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祝福小天使們安全健康

第177章 祝福小天使們安全健康

康熙嘴角肌肉一抽,病重了還來試探自己?臉上便冷冷地說:「既然老八病得厲害,為什麼不傳太醫?」

「回主子,太醫看了,說是發了寒毒,後面可能渾身長瘡。」

康熙心中暗暗冷笑,發寒毒,長瘡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有本事跳到海里試一試!

「墨雨,回去告訴八福晉,朕這兩天身子也不好,不能走動。什麼時候朕有精神了,會去看老八的。你告訴她,既然老八有病,就不必進宮請安了。別的皇阿哥也讓他們少去探望,去的人多了對病人沒好處。李德全,回頭你讓太醫院給老八送點金雞納霜丸。上次賜給王剡的背瘡葯,王剡說用著好,也給老八送一點兒。」

康熙說完,不等他們答應,一甩手走進了南書房。在皇上身邊侍候的太監們,也連忙跟了進去,把墨雨一個人撂在了大門口。他看著尾隨康熙的人群,思前想後,真是又妒忌,又羨慕。唉!都怨自己昏了頭,一步走錯,想回也回不來了。

那為什麼康熙聽到老八病重也冷臉那?不光是老八算計老十三,老八今兒這一招三式算計他老人家,也是真夠厲害的。老八讓福晉出面請皇上,這就是親情濃濃的家庭事務了。皇上如果動了憐子之情去看望,朝中便馬上會傳出「皇上親臨探病,八爺重新得寵」的消息;康熙要是不去看望那,大家就會說:「皇上刻薄寡恩,親兒子要死了,請都請不動。」會有更多的人同情他;還有哪,皇上不來,可若是皇子阿哥、皇親百官都去看望,老八躺在炕上,不厭其煩地喊著「汗阿瑪」,傷感動情的,忠心和孝心滿滿的,那便是老八這一病,名聲更響了,威望也更高了。

十三皇子胤祥可能遇到颱風落海,康熙明面上一直一言不發,四爺也沒來找他質問,八爺卻是越來越恐懼害怕,自己嚇自己嚇病越發重了。只是他的本能註定了病重了,也會下意識地算計人,而他的腦袋燒的糊塗了,思考能力下降,康熙哪裡會上這樣的小當?胤禩等不來康熙,越發擔憂害怕,越發燒的厲害。

八福晉等人圍在他床邊小聲地哭泣,只見他人燒的稀里糊塗的躺在床上,額頭上疊著一塊白毛巾,嘴唇發紫、臉色白的像紙、臉上一直冒虛汗嘩嘩,那黑眼圈又黑又農,映襯臉色,乍一看真像鬼。

恰在這時,九爺胤禟進來了。

外間熱烘烘的,進來裡間更熱,藥味更濃。胤禟還沒適應這股熱氣和藥味,便有侄子侄女下人們給他請安的聲音,他慌忙扶起來侄子侄女:「都起來。」一彎腰給八福晉行禮:「給八嫂請安。」

「九弟快起來。」八福晉人瘦的脫相,聲音無力到幾乎聽不見。眼睛深陷,黑黑的,儘是疲倦和淚意。頭上簡單地一根金簪盤發,耳朵上一對鏨刻菊花紋金耳環,和窗戶上的大紅厚窗帘一樣,一起襯托的臉色越髮蠟黃。

胤禟細看一眼,八嫂面無脂粉皮膚乾乾的,嘴唇上明顯可見起干皮。這哪裡還是平日脂光粉艷張揚耀眼的八福晉?

胤禟難過道:「八嫂,我來看看八哥。六哥在外頭不能進來。」

八福晉人恍惚著,好似想要費力思考說一些客氣話,腦袋卻麻木了一樣,語氣也是飄忽的:「你六哥的身體要注意。弘暝,你出去陪你六伯父。」

「哎。」

弘暝答應一聲,聲音似乎是極力端莊,卻還是嘶啞。身邊一個小太監忙上前給他穿上毛皮端罩盒披風。胤禟瞧著侄子少年的臉孔滿是風寒引發的潮紅,面容疲憊不堪,眼睛更是死水一般,更是心疼。可這個時候,沒有人代替他當兒子的做事。

胤禟上前兩步,靠近炕,看著燒的迷糊的八哥,人都沒有人樣子了,好似一塊冬天宮裡燒的正旺的紅羅炭,火紅髮亮,在火盆里冒著細細薄薄的煙霧。

心裡酸楚眼淚瞬間下來,只強忍著。轉臉看一眼太醫,皺眉不解束手無策搖頭嘆氣的模樣。再轉臉看八嫂,又在低頭抹眼淚,身邊小侄女默默地給她擦眼淚,自己也哭。

胤禟便轉臉正對八哥,極力剋制自己震驚驚慌心酸傷感擔憂等等情緒,一彎腰趴著,仔細地觀察八哥露在外面的臉和一隻手,越看越心驚,八哥的臉紅亮都發腫了,好似開鍋的饅頭。呼吸都微弱了!他伸手想要試試八哥的額頭,那手指不受自己控制,一抖一抖的。

胤禟的眼淚便吧嗒吧嗒地掉,滴落在自己的石青色衣襟上,落在八哥的紅菱子牡丹花被子上,迅速不見了,徒留一片濕痕。

手指碰到八哥額頭的一剎那,胤禟差點驚叫起來。他迅速抽回手,捂著嘴,嘴唇碰到指尖,那股要燙死人的溫度猶在,要胤禟想要欺騙自己剛是幻覺,都做不到。

八哥快要燒死了!一個認知落到胤禟的腦袋裡,他的身體一晃,臉上白的跟死了人一樣。

身邊傳來一聲嘆息輕的宛若他八哥身上的青煙,胤禟一轉身,原來是四哥來了。只是一屋子的人都沉浸在傷心中,都沒聽到腳步聲,跟進來的弘暝也只顧哭泣。

四爺扶住了胤禟,用目光示意他不要說話,皺眉,看著躺著的老八。

好似是冥冥中註定,老八感應到他的到來,眼睫毛顫動,燒的腫脹發亮的嘴唇輕輕地翕動著,輕的不仔細看都看不見。

胤禟驚懼地指著八哥的動靜,充滿希望地看著四哥。趕緊轉身一轉示意屋裡人不要說話,制止所有驚醒過來要給四哥行禮的人出聲。

頂著一屋子人充滿希翼又害怕希翼逝去的恐懼目光,四爺微微俯身,耳朵貼著老八的嘴巴,感受到氣流動起來,再靠近點兒,費力模糊地能聽見細微干啞的音節。

「汗……阿瑪……」

老八這是喊著老父親救命?

「四哥……」

這是模糊還有意識,知道是自己來了。

「汗……阿瑪……救……」

這一聲很是哀傷,帶著無助的懇求。

「四……哥……」

這表示他寧可瘋了死了,做厲鬼,也不認輸的意思嗎?

四爺驀然心生一抹蒼涼。人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的**,直到死亡。死亡都不能夠!墜地成魔也要在**的深淵中快樂,在興高采烈的快樂和死亡之間的蒼涼。

胤礽為了一個答案,寧可被廢死不回頭。胤禩為了一份倔強,寧可成魔也不轉身。以前四爺認為,他們贏了自己的堅持,輸了自己和家國天下。可堅持的到底是哪一種**那?家國天下又是什麼那?到底贏了什麼?輸了什麼那?

他的老父親、他的兄弟們,遺憾、執拗、禁錮在過去,純粹到轉不了身。四爺重生以來,一直想的是,不再有遺憾和悔恨。可他此刻面對這樣的老八,他突然想到:對於胤礽和胤禩來說,人生若無悔,那多無趣。

這輩子,終究,還是他一個人走要走的路,只有十三弟陪伴。

藥味瀰漫的屋子裡,四爺隻身面對老八的喃喃自語站在所有的光線的中央,恍惚間又是汗阿瑪駕崩、福慧去世皇後去世十三弟去世……天人永隔而無處著力,茫茫天地,只有他孤影佇立。

「老八,《道德經》有一篇文。天地為洪爐,人為薪柴;人為洪爐,元氣如薪柴,元氣先天帶來,人可平心抑氣,清凈養生;亦可風火相濟,肆意勃發,元氣不增不減。天命有數,而運無常,運可妨命濟命但不改命。故有盡人事,聽天命。老八,你的『人事』還沒有完成,你的孩子,還沒有成家。」

四爺聲音清冽,宛若冷冷山泉落弦,落在在場所有人的心尖上,安靜中,八福晉用手捂著臉,抽噎的嗚嗚聲格外清晰。

良久,良久,胤禩的眼角流淌兩行淚,細細,長長的,蜿蜒在他的面頰,好似他即將要斷,卻始終沒斷的人間生命。

他喃喃地喊著:「汗阿瑪……」

這次,他只喊「汗阿瑪……」,他知道,混賬四哥來看他,只是因為汗阿瑪,只是不想要汗阿瑪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是要做給汗阿瑪看他的兄友弟恭大度寬容。汗阿瑪……汗阿瑪……求您保護胤禩,胤禩此生的人道還沒有走完,還有事情沒做完,不能死。

上下兩輩子,做鬼幾百年,八爺第一次祈求康熙多活幾天,多活一段時間,淚水汩汩流淌在面頰,流到枕頭上、耳朵里,濕濕的,熱熱的。

八爺哭了,有反應了!屋裡眾人驚喜交加。

八福晉再也忍不住,「爺!」一聲嘶喊,趴在胤禩的床尾嚎啕大哭。他們的女兒一邊抱著母親,一邊自己哭得打嗝兒。弘暝抓住四伯父的衣襟,淚水默默地流。

胤禟殷勤地給四哥搬來一個綉墩,四爺手裡毛巾輕輕地給胤禩擦眼淚。只開一扇窗戶的昏暗光線里,他整個人的身影都朦朧模糊,一道微弱的亮光落在他的半張臉上,半明半暗之間,顯得他的面目越發深邃立體。

低垂雙目,憐憫世人,在當場的人看的靈魂都要出竅。

胤祚站在裡外間的門檻邊,仰頭看著四哥,好似他走進一座大殿,迎面是七尊三丈高的頂天立地的佛像,佛像下是造型優美的佛侍護法。正中一座大佛背對世人而坐,面對著佛寺牆壁,提點世人,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胤祚無聲一笑。

明明是四哥將老八嚇唬成這樣。

只可憐老八,以為自己變成厲鬼和魔了,就能贏了,就不怕四哥了。殊不知,他四哥是佛。他四哥,也是魔王。

屋子裡的其他人一邊哭著一邊沉默地看著他,任由他照顧胤禩擦眼淚、在小童端葯進來無人動彈的時候,四爺還給胤禩墊高枕頭,接過來葯碗喂胤禩喝葯。

胤禩無意識地吞咽著黃色的葯汁,他的舌頭沒知覺。喂葯的人是四哥,他也顧不得。他慢幾拍地聽懂了四哥的威脅,他痛恨自己還要掙扎多活一段時間,痛恨自己對兒女的不捨得,可他腦袋裡混混沌沌的,唯一的一絲清明也被那份於兒女的愧疚壓垮了。

他已經失去了所有掙扎執拗甚至仇恨的力氣。

上輩子,混賬雍正將弘旺發配關外,這輩子,他會怎麼對待兩個孩子那?一剎那,八爺突然心生一股悲涼,那是生死不由自己,要變成厲鬼,也不能的悲涼和自暴自棄。

八爺能吃藥了!弘暝走到母親和姐姐身邊,用力搖著哭到神志不清的母親胳膊哭著說:「阿瑪吃藥了!阿瑪吃藥了!額涅,姐姐,你們不要哭了,阿瑪好了!」他邊說邊哭。

八福晉軟了身體,暈了過去。兩個孩子慌忙扶著,對外間哭喊「嬤嬤」。一陣慌亂中,八福晉被抬了出去,兩個太醫跟去給八福晉診脈。屋裡的其他人靜默著。

八哥和四哥的矛盾,他們都隱約有感受到。可就因為感受到,越發感動於四哥的大度隱忍,越是傷心於兄弟之間這份爭鬥殘忍。他們任由四爺動作,任由四爺情緒翻江倒海。四爺耐心地喂著老八喝葯,一碗葯喂完,屋裡的人還是哭得不停,胤禟一抬眼,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淚。胤俄走進來抱著四哥,只覺得四哥又高又大,就一直這麼抱著自己,等自己哭完才拍著後背哄孩子地哄著。胤俄感覺,他難過於八哥的病情,但他要被四哥的傷心,要了命。

四哥是懷著怎麼樣複雜難言的心情,前來開導八哥的那?胤俄無聲地哭著四哥。四爺倒是慢慢平靜下來。

因為康熙有命令,他們來看望老八已是極限,不能久呆。老八能吃藥了,他們也放了心。

兄弟幾個一起踱步出來廉郡王府,胤俄仰望天上雞蛋黃的冬日暖陽,突然問:「四哥,你說,人活著到底什麼意義?」

八哥這樣一個執著皇位的人,聽到四哥說到兒女,最終還是軟了心腸。可他卻又因為皇位折磨自己成這樣。他到底活著為了什麼?

「每個人不一樣吧。對於我來說,」胤禟也抬頭看著廣袤藍天中的小太陽,黃彤彤地揮灑微弱的溫暖光亮,輕嘆道:「這太陽真像雞蛋黃。……我知道有老百姓家裡一天捨不得吃一個雞蛋。……我們有幸生在皇家,皇家也不是天底下最有錢的人家,我活著的意義,就是賺很多很多的銀子,活得舒坦,吃喝更好。」

老九的願望真樸素。胤祚搖著檀香木扇,冷漠的目光望著腳下濕潤卻不粘腳的黃土路,大清國變化這麼大,汗阿瑪始終不給四九城鋪設瀝青,就是要黃土路面,還不給建設水泥房子,就要木頭磚瓦房。這權利行使的宛若小孩子,不愧是皇帝。想到這裡,他不禁啞然笑道:「人生活著的意義,就是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四哥做一個可以任性得宛若孩子般的大皇帝!

「……你們說的都不對。」胤俄聲音嘶啞,眼裡有殘餘的一點傷心紅痕。他仰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藍天白雲,紅紅的小太陽。好一會兒,沒有聽到答案,一轉臉,依稀可見年輕時候清秀的眼睛固執地看向四哥,想要聽四哥的答案。

四爺面對三個弟弟的三雙眼睛,目光落在道路上推著水車一盆一盆潑水的匠人。汗阿瑪一直擔心,如果京城實行瀝青路,潑水匠人就要失業了。還擔心因為作坊興起,大清很多人的生活都改變的太快了。四爺也擔心,一旦拿出來研究院造的拖拉機,大清人的生活變化更大,養馬的牧場都要消失、無數的養馬人都要失業……

四爺新生很多職業要人就業,消滅不少職業要人失業,都和他們無關。可是承受這種種巨大變故的,是他們,每一個背負一家老小柴米油鹽的人。四爺也總想著步子再慢一點,再穩一點。可是一天十二時辰,如果還是五十八年的生命,他又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

搖搖頭,又點點頭,他為自己的多愁善感啞然失笑:「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像被燒到盡頭的野草,在特別惡劣的環境中可以生活下來。」就好像自己,好像潑水匠人,世間的每一個生靈,都是脆弱和韌性成正比。

哼!

兄弟三個都一臉不信地看著他們的四哥。

胤禟首先嚷嚷:「四哥,你說這話不怕閃著舌頭?田間農夫、消極文人、失意官員、破產商人,可能是這樣沒有志氣,只求活著。我們不是!你更不是!」

四爺微微一笑。

「問的意義,不是志氣。活著,就只是活著。每天一日三餐,看太陽東升西落,家人生死、起居睡眠。」腳步一頓,仰頭看天,冬日的太陽暖暖不冷不熱不刺眼。「一眨眼,人生已過四十載。你們看見了什麼?六弟、九弟、十弟?」

胤俄懵懂,迷茫地看著四哥。

胤禟看見自己擁有很多很多金子,躺在金山上快樂打滾,臉上帶笑。

胤祚面色逐漸凝重:自我、天地、眾生。胤礽和胤禩都看見了自己,他看見了什麼那?

「四哥看見了什麼?」

四爺一眨眼,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他一度認為,他看見了眾生。康熙十八年的秋天,他出生在紫禁城。他記得那天年輕的康熙和皇貴妃、德妃,記得熟悉又陌生的紅牆黃瓦、吊腳樓台。他以為碧落黃泉的神仙閻羅給他機會,要他有更多的機會給眾生傳承。他也是一直這樣做的。

可他此刻,有點不確定了。

縱然他做的盡善盡美,又是眾生想要的嗎?

縱然他可以給潑水匠人其他的職業,又是他們想要的嗎?

而他護著大清一路強大走下去,稱霸地球,完全順利、優越無慮的人生,就是大清人想要的嗎?會滿足嗎?

人啊,沒有這些痛苦、遺憾、悲歡離合、恥辱榮譽勝負離別交織自我成就自我毀滅的複雜深刻,人生還是人生嗎?

一代人重複一代人的苦樂,一代人有一代人新的貪嗔痴,愚蠢、聰慧,迷茫錯誤,代代生生不息,大成若缺,大盈若沖,可能,才是最真實的。

四爺再一眨眼,眼前,一片虛無。

康熙聽說老四去看望老八,老八能吃藥了,無奈地嘆口氣,吩咐道:「李德全去通知老四,老四這段時間閑著,去各大學院轉轉。」

李德全:「……嗻!」

怎麼四爺去勸說八爺好起來,皇上好像還有心事?李德全去了雍親王府,傳達康熙口諭,四爺一琢磨,他最近確實閑著,唯一可忙的事情·兒子們的婚禮籌備也用不到他,抬腳便去了京城的各大學院。

四爺去了國子監的第一天,引發軒然大波。四爺啊!引發大清一場場地震的四爺啊!不管是保守派,還是改革派、中立派,所有的年輕人激動興奮的不知所以,想見!當然,四爺本人不知道。他自覺,很和善,很友好,熟悉環境全程悄悄的低調,一點都沒有打擾學生們上課。

這一天,四爺在一所八旗學院和老師們一起用了午飯,午休起來接著查閱一份學院邸報手稿,被一群鬧騰起來的學生堵在課室里。

「四爺,學生叫呂潛,我們!我們!有話說。等我們說完,自己去領罰。」

為首的一個學子領著學生們行禮,聽到四爺說「起」,紅著臉起身,也不敢看四爺,勾著頭到胸口,瓮聲瓮氣地提要求。

「蜀中三傑之一的呂潛嘛,爺記得你。你們的懲罰就免了,說吧。」

四爺表示,自己很大度。

呂潛因為四爺的「記得」,眼裡閃過一抹激動,又因為四爺的寬容大度,自己等人的無禮犯上愧疚。使勁攥緊拳頭克制自己,硬是鼓起勇氣說道:「如今有同齡的世家年輕人,也有商家子弟,喊著自由戀愛,我們很反對,但我們不承認自己是古板刻薄死守禮教。我們有理有據地和他們辯駁。」

「嗯。接著說。」

「我們倡導傳統學問、禮儀、文化。我們重視科舉八股文,反對博學鴻儒科。但我們也不用傳統正義打壓他們。但是他們卻拿出來四爺說事兒,說四爺重視科學,重用匠人,就是批判禮教和理學,重視新文化。」

「哦~~爺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名頭?」四爺納悶了,這不是被人拿出來當槍使了嗎?

「四爺您不知道,他們就是這樣無恥。」清瘦儒雅的年輕人說到這裡,眼珠子都紅了。「四爺,學生們斗膽想問,您為什麼要重視科學,重用匠人?」很是委屈要哭出來的樣子。

四爺淡定搖頭,高深莫測的目光掃視每一個身穿傳統學子袍服的年輕人:

「首先,爺要鄭重聲明一點,重視科學,重用匠人,和『批判禮教和理學,重視新文化』無關。聽明白了嗎?」

「……不明白。」真哭出來了。「他們這些無恥之徒就拿這個說事兒那。」

「爺做的是朝廷大事。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喊著自有戀愛的,鬧得要脫離家族的婚約,是朝廷公事嗎?」

「不是!」

這嗓子聲音大,近百名學生一起回答,眼睛亮亮地看著四爺——四爺真不支持他們?

四爺揮揮手:「都去操場上,爺一次說明白。」

領著他們去學校的操場上,學校院長喊著大喇叭,所有老師學生都去了操場,擠擠挨挨的有兩萬人。

四爺在高台上站定,舉著大喇叭亮開嗓門道:「相信諸位,都偷偷的看過《西遊記》。爺年輕的時候,也偷偷看過。若沒看過的,都是乖孩子,免了一頓訓斥一頓打。」

下面爆發一陣陣悶笑聲。

四爺也笑。

「當時年少,覺得自己是孫悟空,上天入地。你們也是吧?」

下面的學生們更是笑——孫悟空呀,最崇拜的。

「爺今天要說的是,到了一定的年紀,有了一定的閱歷,就會看明白打鬧之餘的人情世故。孫悟空被他師父攆走了,傷心之下,回去了花果山。天大地大,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他想去的,他能去的,只有一個花果山,那是他的家,他出生成長的地方。而孫悟空明明在西行路上武功最高,為什麼他頭上要戴上一個緊箍咒?為什麼被攆走的是他?你們想過嗎?」

!在場的學生,要麼是世家子弟,要麼是花錢進來的,要麼各地方收上來的天才,都是早早地懂了人情世故的機靈人兒,聽著四爺的問話,更是笑。裝模作樣地笑。

四爺也不禁樂了。十月的午後陽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帶著無限的歡喜神色。要在場人一時間竟忘記了要琢磨他的問題緣由。

「這個問題的下一個問題是,你們認為,如果唐僧真不去西天取經了,或者他真被吃掉了,他的徒弟中,誰能接替他的志向,去西天取經?還是都去?都去的話更好,那問題來了,你們認為,誰是領頭的哪一位?舉手回答。」

「我!我說。四爺,我說。」

一個揚州口音的年輕人喊得最大聲,高高地舉手,別人也舉手,他個頭高佔了優勢,他還要使勁跳著表達存在感。被身邊的同學一把按下去,他奮力掙扎出來還是大聲呼救:「四爺!四爺!我先喊的!我說!」

同學們都轟然大笑,因為他的無賴。四爺聽到了他,打眼一瞧,一個眉眼清秀中略叛逆倔強的年輕學子,服飾樸素,但收拾的乾淨。對著他的方向笑道:「你來說。」

「是。四爺,學生叫鄭板橋。四爺,學生認為,一旦唐僧不在了,可能隊伍就亂了,豬八戒要回高家莊,孫悟空要回花果山,或者再次鬧上天庭。最有可能接替唐僧志向,去西天取經的人,是沙僧。沙僧還有可能重新組織隊伍,做領頭人。原因是,沙僧最有官味兒。」

哈哈哈哈哈!

下面爆發一陣陣大笑聲。

四爺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地加大。

今天因為來學院里,他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刺繡寧綢長袍,只在袖口刺了兩朵銀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紋,淡淡的痕迹,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這個樣子,半分也看不出皇家氣息,倒像是一個尋常的讀書公子。

他的聲音如三月檐間的風鈴,聞風泠泠輕響,輕淡而悅耳。抬手整整頭上被風吹亂的瓜皮帽。舉著手裡的大喇叭,他輕聲笑道:「鄭板橋回答得很好。這就是我們的文化,官味道濃重。所以你們都猜是沙僧做新的領頭人。也所以,爺要重視科學,重用匠人,為什麼那?因為我們到了要『孫悟空揮舞金箍棒』的時候了。我們需要將無數個『孫悟空』請出山,保駕護航。」

他的背影頎長倒影的影子長長在眾人身上,彷彿整個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籠罩著。天地明光照耀,都不如這一刻在他身影的籠罩下來得安心。

學生們聽得震驚之餘,卻沒有害怕或者恐懼、憤怒生氣不甘。鄭板橋側一側頭,恭敬介面道:「學生斗膽請問四爺,大清蒸蒸日上,乃是地球上第一大國,為什麼要請「孫悟空出山」?」

太陽從白雲里出來,一時天地大亮,站在前排靠近四爺近的人,仰頭看他,忍不住「哧」一聲輕笑出來,有歡喜也有沉迷。他下巴有新刮過的青郁的色澤,像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

四爺的笑清朗而愉悅,含笑的眼睛看向台下所有仰頭恭敬望著自己的人,目光憐惜地穿過一個個年輕學子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澤的眼神,道:「難怪都認為大清夠強大了,昂首挺胸。對,就是要這樣的氣勢和自信。在回答之前,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哥倫布航海地球,美洲大陸的發現,在哪一年?」

「四爺,學生知道。」一個學生搶答第一,言語清晰有力。「大約200前,基督曆法1492年,哥倫布的航行從帕洛斯港撥錨啟航,8月3日從帕洛斯港撥錨啟航,向南偏西航行,駛向加那利群島,9月2日到哥美拉島,9月6日從哥美拉島啟航,進入遠洋深航行狀態,10月12日抵達當地印第安人所稱的瓜納哈尼島,哥倫布命名為聖薩爾瓦多,他以為是印度。大約150年前,義大利人亞美利哥·維斯普奇考察南美洲,斷定那不是印度而是「新大陸」。便以亞美利哥名字稱這塊大陸為亞美利加洲,簡稱美洲。新大陸發現后,歐洲人口持續不斷地向美洲遷移,掀起了人類遷移史上的第三次**。」

「很好。你叫什麼?」四爺眼裡含笑,頗為欣賞。

「回四爺,學生叫唐甄。來自四川。」

年輕人激動過度,臉紅眼睛亮的堪比天上太陽,操場上的同學羨慕嫉妒的,替他高興的各不一樣,議論聲不斷。四爺擺擺手,偌大的廣場瞬間安靜。四爺只笑:「蜀中三傑名不虛傳。看來,這一代蜀中人才輩出呀,這是大好事。」

「有關新大陸的發現,爺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心情。爺想說的是,大清不光是陸地國家,也是海洋國家。諸位學子讀書明理,都記得。遠的有曾經我們的天文儀器,在元朝時期,從奧斯曼帝國傳過來。之前的天文儀器,從西洋傳過來。近的有我們的中西曆法之爭、幾何擂台。爺小的時候,大清水師收復tai灣,很多大臣都興奮,大哥說,等我們水師打到荷蘭,報了仇,再慶功。還有那些提供tai灣火器試圖分裂大清的,都去打一仗,那才是揚眉吐氣。汗阿瑪說不對,要以和為貴,打仗傷人命。爺五歲那年,想吃南海的水果、海鮮,汗阿瑪要水師送來,水師說,馬六甲航線被佔了,大清水師過去,要交錢。汗阿瑪怒了,在自己家後院被人要過路錢?汗阿瑪仁義一心渴望和平,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大清水師開去地中海和英吉利海峽,擺開來陣勢喊著『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

震驚!

接著就是靜默。

羞愧的靜默。

四爺和兩萬學子,互相安靜地看著對方。

「汗阿瑪不容忍如此侵犯,將士們一腔熱血要保家衛國,喊著要打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兵器至關重要。汗阿瑪仁慈,做好了準備還是不忍心打仗,要派水師去西洋講道理,可這要先有一支遠航艦隊跨越大海洋。」四爺飽含深情的話語,通過大喇叭響徹整個學院。

「諸位學子,這所有的一切,都要學習科學,要重視匠人。這是爺的初心,爺做事,研究更便於百姓日常生活的器物,只是想要大清人安居樂業,吃飽喝足,隔三差五的,能打打牙祭吃口海鮮,冬天有口鮮果子!出門有比馬車更好的車子!就這樣簡單的希望。文化的課題太大,爺今天之所以召集諸位,是因為有一件事要說明。有關愛情、家庭組建的選擇,這不是公事,這是個人私事,這是家庭的事情。這也和文化無關!所以朝廷一直沒有表態。你們還年輕,或者有娶妻,或者沒有娶妻,都要想明白,你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修身齊家。」

兩萬人的大操場,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四爺的話,宛若一道道春雷劈在兩萬人的頭頂。

炸的他們臉上都是激情澎湃的紅。

是啊,不管你要傳統媒妁之言,還是自由戀愛,都是你個人的事情,你家庭的事情,你憑什麼拿出來裹挾其他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和追求!這更和文化無關!

而原來我們在海洋征程上已經落後西洋200年。

原來大清當年收復南海的真相是這樣的。

馬六甲那地方,大清可以不要。但西洋人不能占。那是大清的後院。

大清的皇子要吃一口南海的海鮮和果子,還要交過路錢!孰可忍孰不可忍!

而年輕的人們,你們想要和一個什麼樣的伴侶度過此生,你們想要組建什麼樣的家庭,這是你們自己要想好的事情,修身齊家之後,方能治國平天下。

末了四爺說:「現在和平了,就是不和平,我們打仗歸打仗,人和人之間的交往照舊,大清人和歐洲、和印度,任何一個地球人都友好往來。」希望學生們不要因此發泄怒火到大清的西洋人頭上。還再三表示「爺下面的研究員、匠人們只想做事……和你們討論的新舊理學心學等等,都不搭嘎。」

四爺今天的談話,被邸報和各家小報報了出來,識字的不識字的大清人都議論紛紛。

四爺說得好啊,老百姓還沒吃好喝好那,還有人家買不起海鮮打打牙祭那,哪有時間和你們天天管你們的家務事?有的說,有人家窮哪有什麼自由戀愛的資格?誰家給口飯吃去誰家過日子,談什麼文化?有的說,四爺想要大清人的衣食住行都越來越好,正好我們也是嘴巴笨只會做事的實在人,我們這是大實在文化。

更有的人說,四爺的衣食住行,就是種文化修養。你們天天談文化的,誰比四爺的琴棋書畫詩詞好,比四爺更精通佛法道法聖經?比四爺穿的更有品位?吃住用的更雅緻養生?

得嘞!

論個人實力,當然是各行都有專業大家。可要論綜合實力,還真沒有比得過四爺的。尤其衣食住行方面的品位。四爺那真是全地球豎大拇指的頂尖中的頂尖的頂尖。人生一世,吃穿二字!

士紳們心服口服吃了這個啞巴虧:四爺說匠人們是「武功最高的孫悟空」,但四爺也肯定了沙僧做領頭人,是因為他官味道重。士農工商嘛,士族領頭責無旁貸。

匠人們悶聲發大財:四爺說沙僧做領頭人,是因為他官味道重。我們也認同。我們也喜歡家裡子孫當官兒。可四爺說我們是「孫悟空」那。原來我們這樣厲害,是孫悟空!孫悟空可是大師兄!驕傲!

被無辜牽扯進來的西洋人委屈巴巴表示:四爺,我們被大清的男女老少欺負了,要攆我們出了大清國那。都說反正都是西洋人,管你是哪一個!就是要打你們,叫你們之前膽大包天想要佔據南海!

還別說,難得一次四爺代表朝廷正式回應新舊文化之爭,這股有學生髮起來的□□越鬧越大,沸反盈天的。還真有委屈的西洋人鬧到了四爺跟前。四爺的手底下,就有十幾個西洋人,得用的。

威洛克斯·諾曼底,一位出生在兩國爭議島嶼,可以是法國人,也可以是英國人的西洋商人。一位非常成功的航海家、冒險家,聞名世界的豪商巨富。

威洛克斯的孩子在學院里被大清孩子罵「強盜」,因而得知大清這股因為四爺引發的「年輕人的反省」思潮,連夜從寧波做快船趕到北京,花重金賄賂門房,求見四爺。門房興兒和旺兒面對金燦燦的金子自然動心,可你一個商人也想求見四爺?這禮雖然貴重,但他們作為門房也不是沒見過比這更重的禮,更擔心西洋人這般大方,是不是殺人放火了來求四爺,便越發不搭理他,還要攆他走。

威洛克斯發現錢財指使不動四爺府上的人,一面佩服一面絞盡腦汁地想,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鼻煙壺展示:「十三爺新賞的。我在寧波修建的大事里,捐了兩百萬兩白銀。」

門房上的小廝湊上前,仔細看他的鼻煙壺,鼻煙壺也沒啥特別,但確是宮裡的款式,這才稍稍上心。門上小廝看十三爺面子,便一層層上報。新管家金簡派人打聽清楚這人的大致身份,在四爺傍晚回府,彙報府里一天大事後,上報四爺。

「爺,今天基督教北京分會會長也來求見四爺,各大使館都派人來請見。還有一位寧波來的西洋商人威洛克斯·諾曼底請見,給了門房兩個小廝各一百兩金子,門房沒收。奴才派人去打聽,這人曾經在十三爺手下捐助了兩百萬兩白銀,目前住在基督教北京分會的教堂。」

威洛克斯?四爺眼睛一眨便明白威洛克斯所求何事。

「賞賜門房一人五百兩銀子。派人去告訴威洛克斯,爺沒空見他。」

「嗻!」

四爺不見。別說門房小廝,就是金簡都一腦門的汗,慶幸自己幸好沒有貪心,胡亂收那西洋人的金子。還是四爺賞賜的五百兩銀子收的安心。

威洛克斯鬧不明白,四爺為什麼不見他呀。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之前法蘭西大臣偷偷聯繫自己,被四爺知道了?還是英吉利國王要封他男爵,被四爺知道了?雖然他都拒絕了,可他還是惴惴不安的,先去拜訪基督教在北京的分會,各大使館之人,越聽各地方的消息越是膽戰心驚的害怕。

老百姓對西洋人的「清算」心理,西洋商人紛紛掏銀子給官府,要鋪橋修路做慈善。各地方官也機靈,收了銀子就比賽著規劃做政績,各省份鬧得興沖沖的,老百姓看在實惠上也勉強認同了西洋商人以及他們的家眷。

四爺那,隱晦地透漏出來消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都是明理好客的。官員們嚇得一激靈,四爺的意思不要逼著西洋商人太狠,影響正常貿易就不好了。當然,四爺的另一層意思更要他們害怕:這可是活閻王撥拉來的銀子,可不敢亂伸手,見好就好吧。

鬧鬧哄哄的一個多月,朝堂六部九卿看傻了眼都。有一天,康熙在南書房和大臣們商議事情,直隸巡撫趙弘燮送來請安密折,康熙一看他的摺子就直樂:「這又是什麼大事,趙弘燮寫了十幾頁。」等康熙大致瀏覽完整個摺子,真心無奈了。摺子給眾人看,所有人都意味不明地笑。

趙弘燮祖籍今寧夏銀川人,平定三藩之亂中河西四將之一的趙良棟的次子。直隸地區離京師重地很近,需要隨時鞏固京師安全,趙弘燮能幹上10年,由此可見康熙對他的信任。

可趙弘燮這人吧,他就喜歡拍馬屁。要不說「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嗎!趙弘燮這樣的人遇到康熙也能專心做好官兒,要直隸老百姓年穀豐登有飯吃。可他還是改不了吹噓拍馬的毛病兒,這次他說收到西洋人的三百萬兩銀子,說都是皇上的仁慈感化洋人,說老百姓如何如何感激皇上,要給皇上立碑磕頭,……等皇上這次過生日,他要親自扛著萬民書前來。

「這件事呀,朕還真不敢攬著功勞。這都是西洋人念著大清老百姓,自發給的銀子。我們要記得這份國際友誼。」

康熙話音一落,得知皇上態度的大臣們紛紛表態。蕭永藻恭敬地笑道:「皇上,這些西洋商人,平時仗著身份不在大清,各種逃稅,這次真是大出血了。可否有朝廷出面,給予西洋商人一定的表彰?在邸報上言語一聲?」

康熙略一沉吟,一抬頭,有小太監進來行禮:「皇上,四爺來請見。」

「哦……要他進來。」

四爺慢吞吞地走進來,啪啪打著馬蹄袖行禮,一起身,見康熙面容帶笑兒很是放鬆,心裡對今天的請求有了更大把握。其他人在他進來就站起來,一起給他行禮,四爺謙虛地笑:「免禮免禮。」

康熙順手接過來茶杯抿了一口,嫌棄道:「京城的各個學院都轉完了?」

「沒有。兒子特意來找汗阿瑪。」四爺坐在康熙下首椅子上,姿態憊懶,從袖筒里掏出來一封摺子雙手遞給康熙。「汗阿瑪您請看。」

「……」康熙放下茶杯,一盞茶的功夫快速看完了,無語地看著老四。「剛蕭永藻說,朝廷在邸報上口頭表彰一番就夠了,你要給他們幾個大清戶籍。大清戶籍乃是大事。」

「生活在大清,家人都在大清,小孩上學在大清,去世后葬在大清,他們就是大清人了。既然是大清人,兒子的意思,就接納了。之前路易十四國王攆走去美洲的一批手工藝者,也有來大清的,定居在大清兩代人了已經。加上南海、伊犁的人……要不我們在滿漢蒙八旗外,再設一個歐八旗?」

「!!!」

不說康熙震驚,大臣們更震驚!

滿漢蒙都是黑眼睛黃皮膚,好吧,如今北方也有白一點的,南海也有黑一點的。可再設一個歐八旗是什麼?四爺您要大量接納洋人?

康熙震驚於老四的「心胸之大野心之大」。

大臣們震驚於四爺的親疏不分,要將原本屬於他們的權利蛋糕,分一塊給南海伊犁西洋人。大臣們要瞪眼四爺,不敢,便一起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地看向康熙。

「……先給幾個大清戶籍看看。」康熙一時也沒想好,只表面裝著很有注意的鎮定樣子。「好好宣傳。要大清人都認識到,這些都是於大清有大功勞的西洋人,是我們的一家人。」

「兒子明白。兒子準備,再加上這次的『反思』熱潮,要年輕人思維放大一點兒,不要盯著理學心學折騰,要站在新的高度,是尋找屬於大清的新文化。」

「嗯,去吧。」康熙擺擺手,擔心老四再不走,大臣們要忍不住跳起來。

四爺倒也利索,痛快地行禮離開了。

他一走,大臣們的臉色一變,四爺就這樣好說話地走了?這不是四爺的為人啊?等到鹿皮靴子落在青色地磚上的聲音聽不見了,那豬肝一樣的臉色又是一變,瞬間真情流露,哀求地看著康熙。

康熙和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面對大臣們的欲言又止,康熙咳嗽一聲,嘆氣道:「大清這些年,看著和平,家大業大了,可是問題,也越來越多啊。」

蕭永藻沒忍住,哭訴道:「皇上,南海地方,早幾年就要求參加科舉考試和博學鴻儒科考試那。估計就是他們和四爺求著,要進旗那。」

那可不?都打量著從鳥不拉蛋的南海混到北京那!還想要做旗人!痴心妄想!大臣們有的紅了眼。

康熙:「……」康熙端起來茶杯,慢悠悠地品茶。

大臣們的心哇涼哇涼的:就知道皇上不忍心訓誡四爺!但是皇上,我們這次決不妥協!

大臣們幻想著自己和四爺殊死搏鬥的英勇,為了大清人的血統純正,為了大清人的根正苗紅,一往如前!即使頭破血流也不認輸。

康熙喝茶的間隙瞄一眼,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哭笑不得:牽扯到他們的利益蛋糕了,這會兒可能真要和老四拚命了。混賬老四,就知道給自己找麻煩,不知道自己這麼大歲數了只想養老嘛!

康熙暗罵老四惹事,大臣們在心裡憤憤不平詛咒四爺居然要招納洋人。

四爺心情愉悅地出宮來,晃到了禮部傳了康熙口諭,要他們進行宣傳,回府路上遇到一個親家,一起去酒樓喝茶,到天黑回來府里,又聽到威洛克斯來求見,還是又等了一個下午,看看時間,馬上熄燈時分了,四爺打個哈欠,笑了笑。

第二天,禮部的第一步宣傳出來,言說當年海戰中,誰誰身為西洋一方小將軍,卻站在正義一方,協助大清打海仗。四九城老百姓看著邸報,讚歎一聲哪裡都有好人壞人,不分國家。

第三天,第二步宣傳出來,言說火器研究方面西洋傳教士們的貢獻,最早的是先皇時期的湯若望先生。

這下,不用禮部跟著引,大清人自己開動腦筋,一件一件回憶起來西洋人在大清的貢獻。

火器研究家、教育家、虔誠傳教士救苦救難心懷善良……誰家孩子上學遇到一個好西洋老師,怎麼因材施教,怎麼和善謙虛;誰家人有病遇到教堂牧師給葯,藥到病除……西洋人的醫術、西洋人的風俗、西洋人的書本……慢慢的,大清人對西洋人有了興趣,而不是當成外來的野蠻人避之不及。

四爺再去學院的時候,不斷地有學生攔住四爺,臉上尷尬地紅著,道歉道:「四爺,是學生不知天高地厚,眼裡只看到理學心學,竟然忘記大清已經今非昔比,我們應該站在大清子民、地球子民的立場上,研究文化。」

四爺矜持且鼓勵地點點頭,於是學生們都傳說四爺大度謙遜寬容,眼光高遠非常人所及,和「活閻王」的名聲一點不像……

等到四爺見到威洛克斯的時候,已經二月底。

這天下著小雪,四爺在家裡欣賞晚梅畫畫兒,專門趁著下雪前來求見的威洛克斯,在前書房的佑安堂見到了四爺,瞅著四爺風度翩翩地站在門邊,擺出來的歡迎客人的姿勢,一步跨過門檻,「撲通」跪下,哇哇地哭:「四爺,我可見到了您了。」

四爺麻利地站起來,一彎腰雙手攙扶起來:「威洛克斯先生,你行如此大禮,爺可受不住。我們禮儀不同,你不用強求。」

威洛克斯就是不起來,養著白胖的大胖臉繼續哭道:「四爺,您知道我的訴求,我夢想著獲得大清國籍,十多年了。」

「爺都明白。起來說話。蘇培盛,上茶。」

再不起來,有耍無賴威脅四爺的嫌疑了。威洛克斯順從地爬起來,畢恭畢敬地扶著四爺在主位上坐下,雙手捧著四爺的茶杯給四爺,自己卻不坐,緊緊地挨著四爺站著,臉上依舊哀求:「四爺,如今的形勢,我都看明白了。我越發強烈地想要加入大清國籍。我相信,我的決定是對的。大清必然是未來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

人都是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於國家層面上,就是人才都喜歡流向強國。四爺只一笑,安撫道:「威洛克斯先生,你先坐下來,用杯茶,我們慢慢說。」

威洛克斯剛要再表示一番誠心真心,看見蘇培盛端著茶盤進來,忙含笑點頭示意。

蘇培盛也禮貌地笑,禮儀到位地給他上了茶。

蘇培盛這樣的身份,就是歐洲國王身邊的近侍官員,一定要交好,但也要先拿出來自己的資歷要他看得起。威洛克斯於是在四爺下首椅子上坐下來,接過來茶杯,表示他是有資格和四爺一起喝茶的。

東西方的人情世故嘛,可能有禮儀上的區別,但本質上大差不差。蘇培盛心裡明鏡,對他的定位也早有了,臉上保持和剛剛一樣的笑容,退了下去。

威洛克斯見屋裡只有四爺和他,激動地打著手勢再次請求道:「四爺,我聽說,朝廷要冊封皇貴妃娘娘做皇后?四爺,佟佳家的上位史,我也打聽了。大清不一樣,大清重賞功臣。即使是間諜出身的功臣。四爺,您是有謀划做大事的人,您一定想要擴大大清的影響力,接納我們加入大清國籍,給大清帶來新鮮血液,別人反對,但您一定會知道這一計劃的妙處。」

四爺慢悠悠地品茶,茶香裊裊要他的面孔幾分朦朧,幾分溫和。

「威洛克斯先生,這一點你說得對。可是你也知道,新鮮血液的到來,與老血液們會引發的矛盾。大清是一個保守有人情味的國家,必須顧忌老血液們的感情。您說的佟佳家的上位史,爺明白。可是,現在和當年不同了。」

「四爺,我不奢望我的家族能達到佟佳家的高度,但是四爺,求您給我的家族一個入場參與競賽的機會。」威洛克斯灰藍色的眼睛含淚看著四爺,身體前傾,表情鄭重嚴肅。「您知道,我本來已經不抱希望了。可是這次的事情要我再次熱血燃燒。做間諜是被人唾棄的,可是大清皇家不一樣!我很感激四爺要我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做人,享受我的財富。可是我貪心,想要一個大清戶籍,在大清安家落戶,發展我的家族……」

威洛克斯面色紅漲越說越情緒高漲,他是真心的信服四爺,也是發自內心地感激不盡。

右手端著茶杯蓋刮著茶葉沫,四爺靜靜地品茶,靜靜地聽著。

大約明朝萬曆四十二年,明朝和邊境各部落關係劍拔弩張。遼東巡撫郭光復抓住了一位努爾哈赤派來的間諜,此人名叫佟養性,是一個商人。因為從佟養性身上搜出了他和建州酋長努爾哈赤互通信件的證據,佟養性「姦細」的身份已經坐實。按照當時的律令,這樣的姦細,一旦證據屬實,一律按「通敵賣國」罪處斬。

但是,他並沒有被殺。努爾哈赤已經基本勢力穩固,這讓明朝中的一些人非常擔心。於是有人提出,要及早往努爾哈赤身邊安插間諜,以備不時之需。

遼東巡撫郭光復,他不光和朝廷提出了建議,還給出了明確的間諜人選,這個人叫佟養性。

郭光復身為遼東巡撫,他手底下可信的能人應該不在少數,他為什麼會選擇佟養性去當間諜呢?

首先是因為佟養性的身世。有關佟養性的身世,有人說他是元朝遼東漢人土著,也有人說他祖上本是女真人,他雖然當時是大明戶籍,但他應該屬於歸化的女真後代,後者更為可信一點。

雖然這佟養性屬於大明戶籍的商人,但是他經常會和關外各族人做生意,不過他做的生意並不太「正經」,因為他不光往努爾哈赤一方輸送一些違禁品,還會向努爾哈赤提供一些財物上的支持,佟養性因此還被下過獄。

努爾哈赤雖然當時名義上還是從屬於大清,但是他的野心已經露出來,加上當時形勢複雜,為了關外安穩,明朝甚至已經和蒙古聯手遏制努爾哈赤的崛起。那麼按理說,郭光復應該知道佟養性的政治不正確,他為什麼還要用他呢?

這就是第一個問題的第二個原因。佟養性並不是一個跑單幫的商人,他身後的佟家在遼東已經經營了很多代了。除去像他這樣經商的之外,他家還有人在明朝為官,像佟養性的侄子佟卜年,不光不光高中進士,還非常受一代猛人熊廷弼的賞識。

也就是說,佟養性的一大家子人,都和明朝有著很深的羈絆,郭光復之所以敢讓佟養性去當間諜,是因為人家手裡有佟養性的把柄。

不過郭光復沒想到的是,你手裡有人家的把柄,人家也不是無所依靠。佟養性被派到努爾哈赤身邊當間諜,郭光復在三年後就因公殉職了。那一年努爾哈赤建立了后金,並主動向大明發起了挑戰,這時佟養性不光自己徹底投靠了努爾哈赤,還把一家人都拉進了后金陣營。

佟養性在以間諜的身份到努爾哈赤身邊時,努爾哈赤對他十分信賴,這不光是因為他和佟養性本人交情莫逆,還因為努爾哈赤的原配佟佳·哈哈納扎青,其實就出自老佟家,雖然族譜上挺遠的,但還是能聯到一塊去的同屬一支。

不過這裡的老佟家,指的是佟家在後金這邊的祖家,而不是已經基本大明化的佟家。佟養性到了努爾哈赤身邊之後,努爾哈赤是如何信賴他的呢?

據相關史料記載,佟養性在努爾哈赤時代,主要負責的軍務是後勤部給。可能有人會問,管後勤有什麼好的,你立不了戰功,人家怎麼會重視你。

——漢高祖劉邦打天下時,手下有漢初三傑,最後最為劉邦信任的,是「給餉饋,不絕糧道」的蕭何;劉備興復漢室的時候,諸葛亮負責的也是「足兵足食」的工作,結果老劉最後白帝城託孤;趙匡胤最信任的外人,是趙普,朱元璋曾經的心腹,是李善長......

開國皇帝對於武將,是一邊信任一邊提防。但是對於管理內政的文官,一般都會繼續使用。所以當年努爾哈赤讓佟養性管後勤補給,不是不信任他,反而是想長期使用,努爾哈赤還曾把自己的一個孫女,下嫁給了佟養性。

等到努爾哈赤去世之後,佟養性又成了皇太極的心腹。佟養性在皇太極時代,主要做了兩件事。

第一,皇太極下發有關佟養性的人事任命:「凡後續歸降軍民一切事務,付爾總理,各官悉聽爾節制。」意思是,皇太極把所有後續歸降滿漢蒙有關的事,無論軍民,全部都交給了佟養性來管。

熟悉歷史的都知道,后金在滿八旗之外,還有蒙八旗和漢八旗,而佟養性就是第一代大清漢八旗的話事人。也就是說,佟養性算是這支軍隊的初創者,這是一個什麼概念,且不說這支部隊只要存在一天,佟養性的影響就會存在一天,就是他當初的同僚、部下組建起來的人際關係網,就夠他老佟家福澤後代。

如今的佟家為什麼能成為「佟半朝」,人家除了是皇親國戚,人家還有祖宗留下來的一棵「參天大樹」乘涼納蔭!

第二,佟養性可不是因為光靠關係和理財,就能成為皇家心腹的,人家的眼光和能力也非比尋常。當年努爾哈赤止步寧遠關前,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軍隊擅長野戰,不擅長攻城,另外一個很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袁崇煥有火炮,而他只有比較「原始」的弓~弩。

等到佟養性被皇太極提干以後,主動上書皇太極,希望鑄造火炮等先進武器,皇太極抱著試驗的心態答應了。結果佟養性不負眾望,不光組建起了大清的兵工廠,還讓自己麾下的漢八旗成了大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熟練掌握了火炮等先進武器的用法,立功無數。

雖然沒有佟養性,大清未必就不能進關,但是如果沒有佟養性,這個過程一定會被延長。因此大清皇家對佟養性的貢獻是十分認可的。在佟養性去世以後,順治皇帝曾親自為他的墓碑寫了碑文,而明朝那邊則把他和另一個人並論為頭等叛徒。

明朝知道佟養性徹底「叛變」后,將佟養性列為「頭等叛徒」,和李永芳同列——當時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尚未反叛。

而佟養性管理漢八旗,監造大炮,地位隆崇。他病逝后,他的堂兄佟養真接過了佟氏一族的大旗。清軍入關后,佟養真把自己的孫女佟佳氏送到宮中做順治的妃子,後來,佟佳氏生下一子,取名玄燁,也就是如今的康熙皇帝。佟圖賴、佟國維都是權臣,把持朝政多年,佟國綱、清朝的「佟半朝」,就是由此而來。

站在清朝的角度來說,佟氏一族為後金和大清立下不世之功,佟養性的「雙面間諜」身份被徹底洗白。站在明朝的角度來說,佟養性被列為「頭號叛徒」,因為他一人,讓明朝損失慘重。

明朝、清朝都是時代進程的一部分,在兩朝交替階段,總有一些人要選邊站隊,佟養性的功過是非,不能一概而論。但是,這表明了一點:大清不同於其他朝代,厚待功臣。

不管是佟養性、還是大明過去的范家、洪承疇等人,亦或者戰死的普通貧民將士們,一律封以爵位,要他們子孫無憂。即使有牽扯進事情有了大罪,也不會全滅,更沒有誅九族。比如鰲拜、索額圖等人。

威洛克斯越是研究,越是心生希望。他知道康熙重用西洋人,四爺沒有膚色民族等等區分。所以他面對如此情勢,大膽地提出來請求。

自古以來,人在異國他鄉奮鬥的,有幾個混的好?威洛克斯傷心道:「四爺離開南海不久,安德魯在一天夜裡突然就沒了,都說安德魯得了暴病死的,留不得,當夜就拉出去把屍身燒了。可憐安德魯一向在英吉利總督面前得臉,說死就死了。英吉利總督為安德魯的死哭了兩天,英吉利國王心疼得了不得。」威洛克斯張望四周,見確實安全地方,方痛哭流涕道:「我和安德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知道安德魯身子強健,他怎麼會好好地得了暴病。我大著膽子偷偷去看過,安德魯的口鼻里都是黑血,分明是被毒死的。我當時嚇得腿都軟了,只不敢聲張。」

四爺道:「安德魯雖然要回去英吉利,可到底也是從爺這裡出去的。可憐年輕輕就這樣蹊蹺地沒了,只剩下了你一個。若英吉利一方待你不好,爺自然會為你做主。」

威洛克斯從椅子上起身,在一張小綉墩上坐了,人高馬大的身軀靠在四爺身邊,搖頭道:「自四爺走後,南海形勢有了變化,安德魯不聽我的勸說,一心要回去英吉利。我沒有辦法,我知道,即使他從來沒有背叛英吉利,可英吉利總督、東印度公司的人,都不會信任他。我收到四爺通知,在十三爺南下的時候,藉機強行和大清商人們一起捐款,被十三爺安排在寧波正經安家。寧波民眾雖說待西洋商人也有排斥,可也不苛待。」威洛克斯捋起手臂上的衣袖,委屈得直哭,「我因為去看望安德魯的屍體,被人追殺,這疤痕還在那。現在那東印度公司的人遇到我,還是隨意打罵。」

威洛克斯的手臂上有一條長長的暗紅刀疤,斑斕若錦,進來送點心的蘇培盛看著不忍心,眉頭緊皺。四爺心疼不已,忙叫蘇培盛拿了去疤痕的葯來親自給威洛克斯擦拭。威洛克斯受寵若驚,忙道:「我身份卑微,怎麼能叫四爺為我做這些事呢。」

四爺輕輕撫著他的手臂道:「什麼卑微不卑微的話,你受今日之苦爺難辭其咎,做這些又算什麼呢。」他嘆息,「爺當年這一走,雖然也為你們安排了,到底也是力所不能及,終究還是連累你們。」

威洛克斯動容不已,哭著道:「能跟著四爺一場已經是我們的福氣了。在四爺身邊那些日子我才是真正開竅,在別的掌權者眼裡,我們這些人就是出海的炮灰命如草芥。」威洛克斯自傷身世,屋裡不斷進來的人都同情不已,一時間殿內嘆息之聲不絕於耳。

四爺輕輕為威洛克斯擦著藥酒,縱然如此,他還是疼得噝噝倒吸冷氣。四爺道:「你到底是英吉利的人,英吉利國王也不為你說話么?」

威洛克斯忍著痛,咬牙道:「英吉利國王雖然也護著我,可東印度公司和英吉利總督到底是權臣,英吉利國王也奈何不得。有時候英吉利國王覺得他們鄙視我們這些貧民出身的商人,傷了自己臉面,也會為我們分辯幾句,可是下回東印度公司和英吉利總督排擠就更重了。」

權臣權力頗大,東印度公司是真的富可敵國,在英吉利之外堪稱藩屬國的國王,英吉利國王管不了。即便威洛克斯是英吉利國王要提拔的人,也維護不得。

四爺凝神思量片刻,忖度著問:「東印度公司和英吉利國王當真不睦已久么?」

威洛克斯認真點了點頭:「東印度公司總說他們有功勞於英吉利,是英吉利最大的功臣,可是卻被保守派元老派把持國王,要他們不得志。」威洛克斯低頭想一想,道:「我冷眼瞧著,其實東印度公司在英吉利國王心裡分量不如從前多了。自從英吉利革命鬧了幾場,英吉利國王的權利大不如前,主要心思用在收攏國內勢力上,於海外不大有興趣了。」

「那你去英吉利時,有風聲說國王要加封你么?」

威洛克斯茫然地搖頭,點頭,瞅著手臂上泛疼的疤痕流淚道:「有風聲。包括法蘭西的人也偷偷聯繫我。可我都拒絕了。」

四爺唏噓不已,關切道:「爺知道你的心。其實你在歐洲過得不好,爺倒可以想個法子把你戶籍轉到大清來。只是歐洲和大清的恩怨你是知道的。你可願意為爺留意著大清境內歐洲各方勢力的動靜,暫時委屈著一段時間。」

威洛克斯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看著四爺,四爺答應自己加入大清戶籍了!

威洛克斯情緒激蕩之下呆愣住了,身邊蘇培盛踢了他一腳,他警醒過來,連連點頭:「能為四爺做事,威洛克斯萬死不辭。」

到了晚間四爺檢查完孩子們的功課,回來前書房正要沐浴歇下,卻是蘇培盛領著一名傳教士進來道:「基督教分會的麥克先生給四爺請安。」

四爺頓時困意全消。

麥克先生帶來一個消息:十三爺胤祥進京了,直接被關押進宗人府。

四爺送走麥克先生,木然地洗漱沐浴,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極力要自己的腦袋去思考政務。

目前大清局勢不同上輩子,該有哪些新政令出來整頓,會有什麼連鎖反應……四爺竭力要自己全神貫注地想著。

還有冊封皇貴妃做皇后的事情,拖延至今,沒有正式旨意。

四爺不知道的是,這件事遇到了阻礙。這阻礙不是別人,正是康熙自己。

皇貴妃陪伴他這麼多年,他已經不擔心自己克妻命硬影響皇貴妃,可是……當時康熙當時本來就因為胤祥的事情正傷心,四爺抓住機會一提,他一時動情答應了——他知道老四是擔心皇貴妃的後事,他對皇貴妃也是極為愧疚,可等群臣都答應了,熱情操辦,他一冷靜下來……佟佳家的勢力這麼大了,再出來一個皇后……康熙下意識拖延,心事重重。

這一天早朝後,早春天氣明朗溫暖,他換一身輕便衣裳來到寧壽宮請安,又一次和皇太后愁眉苦臉。皇太后又問他:「皇帝,你到底什麼時候冊封皇貴妃?」

康熙愁容滿面,手裡小榔頭敲核桃的動作都慢了:「皇額涅,您看,這皇后冊封……兒臣記得您當年大力反對?」

「當年,我是大力反對。可是皇帝,現在不一樣了。我以為你已經做主冊封了,我也想好了,應該的。你怎麼反而猶豫了?」皇太后吃著康熙敲出來的核桃,表情比他更納悶。

「皇額涅,您知道,兒臣剛提拔隆科多做九門提督,鄂倫岱做漢軍正藍旗提督。佟佳家一門如今是威勢赫赫。將來這兩個人都是新君的輔政重臣,再上一層。若再有一個皇后,……」

再有一個皇后,佟佳家的勢力將會大很多。無論哪一個新皇都無法容忍。而萬一這個皇后活得比自己還久,做了母后皇太后,這天下豈不是佟佳家的天下了?康熙沒有說出口的話,皇太后當然明白。當年先皇一直拒絕蒙古皇后,其中就有這個原因,防止外戚勢大。

「可是皇上,您也要關心關心您自己。多年來,您對皇貴妃如此愧疚不安,將來怎麼也不能安生。如此自苦,您對得起自己的夫妻情分嗎?您能忍心嗎?」

一句話要康熙心頭一震,胸腔里酸酸楚楚的難過,熱淚湧上眼眶。他想到了所有人,他想要完美安排好所有人的未來,可唯獨自己的一顆心,一份情意,忽略了,顧不上了。

「皇額涅……」康熙低低地呼喚一聲,哽咽難言。

皇太后沒有說什麼大道理,她只是作為一個母親,在心疼康熙的自苦。她的昏花目光慈愛地看著康熙,好似在看一個懂事隱忍到要人心疼的乖孩子。

皇太后的理解體貼,要康熙越發難過。

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端坐龍椅的康熙皇帝,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孩子,面對心疼自己的老母親,極力忍耐那份酸楚疼痛。

康熙出來寧壽宮,腳步沉重地在御花園亂逛,也不知道走到哪裡,迎面有妃嬪給他福身清理,看面容也不大年輕了。「起來。」康熙看著淺綠色的棉袍半舊海龍皮披風、胸前素色龍華,沒戴長指套的手,身邊只帶著一個低等小宮女,知道是一位低位妃嬪。

「皇上……」妙答應因為康熙陌生的目光,苦笑一聲,只眉眼間不見愁苦,卻好似是豁達的自嘲。依稀可見當年那副無一處不長在康熙審美上的姿容秀致。「皇上可是記不得奴婢了?奴婢是妙答應。」

康熙眯眯眼,仔細看了兩眼,恍惚想起來,居然是妙答應。

「妙答應?」

因為康熙四十七年靈答應和老二胤礽的事情,康熙對妙答應等一干跟去承德山莊的妃嬪們遷怒,妙答應等人也都不敢朝他身邊湊,生怕引得他回憶起那件事。而這些年,康熙的事情一多,記憶也不如過去,真忘記了妙答應的面容。

「你怎麼這個歲數了?」康熙感嘆道:「朕記得,你還不到二十歲。」

「皇上,奴婢記得,你的頭髮鬍鬚,還沒白那。」妙答應還是那個妙答應,直言不諱。康熙笑著搖搖頭,打量兩眼她的穿戴容色:「這些年,你過的還好?」

「多虧了皇貴妃想著。」妙答應扶著康熙走上來一處八角亭,李德全舉著毛毯鋪好椅子,她扶著康熙坐下來,「說出來皇上可能不信,我一開始,也是怨天怨地,憑什麼我守著規矩,卻無辜跟著遭受這一回?被宮女太監冷眼,被內務府苛刻冬天連換洗棉襖都沒有,柜子掉漆了慣用的宣紙也不供應了,憑什麼那?奴婢心裡苦,偏偏又端著,生怕被姐妹們看不起,每次有機會去承乾宮請安,都要鬧一回,鬧得所有人都不開心才好。可是,皇貴妃每次處罰奴婢,卻又想著照顧奴婢,布匹毛皮碳火……都想著奴婢。」

妙答應情緒激動說不下去。舉目望天眼淚朝肚子里流,天空很藍廣袤無邊,承載人間多少愛恨情仇,卻依舊很藍,依舊寵著白雲在頑皮地飄啊飄。

她伸手扶一扶小兩把頭上唯一的銀鍍金蝶戀花珍珠釵子,略窘迫地看著康熙:「奴婢嘮叨了。實在是見到皇上,有點激動。」

康熙搖搖頭:「繼續說。」

「哎。奴婢知道,皇貴妃娘娘是看在十八公主的份上,可不管什麼原因,受益人是奴婢。再加上慢慢的,十八公主長大了,也知道來照顧奴婢,奴婢的日子越來越好,居然生出來感激心來……」她臉上有一抹釋然的笑。「十八公主,也是皇上給奴婢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顧著康熙的面子,妙答應沒有說,自己和靈答應處的那樣好,靈答應犯事,自己正好在之前見過太子,……沒有被牽扯進大牢。她想通了,是真的感恩皇上的仁慈寬容。

她微微側頭,條件反射地露出來自己最美的側臉,卻是看著康熙的殷殷目光,有對老年人的孝順,也有對皇上的恭敬,更有一個女子看一個偉岸男子,天一般胸懷的男子的崇拜。

在康熙的威勢面前,這是掩飾不出來的,這是發自內心。

康熙嘆息一聲。

「你呀,還是這個脾氣。見到了朕,不說你自己,反而說皇貴妃。說吧,有什麼事情?」

妙答應笑了。

盈盈跪下。

挺直了脊背,直面康熙。

「皇上,奴婢這性子,是一輩子改不了了。奴婢有一個十八公主,看著十八公主長得好,別的不敢奢求。今天有緣見到皇上,只想報答皇貴妃的恩典。也是了了奴婢的一個心愿。」

「你要報答皇貴妃,在朕的面前說皇貴妃的好兒?」康熙笑了,帝王威嚴的目光盯著妙答應的眼睛。「皇貴妃的行事,朕比你清楚。」

「我知道,皇上更清楚皇貴妃的行事風度。」妙答應嚇得雙手握緊成拳,指甲刺著掌心疼的她回神。她的目光發虛發憷,但她咬牙撐住了。

「皇上,奴婢確實有私心,奴婢想討皇貴妃的好兒,要她更照顧奴婢,更照顧十八公主。可是奴婢想要報恩,也是真的。這個宮裡,有多少踩高捧低的人,不是宮裡,人間之人大多都這樣。奴婢不怨了。但奴婢不能聽著她們說『皇貴妃現在能耐有什麼用,將來呀,就算四爺做皇帝,冊封的皇太后也不是她……』皇上,奴婢不敢談論朝政,不敢牽扯皇儲冊封,奴婢只是想要皇上對皇貴妃好一點兒。」

妙答應一鼓作氣說完,身體癱軟,趴在冰冷的亭子地磚上。

她沒有看見,李德全等等所有太監大氣不敢喘。而康熙渾身顫抖著,嘴唇哆嗦著,臉色難看的嚇人。

康熙在晚上來到承乾宮,揮退了眾人,直接問道:「表妹,你還要做皇后嗎?」

皇貴妃一愣。

怔怔地看著康熙。

想!想!她想啊!

兩行渾濁的淚水流淌在乾瘦的老年斑初生的面頰,康熙伸手,給皇貴妃默默地擦了,手指微微抖著。

皇貴妃握住康熙的手,緊緊的,放在胸口。

「表哥,我還能想嗎?在你要隆科多做九門提督的那一刻,我的夢想就斷了。胤禛勸說我,要我開開心心的,孩子們都孝順我,可我不甘心啊。可我不甘心,又有什麼用那?現在,如果我為了佟佳家好,為了胤禛好,我就必須斷了這個念頭。我自己養的兒子的性子,我能不知道嗎?表哥!」

皇貴妃撲到康熙懷裡,嘶聲痛哭。

「我天天擔心,就算我不做皇后,我低調。可是隆科多的性子,將來呀必然惹禍……表哥,我每次只能安慰自己,胤禛重情,不管將來如何,他一定不會牽連,給佟佳家保留世家體面。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怎麼能甘心,將來作為皇貴妃陪葬你身邊!我怎麼能甘心,將來低了德妃一頭!胤禛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他是我養大的!」

皇貴妃嘶吼著,似乎要嘶吼出來所有的委屈和憤怒。

可她年紀大了,和康熙哭鬧也沒有力氣了,康熙扶著她躺到炕上,她哀哀地哭著,哭得絕望傷痛。

康熙歪在他身邊,用手帕不停地給擦眼淚,一直等到哭的人受不住了,實在沒有精力了,完全發泄出來了,康熙哄孩子似的拍著她的後背,笑道:「你呀,有心事不和朕說,朕哪裡知道你怕將來被德妃壓一頭?還是老四,年前和朕請求,冊封你做皇后,說將來,要你和朕一起尊享後人香火,和赫舍里皇后、鈕祜祿皇后一樣。」

皇貴妃正焉焉的抽泣著,情緒波動大,耳朵里嗡嗡的,腦袋也生疼,渾身無力。乍一聽,沒有明白,獃獃地抬頭看康熙,好一會兒,她紅腫的眼珠子動了一下,宛若老去的蝴蝶的翅膀扇動。

「表哥,你說什麼?」皇貴妃做夢一般。

「朕說,你兒子給你請命,要你做皇后。」

「胤禛?我兒子?」皇貴妃不敢置信,哭著臉,抖動的唇,夢囈般的語氣。

「是呀,你兒子。你兒子呀,抓住機會,沒有給胤祥求情,給你求情。你滿意了?」

「我……我……」皇貴妃慌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無措,「我兒子……給我求情……我兒子,心疼我比他的胤祥還甚?」

「是啊,你滿意了吧?」康熙抓住她無意識揮動的手,骨瘦如柴的手,親切地哄著:「你呀,有一個好兒子。」

皇貴妃在這般刺激下,受不住地要暈過去,她狠狠掐著自己的人中,要自己保持清醒。

醒過來后,面對兒子坐在床邊關切的目光,眼淚開心地流淌。有子如此,還有何求?

*

康熙在南書房,正式命禮部和工部重新規劃自己的陵寢景陵,要造出來新皇后百年後的位置。

這就是決定了。

朝臣們都理解,畢竟佟佳家的實力、身為康熙的表妹、皇貴妃這麼多年的資歷,都擺在這裡。而皇貴妃沒有親兒子,於皇位繼承影響不大,沒有理由反對。

至於佟佳家作為外戚勢力過大?還能大過之前的赫舍里家嗎?能大的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出身的科爾沁?反正他們作為臣子該勸諫的勸諫,言說外戚勢力大的害處。但就皇上的英明神武,這真不用他們做臣子的擔心。

皇子們更清楚康熙的意思,將來不管誰做繼承人,不管哪個妃嬪做聖母皇太后,都會踩著皇貴妃一頭。可一旦皇貴妃變成皇后,她沒有親生兒子,她也是母后皇太后,都要高上聖母皇太后一頭。康熙終究是顧念著這份情意,要給皇貴妃最大的體面。

後宮妃嬪們都知道這一點。

康熙下了聖旨,要欽天監選日子冊封皇后的消息傳遍前朝後宮,有人替皇貴妃高興,有人一絲兒表情不露隨大溜地恭喜。有人含酸地和皇貴妃嘀咕:「這下子,四大妃、良妃等等人,都要氣哭了那。都等著看娘娘您的笑話兒,這下子,看不成了。」

皇貴妃只一笑,最大的心事了了,還有兒子的愛充盈心間,世事紛擾於她,風過了無痕迹。

對四大妃等妃嬪,尤其德妃,還是一如既往地恭敬皇貴妃。德妃是人精兒,且皇貴妃的身份資歷是她幾輩子也高攀不上,她雖然酸澀於康熙維護皇貴妃的態度,但並沒有什麼抵觸心理。更何況,皇貴妃做了皇后,對她的老四,也是有好處的。於是德妃對皇貴妃,更親近了。外人的眼裡,這兩個明爭暗鬥一輩子的冤家,處的更好了。

二月十六日,欽天監算出來的好日子,康熙親筆書寫聖旨,頒布天下,正式冊封佟佳皇貴妃做皇后,舉國歡慶。

這位陪伴康熙一生的皇后,康熙的表妹,協助康熙養育滿宮皇子皇女操勞宮務的女子,大清人從心底深處接納和祝福。已經不抱有希望的佟佳家更是欣喜過狂。

皇后本人,端坐太和大殿,康熙的身邊,面對皇子們、朝臣們、滿宮妃嬪和命婦福晉們的行禮,轉臉看向康熙,再轉臉看向她的胤禛,端莊的一笑,那笑,有幸福的味道。

康熙有一天傍晚,來無名居看方苞,坐到炕上,看了方苞的聖旨稿子,休息后,忍不住言說此事,嘆息道:「胤禛呀,是一個好的。幫著朕,安排好胤礽和皇后的後事,朕呀,現在是沒有遺憾了。」

對面的方苞欠身,恭敬道:「皇上,四爺一貫孝順體貼您。」

「是啊。當年的頑皮胖小子,朕只當他是一輩子富貴閑人了,那知道,是他最要朕老來依靠。」回首往事,康熙不勝唏噓。

方苞則是真羨慕康熙了。四爺這樣的好兒子,誰不想要?四爺還沒做皇帝,把皇帝該做的朝堂差事兒都給辦了,還給康熙處理好二爺和皇貴妃的難處,要康熙心無牽挂安心養身體,還不用擔心被架空做了太上皇,依舊大權在握,嘿!

「皇上,奴才的兒孫們,將來若能學得四爺一指甲的孝順體貼,奴才也是無憾了。」

「會的。會的。」心情頗好的康熙,也很樂得分享和提拔的,大手一揮。「朕給你抬旗,給你的兒孫們一份鐵莊稼。」

方苞:「……」

說實話,在方苞的鐵「漢」心裡,進旗那就是「漢奸」!「民奸」!老百姓說滿、漢之分,羨慕滿人有鐵莊稼。其實是旗、民之別,矛盾的點在於朝廷對旗人的種種優待,康熙對旗人官員的看重和照顧。

可是,此情此景,康熙正驚訝地看著他的反應,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條件反射地「撲通」一聲跪下:「奴才萬萬想不到……皇恩高重,奴才,不勝感激……」

「哎……快起來。」康熙以為方苞是因為進旗激動的,笑著道:「這樣,你家的孩子,將來也有指婚了。朕聽說,你的一個孫女兒,才華隨了你,一筆小楷,一筆詩詞寫的要江南才女們都自愧不如,性情也是個好的。」

方苞傻傻了:原來皇上是看中了我的孫女兒?要給指婚?皇上怎麼知道我的兒女們想要進旗被指婚?難道皇上調查我家了?

他正越想越怕生怕有什麼**被調查出來。康熙興緻勃勃地念叨:「弘暉這要娶妻了,皇太后、皇后、德妃,老四媳婦,都忙著給他後院添人,朕也想啊,可合適的姑娘都給她們選了。正好,下次選秀,你要你孫女兒參加,哎,朕再看看,誰家的姑娘好,給抬旗……」

康熙細細地念叨著,哪家的姑娘有才名,哪家家風好,哪家的姑娘穩重大方……一副要利用皇帝特權給孫兒扒拉姑娘的架勢。方苞獃獃地聽著,時不時地附和兩句:我是誰?我在哪裡?合計著,我也做一回靠女兒上位的「奸臣」,見識了楊貴妃一家「生男不如生女」的榮耀?他趕緊甩甩頭,皇上可是英明大皇帝,唐玄宗哪裡比得上?!所以他不是奸臣!

三月初五日,雍親王府迎娶第一位兒媳婦,富寧安給閨女準備了十里紅妝,在不違背禮制的情況下,給出了最隆重的嫁妝。四九城歡騰,幾條街上都是人山人海的歡呼聲。康熙、皇太后、皇后也來了雍親王府,在拜高堂的環節里,一起接受大婚小夫妻的磕頭行禮。

這架勢,和康熙要四爺祭祀祖先,祭天更要人目瞪口呆。

可四爺他真就是一個孤臣。他隆重地祭天祭祖回來,第一反應是請假休息,那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更有康熙從來最是疼愛弘暉,皇太后和皇后也是。別說大臣們不多想,就是四福晉等所有雍親王府的人,都只敢高興於長輩們對弘暉的疼愛,不敢想其他的含義。

五世同堂,弘暉大婚,今天是四爺重生以來,最高興、最高興、最高興……的時刻之一。

夜幕深深,喝喜酒的賓客們都走了,下人在忙碌地收拾酒席整理賀禮,四福晉、年側福晉等人忙了一天剛開始用晚食,兄弟們送喝醉的康熙、皇太后、皇后回宮,侄子侄女們在新房放聲歌唱鬧騰新郎新娘。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

四爺在一片歡樂騰騰的歌聲中,醉醺醺地拎著一壇女兒紅,晃晃悠悠地上了轎子,出來雍親王府。

四爺去的是宗人府。

宗人府,大清朝廷專門管理皇族事務的衙門,與內務府平級。而宗人府的宗正,正是平郡王訥爾蘇,四爺早早地和訥爾蘇說一聲提前安排了。此刻守門人一見四爺來了,連忙報信給管事的。那管事的迎出來,四爺一看,巧了,認識。此人名叫蘇爾金,正是在弘皙白礬密信案中自盡的貝勒蘇努第三子。

蘇爾金見四爺來了,趕快上前磕頭:「爺吉祥,蘇爾金給您請安了。」一邊說,一邊把四爺讓進門房裡坐下。

四爺今天特別地隨和大方,身體搖晃著,眼睛眯眯著,臉上翻著醉酒的紅暈,眉梢眼角都是喜慶的笑兒:「蘇爾金,你阿瑪當年在我面前可沒少誇你呀。有一次他給我說,想讓你跟著你們五爺出海去,說你拉丁語好,喜歡研究西洋文化,我答應了。那可是個好機會,出去見識見識辦正經差事。不知道你和你們五爺談的怎麼樣了?」

蘇爾金受寵若驚了。四爺是位冷麵王,一般的大臣們還難得和他說句閑話呢,自己一個敗落宗室,今天能有這面子,而且還讓自己得了這份美差,他能不激動嗎?四爺的話剛落音,他就連忙回答:「蘇爾金謝四爺的賞。四爺您是貴人,蘇爾金和五爺談了,五爺要我再更多研究西洋歷史,做足了準備那。」

四爺點點頭,看著默默打開側門的蘇爾金,從腰上荷包里掏出來一疊子銀票,遞過去:「拿著,給值班的人買酒吃。爺今天高興,爺娶兒媳婦了。今天在場的所有人,你都給爺一個名單,爺要好生感謝你們。」

蘇爾金加上侍衛們一是害怕,二是感激,誰不知道四爺那說一不二的脾氣呀,即使四爺今天娶兒媳婦大喜之日,他們也不敢造次。紛紛磕頭謝賞。四爺暢快大笑著,大踏步地向院子裡面走去。

進了二門,院里燈火通明,他一眼就瞧見了十三弟。胤祥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饒有興趣地在讀一本書。一個綠衣丫鬟站在身後為他捶背,一個粉衣丫鬟手端茶盤,侍候在旁邊。四爺停住了腳步,恍惚間,是抱在懷裡的奶糰子胤祥,跟著自己丫丫學步的胤祥……眨眨眼,注目細看,揉揉眼,再仔細看:八年功夫!老十三不過才三十多歲,可是,左邊眼角起了一根細細的皺紋,髮辮子也沒有以前粗了,竟好像一下子變成近四十歲的人!兄弟兩人同在京城,卻咫尺天涯,不能相見。胤祥啊胤祥,你讓四哥想得好苦!四爺不覺眼睛濕潤了。可是,他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今天他更不能惹十三弟傷心,便強打精神,笑呵呵地叫了一聲:「十三弟,你好悠閑哪!」

正在看書的胤祥陡然一驚,抬頭一看,竟然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四哥來了,激動、興奮和那無法表達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他慌亂地站起身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了,雙手胡亂地揮舞著,語無倫次地說:

「啊?!四哥,怎麼……是你,是你……來看我了。你,你……你怎麼進來的……」一邊說,一邊就流著眼淚打千兒請安。

四爺連忙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十三弟:

「胤祥,快起來。我是特意來看你的,你,你身子骨還好嗎?」

胤祥只顧看著四哥,雙眼上下仔細打量四哥,他的四哥!目光灼灼。

胤祥見四哥穿著一件正式的藏青色朝服,紫色貂皮風毛披風,石青色夾袍洗得纖塵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寧靜的面孔上兩個瞳仁越發黑得深不見底,似乎和八年前無甚差別,只看上去更加從容,眼睛更深了些。半晌,胤祥才從懵懂震驚狂喜中驚醒過來,又似乎是放心地笑了一下說:

「四哥,你一點沒變,只是有點瘦了,要好生養著。四哥,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你看,還有兩個丫鬟伺候我那,外頭還有十幾個小廝,都聽話恭敬得很。每天紅袖添香、讀書習武,看螞蟻上樹,悠閑得很。」

四爺重重地錘他的肩膀,默默地聽著十三弟這近於瘋癲、又像生怕他擔心的話,不由得心如刀絞。他痛心地說:「十三弟,你不要說這些混話,四哥我聽著心裡難受。四哥沒瘦,倒是你瘦了這麼多。」四爺更近地觀察他瘦的突出的五官,手上一用力,握住胤祥的胳膊握住,一把試探到衣服下的消瘦,眼裡含了淚。

胤祥要再說什麼要四爺寬心,終是什麼也沒說。四爺細看他眼角皺紋,哽咽難言。兄弟兩個淚眼相看,彼此都知道彼此的焦急,千言萬語要說,卻又擔心說了惹得對方更為擔憂。皆是為了對方強忍悲痛。

自從康熙四十七年,十多年了,胤祥接二連三地被圈禁,這次他剛回來北京不到一個月,十天,剛被圈禁十天,他卻是最著急,急得受不住。首先他不同於老二胤礽,胤礽落草就是儲君,養在深宮,除了偶爾隨駕,從不輕出宮門,圈禁不圈禁行動上分別不大。胤祥自幼就性野,跑馬拉弓,鬥雞走狗無所不為,就是沒差使,一年也要出京遊歷幾次。因此,遇到圈禁,他最是耐不住。更何況,這樣關鍵的時刻。

平郡王很照顧他,外院有十幾個小廝,內院有兩個美麗丫鬟,都聽話乖巧。他每日只在這個小天地里擺棋譜、練字畫、打布庫、調鸚鵡……只一日一日消磨長晝、打發永夜。漸漸地,不光沒有安心下來,反而越發焦急,落了個失眠不寐的毛病兒。看著蒼老和眼角皺紋、掉頭髮就是這麼來的。

此時正是午夜,夜清氣爽,雲淡天高。撒眼一望園中紅瘦綠稀牡丹如火,一隊鴻雁在高遠天際「嘎嘎」叫著向南緩緩飛著,胤祥喃喃說道:「年年願傍青鸞隊,拜獻南山祝嘏詞。——四哥,自從康熙四十七年,弟弟就沒有給你過過生日了……」正自出神,卻見看守管事蘇爾金在前,後頭跟著性音、餑餑、富鼎三人迤邐進來。胤祥不禁一怔,性音一句:「四爺,十三爺,大喜的日子,你們怎麼還不喝酒?」他渾身電擊般顫了一下,什麼大喜的日子?翕動了一下嘴唇,卻害怕聽到是不利於自己一方的,什麼也沒有敢問出來。

「十三爺!」蘇爾金就地打了個千兒!「二月了,夜裡還是冷的。我給您做了幾個小菜,待會兒送上來,你和四爺喝一杯。」胤祥僵硬地點了點頭,說道:「理會了,叫他們抬膳桌進來些吧,再拿一個手爐和腳爐來。」轉臉道:「四哥,你快進屋坐著——我知道你進來一趟難,有什麼話,盡情聊!」

屋裡燒著暖炕,胤祥給四哥脫了披風,請四哥落座,將手爐放四哥懷裡,腳爐墊在四哥腳下,試著他額頭上溫度高的很,知道是醉酒的原因。性音倒酒,餑餑和兩個丫鬟幫著擺好碗筷盛湯,他瞧著四哥醉醺醺的任由擺布的模樣,一時又哭笑不得。

「大哥在南海一直擔心四哥。十四弟又去了西北,這次呀,他連大將軍王的名號都沒有了,什麼『大將軍王』?」胤祥一邊命丫鬟去煮醒酒湯,一邊笑道:「既不是親王,也不是郡王,含含糊糊一個『王』。他還挺得意的。」

四爺呆了一下,屋裡的暖和要他的酒意更壓不住,腦袋暈暈的無法思考,更沒有精神說話。

胤祥也沒要四哥說話,照顧四哥用了一碗蘿蔔豆腐湯,一長一短將老二託付自己靈答應,自己轉而告訴王剡的事情都說了,末了將南海總督蔡珽無知被老八利用,老八在海上阻攔自己不給自己回京的事情也說了。

「這件事,有一點需要告訴十三爺,她自盡了。」餑餑的話音一落,胤祥呆著只是沉吟。

四爺原以為他必定難過,正想撫慰,不料胤祥突然大笑道:「好好!死得好!她倒得了好處,雖不節而烈,雖不忠而從!她是個有福的!哈哈哈……」

發作一陣,胤祥清醒過來,要一杯酒喝了,已經平靜如常,苦笑道:「四哥,老八派汗阿瑪身邊的退休老太監海盛去南海,假傳汗阿瑪口諭,又傳了一些汗阿瑪病重的消息,我情急之下,無法辯駁真假,南海情勢緊要,大哥脫不開身,我卻不能不回來看看,這才中了他的道兒。」

「十三弟!」四爺喚了一聲,恍惚間,是那一年自己被汗阿瑪罰跪奉先殿,胤祥去看自己,一個勁地喊「四哥!四哥!」此刻,他只想喊「十三弟」,他知道,胤祥一是擔心老父親生死,更是掛心自己的安危,才顧不上和北京通信確認,直接冒險進京。

胤祥感受到四哥眼裡的情感流露,卻是釋然地一笑,款款說道,「看到汗阿瑪康健,四哥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如今皇父春秋日高,龍體每況愈下,國無儲君,人無定心,老八爪牙鋒利羽翼豐滿,老十四盤踞西北心雄萬夫。兄弟們面情上是兄弟,……大清定鼎已八十年,國基牢固,斷然亂不了,季孫之憂在蕭牆之內。汗阿瑪放鹿中原,任兒子們高才捷足者先得!我……」他忽然有點氣餒,旋即苦笑連連,自己如今這個情況,還能幫助四哥多少?

四爺聽得迷迷糊糊,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什麼,醉意的目光朦朦朧朧地看著胤祥,發現他不說了,嫌棄地嘆道:「你怎麼長了皺紋了?四哥明兒送來一些保養的食材,要丫鬟們燉了吃著。等弘暾大婚,你這做阿瑪的,可要好看些。」

胤祥轉臉看性音和餑餑,性音正在大口吃菜,笑道:「十三爺,四爺今兒是真喝醉了。弘暉阿哥大婚那,接下來就是弘時阿哥……弘暾阿哥大婚的日子也定下來了那,四爺高興的瘋了。」

胤祥的脖子「咔嚓咔嚓」地轉向四哥的方向,慢的好似地球自轉,一邊餑餑笑著說:「十三爺,是不是四爺還沒和您說是什麼大喜事?是弘暉阿哥大婚那。」

他好似沒有聽見,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四哥。

四爺伸手摸摸他新剃頭的青瓜腦門,懶懶地笑著:「十三弟,四哥娶兒媳婦了,要做瑪法了。你也馬上要娶兒媳婦了,要做瑪法了。」

四爺的眼前,是將來,兩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就好像當年,他和胤祥一樣。

胤祥伸手抱住四哥的手,張張嘴,喉嚨堵著。再張張嘴,眼淚先下來。

好一會兒,他嘴巴張張合合,艱難地吐出來一句:「四哥,弘暉大婚了?」

「大婚了!福晉是富寧安的閨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祥驀然仰天大笑,這次是痛快的笑,是真正放心的笑!汗阿瑪終於給弘暉大婚了,是富寧安的閨女!「好!好!好!」胤祥大叫著,面孔發亮,眼睛發亮。「今天該喝酒!今天弟弟要陪著四哥喝酒!一醉方休!」說著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拎過酒壺再倒酒。

四爺因為十三弟的高興更高興,端起來酒杯陪著:「來,我們喝酒。」

哥倆一起喝酒,喝得盡興,喝得激動,喝得飽含對未來的期待,胤祥喝得多,四爺是真的醉了,醉的人事不知,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四爺捂著腦袋迷糊睜開眼睛,一看自鳴鐘上的時辰嚇得直接醒了酒,快速收拾自己,和四福晉一起喝了兒媳婦敬的茶,小糯米和小米粒照顧阿瑪用早膳,四爺用了早膳,躺在如意齋廊下的躺椅上曬著太陽。

婚宴的第二天,主家還有的忙活,書房的下人們都去幫忙了,早開的兩排牡丹擺在廊下,散發幽香,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花貓兒邁著優雅的奶步走過來,靈活地跳上他的膝蓋,找個舒服的姿勢趴下來,矜持地搖著尾巴眯著眼。

餑餑遠遠地看見四爺這個憊懶模樣,不禁一笑。悄悄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塞到四爺的手裡。

「昨天晚上,十三爺秘密交給我的。十三爺一邊解說,一邊檢查,這是一張名單,密密麻麻寫著二三百名官員將軍姓名和現任職份,都是十三爺自己手裡使過的舊部,……」

說著說著,餑餑的聲音嗡嗡的,透著哭意。

四爺一下子就明白了。

餑餑哽咽著:「十三爺早就寫好的,臨交給我又不放心地提起筆在紙上點點劃劃,添了幾個名字,又塗去了幾個人的名字,說道:「有些人沒用,有些人沒骨氣,有些人沒見我面難以指揮。我點了點兒的,四哥可以見見;畫了杠兒的,得給點好處……這些年有些人變了也難說,先試探試探接觸。你們跟在四哥身邊,要四哥千萬當心——皇貴妃做皇后,佟佳家越發勢大,暫時要一力拉攏。年羹堯在西北,我們信任他,但也不能全部壓在他身上。」

「十三爺的目光望著西北。還說『陝西三秦之地,為中原門戶,年羹堯在那裡攔著老十四,太好了!至於李衛——補個陝西糧道,既不歸老十四管,也不歸年羹堯管,專差為這兩個大營辦糧,李衛去年羹堯的陝甘總督衙門幫辦軍務兼理文書,也混個軍功。」

聽得四爺陡地一震,八年工夫,胤祥的心機精明到了這地步,果然又是上輩子的十三弟。

由一個李衛管糧,就等於一手卡住老十四和年羹堯兩軍的命脈!「瞄」的一聲,貓兒瞪圓眼睛望著四爺,似乎是好奇。四爺一手給貓兒順毛,微微睜開眼睛望向餑餑。

這雙俊逸凌厲的眼睛,猶自帶著昨夜醉酒的一絲疲倦和朦朧,好似清亮深邃的大海蒙上一團霧氣,遮掩了大海的冷漠無情,看著越發深不可測和神秘,要人不敢探視。

餑餑直視四爺半睜開的眼睛片刻,抿了抿唇,終是移開視線,遲疑良久方笑道:「四爺,李衛的事,雖然您不管吏部,但十三爺管過吏部,他既然這樣說,一定能直接要人調李衛去陝甘總督衙門。四爺,您會驚詫於十三爺的心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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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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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祝福小天使們安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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