在菲莉西亞有動作以前,席恩應該會安分當他的列文皇子。」收斂心神,楊陽的目光飄向遠處被『迷』霧籠罩的中城首府,她們此行的目標,按『胸』的手下傳來『激』烈的心跳,那是不滅的幽火。畢竟,和席恩的糾葛只是由於維烈、肖恩的『交』情,在那裡的金髮城主,才是與她切身相關之人。
那時星華擋在她面前,這次又會是誰?冰宿?艾德娜?抑或是如今也分屬兩個陣營的冒險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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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半天休假,特亞修急匆匆趕回宿舍。
迎接他的是嬰兒的咯咯笑聲,年輕的龍將頓時柔了眼『波』,看著妻子懷裡才六個月大的寶貝『女』兒。
「你回來了。」法爾切妮迎上前,蜜金『色』的秀髮披散在伊維爾倫統一式樣的法師長袍上,年輕嬌美的容顏已經有了一層為人母的柔和光輝。
「我馬上就走,還要和肯特他們切磋一下。」特亞修親親她,抱過『女』兒逗個不停。他本是無拘無束的冒險家,但是兄長青龍騎士巴曼死後,按照埃特拉的軍規,他必須代為服役。同樣身為槍聖的弟子,他也有能力繼承。最重要的是,巴曼的坐騎接受他。而法爾切妮是受母城召還,當時她已有身孕,酌情不用上戰場。
「這麼快!?你不會是偷溜出來的吧?」
「才沒有,多練習一會兒,就多一份活命的保障。」
法爾切妮神『色』一黯,特亞修見狀連忙安慰:「別擔心,我頂多就是執行特殊任務,其他時間都閑閑在一邊納涼。」
埃特拉的三支龍騎士團早已名存實亡。藍龍騎士團除團長以外全部戰死;紅龍騎士團是叛逆,也僅有少數在逃;青龍騎士團只剩十來人,真正是不復往日威名。這點兵力,當然派不上大用場。
「可是敵人也許研究出會飛的魔像,到時就要你們出馬了。」法爾切妮依然憂形於『色』,猶豫了一會兒,吐『露』出一個長久以來如鯁在喉的疑問:「特亞修,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寶貝『女』兒灑了親爹一身濕,慌得他趕緊塞給妻子。
做母親的漫不經心地換『尿』布,道:「神官先生為什麼收養楊陽和昭霆——中西兩城的滿願師?跑到那種邊境小村莊隱居?西芙利村又怎麼會一夜間毀滅?他居然還是大人的老師,一千年前的人,我總覺得整件事合不到一塊兒去。」特亞修認為她想太多:「光復王陛下已經過世了,他生前不是接見過我們,雖然沒說明白,但我想一定有他的苦衷。」
「就是搞不懂啊!楊陽她們怎麼會到中城去?神官先生在這裡,她們應該幫我們才對!」法爾切妮著實不想與故人為敵,尤其想到丈夫萬一撞見師兄妹三人的情景,越發難受。
「會不會……」特亞修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的猜測,「光復王陛下是卧底,他們知情后,就——」法爾切妮一愣,沉『吟』片刻,點頭贊同:「的確,沒別的解釋了。耶拉姆小哥是西城人,楊陽也是西城宰相的『女』兒。」
「他們恐怕比我們更為難。」輕輕搖著搖籃,特亞修嘆息。法爾切妮同樣神情鬱郁:「肯在那邊,你的心情又好到哪兒去?唉,希望大家都不要碰面。」
之後,兩人都不再說話,專註凝視『女』兒天真可愛的睡靨,將這寧靜溫馨的一刻深深刻在心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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