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前線大軍來報,他們已經一鼓作氣收復拉薩城,請求康熙冊封新Da賴喇嘛,派人來代表皇上主持新DA賴喇嘛進藏,在拉薩舉行坐床儀式。
康熙大喜過望,好一場痛快大笑。
召集群臣商議派誰去,正吵鬧的激烈,又有軍報送來,年羹堯以敵情叵測,請赴西藏為備。
康熙歡聲大笑道:「去年,年羹堯令護軍統領溫普進駐里塘,增設康定打箭爐,至里塘驛站,增設四川駐防兵,治事明敏,巡撫無督兵責,特授四川總督,兼管巡撫事,統領軍政和民事。」
「恭喜皇上,賢臣良將圍繞。」大臣們齊聲恭賀,康熙端坐龍椅摸著鬍子,越發笑得開懷。
大臣們舌燦蓮花地誇誇誇,心裡則是複雜得很,甚至有人都明目張胆地瞄著打盹的四爺。
年羹饒在關鍵時刻做四川總督,隆科多做九門提督,都是兵權在握!
皇上這是心疼四爺那,擔心他百年後,四爺作為實權孤王,受到新帝打壓。給他安排兩個保駕護法。
大臣們描向皇子們的一排,大多數皇子們都替四哥高興,只有幾個要哭出來的樣子:汗阿瑪您偏心成這樣,真的好嗎?四弟/四哥這樣大的權利,四弟/四哥還這樣的無賴脾氣,將來哪個做新帝能不和他打起來?
外頭刮進來一陣陰風,這幾天天陰沉沉的一直不下雨。因為康熙最近有點胸悶乾清宮早早地不燒炕,康熙穿得厚實,有穿的薄的大臣們凍得一個哆嗦又一個哆嗦強忍打噴嚏的衝動。康熙笑眯眯地接過來魏珠手裡的茶杯,右手舉著茶蓋刮著茶葉沫,聞著清甜茶香,慢慢品著新春的第一批長在西湖邊上的龍井茶。
四爺對這些目光全無所覺,老父親給年羹堯陞官兒是年羹堯有這個能力,和他有關也無關。他腦袋裡是李衛寫來的,有關於年羹堯越發「闊氣」的隻言片語。
八爺咬碎了一口鋼牙。
胤祉的臉色比八爺的更難看。他因為貪圖文人瀟洒裡頭沒有穿皮襖子,被凍的被氣的臉上白生生的很是脆弱。
無他,他手裡沒有一個親信是大臣!而他的四弟本來比他還慘,都被流放年了,結果一下子蹦出來兩個,封疆大吏年羹堯和九門提督隆科多。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尤其年羹饒曾經在他手底下做翰林,是他白白放手給四弟的!
胤祉極力剋制,還是臉色發白,就覺得心口悶得慌喘不過來氣。
老父親您偏心成這樣真的成嗎?將來不管誰做新帝,就算是四弟親弟弟的老十四,那也容不下四弟有這麼大權利!
這實在是打擊太大了!您就這樣護著四弟?您就不怕四弟將來興兵造反做朱棣?
他可算知道老八得知隆科多做九門提督的病重了。
都以為隆科多要一輩子做侍衛了,哪知道一下變成九門提督?比老八辛苦拉攏的佟佳家一大家子其他所有人綁一塊兒,都強百倍!
康熙發覺他要站不穩,瞄他一眼:「老,你是不是不舒服?先回去休息?」
我不舒服您老人家不知道?胤祉在心裡自嘲地笑,勉強躬身回答:「回汗阿瑪,兒臣只是太過高興了,兒臣沒事。」聲音有氣無力的,透著哭意。
康熙狀似沒有發覺地點頭,目光掃向群臣:「都先說說,四川怎麼朝西藏管理?」
群臣一個激靈,顧不得同情爺或者同情自個兒,蕭永藻沖第一個:「啟奏皇上,臣認為,四川無法管理西藏,」笑話,要把那麼大的西藏划給四川,那年羹堯還不蹦躂上天?「臣建議,西藏還是西藏,但是將西藏和四川挨著的里塘、巴塘,划給四川。另外將西藏和甘肅挨著的地方,划給甘肅,減輕西藏王的管理壓力。」
「嗯……」康熙頗為動容,這也是一個好辦法。
明明是要分化西藏,偏偏說的這樣好心。阿靈阿看一眼蕭永藻,站出來道:「啟奏皇上,臣認為,四川內部也要嚴加約束。臣聽聞,四川土司們很多都和西藏往來頗多。」
「嗯……」康熙還是點頭,這也是應該的。
張廷玉站出來:「四川情況和內陸大不同,然民心是一樣的肉長的。臣以為,還是以招撫為主。」
「嗯……」康熙摸著保養得宜的白鬍子,陷入思考。
就在康熙要決定的時候,猛不丁,四爺站出來,朗聲道:「汗阿瑪,兒子認為,松潘諸路軍事重要,可令年羹堯毋率兵出邊,檄法喇進師。法喇率副將岳鍾琪撫定里塘、巴塘。」
「另,兒子認為,既然年羹饒是四川總督,更要做好巡撫的職務。當下除了戰事,還有一件事要緊,就是民生。四川民眾盡量不為戰事所擾,孩子們進學,農戶種地,照常進行。」四爺一番暢談,快速清晰有力。「至於土司們……兒子也聽說,四川土司們經常混戰,和西藏、青海方面往來密切。四川是大清國的一部分,其民生方面要跟上大清國的變化。兒臣認為,可開始改土歸流試點!派京官前去四川。協助年羹堯。」
!!!
眾人被四爺的話驚呆了。
康熙被嚇得差點從龍椅上跳起來。
「改土歸流?」康熙不敢置信,老四要在這個時候整治四川!
「改土歸流。」四爺腰桿挺直,直視康熙。一向憊懶的眼睛里,浮現一抹嚴肅。「整個四川一下子全部實行不現實,可先找幾個州縣做試點。新收復的地方便是一個好的開始!」
亂世用重典。正好新收復的地方是建立新秩序的開始。直接就改土歸流吧。
「兒子推薦都察院鄂爾泰。」四爺一眨眼,一副光明正大舉賢不避親的大義模樣。
咳咳咳!
又是一陣陰風吹進來,冷颼颼的凍死個人。胤祉的身體搖搖欲墜。
不光康熙咳嗽。
大臣們都驚得咳嗽。
四爺您真是好樣的!
四爺一臉無辜。
康熙便秘臉瞪眼老四: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小心被群毆。
四川土司們鬧騰可以理解,大臣們先鬧起來?四爺是真無辜,俊臉上的表情忒是乖巧:「汗阿瑪,大臣們可是冷了?要不要關上大殿的門還有窗戶?兒子今天穿的暖和得緊,開春天冷得很,大臣們也要多穿衣服。」
康熙一噎。
大臣們瞅著父子兩個的眉眼官司,真要哭出來了。
年羹堯是四川總督了。李衛是成都知府了。您還要派耿直刻薄的鄂爾泰去四川?!四川哪裡得罪您老人家了?!您下一步是不是就是雲貴啊?啊!
說實話,就是康熙都有點同情四川的土司們和士紳們,還有滿朝大臣們。
——江南和山東河南等地土地清查,這些人都轉到雲貴四川大量買地,導致四川土地價格一直上漲。這一旦四川也土地清查?!四川士紳大族出身的吏部尚書張鵬翮第一個忍不住了,站出來哭訴道:「皇上,這可使不得啊。四爺,改土歸流乃是天大的事情。四川情況特殊,和雲南貴州一樣,無法和內地一樣治理。」話音落老淚縱橫:我有生之年,難道要自己清查自己家的土地?
緊跟著就是王鴻緒:「皇上,四川確實不能動啊。四川關係到青海西藏,甚至雲貴安全,四川一動,萬一引發亂子,雲貴也亂起來,可怎麼辦?」
你一言我一語的,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傷心的,反正都涕淚浪流噴嚏連連的,格外要人心軟動容。
康熙安靜地聽著。
胤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恍然未覺。
八爺腦袋裡轟隆隆的打著驚天大雷,震驚到無法思考:改土歸流!混賬雍正現在就要鄂爾泰去四川改土歸流!
其餘的皇子們都保持沉默,莫名的有點兒看熱鬧之開心感:
皇子們家裡的土地都清查一遍了整頓一遍了,你們比皇子們還高貴?當初你們看我們笑話的時候的態度那?有本事拿出來!哼!
四爺轉臉看向哭嚎的大臣們,笑眯眯的,一臉正直誠懇的小樣兒:
「爺知道四川情況特殊。幾千年來都是各部落土司世襲治理。這只是試點嘛。能做到哪一步到哪一步。目前還是打仗為主。爺只是關心戰爭地方的孩子們和農戶們。」一轉臉,看向康熙樂得眉眼彎彎。
「年羹堯主要精力還是配合打仗,鄂爾泰為官資歷輕,改土歸流也沒有經驗,就真當是試一試吧,汗阿瑪。兒子相信,大臣們都是明事理憂國憂民的,一定會支持兒子的。」
康熙差點罵出來你個臭小子!
大臣們默默地哭泣,四爺一頂憂國憂民的大帽子扣下來,敢說我在四川買地不交稅嗎?敢嗎?四爺你個活閻王!連四川也不放過,你這是要逼著我們去日本朝鮮買地啊你啊!
驀然爺胤祉也不知道那股子勇氣,猛地出列:「啟奏汗阿瑪,兒臣認為,四弟的提議過於大膽。萬一逼著四川土司們造反,雲貴土司們跟著造反,將釀成大禍。」
胤祉人生第一次反駁四弟。
說完這句話,嘴巴里一股濃濃的鮮血鐵鏽味,身體搖晃著差點站不穩,心跳加速,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
站在他身後的四爺一把扶住了,見他面色潮紅,臉上大冒虛汗,心跳快的自己都能聽見了,很是擔憂地蹙眉:「哥,你真的不要去休息?」抬頭看向康熙:「汗阿瑪,哥需要休息。」
「我不去休息!」胤祉大喝一聲,臉的白一張。又是一陣更大的陰風刮進來,有人打著「噴嚏」煞是響亮,四爺趕緊用身體給胤祉擋著。
康熙皺眉吩咐:「關上大殿門,窗戶不要關。」
「吱呀吱呀」厚重的紅木大門關上,胤祉感受到四弟的關心,雙手扶著他的有力支撐,一顆心亂成亂麻。
憑什麼汗阿瑪就是寵著你!憑什麼汗阿瑪都給你打算!憑什麼我們費盡心力爭來爭去擔心小命擔心未來你什麼也不爭就有了!胤祉緊緊地咬著嘴唇,咬得嘴唇出血,他吼不出來,他只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這要他驀然心生一股子頹敗的無力感,眼前一陣陣發黑,清秀的臉汗珠子滾滾。康熙眉心一皺猛地站起來:「快去請太醫。」四爺和身邊的兄弟們也顧不得其他,趕緊的一起抬著他去乾清宮後頭暖閣里休息。
胤祉暈了,這場臨時會議結束。
暖閣里很是溫暖。群臣圍在暖閣里,看著太醫診脈。其他兄弟們也都望在床邊,都不了解哥怎麼突然暈倒了。
四爺隱約猜到是年羹堯升任總督,哥情緒開始變化。心裡一嘆。
八爺最能理解哥的心情。
——重生一世,有了心力多思考,他才發覺老父親對混賬四哥的偏心,老父親這是從多久就開始給混賬四哥布局那?!一廢太子之前?兩輩子!他們所有兄弟其實不是輸給混賬四哥,而是輸給偏心的老父親嗎!
上輩子哥在四哥登基后那麼倔強,非要頂著四哥的雷點蹦躂氣得四哥罰他去守墓,也實在是傷透了心吧。
康熙自始至終,選擇都在他的二子和四子身上,壓根沒有其他兒子們的份兒。八爺眼皮顫抖克制著眼淚不流出來,也不知怎麼的,又犯了性子,我幹嘛要忍著,我就要哭出來。帶淚的目光看向爺胤祉。
目前兄弟們,文武大臣,都以為汗阿瑪是擔心四哥作為孤王,得罪了太多人,還有實權,將來新帝容不下,給他一定的自保之力。可就算這樣,也要哥無法接受了。憑什麼從小到大汗阿瑪您就顧著四哥?四哥怎麼闖禍您都給兜著?四哥怎麼鬧騰您都幫著?
憑什麼您連新帝是誰都不確定,卻什麼都給四哥打算好了?
八爺聽著太醫搖頭晃腦地說著診斷結果,康熙焦急地詢問,望著床上被太醫們圍繞的哥,哥臉上露出來的感動之色,不由地苦澀一笑。
如果哥知道汗阿瑪已經決定四哥就是新帝,不知道該什麼滋味兒?轉頭看一眼四哥,四哥站在最靠近床的位置,目光關心地望著哥,嘴裡越發苦澀的黃連一般。
哥四哥到底是有兄弟情義的。上輩子,是哥,第一個跪拜四哥做皇帝。四哥後面再氣哥,到底是沒有下狠手處罰他。而大哥、二哥、哥、四哥之間再怎麼鬧騰,也是他們這些年幼弟弟插入不進去的世界。
所以我擔心什麼那?我先顧著好我自己。
可是儘管八爺這樣自覺想通了,卻是心裡還是不甘心的。晚上八爺睡不著,爬梯子過來找四哥,準備和四哥發發牢騷,卻得知混賬四哥不在府邸,金常明說,他哥回去后發瘋發燒地喊著「四弟……四弟……」福晉派人來給請走了。
八爺:「……」
還以為這輩子哥有變化了,能在混賬四哥面前硬氣起來,這才到哪裡,他就開始受傷地鬧騰了。幸虧這輩子老十的母親還活著,最近皇家沒有喪禮。
八爺也沒回去,乾脆要金常明收拾收拾,在四哥的書房囫圇睡著了。
誠親王府里,四爺在爺府上,前書房,六盞碩大的石油蠟燭燃燒,四爺正在和爺對盤坐炕上喝酒,炕桌上一個小火鍋燉著,加四碟子小菜,兩邊陳夢雷、謝濟世和陸生楠幾個人吟詩作賦地陪著。
酒過巡菜過五味,臉上都帶著一點紅暈,胤祉用了一口五香花生米,低著頭,百無聊賴地問:「真要鄂爾泰去四川?」
「去。」四爺看他一眼,放下手裡的筷子,納悶道:「哥你找弟弟來,就問這個?」
胤祉還是沒有抬頭,嘴裡咀嚼花生米咽下,似乎是無助可憐地問:「還記得那一年,你在山莊,我和大哥去找你,和你說的話嗎?」
四爺翻著記憶,好不容易從記憶角落裡扒拉出來,大哥和哥找到他,各自承諾他們若做皇帝,將來封他親王等等話語。
「……弟弟記得。哥有話請講。」
胤祉動動嘴巴,他想說什麼來著,可他如今難以啟齒。
他可算明白了,太子當初因為皇父封他們王位一直不舒坦的心情。
如今四弟已經是親王了,實權比自己還大,將來就算自己做皇帝,還能怎麼封賞四弟?
胤祉一抬頭,略顯蒼白的臉扯出來一抹勉強的笑兒,看著四弟的眼睛問:「現在十四弟的勢頭越發大了,如果他和老八聯手,有老八幫助,可能我們這些年長哥哥們,都要退後一步。四弟你說,我們要不要,找一個機會,做回來郡王吧。太子是一個火山座兒,親王,也是一個火山座兒。」
四爺真心驚訝:「哥,何以出此言?」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兩個呀,現在都是前浪拍死後浪的後浪了。」話音落,胤祉眼裡真有幾分自嘲。「這次代表汗阿瑪去西藏的人,除了十四弟,還有誰?你看我和你有機會嗎?」
「哥想去西藏?」四爺一樂。胤祉的貼身小廝端著一個托盤進來,裡面是兩碟子新鮮水果。四爺用銀叉子叉一片香蕉用著,胤祉拿過來一個橘子慢慢剝著。
四爺隨意聊天的語氣:「哥,雖然弟弟也想出去邊境看看孩子們,可這只是去主持坐床儀式,我們以前,不也經常代表汗阿瑪去孔府祭祀,去天壇祭祀?」
「以前是以前,現在大不一樣了。以前皇子們出門辦差,老父親很痛快地給我們權利,我們安心辦差,也從來不想著撈什麼私人好處。如今呀,……」老父親防備著兒子們,兒子們的心思也不單純了。胤祉搖搖頭,送一瓣兒橘子進嘴巴,堵著了後面的話。
四爺不認同地搖頭。
「我看,還是和以前一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胤祉剝橘子的動作一頓,人愣愣地看著他。
周圍的幾個文人都因為這句話驚訝,四爺已經有了這份平淡的修為心態?
四爺意識到他們為什麼震驚,微微一笑:「可能是我,經歷事情過吧。」
這倒,也是。
陳夢雷感佩道:「雖然吾等痴長一二十年,可是我們年輕的時候,就聽著四爺的傳奇故事。老臣這兩年,方漸漸有點體會,人生後半段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愛恨情仇功名利祿俱是大夢一場啊。夢醒了,人生也到頭了。」
胤祉心頭一震,似有所悟,似有所覺。
四弟的人生,已經活到這個程度了,將來不管如何,也是不枉一生為人為大清皇子了。他自己那?
「我這四十年,是不是白活了?」胤祉受到的打擊更大了,白天是因為康熙,此刻是因為自己的過去。
「哪有什麼白活?」四爺真心實意地勸說:「人活著,所有的過往都是最好的安排,該遇見的終會遇見,該別離的終會別離,該發生的發生。每個人的過去都是獨一無二的精彩。」
胤祉夾了一筷子鍋里翻滾的羊肉片,隨意蘸著一份醬料送進嘴巴咽下,辣的他眼淚都出來,原來他沒有注意蘸著的是辣醬。擦擦眼淚苦笑一下:「並沒有被你安慰到,更受傷了。閉眼回憶過去,我只編寫了幾本書,還做過什麼?」
「哥還曾經跟去打仗,還在南巡的時候抄家貪污大臣,操辦八旗學院……做一個好兒子,好夫婿,好父親……」四爺一樣樣地數著,滿是讚賞。
胤祉的苦笑變成哭笑不得:「做一個好兒子,好夫婿,好父親……不是應該的嗎?這也值得誇獎?」
「怎麼不值得?世人都說『男主外女主內』,其實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功名利祿都是一半努力一半機遇,隨緣分。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好兒郎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經營好一個家庭,養育好兒女。」
「亂說一氣。」胤祉搖頭失笑,但是心情無端地變好起來,略八卦地說道:「你不知道,你去南海那年,陳廷敬家裡的小妾和他兒子的事情,事發了。要不他能一下子病重了。這事呀,我們這一圈的人有耳聞。陳廷敬給氣病了,身體就是那一年氣壞的。那照你這樣說,這還是他的責任,沒有管理好一個家,沒有教育好孩子?」
四爺睜大眼睛,嘆息道:「雖然很是不雅,但這樣的家庭倫理鬧劇家家戶戶都有,也算是人之常情之一。……禮法規矩只能管住想被管住的人,對於其他人,不要強求誰都是道德模範。」四爺眼裡含笑,一片安然:「放過自己,也放過其他人。」
「四爺這話,老臣不大明白。」陳夢雷放下酒杯皺眉道:「如今一些年輕人反抗理學,甚至不明所以地跟風,為了反抗禮法而反抗禮法,女子不裹腳,男子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眼見道德淪喪世風日下,這難道也要放過?」
「這呀,是年輕人的想法,我認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這沒有什麼對錯。若我們回到千年前,和大唐女子說裹腳,和漢朝女子說不許改嫁,和夏商周女子說《詩經》都是不對的,男女年輕人一起在河邊唱情歌是不對的,你想想,她們會怎麼想?再說男子,如果爺到了漢朝,告訴漢武帝,你生母是改嫁的,不守婦道,他會怎麼想?到了隋朝和隋煬帝說,明清已經實行八股考試了,他為了推行寒門科舉被推翻了皇位,被各大世家鉗制,修條運河被罵慘,如果知道元朝修建了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明朝的危機不是高麗而是倭寇和緬甸,大清如今開始海運了,統一關內外了,嘿!……」四爺笑眯眯地娓娓道來,暢談古今神采飛揚。
「人都說黃粱一夢,我們要是有一夢回到夏商周漢唐,我們可要閉緊了嘴巴,可不能暴露這些免得被當成妖怪燒死。」
眾人本來都在思考他的話,聽到這裡不由地噴笑出來。
陸生楠一代理學大家,摸著白鬍子苦笑搖頭:「聽四爺一言,真是勝讀一輩子的書。老臣一輩子以理學為榮,克己律人,……其實,理學又哪裡是天生就有的那?巫祝、神明、春秋百家、道家、佛家、儒教、理學、心學……都是從無到有,也可能下一代年輕人中出來一些思想家,再出來一個代替理學和心學的思想……」
搖搖頭,還是無法接受無法想象的樣子,卻是不再全力反對。
在座的人都沉默,胤祉按著眉心:「我坐不住了,失禮歪一歪。」動一動身體,歪著身體靠牆,抱著一個抱枕在懷裡,人還是有點恍惚。謝濟世是廣西人,雖然也是正經科舉儒家子弟,但他成長的地方並不以女子小腳為美:
「顧炎武先生生前曾經說,他去到廣西最山裡的村子,雲南貴州……那些語言不一樣,習俗不一樣,孩子隨母姓,女子背著孩子在地里澆水播種收割,男女走婚……也是華夏文化之一。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如今到這個歲數,方是看開了,天底下不光只有儒家才是文化。」
在座的人俱是驚訝。
他們的眼裡,那都是野蠻不開化。
四爺道:「存在就是合理。對於不同地方民眾的不同習俗生活方式,我們要尊重且包容。」
胤祉無力地擺擺手:「這要什麼包容?等他們走出來大山,他們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文明了。」
「哎~~哥這話說到點上了。就因為他們生活在大山裡,他們選擇了最合適大山生活的方式,這就是文明。山外的人站在山外,和他們交流溝通,幫助開山修路,但不能說他們不文明沒有文化。」
胤祉一噎,卻又氣得沒有力氣反駁,看向陳夢雷等人。
哪知道謝濟世一臉似有所悟地出神。陳夢雷咳嗽兩聲清清嗓子,卻道:「這幾年老臣幾次聽說,有歐洲女子在大清沿海城市逛街,因為穿的衣服暴露了胳膊大脖子被人追著罵,歐洲人說我們不許女子暴露是野蠻,我們說他們露胳膊大脖子是野蠻,……」
陳夢雷端起來鍍金琺琅纏枝蓮酒壺,給在座的人依次滿上酒:「我們有我們的文化優越感,他們有他們的文化優越感。所有隻捧自己批判別人的,都是過度情緒化。」
胤祉氣得給他一個白眼。四爺笑著舉杯,和眾人都碰一下:「哥,人生就是大夢一場。別想那麼多。你看孩子們都能去打仗了,我們呀,可以開始準備養老了。」
噗嗤,胤祉真的笑了出來。
「我準備養老差不多,你呀,你對鏡子看你這張俊臉,有十歲嗎?」
四爺大方地笑,示意陳夢雷再倒酒:「承蒙哥誇獎,弟弟專敬哥一杯。」
「你個小無賴。」胤祉坐直身體跟著開心地舉杯共飲,其餘幾人也放下話題,一臉笑兒渾身輕鬆繼續投壺吟詩地拼酒。
這一晚上四爺喝醉了,很晚回來爬上床發現老八也在,只是一笑。
第二天早朝再次議事,沒想到是一直中立的容若法喀等人站出來同意整頓四川民生,理由是四川如今落後內地,關外都開始辦學建造作坊了,四川卻一直沒有動靜。
康熙於是同意派鄂爾泰去四川,沒有用「改土歸流」的名義,只說協助年羹堯管理四川,整頓民生。
四爺摸摸鼻子在老父親的瞪眼下,沒有再強求。
大臣們有的鬆了一口氣,有的真開始擔心了:四爺說出來的話,是這樣好糊弄的嗎?這次皇上不答應,照皇上寵著四爺的樣子保不齊下次就答應了呀。
可是我們能怎麼辦呀。爺胤祉病著在府邸休養今天沒來,其他皇子們都不說話。牆上自鳴鐘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走著。朝臣們肚子里琢磨真要派人去朝鮮日本買地,嘴巴上趕緊地爭鬥派哪一位有資格的皇子主持儀式,這可是代表皇上出巡西部!
大臣們紛紛發言上書推薦人選,力爭是自己親近的皇子。好像皇上派誰去西藏做代表,就是定下來誰是未來皇帝一樣。
四爺和中立派們則是開始打瞌睡了。
天後,匯同四哥、一乾親友們在漫天烏雲中送走了鄂爾泰的進川隊伍,胤禵一刻也不停,即刻命轎前往東直門,來見胤禩。剛到門口卻見八哥新任貼身太監墨雨陪送著一個武官出來,仔細看時,卻是新任九門提督隆科多。
隆科多穿著簇新的孔雀補子,珊瑚頂后拖著一枝金翠色的孔雀花翎,看樣子剛吃過酒,紫棠的臉放著光,一搖一擺出來,見是胤禵下轎,忙上前請安,笑道:「給十四爺請安!送走鄂爾泰了么?」
「嗬!這是一起吃酒了!大提督八面威風,真好福相!」胤禵笑嘻嘻叫起,「來找八哥有事情嗎——我只是跟著所有人一起送一送,您是不是要問我四哥?剛涿州來報,漕運桃花汛過後有幾處決口,他趕去查看,不知幾時能回來。」
隆科多嘿嘿一笑,說道:「四爺忙著,我昨兒想找他說說話,鄂爾泰在,大家一起喝酒,喝著喝著就醉了。」
胤禵點了點頭笑道:「說說話的機會多得很。昨天我聽說順天府出來一個大案子,估摸著汗阿瑪要找你面授些機宜呢!」說罷一徑進來。進月洞門,過西廂房,在石甬道的抄手游廊邊,遠遠便聽書房有人大聲說笑,猜拳行令煞是熱鬧。
隆科多做九門提督要胤禵很不舒服,但是隆科多若對他四哥有了外心,他更憤怒。他踱到窗下隔著欞子瞧時,除了胤禩胤禟胤俄,王鴻緒、景煦、蕭永藻等等人都在,還有鄂倫岱穿著青色紗袍,腰裡佩著御前帶刀侍衛的長刀,揎臂揚眉正和胤俄相戰:
「吶!星高照吶……五魁首哇!」
「八仙聚啊!四季春呀……六六大順——喝!十爺今兒真有酒福!」
胤俄端起酒「咕」地咽了,正要說話,胤禵一步進來,團團一揖說道:「此日光陰漸返長,行看萬物度陽。君思偏覆乾坤大,四海清平頌禹湯!」
「這詩詞好!」胤禩似乎對他的興奮絲毫不驚訝,他很少有這樣的高興,臉上放著紅光起身讓座,說道:「蕭永藻,給十四爺斟一杯罰酒,誰叫他來遲來著!」一邊微笑著看胤禵飲了,方款款說道:「前線打仗,不管勝負,汗阿瑪都要派皇子去西部,我已經猜到了。」
胤禵拿著空杯的手一顫,頓時吃驚得目瞪口呆,八哥這些日子人焉巴巴的什麼也不關心的樣子,這都猜到了嗎!怔了半晌,胤禵方結結巴巴說道:「八哥……您已經……猜到了?」
胤禩笑道:「你甭疑心。八哥沒那麼大神通能算到要派人去西藏主持坐床儀式,而是這次打仗險勝,一切都因為沒有人主持十萬大軍和蒙古大軍的關係導致的。」
胤俄已是醉眼矇矓,笑道:「十四弟,今天就是慶祝孩子們跑去一趟真幫到忙了!我們真高興,要不是這去的人選還沒定下來,我們吃酒還要暢快得多呢!」
胤禵茫然地望了一下眾人,慢慢放下杯子,說道:「我也高興,孩子們成長起來!」
「之前打仗出來那麼大漏洞,汗阿瑪要不要改正過來?」
「當然要!」
「那要不要派皇子去?」
「不派一個皇子去是不行的。」
「誰去?」
…………
胤禵不去面見康熙,專程火急來見胤禩,原本就為的這件事,和手眼通天的胤禩商議,聯絡人保舉自己去。路上想得好好的,自己先退一步,故作姿態要舉薦八哥去,由自己舉薦,待八哥推讓,然後順水推舟……不想被八哥幾句話挑得明明白白!
沉吟片刻,胤禵正容說道:「誰去都一樣。來見八哥,為的就是這件事。這是代替汗阿瑪去一趟主持坐床儀式,所以我想,這人選就要擅長交際,最好是八哥去,好好兒在西邊立一功。」
「好兄弟,你的心我知道。」胤禩輕輕嘆息一聲,半晌沒言語,竟自斟自飲了一杯,說道:「據我看,主持坐床儀式只是噱頭,西部戰事至關要緊。戰事關係到兵權和軍功,誰去,誰就是聖心默定的繼位人!」
彷彿一聲閃電划空而過,照耀書房中人個個面色蒼白,只聽窗外一聲接一聲的「喝酒喝酒喝茶喝茶」嚎叫聲。
許久,胤禩才道:「這個機會,十四弟不去誰去?」「八哥!」胤禵驚得面白如紙,搶上一步,緊緊握著胤禩雙手,顫聲說道:「無論資歷還是德望,十四弟萬不能及你一分,你怎麼說這個話?你永遠是我們的頭兒、主心骨兒——我們兄弟情深諾重,言猶在耳呀!」他這樣激動誠摯,眾人無不動容,都把目光注視胤禩,王鴻緒是最知底的一個人,心裡也不禁想:「八爺是不是多心了?」
「十四弟,那都是過去。不要再提它了。」胤禩眼中含著淚,注目著院外景緻,透了一口氣道:「天命一去不可追,自今而後,我願為盛世賢臣,安為周公輔佐,這個心思,也可對天而表!」胤禵的臉漲得通紅,連連搖頭道:「八哥這話雖出於至誠,我萬難領受。你說天命,我看則未必。皇父天稟聰明,心思莫測,幾次挫磨你,焉知不是為了鍛煉你?當年皇父跳過幾個哥哥,封你親王,他老人家還親口承認你當得!還明知我和你親近,你一舉薦就將兵部交給我,又關押了同樣會帶兵的十哥!別的我不敢說,這次如果是我去西藏,一定是皇父心裡已有了主見,給你立一個擎天保駕之臣!」
他兄弟二人各執一理,偏都說得天衣無縫動人心扉。
胤俄在旁笑道:「這麼好的事,你們推來讓去,叫我坐在一邊心癢難耐。你們都不去,那我可去了!」一句話說得眾人都是一笑。
胤禟笑道:「老十沒遮攔,這是好開玩笑的?依著我說,哥也可能想去那。這事情,也沒那麼嚴肅就關係到皇位了,只是去主持坐床儀式,不是去領著十萬大軍。」
「八爺九爺說的有道理。」王鴻緒輕咳一聲道,「這只是去主持一個儀式,關鍵是兵權。所以一定要藉此機會,把這個帶兵大將軍弄到手。如此,無論將來聖命歸誰,我們都可進退兩便,穩操勝券。如果選定八爺,十四爺身擁重兵在外,就有什麼小人作祟,翻不起什麼浪子來。如果選中十四爺,八爺威高望重,坐鎮北京靜待十四爺,也是穩如泰山!」
王鴻緒翰林出身,一肚子錦繡侃侃而言,眾人都不禁點頭稱是。
眼看眾人開始議論怎麼將十萬大軍的兵權收到手裡,胤禟和胤俄互看一眼,一起站起身道:「我們還有事情,先走一步。」說罷喝了杯中酒以示歉意,和胤禩行禮后抬腳就離開了。
胤禩望著他們的背影苦澀一笑:「諸位莫要在意。九弟和十弟……,這樣也好。不管將來如何,他們都和四哥一樣只管做事不牽扯進來了。」
胤禵臉色晦暗不明。
其他人都不說話。
這是最保險的做法,八爺黨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曾經勸說八爺,乾脆乘機會中立吧。
景煦卻看一眼王鴻緒,道:「萬一皇上選了別的阿哥呢?比如說爺,萬一皇上就喜歡爺編書呢?」
蕭永藻笑道:「我認為這不可能。我們皇上老佛爺文治武功,不可能認同爺的書生做派!」無端的,他腦海里出現康熙二廢太子時候一句話:「堅剛不可奪其志的主子」,一瞬間臉色一白,四爺!
他腦袋裡嗡嗡地叫著疼的他額頭冒汗,屋子裡其他人卻因為他們的話,紛紛贊同,都鬆了一口氣。
胤禵方問起隆科多來意。景煦笑道:「目前情勢不一定,誰也看不透。他如今又是大權在握了,我看他總像有點不甘在四爺身邊受制的樣子,所以和我們套近乎。」
「他想八面玲瓏一女八嫁?」胤禵冷笑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九門提督不是舜安顏、鄂倫岱,反而是他!八哥,我看鄂倫岱和舜安顏都是好的,這次我們不如趁機舉薦鄂倫岱同樣跟去領兵,他一定比傅爾丹強!」
景煦笑得兩眼擠成一條縫,翹著拇指道:「就算這次不能奪下來兵權,也要傅爾丹失去兵權,至少領兵之人是我們的人!」
王鴻緒卻道:「如若選四爺呢?他帶十萬兵,又有年羹堯在四川策應,勢力就大了!」
胤禩眼底一暗,快的誰也沒有看見。他冷笑一聲,說道:「焉有此理?要真的選他,我們就把靈答應窩藏在他府的事抖摟出來,叫他一臭到底!」眾人目光霍地一跳,問道:「竟有這樣的事?」靈答應沒死?不對,靈答應不是爺八爺十四爺窩藏起來的嗎?
「有的。」胤禩目光古井似的深邃,嘴角掛著陰笑道,「靈答應逃了出去,我的人盯著,幾次發現她要去投靠四哥和十弟府上,都知道四哥和十弟重視皇家體面,看在她生育皇阿哥的份上,一定會保護起來。她因為身邊的一個老漢阻止,幾次去門上都退了回來!真到緊急關頭,就想辦法幫助她要四哥將她保護起來,讓他看看汗阿瑪還能不能再護著他!」
話猶未畢,猛聽外邊天空一聲悶雷,餘音陣陣,像大車碾過胸膛似的滾動著,震得人靈魂稀碎。便聽遠處家人叫喊:「今天真要下雨了!快把主子書樓窗戶關好!」
胤禩推開窗戶,一陣猛烈的風帶著雨腥味直撲進來,眾人都打了個寒顫,只見大半個天已被墨黑的濃雲遮住,遠處烏雲縫隙中一亮一亮地閃著,不時傳來沉悶的滾雷聲。
胤禩見眾人都是一臉莊重肅穆之色,笑道:「烈風轟雷,君子理應心存敬畏。但我對我之天命實實不解。想我胤禩,何嘗不知國家急需大改革?但如無士紳支持,憑你累死也整頓不來!漢武帝重用權臣千百年來官員士紳權利越來越大,這就是天下現實。上天,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說著,淚水已奪眶而出。恰正此時,墨雨在風地里跑來,氣喘吁吁道:「八爺、十四爺,皇上在南書房召見,馬和雨具都備好了,請兩位爺動身吧!」
胤禵向門外走了幾步,倏然回身一彎身,一個千兒打了下去,胤禩好似沒有看見。胤禵兀自起身,抱拳一揖迴轉身來便先自去了。幾滴淚珠大的雨試探著灑了一下又止住,那雷聲卻越來越響。胤禩見大家沉悶不語,起身笑道:「陰了這麼多天,今天真要下雨了,我也要出門了,諸位盡興喝酒。」說罷晃著頭看著黑沉沉的天吟道:
北斗杓旋春六十,西池果熟歲千。璇圖寶曆膺無極,大德由來享大年。
眾人一腦門心思煩惱天命人事,被他幾句御詞破得精光,頓時會心一笑。胤禩卻沒有笑,和宗室郡王蘇努對視一眼,走到一直沉默的鄂倫岱跟前道:「老鄂。」
「八爺!」
「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請你來?」
「吃酒唄!」
「不,」胤禩望著天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想叫你出征,立功!」鄂倫岱搖頭道:「我在京做個閑人挺好,不想去。」
「不但要去,且要高高興興地去!」胤禩深深吁了一口氣,「你為什麼有今日?為什麼九門提督是隆科多不是你?你祖父從龍入關戰死,你父親隨駕西征身中七十箭斷了一條腿!你再混蛋皇上也不肯真的下手整你,但也不再重用你!我的奶公雅布齊已經去了西寧,你也去西部實打實地立功才能翻身。守在北京,上頭壓著容若、法喀這些老不死的,左右是格斯泰、隆科多這些人,顯不出你來——你到西寧和雅布齊聊聊,就什麼都明白了!」
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長空,接著便是石破天驚似一聲炸雷,大雨已是傾盆而落。
*
康熙同樣的命令也給了其他皇子們,傳旨的小太監到雍親王府,得知四爺不在府上,去查看河堤去了。其他皇子們紛紛騎馬坐轎子的出門,爺、八爺在紫禁城門口下馬下轎,遇到一起。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雨點兒已經小得多了,胤禩剛下馬脫了雨具,便見西邊又來一乘金頂撐傘大轎在門前落下,閃眼看時,卻是誠親王胤祉哈著腰出來,因笑道:「原來是哥啊!我想著約了九弟十弟一同去你府上看你,看看你身體休養的怎麼樣了,不想你也來了。」
「是八弟!」胤祉一怔,見他打千兒行禮忙上前雙手扶起來,笑道:「我還想約了四弟一起請弟弟們聚一聚那,不成想想到一處了。」胤祉病了一場,今兒看著面色有點蒼白,但好似越發顯得他秀拔挺立如臨風玉樹,瀟洒恬靜,說話娓娓而言,顯得從容穩重,二人正說笑,胤禟和胤俄到了,胤祺和胤祐也到了,互相行禮說笑,其樂融融地進來宮裡。
這次是商議俄國特使伊茲麥伊洛夫一行來大清商貿談判。在大清和准格爾開戰的時候來大清,明顯是看大清不好和准格爾、沙俄同時開戰,威脅大清簽訂有利於沙俄的條約。
皇子們和文武大臣們顧不得各自的小心思,義憤填膺地各自提建議,甚至主戰派要兩線開戰。康熙一直安靜聽著,沒有決定。
五天後,四爺從運河上回京,在府邸里稍作休息,進宮去見康熙。和大臣們一起商議沙俄來北京談判的事情,彙報完桃花汛的事情,小太監來找說外頭簡親王找他,出來一趟。再進來和康熙請命了,出去告訴簡親王。
再進來見到胤禮也來了,待政務結束,大臣們兄弟們各自散開,兄弟兩個要一起去後宮給長輩們請安,出來乾清宮到門口的時候,遇到鄂倫岱。
鄂倫岱這幾天反覆思考胤禩的話,終究是鼓起來勇氣,來找康熙請命上戰場。來到乾清宮宮門口,看了看天色剛到巳時,鬆了一口氣,剛要進乾清宮,一個面生的守門太監見他遞牌子,笑道:「你急什麼?皇上正在休息用茶點,等著吧!」
「不行!」鄂倫岱說道,「我有事,我必須現在見皇上!」太監只笑著搖頭,「憑是反了北京城,也得等皇上用完茶點!」鄂倫岱情知他是敲竹杠,一摸身上,卻慌張出門沒帶銀子,不禁急了,說道:「告訴你,我是鄂倫岱,我有事要見皇上!」那太監見他摸不出錢來,越發掃興,板著臉道:「鄂倫岱大爺,請你等著吧!這地方,親王也得守規矩!」
「你混賬!」
「咱家就混賬了!」
鄂倫岱之前犯錯,康熙革了他包括領侍衛內大臣的所有職務,目前只是一個不需要上崗的御前侍衛。新來的小太監不認識他,仗著看門的權利就是不給他通報。吵起來鬧哄哄的。鄂倫岱氣得要打人,那小太監也不怵直接尖聲呼救。正鬧著,別的太監侍衛都冷眼看著,裡頭四爺和十七阿哥胤禮一前一後相跟而出。
四爺見這邊吵鬧,背著手踱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鄂倫岱顧不得和四爺的恩怨,忙道:「四爺,您跟他說說,叫奴才遞牌子進去吧!奴才就這點兒勇氣,過了這時候就沒有了。」說著,將請命摺子遞過來道:「您瞧,奴才是真的下了決心了。」
「哦。」四爺接過摺子隨手一翻,不禁一樂,遞給鄂倫岱,說道:「你還呆什麼?還不快進去?」小太監剛剛說了大話,不想真的冒出個親王,見四爺徑自批准鄂爾泰入內,忙打千兒賠笑道:「四爺,不是奴才駁您的面子,今年內務府定出規矩。無論王公大臣不得擅自請見。……」四爺一直微笑著聽,至此問道:「你是新來的?」
「是!」
「你叫什麼?」
「秦順兒。」
「宛平縣的?」
「是!」
「本來就姓秦?」
「本來姓秦。」
「難怪。爺最不喜歡看誰姓秦,你可知道原因?」
秦順兒莫名其妙地看著四爺,點頭道:「奴才不曉得——」言猶未畢,左頰上「啪」地一聲,已著了身邊侍衛一記耳光!身子一歪,幾乎栽倒了。
四爺低頭看他,面帶微笑:「因為秦檜姓秦!秦、趙,都是爺討厭的姓氏!」臉上笑意加大,眼裡興味漸濃:「今天四爺賞你一嘴巴,叫你明白明白該怎麼做事!」
秦順兒被侍衛的一巴掌打了個滿眼金星,「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四爺,奴才吃屎迷眼兒不懂事,您說個章程,奴才遵命!」「這還算句人話。」四爺笑著看了胤禮一眼,眼見幾個太監過來,因吩咐:「你們幾個誰進去,給鄂倫岱遞牌子請見?」這邊又轉臉對秦順兒笑道:「起來,看你長得伶俐,一點眼色也沒有!」遂從袖子里抽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甩給秦順兒,把個秦順兒搓弄得直愣神兒。胤禮早看得眼花繚亂,正要說話,四爺一把拉他出了園子,到院子里亭子旁迎春花籬笆跟前,左右看看沒人,說道:「老十七,你來是不是找四哥?有什麼急事么?」
「四哥,」胤禮抬頭看了四哥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前兒我奉汗阿瑪命令去看望王剡,有些話王剡想當面和你說說。我嘛……」說著眼圈一紅,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口,低下了頭用腳尖搓著地不言語。
他雖不說,四爺也已明白。胤禮的母親陳嬪上個月大病一場,至今未康復,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依稀記得上輩子十七弟母親長壽,他登基后還冊封來著,還惹得胤祥羨慕說有母親在的孩子就是幸福……思量著,四爺放緩了口氣嘆道:「十七弟,四哥和王剡之間的事情,你不知道比知道好。從今往後,我像十弟一樣待你……」胤禮聽了哪裡忍得,點頭哽咽著「嗯」了一聲,淚水早走珠般滾落。四爺看看天,說道:「天陰上來了,可能又要下雨。我們快去寧壽宮。什麼也不要擔心,天塌不下來!」正說話間,遠遠見隆科多大步飛奔而來,胤禮小聲道:「四哥,隆科多最近情況你知道嗎?」見四哥納悶,胤禮又道:「他這些天,四處喝酒,四哥你還是約束著點。」說罷便要先離開。
四爺睨一眼正走來的隆科多,抬腳便和他一起走了。
胤禮看一眼大步過來要行禮一臉尷尬的隆科多,偷瞄一眼四哥,心裡惴惴不安:雖然他生氣隆科多居然去喝八哥的酒,可隆科多畢竟已經是九門提督了,不可同日而語了。四哥這樣,不是越發疏遠了嗎?
可他四哥就是這個脾氣。你要他教訓人,他可能就剛剛那樣,直接要侍衛揍一頓再給點銀子,簡單粗暴有效。
胤禮感受到身後隆科多那怨念化成實質的目光,再瞄一眼他四哥憊懶悠閑的微笑,烏龜挪步一般的八字步,一肚子不安,決定寫信告訴十哥,要十哥好生勸說勸說四哥。
哪知道哥倆去寧壽宮,各個長輩宮裡請安回來準備出宮,在乾清宮門口又遇到隆科多。
隆科多這是一直等著那。
剛下了雨,這會子雨點兒還是有點大,隆科多也沒打傘也沒披著雨披,站在門廊下面,四爺路過門廊好似沒有看見,對胤禮問道:「王剡老師身體可好?」
胤禮有點不過意地看了一眼滿臉惶惑的隆科多,說道:「身體好著,就是老人家古怪脾性兒,也不要兒孫們在身邊,也不來上朝,更不要奴僕伺候,天天在家裡清修寫書,四哥若見到了,順著他吧,別和他一般見識。」
「王家家風蔚然。」四爺看也不看隆科多,嘆道,「前明到如今,十個進士,個宰相,王剡老師仍舊自甘清苦,這實在難能!」說罷便挑眉笑。
隆科多好容易找到話縫兒,忙打千兒道:「給四爺請安!」一抬身再次彎腰行禮。
「這不是隆科多大提督嘛!」四爺淡淡說道,「快起來,爺怎麼受得起你的禮?別折死了你四爺!」胤禮眼見他要發作隆科多,忙道:「你們說話,我先走一步了。」說罷徑直出宮而去。
隆科多知是因自己最近四處喝酒,還喝了八爺的酒,四爺犯了醋味,忙磕頭行大禮道:「奴才一直想找四爺說說話,鄂爾泰離開前一天晚上沒有機會,這幾日去府里幾回,主子都在外頭忙,沒能見著四爺,奴才不敢撒謊……」
「你說這話奇,爺不明白。」四爺冷笑道,「我幾曾說過你『撒謊』來著?你如今身為九門提督,起居八座,身份高得緊。你四爺是個窮阿哥,怕是也沒有酒給你喝。知道你是大忙人,你就趕緊去忙你的吧!」說罷便是抬腳離開了。
隆科多遠遠地聽到四爺對迎上來的蘇培盛吩咐道:「雨停了不做轎子,備馬!」真就不等隆科多分辯,竟自徉徉地去了。隆科多自從做了九門提督,那真是威風八面。今日當著一干太監和四爺府下人的面,跪也不是,起也不是,臉色一青一紅,又想著康熙在裡頭可能聽說了,含羞帶怒更委屈爬起身來踽踽出來宮門,心裡一聲接一聲嘆息,怎麼偏自己當初就眼瞎看四爺好那?更眼瞎的是四爺不拉攏自己給自己臉色看,他還就覺得這是四爺的親近,這不是人說的犯賤嗎?他都是九門提督了,四爺也不知道給他面子,怎麼就攤了這麼難侍候的一個主子?
四爺氣哼哼地騎馬回府中。雨又下的大了,沉雷一聲接一聲響著,膳房裡的人忙著打傘洗菜做飯,其他地方都是安安靜靜的,管家金常明見四爺回來,忙行禮道:「十四爺今天上午來,沒見到四爺。十四爺這幾天經常來找四爺。隆科多今前晌來,沒見著主子又出去了。他帶的禮都在書房廊下。有些時鮮瓜果怕壞了,奴才請了福晉的示,分送——」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嘮叨了?」四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鄔先生回來了嗎?」金常明怔了一下,說道:「方才見性音大師出去接人,和鄔先生一起回來的。」四爺點點頭,一擺手便進了后書房如意齋。此時雨點兒噼里啪啦的,越顯得園林幽深、天色暗沉,四爺遠遠便聽如意齋傳來一陣悠遠深沉的琴聲。張眼望時,鄔思道正襟危坐,正在撫琴,案前香爐青煙在雨前的斜風中裊裊迴旋,文覺敲著木魚、性音挺著羅漢肚端坐石旁聆聽。
四爺上來書房走廊,除去雨具,一進來,嘆道:「先生回家探親一趟,回來后兀自在此閑詠青藤,好安適!」說著坐到書房躺椅上,因見蘇培盛恍恍惚惚地過來,便問:「有什麼事?」蘇培盛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眨巴著眼道:「奴才有點小事。」「不是大事,爺現在沒有心情。」四爺說道,「晚間等爺回來再說。」蘇培盛答應一聲自退了出去。鄔思道已是轉著輪椅到窗邊,推開西窗,一陣涼爽的風立時襲了進來,滿壁間字畫被吹得簌簌作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鄔思道怔怔地望著窗外,「這些金銀花、葛藤都是我入四爺府親手栽、精心作養,焉能不關心?」文覺問道:「王爺,朝里出了什麼事?」
四爺深呼吸一口,很快安定住心神,略一沉吟,把鄂倫岱要去戰場的事簡略說了。又道:「爺也想出去辦差——如今的北京真像個悶死人的罐子,實在受不得了。」性音在旁問道:「四爺見到十四爺沒有?十四爺來求四爺舉薦他去西藏那。」四爺搖頭道:「我沒見著老十四。」
「十四爺的請求,是人之常情。」鄔思道看也不看眾人,眼睛放著鐵灰色的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顧著各自的小家。」正說著,天上一個炸雷,便聽外頭家人們大呼小叫:「快!雨下大了四處查看查看!」幾個人不禁都是一笑。鄔思道仰起臉來,天空的明閃照耀著他,像一尊石雕似的一動不動,四爺取笑道:「鄔先生年輕時必定是個十分俊秀的美男子。」
眾人正要說話,猛不丁被四爺嚇得咳嗽出聲。
鄔思道回頭看四爺一臉無賴樂呵,孩子氣的天真頑皮,無奈笑道:「十四爺和八爺估計都商量好了,前去西藏主持一個儀式不是重點,重點是十萬大軍的軍權。將來,一個在內把握民心,一個在外掌握兵權,內外策應,一旦皇上百年,無論遺詔誰來承位,他們其中一個都能做皇帝。」
四爺苦笑搖頭,上輩子的自己,面對如此環境也是迷茫一陣子,最終還是硬克制住所有的擔憂,舉薦老十四做大將軍帶領十萬大軍。
「但是四爺請不要擔心。」鄔思道穩穩地坐在輪椅上,比腿腳好的人做的更穩,娓娓說道:「不管誰來求四爺要去西藏,四爺都不表態。皇上若問四爺誰可去西藏,你就毫不含糊地回奏『十四阿哥』!」
眾人聽他這麼說,一下子都怔住了,彷彿不認識似的直盯著鄔思道。
四爺安靜品茶,眉眼不動。
鄔思道看一眼四爺,嘿然良久,口氣冷峻得像結了冰:「四爺素來在權力上頭淡泊,只管識人做事。十四阿哥掌兵部多年,精通兵法,是最合適的人選。若四爺突然另舉他人,皇上疑心不疑心?」他緩了一下語氣,又道:「若舉薦其他皇子,八爺在京城萬一妨礙大軍糧草一類,得不償失。」他又伸出一個指頭,「十四爺有自己的小算盤,他想要擁兵在外,一旦皇上百年的消息傳出來,他就能領兵進京。他是您的親弟弟,他來求你,人之常情。六爺身體不能動彈,十爺遠在南海,您不舉薦十四爺,舉薦其他哪一個兄弟都說不過去一個情理。」
文覺和性音不由對望一眼:得嘞!四爺這還不得不舉薦十四爺了,不答應十四爺就是沒有兄弟情義了。
四爺想想上輩子老十四領兵進京,和自己打鬧的那一場,不由嘆息了一聲。
「還有一方面最重要。」鄔思道用碗蓋撥著浮茶,慢條斯理說道,「八爺機關算盡太聰明,派去奶兄弟和鄂倫岱去戰場立功勞,博取實打實的兵權。可是,」他看一眼四爺煩惱地撲棱腦門,掃視一眼凝神靜聽的眾人,侃侃說道:「皇上顧忌的就是他可能會有的行動。八爺前次被打壓,手底下還有親信大臣,再要拉攏人也有可能。再加上一個管兵部、懂兵法、帶過兵的十四阿哥守在北京,萬一兩個人真的聯手,無論新君是誰都難以駕馭。所以,一定會命十四阿哥遠走西藏,遠遠打發到外邊,將八爺和十四爺徹底分開。」
「還有一點。無論考慮哪一方面,十四弟都不是繼承人人選,不若早早打發去了外頭,免得將來越陷越深惹禍,害人害己。」胤祚稍顯虛弱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人也抬腳進來,給四爺請安。
四爺笑著起身扶他起來,其他人給胤祚請安。性音感嘆道:「聽鄔先生和六爺一說,方知道皇上思慮之深。」
所有人包括上茶的王之鼎都重重點頭。皇上可不是最英明仁慈的一個?
四爺躺在躺椅上慢慢搖著,內心裡翻湧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是啊,汗阿瑪的心思就是這樣深,誰也想不到的深。一是徹底分開老八和老十四,更是保護老十四,保護自己在兄弟一項上的仁慈名聲。
「他是你親弟弟,將來他知道你這個親哥登基了,他知道自己再怎麼鬧也不會掉腦袋,一定不會狗急跳牆地在外頭造反,而是領著幾千將士就回來京城。你呀,你眼裡不容沙子,可他畢竟是你親弟弟,你母親還活著,你怎麼都要顧著最多圈禁了他。這樣,你們兄弟才能都得以保全。」
上輩子汗阿瑪臨終的交代迴響在耳邊,四爺頭疼,抬手按按太陽穴,示意王之鼎給他按頭。王之鼎的手法很好,四爺的頭疼緩解,過往的一幕一幕卻更為清晰。
他終究是辜負了老父親的苦心安排,狠心處罰了老八和老九,很多很多人。
性音瞅著四爺閉眼養神的樣子,眼裡一抹擔憂,口中笑道:「不過據我看,這事方苞可能會有不同意見,方苞一向看不慣十四爺的傲慢。」鄔思道也笑道:「自古文武是冤家。方苞一個純粹的文人,看不慣十四爺那一身將軍殺氣。」
胤祚道:「但是方苞越是反對十四弟出去,汗阿瑪越是會考慮十四弟。文臣、文人天然地排斥武將的想法,有時候,萬萬不可取。」
這倒,也是。
唯一的文人鄔思道都苦笑:「文武本該合作無間,卻一直出現爭鬥,這本身就是大誤。誤國誤民。可是呀,身在其中,看不清呀。」
四爺喃喃出神道:「老八、老十四、方苞先生,所有人的想頭都是人之常情。……爺想胤祥了,真想舉薦胤祥。上次科爾沁親王還問起來胤祥,蒙古台吉們和胤祥的感情更好。」
這句話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壓抑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的愧疚,心疼。對十阿哥胤祥的愧疚和心疼。
「就因為更好,所以更不能舉薦十爺。」鄔思道目光警惕地看著四爺,「一旦十爺出去西藏,依照他的能力,安排完坐床儀式便能隨手掌兵權——外有蒙古鐵騎,內有你四爺……四爺,您一定不能要皇上忌憚於您。至於十四爺出去西藏,皇上不會放兵權給他。而且,還有皇孫們早早地去了外頭。就算十四爺真掌握了十萬大軍的軍權,將來有什麼舉動,先就有年羹堯在西部擋著,十萬兵馬無糧無餉,就算要造反要打來北京,又能怎麼樣?」
胤祚吃著茶出神道:「四哥,我也想胤祥。胤祥一直想要打仗,可一直沒有機會。可是我們必須忍住。舉薦老十四,是迫不得已,也是順勢而為。就剛剛我們的討論,老十四一肚子野心膨脹再留在北京,不一定怎麼做了老八的刀那,他是我們的親弟弟,一旦出事我們不光救不了他還都跟著受累。至於十萬大軍的軍權,一定不能落到他的手裡,儘可能地拖延出發時間,最好等老十四到了拉薩,主持完坐床儀式,前線仗已經打完了,打到准格爾的首府伊犁了。」
四爺抬手按按眉心,胤祥上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去打西部。汗阿瑪在的時候被圈禁。等自己登基了,他的身體不允許了。
可是,別人都能「人之常情」,說著做著最有利於自己情感的事情,只有四爺不能。四爺怔怔地看著窗外,看著南海的方向,胤祥現在做什麼那?南海也在下雨嗎?
他是不是也在關心西藏戰事,想要去西藏那?
四爺目光飄忽忽的,好似已經飄到了南海。
眾人看著四爺的那張俊臉,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訴說著對胤祥的思念之情,那不得不壓抑克制的情分,無端的心裡酸酸的想哭。
誰也沒說話,書房裡靜得一片死寂,只聽外頭雨聲刷刷,雷鳴轟轟夾著狂風,滿世界攪得一片混沌。
四爺在如意齋和眾人一直談到晚食時分,眼見雨還沒有停的意思,去內院陪著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食,便有蘇培盛來報高斌餑餑進來通報事情,四爺回來書房,聽他們說了事情,安排他們兩個用飯,起身要去東書房,因見蘇培盛守在二門口,便問道:「有什麼事?」蘇培盛還是恍恍惚惚的,飄著聲音道:「隆科多來了,說是不知怎的惹了爺生氣,守在前書房候見。」四爺在門廊里站住了,略一沉吟道:「你告訴他,我今晚上要出門一趟,他有事只管辦他的事,要沒事就呆著等我回來。」
蘇培盛驚訝,總算回神了:「這麼大雨,爺要出去?奴才跟著爺。」
「不用你跟,叫粘竿處的護衛隨著。」四爺一頭往內院走,一頭說道,「你告訴性音高斌餑餑一聲兒就是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雨雖略小了點,電閃雷鳴卻是不停,雷電時而隱在雲后,時而金蛇騰空般一躍,將大地照得一片慘白,給人一種不安和恐怖的感覺。
四爺去東書房,考問完兒女們的功課,安排了晚課作業,命粘竿處十幾個武士舉著琉璃燈,由性音高斌餑餑騎馬護轎。
同一時間,皇宮角落一處被重兵把守的宮殿,弘皙也收到了,康熙要派人去西藏主持坐床儀式的消息,這要他再也坐不住。
弘皙一直把這次圈禁,看做是蛟龍困沙灘,只要風雲一變,他就能騰雲駕霧,直上九天。他每天都在苦苦地盼,焦急地等親阿瑪再次做皇太子。哎,巧了。這回那個「皇孫們參與西北戰事」的消息,還真是飛進了咸安宮,飛到了弘皙的身邊。
一連幾天,圍在他身邊的人都和他說「只要能出去西藏代表皇上冊封新DA賴喇嘛,便是皇上中意的繼承人選了。更有可能領兵出征,更有機會重新回去毓慶宮了。就算不能回去毓慶宮,也能在外頭在一方藩王,以圖大事……」聽得他心猿意馬,一心要去西藏,做夢都夢到他瑪法直接要他登基做皇帝,皇太孫都不用做了。越發地通過賀孟頫太醫聯繫外頭他知道的父親親信們。昨兒夜裡,貼身小太監劉富貴,悄悄地告訴弘皙說:「二爺,賀孟頫太醫說,他聯繫到的人都不答應。但鎮國公普奇主動找他。普奇答應給爺在皇上面前求情去西藏。但是需要二爺的一個親筆手信證明確實是二爺聯繫他,他還給爺送來一個親筆書信表示誠意。」
這句話,要弘皙心驚。
小小的巴掌長的親筆書信在小太監的手裡,空白沒有一個字,更要弘皙瞳孔猛縮。
這也是一封密信。
劉富貴發現弘皙跌坐椅子上不說話,更嚇得臉色發白,自己做主走到暖閣里,端了一盆涼水來,將紙條放在水盆里,不一會兒,紙條濕透了,慢慢顯露字跡。
「給二爺請安,若二爺答應將來有機會,要七十、查拉克圖為將軍,我必為二爺出生入死在所不辭。」
這裡的二爺,是廢太子。
不是弘皙。
弘皙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年輕沒有說服力,對外聯繫用的是他阿瑪的名義。
「普奇怎麼知道我在聯繫外面?」弘皙直覺先問了最關鍵的問題,目光兇狠地看向小太監:是你出賣了我?
劉富貴心裡一驚,弘皙阿哥不愧是隱形皇太孫,氣勢還是有的。可是隨即他又不怕了。隱隱的嘴一撇,不著痕迹地收斂下來,略帶一絲絲著急惶恐地恭敬道:「二爺,普奇是宗室,這幾年越發被皇上重用了。」目光示意外頭看管咸安宮的兵馬。
弘皙明白了,卻是手上握緊成拳頭,眉眼狠厲。
看守咸安宮的人,簡親王雅爾江阿、恭親王滿都護……還有普奇的叔叔郡王蘇努。蘇努察覺了他的小動作,卻不向外告發,反而幫他隱瞞,還告訴了普奇,是要做什麼?
「蘇努不可信。普奇更不可信。」弘皙脫口而出。
「普奇為什麼要幫我?阿布蘭和普奇是蘇努的侄子。蘇努當年在索額圖餓死的時候擔任宗人府宗令,阿布蘭和普奇都是他的手下。普奇餓死索額圖,被阿瑪當眾鞭打,我雖然年幼,但也隱隱有記憶的。」
弘皙眉心緊皺,隱隱的有一種事情已經敗露的危機感。這要他年輕的面孔上眉心那道褶子越發深刻,目光越發陰沉。
可是劉富貴完全不管這些,他越發急切地表示:「二爺,這是千古難得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二爺您知道普奇的過往,卻不知道七十、查拉克圖的過往。二爺您聽奴才和您細細地講。……」
劉富貴為了主子能出去,或者說為了自己能出去,那真是拼了。
「二爺,普奇這樣要求,恰巧說明他的真心誠意那。」
一溜兒硃紅色紅木傢具陳列,皇家氣派十足的屋子裡一盞燭火搖曳,拉著主僕兩個人的身影長長的映照在窗戶上。隨著劉富貴講古一般的低聲講說,水盆里的紙條慢慢地泡水,字跡模糊,弘皙的腦袋越發「清明」。
七十,董鄂氏,正紅旗人,他是一等公朋春之弟,皇九子胤禟的岳父,胤禟對其褒讚甚高,雲「這個人不是平常人才,才德俱優,是國家第一個有用的人」,七十曾經是八爺黨內著名之人物,雖然如今逐漸中立了,可也不是弘皙會拉攏的人,他有機會領兵,他不報復七十就不錯了,哪裡會重用七十做將軍?
更何況胤礽與七十也有私人舊怨,七十有一個外號「獮猴」,就是廢太子胤礽給取的。當年胤礽因為索額圖死了,七十明目張胆地投靠胤禩,破口大罵七十是一隻獮猴,一隻會叫的狗,還不是什麼好狗。
至於查拉克圖,他曾為正紅旗副都統,與身為正紅旗都統的七十一起跟隨康熙征討噶爾丹,公事上有所來往,關係可能還不錯。後來升任歸化城都統,且於康熙四十五年以老病乞休,蒙准休致。他在軍中有威望,當年也是八爺黨之一。
「二爺,您想想,普奇以為是太子爺聯繫他,他明知道這兩個人都和太子爺有私仇,為什麼要太子爺答應重用這兩個人?他就是要太子爺表態,出來后不翻舊賬,不報私仇。因為他和太子爺也有私仇。」
奴才們私底下,還是稱呼廢太子太子爺。劉富貴的話,要弘皙蒼白的臉漸漸轉紅,還激動起來,焦躁地在屋子裡踱步。
可他還是有顧慮。
「這幾天,我試圖聯繫我知道的,阿瑪的親信。用阿瑪的名義,可他們都勸說要穩住穩住……,趙申喬的獨子都被打壓了,趙申喬只是上一道摺子,……現在阿瑪的鐵杆都不敢出頭了,他怎麼敢和瑪法去求情?」說著話,弘皙的面孔僵硬,透著恨意的目光幽幽地那一盞燭火。
親阿瑪手底下的忠臣鐵杆很多,但他只是知道幾個。這幾天通過賀孟頫都聯繫了,這些人卻都勸說加道歉,隱隱的還有人表示要聽他十叔的按兵不動。他恨他阿瑪,將親信都交給十叔也不給他!這比阿瑪登基失敗導致一家人被圈禁還要他恨!
劉富貴自然知道弘皙對廢太子的恨,他也恨啊。憑什麼他年紀輕輕的,要跟著被圈禁?!
劉富貴上前兩步,湊近弘皙的耳朵,悄悄道:「二爺,奴才說句大不敬的話,普奇的反應完全可以理解。如今八爺黨不靈了,他發覺還是要投靠太子爺才是正經。十四爺再蹦躂,排行十四那。前頭十位爺,下雨淋也淋不到他。皇上還是最疼太子爺和您,從龍之功,誰不想要?普奇那樣的小人做夢都想……」
這番話,要弘皙眼睛一亮。
是啊,瑪法最疼阿瑪和我!
瑪法最疼阿瑪和我!
瑪法圈禁一家人六年了。老人家的氣該消了,我弘皙又要出頭了。雖然眼下我被圈禁在這咸安宮裡,可是,只要跨出這道門坎兒,我這困在淺灘的蛟龍,就能重新行雲布雨、叱吒乾坤。哼,弘昱、弘晟、弘曙、弘暉,還有那些踩我、壓我的人,你們等著瞧好吧!
弘皙的心穩了穩。就連蘇努幫他隱瞞的事情,他也給找到了理由,八叔不靈了,蘇努就暗暗投靠他,為了從龍之功。
「小人!」弘皙狠狠地罵一聲。
可是,罵歸罵,事歸事。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樣的小人,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弘皙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賀孟頫太醫再來給他嫡額涅診脈。可是叔叔們都再搶著去西部,連他十四叔都蹦躂得歡了,急得他坐立不安。
但是他面對太子妃心裡有鬼,再著急,請安的時候也不敢直接去問,而是把劉富貴叫來,仔細地問了又問,證實一下嫡額涅的病情。劉富貴說:「二爺,奴才也著急那,一直在打聽著。這是那天奴才在門口站著,聽外邊幾個太監閑聊,才得到消息。原來是太子妃聽說外頭皇孫們打仗的事情,吩咐不要賀孟頫太醫來咸安宮,說是國事當頭不能給朝廷添麻煩!」
不能給朝廷添麻煩!不能給朝廷添麻煩!一家人生不如死還不能給朝廷添麻煩什麼!弘皙恨得牙齒咬著嘴唇出血,一邊想心事,一邊吩咐說:「唉,劉富貴哪,你也可憐,跟著爺受了這六的罪。人生有幾個六年呢?我現在也不想什麼『皇太孫』,更不想阿瑪再當太子,只想帶你們幾個出去,過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你這些天得機靈點,勤到門口去走動走動,再聽到什麼話,哪怕是一句半句呢,也馬上回來告訴爺。」
劉富貴忙答應說:「嗻!奴才明白。奴才從十歲進宮,就在爺跟前當差,這事兒,奴才能辦,爺要是能出去,奴才不也跟著沾光嗎。」
又是兩天過去了,外邊的風卻再也刮不進來。弘皙茶不思,飯不想,急得抓耳撓腮。有一天,他聽劉富貴說,四叔在外頭回來了,八叔舉薦十四叔了,實在忍不住了,再次前去給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在昏睡。
他阿瑪廢太子在外間看書。
格格和弘曣在床邊守著,也在看書。
弘皙低眉順眼的先給阿瑪請安,聽他阿瑪淡淡的一聲:「起。」抿了抿唇,起身進來暖閣,待弟弟妹妹給他請安,他雙手扶起來弘曣,看一眼床上面色蠟黃明顯病著的太子妃,裝作關心地問格格:「嫡額涅身體還沒好轉,為什麼不要太醫來?」
格格聞言,傷心地說:「二哥,我們和你一樣著急。可是額涅就是說朝廷在打仗,我們身份敏感,這個時候要注意著,不能給朝廷惹麻煩。剛阿瑪和我們都勸說了,額涅就是不答應。」說著,格格的眼淚出來,溫熱的淚水流淌面頰,很快冷卻。
弘皙有點不敢看格格的眼淚,再看一眼他這病著依舊眉眼堅毅的嫡母,自從他的嫡母嫁進皇家,從他有記憶,他的嫡母就是這樣謹慎守禮。他額涅天天說嫡母要害他,天天說他嫡母虛偽,可是他嫡母就是不害他,就是堅持虛偽了這麼多年。
他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兒,再看一眼弘曣也是病懨懨的樣子,帶有一絲絲真心地關切道:「天氣還冷著,你要多注意保重自己。今兒晚上,我在外間守夜,你好生休息。」
弘曣感激道:「二哥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守著額涅,我更睡不好。還不如要我守夜。」
弘皙見勸說無果,徑自出來嫡母的正院在咸安宮散步,雙腿就好像有了意識一般,一直走到大門口。守門的太監客客氣氣地把他給攔住了:
「喲,二爺,您今兒是怎麼了,臉色不對呀。請回屋吧,要什麼只管讓劉富貴來傳話。這門洞里風大,二爺要是著了涼,奴才們可吃罪不起。」
「著了涼?」
弘皙本來挺生氣的,覺得受到了屈辱——太監這句話卻要弘皙福至心靈,使他開竅了。
嫡額涅病重還不要太醫進來開藥,我就不能自己病重嗎?我就是要「著涼」!瑪法疼我,瑪法知道后,一定還是會要太醫進來診脈的!太醫進來,不就可以問出消息,帶走信兒了嗎?想到這兒,他快步走了回來,吩咐劉富貴:「去,給爺提兩桶冷水來,爺要洗澡。」
劉富貴大吃一驚:「二爺,您……這,這洗澡的熱水,很快就送來了……」
不等劉富貴說完,弘皙沒好氣地一揮手:「少廢話,快去。告訴你,從井裡給爺現打,越涼越好。」
劉富貴不敢違抗,只好顛顛兒地跑著,提了兩桶剛出井的冷水來。弘皙把袍子一脫,只剩下一件小內衣,自己提起桶來就澆了下去,一桶澆完,又是一桶,凍得他臉色煞白,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劉富貴可嚇慌了,連忙過來給他擦身子,披衣服,架著弘皙回到房裡躺下,還捂上了一床大被子。
您別說,這一招還真有用。雖然是翻過年了但北京還是很冷,且弘皙從小嬌生慣養,哪經過這大冷大熱的折騰啊。不消半個時辰,身上燒得像火炭一樣。劉富貴出去報信,說「二爺病了」。門上的人還不信。哎?剛才還在門口轉悠,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說病就病了呢?進來一看,喲,還真病了!只見弘皙躺在炕上,雙眼緊閉,臉色啡紅,呼吸粗重,熱氣蒸人。好傢夥,還真病得不輕!太監們哪敢怠慢?飛跑著去報告了上去。
如此這般,弘皙的病情一層層地報到了簡親王這裡。簡親王知道康熙還是疼著弘皙阿哥,趕緊地來通報康熙。
簡親王知道康熙最近心情不大好,來的時候還在擔心,萬一康熙知道弘皙病了再擔憂生氣的對他發脾氣,一路想著怎麼解釋不是他看管不利,來到乾清宮后給熟悉的小太監王海塞了紅包,詢問康熙此刻方便不方便,得知在商議國家大事,心裡一跳。得知四爺回來了剛好在,大鬆一口氣。
簡親王不著痕迹地從袖筒里再掏出來一個紅包,塞給小太監王海:「勞煩管事,請幫忙喚出來四爺。」
小太監王海捏著兩個紅包的厚薄很是高興,進來給簡親王找四爺,四爺納悶,和康熙告罪,便自己出來和簡親王說話,回去屋裡上前兩步,在康熙耳邊小聲說幾句。康熙慈愛地點點頭,四爺再出來對簡親王回復:「汗阿瑪答應了。回去告訴弘皙,讓他稍等一會兒,傳太醫賀孟頫,即刻到咸安宮去給弘皙瞧病。」
簡親王感佩地看一眼四爺。
覺得四爺果然心思細疼著弘皙阿哥。
——太醫賀孟頫是廢太子的親信太醫,之前給太子妃看病,如今四爺又要他給弘皙阿哥看病:如果是其他太醫,廢太子仇人親近的太醫,誰知道會給弘皙阿哥開什麼葯?這也是四爺的一片心意了。
不進去親自見康熙更要他完全鬆了心神,簡親王感激地看一眼四爺,拱手一禮,便是回去了。
弘皙真是病了。高燒使他處於半昏迷狀態,一會兒做了登基為帝的好夢,一會兒又做了個困入沙漠的惡夢。他只覺得渾身燥熱,口渴難耐,嘴裡不斷地叫著:「水,水……」
太醫賀孟頫來了。胤礽和太子妃、李佳側妃等人著急地等候在外間,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在幾位主子的吩咐下,快速拎著藥箱子進來暖閣,胤礽、弘晉、弘曣等男子本來也進來暖閣的,但是弘皙哭著說:「我要一個人……我要一個人……」幾個人長嘆一聲,也就出去了。
自從被圈禁,他們一家人的關係表面看著共患難,其實是越發疏遠地互相恨著抱怨著,好像每個人都精神不正常了。因此弘皙的要求他們也沒有覺得奇怪。
賀孟頫戰戰兢兢地坐在床邊的小馬紮上,正在默默地給弘皙診脈,卻不料,弘皙突然醒過來了,別看他正在發著高燒,心裡一點也不糊塗。尤其是見賀孟頫來看病,弘皙更是興奮。這位太醫,就是之前幾次幫他傳紙條出去的人!兩人是老交情了。弘皙甩開賀孟頫診脈的手,一翻身起來了:
「賀太醫,你,你要救我呀!」
賀太醫當然知道弘皙是話裡有話,連忙安慰他:「二爺,您別怕,您這病不過是受了風寒,吃上一劑葯,汗一出來,就會好的。」
弘皙連忙截住賀大醫的話頭,急促地說:
「不不不,我沒大病。哎,快給我說,你最近都看到哪幾個人了?」
賀太醫心中吃驚,卻也不敢不答:「嗯,這個,這個,哦,見過普奇,朱天保。對了,昨天普奇病了,也是奴才去瞧的。」
弘皙一愣,什麼,普奇也「病」了?好哇,他比我還「病」得早一天呢!他忙問:「普奇是什麼病?」
「回二爺,沒什麼大病,也是有點寒熱……」
弘皙心中暗暗好笑:「哼,不對!他害的恐怕也是相思信的大癥候吧?」
賀孟頫剛才進來的時候,外邊天已經陰了。此刻,烏雲密布,大雨將至。恰在弘皙說這話的時候,一道雷光閃電凌空而下,震得賀孟頫機靈靈打了個寒戰。他不敢再看弘皙,也不敢再接話茬兒了,弘皙卻是更加興奮,龍困沙灘,遇雨而飛,正應了他日思夜盼的時刻。他感慨萬端地說:
「賀孟頫,你我之間的交情不是一兩年了。我告訴你,皇孫們出征的消息,我都知道了,我比你知道的還多。你看,二爺我被圈禁,可消息並不閉塞。天公將降大任於我,我又要東山再起了。他普奇裝的什麼病,急於收到我的消息要從龍之功遇雨化龍嗎?哼,他現在知道著急求我了!我告訴你,屬於我的前程,誰也擋不住,屬於我的位置,誰也奪不走。老賀呀,告訴你,你老賀當年給我阿瑪開的那張春~藥方子,也放在我這兒呢,要不要我給你抖摟抖摟?」
賀孟頫嚇傻了,那張藥方抖摟出去,他還有命嗎?
「二爺,您,您還要我幹什麼?」
弘皙冷顏峻色地說:「告訴我,昨天你給普奇看病,他問你了些什麼?」
賀孟頫膽戰心驚地回答:「回二爺,確實沒說什麼。普奇問太子妃的病情,問二爺一家人都好嗎?問太子爺吃飯用菜怎麼樣?有什麼吩咐沒有。我說,太子爺一家人都好,太子吃飯用菜也好。太子妃病著,但是太子妃還是念著朝廷,不想在這個時候要朝廷掛心,不要我再去給看病。這話也不是該說的,普奇很是吃驚太子妃的決定,說太子妃果然是太子妃。我不敢在普奇那裡多待,就連忙告辭走了。」
其實,自從知道太子妃拒絕再要賀孟頫看病的消息,弘皙至今還是同樣感到恐懼。他擔心是不是太子妃知道他的動作了,所以才拒絕再看太醫。只慶幸太子妃的為人,就算知道也是不會說出去的。
不過,這會兒他顧不上這些細枝末葉了:
「哼,普奇現在知道要來關心我們了,他也是記著過去的事情那,爺能忘記了,他自己也不敢忘!」
賀孟頫越聽越害怕。他知道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瞅著弘皙不再追問,他急忙開了一張藥方,呈了上去:「二爺請過目。您的病不要緊,吃下這劑葯,明早就大安了。奴才告辭。」
「且慢!」弘皙一抬手止住了他,又快步走回裡屋,拿出一塊明礬來,就著碗里的水化開了。他蘸著這明礬水,「刷刷刷」地寫了一張條子,又在燈火上烤乾,那張白紙上的字跡立刻蹤跡皆無,弘皙陰森森地看了賀孟頫一眼說:
「老賀啊,拜託你,把這張條子帶出去,設法交給普奇。」
賀孟頫大吃一驚:「不行,不行。二爺您知道,從這裡帶出片紙隻字,都是要殺頭的……太子妃拒絕要奴才看病……奴才真的不敢了。」
弘皙把眼一瞪:「喝!你還真懂規矩呀。那麼,你私開春~葯,蠱惑儲君,又該當何結果呢?!哦,你不知道了是不是,聽我告訴你。在前明是獎勵你官位美人,在本朝是凌遲處死,你投胎在大清朝不是大明,聽明白了嗎?」
賀孟頫渾身打戰,苦苦哀求:「二爺,請饒命。簡親王領著人在外頭那。不是我不帶,是帶不出去呀!」
「這個么,不用你操心,我送你出去。」弘皙說著,「啪」的一個耳光,打在了賀孟頫的臉上。這位太醫還在發愣呢,就聽弘皙低聲說了一句:「還不快跑!」
賀孟頫明白了,撒腿就往外跑。弘皙隨後追了出來,破口大罵:
「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以為爺倒了霉,就該受你的作踐嗎?告訴你,二爺我還是龍子鳳孫,比你這窮太醫的身份高貴!」
好嘛,一個連滾帶爬地往外跑,一個又哭又罵地在後邊追,一家人都沉默聽著,滿院子的人全都看呆了。守門太監連忙過來勸解:「二爺,怎麼回事,您和那太醫生的什麼氣?氣著了不值得呀。賀太醫,快去去去,還磨蹭什麼呢?」
弘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著院子里所有奴才大罵起來:「你們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當初我阿瑪當太子的時候,他狗顛尾巴地巴結我。如今我阿瑪倒霉了,我病了,他連副好葯都不肯給。賀孟頫,你好沒良心哪……」
鬧騰之中,守門太監也顧不得搜身了,推推搡搡地把賀孟頫轟出了咸安宮。賀孟頫雖然躲過了這一關,可他手裡捏著紙條越發擔驚受怕!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大雨傾盆而下,夾著打雷閃電。賀孟頫不敢走大路,專揀那沒人的小道,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往宮外跑。哪知,這宮裡不是大街,天又黑,雨又大,他走著走著,迷失了方向。
四爺一行人趕至東華門,雨已經愈來愈小,毛毛細雨搖搖飄飄均勻地灑著,只金水河的瀉水處一片聲嘩嘩山響,向河中排著大內的積水。四爺身披油衣,蹬著棠木屐淌著水進門看時,東華門當值侍衛是郭木布,一邊拾級上階,笑道:「原來是郭木布在這裡!」
「是四爺!」郭木布一怔,忙行禮道:「這麼大雨,四爺怎麼來了?」
四爺面對小舅子親切含笑說:「今天白天聽說弘皙病了,我稟告汗阿瑪派太醫給他看病,不知那太醫出宮了沒有。我不放心,所以來瞧瞧。」
郭木布是老實人,忙笑道:「四爺,您算來巧了,賀太醫迷路了,正好從西華門迷路到這裡那,先正在裡邊換衣服搜查呢。」
兩人說著進了屋,就見一個小太監從裡屋走出來說:「四爺,郭侍衛,賀太醫渾身淋得透濕。我們給他換了身乾衣服,順便搜查了一下,身上什麼夾帶都沒有,只有這張開藥方的白紙。」
四爺搖頭道:「聽說哥好了,昨兒又不舒服了。怎麼弘皙也病了。」便見賀太醫和兩個太監過來。賀太醫見四爺也在,嚇了一跳,忙行禮道:「給四爺請安!」陪著的太監遞給郭木布一張白紙,說道:「郭頭兒,賀太醫帶出來一張紙條,說是開藥方用的。」郭木布說道:「賀太醫,你家離西華門邊,你卻出東華門,臉又白得像死人,我們守門必須弄清楚。」說著把紙遞給四爺。
「看賀太醫的臉色,也是病了?是不是最近太冷了?」預感到今晚是一定要出事了,四爺一邊問,翻來覆去瞧那張紙,見是一張極常見的素箋,甩手扔了回去,笑道:「連日陰雨天,都注意保暖!」賀太醫聽著四爺好似敲打的話,尋思著怎麼回話,一個沒接著,那張紙飄落到了濕漉漉的地上。
「字!四爺,紙上有字!」
一個老太監扯直了嗓門兒驚呼一聲,眾人彷彿半夜見鬼似的被他嚇得一顫。郭木布生恐賀太醫毀掉那張紙,老鷹拎小雞般一把提起賀太醫摔得老遠,早有小太監揭起那張紙來遞給四爺。四爺看時,果見潮濕之處字跡清晰,水漬印跡,有點像用蘸水毛筆在綿布上寫的樣子,看那文字時,卻是:
普奇族兄:
整整六年。囹圄望天,泣血淚乾。望兄代我設謀,使我能前去西藏,脫此災難。若我能出去,有將伊救出,齊什、查拉克圖皆當為將軍。
胤礽密書
寫得多少有點潦草,字體卻極為熟悉,正是久違了的「太子」親筆!四爺看著,咬著細白的牙微笑道:「爺竟不知道是用什麼葯寫上去的!賀太醫,想必是你的主意?」
「四爺!」賀太醫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臉像死人般難看,搗蒜般磕頭一呼隆全說了:「可憐我家裡還有八十老母……求四爺……」說著已是聲淚俱下,鬼嚎似的哀懇哭泣聲聽得人身上一陣陣發森。四爺淡淡說道:「皇上屢次嚴旨,事關國家重務片紙夾帶出宮,殺無赦!今天幸好查了出來,不然,連爺也難逃干係!你捅這麼大的亂子,叫爺怎麼救你?」賀太醫只是伏地哀懇。郭木布怒道:「虧得了四爺,不然,真叫這王八蛋滑了出去!」
一語提醒了四爺:沒想到今晚下大雨,賀孟頫走迷路了沒有走西華門。此刻這事兒,見到的人這麼多,瞞是瞞不過去了,硬壓下去,後果更不堪設想。不管是弘皙利用二哥的名義,還是二哥本人做出這事來,都不是自己的身份好管的。最好還是要汗阿瑪決斷。
出了半日神,已有了主意,因嘆道:「……對這件事牽扯到咸安宮,爺唯有嘆息。」
說著轉臉對眾人道:「賀太醫素來給人看病十分經心,是一個老實人。我佛慈悲。如今爺想保他一個活命。你們要願意,爺有個主意說出來大家參酌。」說著目視郭木布。郭木布見他一會兒做鍾馗抓鬼,一會兒當佛爺,耿直性格的漢子,再猜不到這個王爺姐夫的彎彎腸子,躬身說道:「求四爺示下。」一個老太監湊趣兒獻殷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都渴望給下輩子積福那。」
「這話明白。」四爺點頭道,「這樣,就算賀太醫自首報狀吧,事情也就結了。賀太醫再拿千兩銀子分給今夜知道的人,算是去財消災。眾人得了好處,你也逃了活命——如何?」
活閻王四爺親自查出這樁巨案,眾人原是不指望賞銀的了。不料這個冷酷無情秉公執法的王爺竟出了這麼個主意,眾人無不眉開眼笑,賀太醫更是感激涕零。有的獻媚頌聖,有的合十念佛,當下就捧得四爺活似觀音現形羅漢再世,好話說了一車又一車。郭木布也道:「這是四爺好生慈悲,聽四爺的吩咐!」
四爺處理了賀孟頫私傳夾帶的事,帶了性音高斌餑餑幾個人,出宮上轎,打道回府。
已經快到熄燈時分,雨也停了,四爺在半路上下了轎子。他想在涼風中清醒一下頭腦。性音緊隨其後,小心地注視著街上的動靜。四爺忽然回過頭來,笑著問性音:
「哎,我說你這和尚,不吃齋,不念佛,你到底是真和尚呢,還是假和尚?」
性音詭秘地一笑說:「嘿嘿……四爺,您說真我就真,說假也算假。」
四爺微笑點頭。又取笑一般地問:「那年我第一次南下,在淮北偷跑到街上遊玩,誤闖賊店。你為什麼要出手相救?是不是認出來爺龍行虎步、天生不凡?」
性音一邊回憶,一邊認真地說:「確實是注意到四爺胖得與眾不同的大氣,所以跟著保護。爺一路逛街頑皮,卻是機靈得緊。要不去幫那個苦命的女孩子,能遭人暗算嗎?不瞞四爺,我娘就是被人拐賣的。我爹是誰我也不知道,從小跟著我娘到處流浪。後來,孔四貞將軍收留了我,又讓我跟著江湖大俠黃道長學藝,最後,又隨著孔四貞將軍去了廣西。孫延齡反叛朝廷時,我就在孔四貞將軍身邊。……」
四爺聽到這裡,突然站住了腳,沉思了一會兒說:「哦,我想起來了。小時候,孔四貞將軍進宮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請安,說起過你。你,你是不是叫胖猴兒?」
性音笑著回答:「嘿嘿,性音正是當年將軍身邊的胖猴兒。」
四爺萬萬想不到,十多年前,那個平藩戰場上跟著孔四貞的小保鏢、女俠黃道長的弟子,武藝超群的小胖猴,就是性音。高斌餑餑也是嘖嘖稱奇。
性音看一眼街道上陸續出來巡邏的侍衛們,深情地說:「四爺,說實在話,我流浪江湖,聽說將軍病了,我想再見將軍一面才進京的。想不到晚了一步,正趕上她老人家出殯。她老人家留下書信說,當年先皇的那串佛珠手串,在您的手上,要我跟著您,保護您。我一開始不樂意。可後來我發現,自己這一生,仗劍行義,除暴安良。哪知,賊人越殺越多。後來,我明白了,殺十個貪官,也不如保一個清官。看來看去,覺得只有四爺您才是大丈夫,於是就死心塌地地跟著您幹了。」
四爺這才明白,原來,鄔先生、文覺、性音,他們因為各種機緣來到自己身邊,歸根結底,卻都是沒有追逐名利之心,而是懷著一腔熱誠來保自己,抱著誠摯的心意,勸自己去爭皇位。
「性音,高斌、餑餑,你們都不知道,我也是知道苦難的人。我不養戲子不養很多幕僚,酒喝得很少,內眷中沒有寵幸,連世人喜歡的鼻煙壺水煙槍,我也不用,更不去青樓楚館尋花問柳。就是因為這樣,才使那些好佞小人們怕我,恨我。你們跟著我這麼多年,跟著我守著清規戒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咱們的心,算是想到一塊兒了。今後,我還要更多仰仗你們幾位。」
二人邊說邊走,瞅著這四九城變化甚大,夜市裡燈火通明卻生機盎然,不分階層歡聲笑語逛美食熱鬧非凡,被人間煙火熏染著,慢慢恢復心情,正要打道回府,卻聽西便門外一家酒樓里,傳出一陣歌聲。歌聲伴著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十分動聽。四爺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民間有宮廷式樣的仙樂妙音,真是奇了。再仔細一聽,頓時震驚在原地。
這女子唱的竟然是當年胤礽的詩詞!他沒有說話,領著個人直接進了酒樓。
酒店掌柜的見這位爺衣服舊款式,但不光人長得好,更難得一身氣度不凡要人不敢細看,他不敢怠慢,連忙上來照應。四爺也不理他,只顧站在那裡,聽那女子唱曲,一曲終了,滿堂喝彩。有扔賞銀的,有起鬨叫好的,也有些不不四的酒徒言語猥褻的。四爺心中有事,見這裡太亂,便隨手扔了一角銀子給酒店掌柜說:「叫她到樓上雅座唱去。」說完,也不等掌柜的答應,帶著性音高斌餑餑徑自上樓了。
掌柜的見這位客官出手闊綽,連忙吩咐夥計給這位爺上茶,上酒,用心地給包廂安頓好。門帘一挑,那個女子低著頭,手抱一把琵琶款款地走了進來,蹲了四個萬福說:「奴婢黃娘給爺請安。請爺示下,要點唱什麼曲子。」
幾人一聽說她姓黃,心中不由得一動,前朝那位大火里逃生的公主也是改性黃,叫黃道長。
他仔細盯著這個女子上下打量,看得那女子又羞又惱,頭都低到胸口了,可又不敢發作,更不敢抬頭。突然,四爺開口了:
「黃娘,你唱得很好。我有一位朋友,填了一首《水調歌頭》,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唱它,不知你能按詞演唱嗎?」
「請爺將這歌詞示下。」
「好,能唱就好。」四爺簡單念了兩句開頭。哪知,這女子不聽還罷,聽了這首詞,卻臉色煞白,手足顫抖,不言不語,也不彈不唱,呆在那裡不動了。
四爺心如明鏡。他剛才念的詞,乃是當年胤礽所填。胤礽所有的詩詞都是寫給康熙的,有心人都記得他的詞風。今天,四爺念了出來,是他剛看這女子的臉只能認出來一個大概,有意試探。此刻,見疑似靈答應的女子呆在那裡,還是低著頭,四爺手瞧著桌面,有意地催問一句:「黃娘,你怎麼不唱?」
那女子突然淚流滿面地跪下了:「爺,奴婢斗膽問一句,這詞,您老是在哪兒見到的?」
四爺正要答話,門帘一挑,一個打扮好似是幫女子收錢的老漢進來了。他待要說話,看見是四爺,震驚之下撲通跪倒在地:
「四爺,老奴才老疙瘩請四爺金安。」
四爺一聽他張口認出來自己,微微驚訝道:
「你認識爺?」
老疙瘩恭恭敬敬地說:「回四爺,一言難盡啊。四爺,我是二爺安排的人。她本來被爺八爺十四爺安排在通州,奴才奉二爺命令一直跟著。自從二爺被圈禁,在通州就住不下去了。後來有傳言說,順天府要來查抄,家裡還起來大火了,所以老奴帶著……哦,帶著她跑了出來。本想投奔四爺。可是去了幾次,都被人盯著。老奴一想,這事情不能連累四爺。可是兜里銀子花完了,實在沒法了,只好隱姓埋名,在這酒樓里賣唱糊口,等著二爺的命令。只是我們找不到方法聯繫二爺的人,聽說西藏打仗,二爺有希望去西藏出來帶兵?便忍不住唱二爺當年的詩詞試圖引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