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張廷玉在家裡認認真真地編寫奏摺制度。
各地方都統將軍嚴查八旗將士醉酒,嚴格訓練將士近戰體能,爭取自己的兵在考核中獲得好成績。
胤祥緊鑼密鼓地裝修皇宮。
與此同時,新皇下達一系列任命。
封太上皇後為母后太上皇后,太上德妃為聖母太上皇后。鄂倫岱、隆科多分別承襲其父一等公爵位。封烏雅家舅舅博啟為一等公散秩大臣。將鑲皇旗包衣佐領內聖母皇太后之親族、及阿薩納佐領內聖母太上皇后之親族,合編一佐領,以博啟管理,抬入正黃旗。
封胤祚為慶親王,授國子監祭酒,胤祥為怡親王,已廢太子胤礽之子弘皙為理郡王,弘曣為穆郡王。原直郡王胤禔之子弘昱為直郡王,誠親王之子弘晟為世子,恆親王胤祺之子弘昇為世子……。
封固山貝子蘇爾金為多羅貝勒,其弟勒什亨升領侍衛內大臣,升廣東巡撫楊宗仁為湖廣總督,以原任安徽布政使年希堯署廣東巡撫。
駐防西部將軍富寧安回京,任武英殿大學士。提被罰在家的王剡為文淵閣大學士。提刑部大牢的原廣西巡撫阿克敦,與傅爾丹出發駐防青海巴里坤防線。任命僧格和馬喇為駐藏大臣,立即啟程。
漕運總督施世綸退休養病,接任的是陝西人·兵部左侍郎張大有。
…………
滿朝皆驚。王剡是已廢太子二爺黨,勒什亨是八爺黨,其他的都乃人人皆知的保皇黨清官能臣。四爺真寬大之人也!
朝堂烏雲散太陽出、風平浪靜。文武百官都以為皇上真變了!皇上三天一次朝會每次臉上帶笑兒,大臣們上奏事情盡量朝皇上喜歡的方向妥協,皇上也越發親切。如此這般君臣互相體貼,越發和諧。皇上孝順長輩們、友愛兄弟姐妹,使喚啊不·用心教導皇子公主們看摺子,講究養心殿裝修,領著皇子皇女們出宮遊玩……好些日子沒見皇上抱著老貓兒曬太陽了。
日常上朝見大臣、使節……的服飾穿的特嚴謹,完全符合正式禮儀要求,每一個扣子都扣的板正!
滿朝震驚。但是呀,用太上皇和老臣吐糟的話說:「你們皇上啊,還是能偷懶就偷懶的。昨兒還抱怨說,瓜皮帽比冠帽輕便,端坐久了累想歪著,命令所有的椅子上都加坐墊椅披,坐墊椅披也要好生設計,和靠墊抱枕一樣重要。」
老臣們聽得愣怔,四爺真勤快「不」起來?
年遐齡在椅子上挪挪老腰身體湊近一點太上皇,謹慎地問:「皇上,臣聽說,我們在廣州的坐墊椅披作坊,接了西洋好幾個大單子。是不是……」
「是啊~~廣州為了他專門研究的花樣款式,西洋商人都看中了。」康熙在炕上動動坐不住的身體,背歪在靠墊上,一臉嫌棄:「他呀,現在是全世界出名的,會吃會玩會穿會折騰。」
啊!哈哈哈!真的?!太好了?!老臣們在心裡悶笑,菊花老臉上強忍著,露出來只有幾顆牙齒的「恭敬笑」。
坐在康熙炕邊第一排的法喀老眼一閃,放下青花鬥彩十月芙蓉花花神杯在手邊小几上,「與有榮焉」地問道:「太上皇,臣聽說,皇上最近喜歡研究出來,新的粉瓷?工部的新床研究,也有進展了?」
嘿!康熙樂了。
「昨兒內務府的人來和朕哭啊,說太上皇啊,我們可算做出來皇上滿意的粉瓷了。光養心殿的幾副對聯,他就折騰到現在還沒定下來。」
這……倒是真的,皇上對養心殿裝修,那是吹毛求疵到令人髮指——講究好啊!講究好啊!我們大清有錢,養得起一個「吃喝玩樂的皇帝」!
暖閣里氣氛略奇怪,就連靠牆站著的兩排小太監都低了頭。康熙的昏花老眼瞅一眼,無聲地笑。
三個小太監端著托盤來送點心,康熙示意:「嘗嘗,皇帝要膳房新研究出來的『西洋饅頭』,聽說在四九城的番菜館賣得好,還有什麼空心菜,西洋人叫蕹菜?」
「臣等敬謝太上皇賞賜。」老臣們顫顫巍巍地起身行禮。李德全上前兩步扶起來王剡,王剡迷迷瞪瞪的,發覺自己睡著了,趕緊跪下請罪。
「哎。無礙無礙。都坐下。」康熙擺擺手。一抬眼瞅著王剡無精打採的,知道他年邁體弱,眼神示意別人都別笑話他,李德全在炕上小桌上擺好碗碟筷子,康熙當先用了一口這傳說中的:「北郭外,多西洋人菜園。有一種不識其名、形如油菜而葉差巨,青翠可人,脆嫩異常。冬時以沸水漉之,入以醯醬,味頗甘美。」
「西洋人在大清越來越多,飲料作坊開在大清,菜也種在大清了。」康熙咽下去一口,細品品,讚賞地點頭曰:「此異方清品,非肉食者能領略也。」用一口「西洋饅頭」,笑了。
「怪道西洋傳教士們都說,大清的麵包師傅們不斷改良麵包的口感,變化糖、奶油跟麵粉的比例后,強調自然、原味、淳樸、緊實……比他們自己製作的麵包還好吃。」
提起來這事兒,在場的老臣其實都不大痛快。現在西洋傳教士的衣食住行,都佔據四九城的五分之一店鋪了。可見人之多。皇上提過的「歐八旗」長劍,還懸在他們頭頂上閃著寒光那。
年遐齡倍感榮幸地用了一筷子蒜蓉空心菜,細細品,聽法喀笑說:「如今四九城的幾家西洋饅頭店,生意火的不得了。太上皇,臣還聽說八皇子當年在四九城開的酒樓,出來一道新菜叫紅酒釀白蘑菇,頗為美味。西洋傳教士、文人公子,都喜歡去。」
年遐齡想著十六公主福宜、十九阿哥福沛,他們也快要出來開店學習了,自家要不要偷偷幫著點兒,又聽到康熙心情頗好地嘿嘿直樂。
「弘曦啊……」康熙無奈地搖頭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前兒顛顛給我送來,我嘗了嘗,味道還行。這小子……和他阿瑪學著會吃。」
話音一落,一個青衣小太監進來行禮:「太上皇,科爾沁三位王爺請見。」
「這麼快從老四那回來了?要他們進來。除了奶湯,這點心再上來三份。對了,前兒弘曦送來的紅酒釀白蘑菇方子,要膳房照著做幾份出來。」
「嗻。」
康熙退位、新皇登基,各地方大臣前來拜見道喜,各部落王公貴族們也紛紛進京。康熙的精力不足以見很多人,但科爾沁的王爺們,他必然歡喜見的。
小太監出去傳旨。門口站崗的,提水澆花的老中青太監們,好似都和康熙一樣,進入養老狀態,年紀輕輕長得肥胖,慢悠悠地晃著步子,去清溪書屋前門廊傳話,心裡頭嘀咕:法喀大人等老頭子滿八旗王公,年遐齡等老頭子漢八旗代表,王剡等老頭子江南士紳代表,這馬上又來了蒙古老頭子代表。
偏偏太上皇用西洋美食招待。
嘿!
小太監領著三位老王爺進來,三位老王爺一臉喜氣地給康熙行禮。在座的老臣們趕緊站起來,李德全再次扶起來王剡。老臣們和老王爺們見禮寒暄,清溪書屋東暖閣裡頭其樂融融,一群老頭子們不服老的笑聲傳到窗外的竹林上,隨風飄蕩。
裡頭李德全領著八個老實懂事的小太監專心伺候,外頭站班清掃的小太監們聽著笑聲,齊齊跟著開心地笑。養老了好啊,再多的爭鬥和他們也沒大關係了。只求太上皇活到百年,他們跟著餘生有靠。
清溪書屋其樂融融,太上皇興緻起來,還領著人去漱芳齋,吩咐宮廷藝人上演學院年輕人編寫的新戲《王寶釧》,老頭子們一邊批評年輕人追求什麼自由愛情,哪知道挖野菜的苦;一邊誇誇年輕人有才華且努力,猜一猜明年恩科,哪個省份學子奪魁折桂。
戲台上,王寶釧對父唱詞:「姜子牙釣魚在渭河上;孔夫子陳蔡絕過糧;韓信討食拜了相;百里奚給人放過羊;把這些個名人、名相、名臣、名將,一個、一個人誇獎,哪一個,他中過狀元郎?……老爹爹莫把窮人太小量,多少貧賤做棟樑。」
蒙古王爺們嗑著瓜子,喝著奶湯,還有嘴巴輸人不輸陣地聲音豪邁:「這戲曲聽著有味兒,女娃娃聰明,知道選一個有前途的好兒郎先嫁了。我們不和你們比八股,我們的博學鴻儒科也有恩科。我們辦學越來越好。」
法喀笑眯眯的笑而不語,抓過來青花礬紅描金花卉碟里一塊薩其馬用著。
年遐齡端起來茶杯,抖著白鬍子滿臉期待道:「王爺,這是最近我們做長輩最頭疼的『戀愛』。自古婚嫁,除了皇上指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門戶的也有好兒郎。這次恩科,估計是北方了。」
「年兄的話老朽贊同。」王剡立即醒困了,迷瞪的老眼也睜開了,手撫白鬍子謙虛道:「老朽家愚孫女說『王寶釧痴情敢於反抗父母』,王爺卻說『這女娃娃聰明會選』。細思量,確實如王爺所言。這次科舉呀,還是南方。」
!!!看戲的大佬們氣氛一變,台上唱戲的幾個藝人腳步錯,嘴上錯了一個音,周圍伺候的太監們渾身氣息一變,宛若泥胎塑像。
「哎~~~」坐在長桌中間的太上皇擺擺手,笑道:「朕的孫女兒說,她要是王寶釧,一定跟著薛平貴去打仗,要不多挖野菜百車去送軍糧,朕才是驚訝那。這次科舉啊,不管東西南北,都有好成績,一代人比一代人好嘛。」
眾位老頭子齊齊顫顫巍巍地答應著,嘴巴上誇太上皇和皇上仁德,上天廣降人才……腦袋裡瞬間想到十長公主。臉上什麼顏色的都有——難道皇上的哪個公主,將來又是一個十長公主?!
緊跟著,法喀咳嗽一聲,十長公主是親外甥女啊。蒙古王爺們咳嗽一聲,我們早就看中皇上的公主們了,要聯姻!其他老頭子們嘴歪眼斜。
康熙歪在軟椅子里,又笑笑:「坐不住了,朕歪一歪。王剡,沒長大的小女孩的一句話,不必擔憂。少年慕少艾,很美好嘛。——朕聽說一個事兒。弘暉今兒說的,你們皇上,要西洋人參加博學鴻儒科、八股科舉?說是之前加入大清戶籍的西洋人。」
!!!在座的所有老頭子臉上鬆弛的老肉顫抖。
「對了,還有南海各部落人、伊犁那邊、庫陸的人。」
!!!老頭子們咬牙呼哧呼哧直喘氣,互看一眼,得嘞!都別爭了,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幾方老頭子們組團來找太上皇,詢問皇上到底什麼態度啊?是不是皇上做皇帝后,知道管理一個國家的難處了,所以變得溫和體貼了?還是皇上孝順您老人家暫時克制殺心呢?
哪知道,什麼也沒問出來,反而要太上皇「提醒」的,一起防備上新加入大清的西洋人、南海人、伊犁人、庫陸人……了。
戲台上唱到王寶釧《花園贈金》:「聽他言來自思忖:容貌不像受苦的人——兩耳垂肩貴相品,他龍眉鳳目帝王尊。夜夢紅星是有準,想必應在了花郎的身……」各個老頭子無不感慨萬千:姑娘啊,你看中薛平貴有帝王之姿,我們也看中皇上天生帝王相。可你不知道你只做十八天皇后。我們不知道皇上會「納妾西洋蠻子」嚶嚶嚶。
四爺:「……」四爺並不知道,他已經是帝王界的負心大渣男。他的老父親鼓動大臣們,要和他爭鬥,作為「原配」高舉「新大清人沒有資格參加博學鴻儒科、八股科舉」大旗。
後園里,兩位太上皇后在各自的殿里,接見跟著進宮的福晉格格們。聽說她們路上遇到公主進京的大隊人馬,臉上的笑容熱情飽滿,一顆心火熱火熱的想得慌。
出嫁的公主們、郡主們也要進京了。這幾天,不光是暢春園天天有親戚家人回來,四爺也在瀛台天天開宴會。還有南海、四川、雲貴的土司貴族們,各國使臣隊伍,整個四九城開始又一輪熱鬧慶賀。
有一天傍晚四爺喝醉了,在瀛台露面一會兒就溜了出來,躲到暢春園清溪書屋的西暖閣榻上打盹兒,康熙得知后,對身邊圍著的王公貝勒老臣們一攤手,取笑道:「你們皇上呀,堅持忙了這麼多天,可真不容易了。」
眾人跟著賠笑兒。
要不說心裡想什麼聽什麼都是嗎?康熙明明是吐糟兒子以前的懶,如今的勤快,但老臣們聽著心裡直打鼓:難道皇上勤快一陣子,真要開始懶散了?太好了!
當然,我們要先專心應對萬一皇上發布聖旨「新大清人參加考試」!
他們等啊等。有的王公大嘴巴,康熙的話傳出來,滿朝大臣們表面上大義凜然地表示要勸諫皇上勤政,夜裡一個人躺床上,不知道怎麼偷著樂那:皇上忙過這一陣子,就懶散下來了哦哦哦!
壓抑了一個多月的戰戰兢兢開始消散,又好像有新的緊張,舉國上下美好和諧的,就連四九城的頑童、乞丐都傳唱:「家國傳承萬萬年、吉祥如意」的曲子。
皇上甚至不著急冊封后妃皇子公主們。
皇上在一次小朝會上,很是謙虛和善地詢問:「諸位卿家,有關明年恩科,新加入大清戶籍的人,有什麼提議?」
而不是直接下聖旨!
自覺皇帝好脾氣了膽氣略壯起來的大臣們麻利地噴唾沫星子,啊不,慷慨激昂地陳詞這些日子反覆打腹稿的123456……等等不合適理由。就差直接說皇上您數宗忘典,有了西洋人不要中原人關外人,對不起「苦守寒窯正室原配」,您見到「西洋蠻子聰明能幹」要納妾就算了,您還要「寵妾滅妻」!
口乾舌燥擼袖子的一頓唇刀舌劍,眼巴巴地等著皇上的生氣,或者發火。好進行第二步訴委屈哭求死諫……
皇上全程耐心地聽著,最後只說再考慮,一點沒有生氣哦!
坐累了翹著二郎腿,二郎腿也累了起身在丹陛上走走,抱著溜達進來的老貓兒捏捏貓爪子擼毛脖子……
大臣們有點傻。
準備了萬鈞之力,揮舞拳頭了,結果對上一團空氣,力道過猛收不住摔趴下自己。
皇上您怎麼了?
眾臣真懵了。
悄悄地互看一眼,是不是?皇上之前提「改革」,可能只是知道太上皇有心,故意提出來討好的呢?畢竟要競爭上位的時候必須拿出來姿態,等上了位,當了皇帝嘛?嘿嘿嘿,李自成喊著「均田地」當了皇帝后還不是一樣愛美色要享受?陳勝吳廣當了皇帝,保證改喊「寧有種乎」為「有種乎」!
四爺檢查老貓兒指甲、嘴巴都健康,放了心。琢磨冬天要到了,該給老貓兒做兩套皮馬甲,一抬眼看見他們猥瑣的表情,眨眨眼。
*
皇叔們、皇子們都乖乖的隱形的,堅決不冒頭。
嵩祝、蕭永藻、白潢、王頊齡、富寧安……幾位相臣、八旗議政王大臣們,依舊在太和門外的內閣處理日常政務。王剡被流放的長子也要被召回京了。之前風光無限凌駕於內閣之上的南書房大臣們,都照舊在乾清門西側辦公。
差點就以為,江山不改但皇上性子要改了。
有一天傍晚,天降小雨,四爺起來雅興,帶著孩子們來請安后陪同長輩們賦詩賞雨,散步到了聽風軒,在姐妹侄女們的起鬨下彈一曲《秋風詞》,康熙聽著滿意,卻當著老妃嬪們的面兒取笑他:
「胤禛啊,朝野流傳,馬上你要因為不想早起更改早朝時間了,全世界都知道你不光講究雕刻瓷器,還喜歡吃喝玩樂曬太陽睡大覺。」
四爺搓搓臉,很是無奈:「汗阿瑪,兒子忙到一天睡兩個時辰做好皇帝。」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四爺無賴地嘻嘻笑。
公主們郡主們不明所以。孩子們低頭裝乖。老妃嬪們卻是看傻了眼,老四當了皇帝還是這麼懶?聖母太上皇后這段時間因為胤禵和娘家的事心裡對皇帝彆扭不滿,可她聽到皇帝可能要懶得過分引起康熙不滿了,又忍不住擔心了。
聖母太上皇后左手捏右手,疼的她眼裡眼淚出來,一抬頭,紅著眼睛鼓起勇氣小聲道:「太上皇,皇帝,慢慢適應……」
她對面的母后太上皇后歪著身體在沙發軟椅子中,示意身後的大宮女給扶正歪掉的金鑲寶王母騎青鸞挑心和老花眼鏡,環視一圈對她嗤笑:「他就是打小兒懶。一歲的時候,他拼積木,積木被狗狗叼到他汗阿瑪面前,他『啊啊』喊,小胖手一把拽住他汗阿瑪的辮子,疼的他汗阿瑪眼淚都出來,他卻指著積木『啊啊』。就沒想著自己爬過去撿起來。」
!!!當著這麼多人啊皇額涅!四爺心痛地望著皇額涅,表示傷心了。
母后太上皇后在黃地綠彩雲龍紋瓷碟捏一顆話梅含著,不搭理他。
聖母太上皇后真有眼淚出來了,她覺得,就因為皇帝幼時不養在自己跟前,皇帝和親弟弟胤禵不親。
其他人紛紛驚訝地表示沒想到啊,皇帝/皇上/阿瑪這是天生的懶啊,不對,是天生帝王相會使喚人啊。
康熙也回憶起來這一遭兒,伸手摸摸腦後花白稀疏的小辮子,思念當年年輕烏黑濃密的粗辮子,對熊兒子氣得黑臉哼哼:「朕現在的頭髮少,就是被你拽的。皮小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我們家祖祖輩輩就沒有這麼懶的孩子。」
四爺:「……」四爺不能說汗阿瑪您故意要狗狗叼走積木,兒子才故意拽您辮子的。四爺是乖寶寶。立即欠身乖巧表示愧疚:「汗阿瑪,兒子剛譜了一首新曲,彈給您聽,您給提提意見。」
「難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養大你容易嗎?」康熙白他一眼:「我就勉為其難聽一聽吧。」
四爺乖巧且孝順地笑:「兒子謝汗阿瑪指正。」
四爺施施然起身,小太監上前捲袖子伺候凈手,四爺緩緩走到自己喜愛的鳴鳳琴邊,一掀袍子悠然自得地在長凳上坐下,快意撫琴。只見清溪書屋的各個門上小太監掛起來燈籠,橙黃的燈火透著紅紗燈籠映襯彈琴的人,雨停雲現,月初山小,青色寬袍大袖,獨坐在一棵古樹下,效仿魏晉人士的風流,做一個隱士對著青山綠水,紅葉黃花,在月下松濤中自我陶醉對月輕彈。
彈一曲《鶴嘯九天》再應景不過了。
康熙和老妃嬪們、公主郡主們漸漸端正坐姿,沉浸在這清遠空曠、超然塵外之趣。
弘暉示意弟弟妹妹畫畫,再暗示李德全,要跟隨的畫師畫《行樂圖》:「阿瑪的帽子畫成魏晉飄逸款式。」李德全:「……嗻。」
龍吟兮九淵,鶴唳兮九天。白雲兮坌谷,飛泉兮鳴築。……
等第二天傍晚,大臣們面對皇上指著書房牆上的新畫兒和他們分享《行樂圖》,圖上皇上戴的居然不是瓜皮帽?眾大臣只覺得不認識皇上一般。這畫上就差直接說:湖光山色走一遭,西山園林,亭台樓閣都逛一逛,在芭蕉下靜靜地聽著蛙鳴和潺潺的流水坐一下午,放空自我——什麼政事奏摺都別來打擾朕,此刻朕就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這確定是皇上啊。賞雨要特意穿了道袍的人,當然是喜歡裝扮的皇上啊!原來昨兒一個傍晚您都賞雨彈琴扮魏晉風流去了!皇上!我們理解您以前就是這樣懶啊。可您現在是皇帝了啊。
格斯泰真擔心了,皇上這是出來偷懶的苗頭了?國字型紫棠臉上愁雲密布,濃濃的一字眉緊皺,一躬身行禮:「皇上,最近除了日常政務外,馬上開始秋審。」
其他大臣們緊跟著躬身行禮:「皇上,秋審明天就開始了。」
皇上您要堅持忙起來,您不能玩物喪志!不管心裡咋想的,愁的樂的,作為大臣,有勸說皇上勤政的責任和義務!
四爺裝沒聽懂,一眨眼:「明兒秋審?」
「秋審!」富寧安直覺,皇上不是吃「素」的人。明朝皇帝做木匠不上朝等等,那是被內閣相臣逼的。皇上?但富寧安也擔心,萬一皇上自己犯懶呢?不沉迷美女美男木頭疙瘩,卻沉迷琴棋書畫瓷器啥的呢:「皇上,臣觀皇上所彈之琴甚好,鳴鳳乃是大清的繞樑仙琴。」
楚莊王也是五霸之一,他就是那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君主。相傳,有人進獻四大名琴之一的「繞樑」給楚莊王,繞樑的音色實在太好,楚莊王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沉迷,很長時間都沉醉而不能自拔,底下的大臣看不下去,進言聲色誤國,雄才大略的楚莊王不得已,擊碎繞樑。
四爺一聽自己的仙琴要不保果然惱了,怒瞪富寧安,分享好畫兒的心情都沒了。可是富寧安耿直不變通,彎腰行禮的老身板雕塑般一動不動。格斯泰還說:「皇上,您要聽琴,偶爾要宮廷藝人演奏即可。」您是皇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詩酒茶的,您要喜歡有的是隨時伺候您的!
「朕是皇帝,朕還不能彈琴了?!豈有此理!」四爺強詞奪理,還氣得一人踹一腳,踱步到窗邊伸個懶腰。
背負雙手,臨著寒涼的秋風,冷冽的目光望著窗外經過一場小雨越發清凌凌的松竹,好似老虎打盹兒醒來,在尋覓獵物。
格斯泰和富寧安瞅著衣襟上的鞋印子,這是榮譽,皇上的龍足踹的。大臣們無端端的打個寒戰,心裡琢磨冬天要來了,果然是冷了。
十月中旬的四九城,天氣開始寒冷,西風漸起,刑部衙門的梧桐樹上,最後一片黃葉依依不捨地從枝頭飄落,進進出出的官員衙役穿了厚衣服,抓來了一隊伍披頭散髮有男有女的犯人。
看衣服舉止,是大戶人家的男女。
本來這樣的案子最是吸引四九城百姓談論圍觀,但最近是每年的秋審時候,各地方的重大犯人押送進京,老百姓天天看熱鬧,對於京城本地的案子,並沒有多大的關注。
安徽懷寧,小叔子張大有和嫂子通姦,被僕人發現,僕人答應隱瞞要求三人行,嫂子卻看上年輕有力的侄子,惱羞成怒的小叔子一刀一個,殺了嫂子、僕人、侄子。
湖北麻城,妻子嫌棄婆婆病重,跑去情人家裡廝混不歸,丈夫塗如松去岳父家找,大舅子知道實情,因為害怕暴露出來,去官府告妹妹不見了,妹夫殺了妹妹。縣令打的塗如松屈認了殺人罪,押送進京。哪知道半路上大活人妻子冒出來了,說自己沒死還跟著進京求情。
稀奇事兒多得很,四九城老百姓忙得很。這樁人命官司簡單地結案,卻引起新皇的注意。
四爺最近顧著秋審,每天有空餘時間,就在朗吟閣東偏殿和群臣研討案子,恰好看到這份判決文書,在商討休息間隙,手上端起來御案上的青花壓手杯,隨口問刑部尚書託賴:「這件案子,判決依據是什麼?」
坐在下首第二排,出身蒙古鑲藍旗的託賴,聞言,紫棠臉上露出一種頗為難以啟齒的憤怒:「皇上,這案子,是刑部眾人商議出來的判決,沒有先例查看。寫的有點模糊,實在是侮辱人倫。臣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案子。」
「哦~你說說。」四爺真有點好奇了,略睏倦的眼睛望著託賴。
託賴粗中有細發覺了,勸說道:「皇上,午時了,我們今天的案卷已經看一半了,您先去午休?臣下午和您說?」
蕭永藻也關心地說:「皇上,您先去午休吧。今天的案卷,下午一定能看完。」
四爺俊秀眉眼在茶香裊裊里朦朧可見,微微低頭抿一口茶,笑嘆:「朕呀,看了一上午的案子,和你們說說話換換腦袋,再去午休。這案卷你們沒在意,是真有點古怪。」
再強大的人,看了幾天的人命案子殺人細節,也有點傷心神。在場的大臣們都了解皇上為何要「換換腦袋」。嵩祝恭敬地笑:「皇上說的臣等也好奇了。託賴,你說說。」
託賴大幅度搖頭,對皇上恭敬道:「皇上,臣簡單說說。涉及家事**,臣不說具體名字。」感興趣的,你們自己派人打聽去。「這件事呀,要臣痛定思痛,該多關心好生教導子女。話說蘇州崑曲戲班演小生的名伶叫楊月樓的,演技扮相俱佳而名噪一時,時譽贊其玉立亭亭藝兼文武。……」
楊月樓每次在蘇州最有名的金桂園上大戲,傾倒蘇杭男女,尤其年輕男女不為看戲只為貪看楊月樓。那楊月樓最喜歡上表現男女之情的梵王宮等劇,一廣東茶商籍韋姓女名阿寶年方十五,對楊月樓心生愛慕,經常私下相約,且有了夫妻之實。阿寶的父親走商離開蘇州,但被叔父所知,以良賤不婚之禮法堅予阻攔。
阿寶自覺負心情郎,便私底下偷了家裡銀子送了楊月樓,兩千兩黃金。其叔父得知后,與在蘇州廣東籍鄉黨紳商以楊月樓拐盜罪公訟於官。楊月樓被押解公堂,此案一出立刻傳遍街衢輿論轟動。楊月樓是紅極一時,人人皆知的名優,犯了這樣的偷竊案自然格外引人注目。同時優伶一向被視為賤民,而韋姓茶商則不僅屬良家且捐有官銜的商人。罪名很快定下來,盜竊數額如此巨大,這官司一看楊月樓就沒有生路了,死刑一定了。
但是,楊月樓沒死。和他交好的官員、公子哥兒等等,花錢買通了一位急需用錢願意替他死的人,被執行死刑了。送他來到北京了。
楊月樓來到北京,進了一個官家,變成家養戲子。哪知道,當家老爺的姨娘看上了他,親家老爺新收的揚州瘦馬居然是他的老相好,偷偷和他約會。這不,兩個女子借著上香的由頭去了一家小廟,和他大玩三飛。兩家的當家主母看準了時機,帶人抓了一個「赤身**、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三人連體嬰。那場面鬧的,簡直不能描述,想象一下都覺得刺激。
本來嘛,這是家務事,該沉塘的沉塘私了了。可是那揚州瘦馬發瘋地舉著廟裡的菜刀要殺人,楊月樓和家丁廝打要逃跑,衣服都沒穿,……傷了三個人,一個廟裡和尚沒救治過來出了人命,周圍一片人家盡皆知,不得不報官。
蕭永藻也累得有點精力不濟,正在喝茶提神,哪知道聽到這裡,真是動怒了。
「有傷風化!當嚴懲!」蕭永藻很是生氣。
四爺醒了困,驚訝地半睜開迷瞪的眼睛:「居然有如此事發生。為何只判決流放?」
只判決流放?在場的人都驚住了。
「皇上,諸位同僚,這……乃是有那兩家的家主,主動給求情說輕判。廟裡廟祝也收了銀子,不告了。」託賴很是難以啟齒。對皇上道:「皇上,臣不好說案卷里涉及的兩家人名,臣也不齒。可那兩個老爺,一個說他萬分不舍那揚州瘦馬,一個說不捨得楊月樓,還打算花銀子,要他們一路上不受苦地去流放。」
!!!被戴了綠帽子還要保其一條命,這確是被美色所迷不是失心瘋?
坐在御案下首第一排的富寧安,不禁放下茶杯,皺眉:「臣早就聽聞,「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揚州瘦馬」的名聲,這位親家當家如此表現,可能……也不奇怪。」
格斯泰性格豪爽,最是不理解這些玩樂:「揚州瘦馬被人憐惜,難道楊月樓一個男子,也總是被人憐惜?會不會有其他原因?」
格斯泰無法理解,「憐香惜玉」是不分男色女色的,重點是,色。蕭永藻等人多少理解,可他們哪裡敢說?
四爺納悶:「朕剛看案卷,那位親家,朕的記憶里,他家裡財富不多。這樣的頂級……女子,估計價格很高?他何來銀子買人?還是誰送的?」
在座的齊齊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
四爺這是天賦型反貪啊!這都能發現官員收入問題!
託賴也傻了眼。
偷情案變成殺人案,牽連出來貪污案?
因為是見熟悉的大臣,只穿了一件靛青鑲邊淡青綢面箭袖長袍,腰間束一條淡青緞面褡包,大紅織金荷包。御案下方露出來的藕荷色褲腳,淡青緞面靴子,宛若閑散大家公子,人端坐在御案后品茶的手停頓一下,用目光微乜了託賴一眼。
託賴一驚。瞬間收斂散漫的心神,渾身緊繃端正。隨即他又放鬆下來。可能因為,皇上這幾日在他們面前不做正式打扮,他們知道這是皇上「能偷懶就偷懶」,卻有點兒自己「被皇上划進親近人範圍」的優越感。要他們覺得活閻王·皇上,不是那麼可怕。
託賴苦笑道:「皇上,奴才去查。」
「去查查。希望是有原因,還他清白。」四爺起身,很是隨意的語氣,走到窗邊抱下來跳到窗台上不敢下來的老貓兒,望著窗外的秋日美景。在座的人望著皇上放鬆憊懶的氣息,齊齊鬆一口氣:皇上還不知道最近因為各地方王公大臣進京,四處走動送禮的事情。
託賴也認為,這件事,就當是小小的貪污案來辦吧。犯案人因為痴迷揚州瘦馬,貪污公款一萬兩銀子購買。哪知道他一查下來,驚住了。
這位吏部考功司負責考評的親家官兒的揚州瘦馬,是江蘇巡撫吳存禮送的。
吳存禮也給他送過大禮啊!
可託賴不敢隱瞞,淡化吳存禮給其他人(包括自己)送禮的原因,只說正常禮尚往來。給吏部官員送禮,乃是為了年終考評。如此這般,他寫了章程上報。
四爺最近硃筆勾決犯人,心情有點沉重,正在聽胤俄手腳比劃地說唱:「皇上,四九城菜市口天天砍頭,老百姓天天拍手稱讚,臣弟想要寫一個新劇本有關神探破案的,……」因為託賴面色凝重,驚訝地從案卷里抬頭,接過來摺子打開細看。
這一看,樂了。
眯眼笑著一眼託賴這個老滑頭,看得他額頭冒細汗,惴惴不安。
「繼續查。」
「嗻!」
託賴聽出來皇上話里的嚴肅,心裡哀鳴一聲,眼淚差點淌出來:他就知道糊弄不住皇上,可他還是心存僥倖。
胤俄一手托著下巴,望著託賴眼露異光:奸臣阻擾皇帝懲罰貪污情節有了!四爺繼續看案卷,屋裡的其他人奇怪地望著胤俄和託賴。託賴有淚往肚子里流。
吳存禮是漢軍正紅旗人,康熙晚年,他先後擔任四川布政使、雲南巡撫,江蘇巡撫等職。官運如此亨通,除了吳存禮會裝清廉外,並非是吳存禮有什麼過人之才,而是他一次次在大清官場上瘋狂送禮換來的。
據託賴接連查到的,吳存禮管家王國璽,ta娘的忒機靈!他居然還留了賬單!他到了刑部大牢見到刑具不用問全抖落了!王國璽開出的饋送清單,接受吳存禮賄賂的官員多達227人,這其中既有大學士、督撫等高官,也有康熙諸子、宮中太監等身邊人。
為了結交這些實權人物,吳存禮可算是下了血本。據託賴查到的統計,吳存禮饋送他人的銀兩數目高達443700餘兩,而饋送的官員更是遍布朝堂內外,就連以清廉著稱的張鵬翮與已逝的李光地,也分別接受了吳存禮饋送的1000與2560兩。
要知道,大清官員的俸祿一直不高。一個七品知縣,俸祿只有45兩銀子,就是總督、巡撫等朝中大員,每年俸祿也不過150兩至180兩。
理論上來說,大清的生活花用也不高。普通人家一年20兩銀子。住在京城有奴僕的官員,一般過日子一年也就100兩銀子,一座四合院也才300兩銀子左右。還有衙門各種福利待遇、下面常規孝敬、火耗免稅田地收租等等。但是,這樣的收入,真是一個清官,夠用卻存不住大額銀子。
而吳存禮隨便送個禮就是44萬多,貪腐程度由此可見一斑。這個數字是觸目驚心的。因為這只是送禮銀子。吳家人的日常花用銀子呢?
不過,雖然吳存禮花錢如流水,可送禮的效果卻十分顯著。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為吳存禮搭建出一層層關係網,以至於連自詡「總督、巡撫提督等一切事皆無敢隱匿者,如有隱匿,朕即知曉」的康熙,也在吳存禮的各種保護傘的蒙蔽下,評價吳存禮「居官好,亦有才幹」。
能夠靠著一本賬單成功瞞過康熙,意味著吳存禮饋送禮金的行為,已然將滿朝風雲人物都牽扯了進去,而吳存禮賬單更具爆炸性的信息,則是這本賬單驚人的時間跨度。
從吳存禮在康熙年間做官開始,他便每年記錄饋送清單,年年送禮年年記,一直記錄到如今,日積月累下才有了這本將大清朝堂上下腐蝕個遍的超級賬單,以殺傷力來說,那真是能引發新皇登基第一把火的熱度。
滿朝堂官員恐懼萬分!都盯著活閻王皇上是不是要開始殺人抄家流亡子孫還債一條龍了。滿天神佛保佑啊,活閻王·皇上真變了性格了嗎?!
四爺壓著火氣,面對滿大殿里,牽連其中,跪著求饒的諸位大臣,下了聖旨。
江蘇巡撫吳存禮、相關關鍵人等革職押送刑部候審。
刑部尚書託賴被革職,內閣學士宗室佛格,出任尚書。
命涉案之人:大學士蕭永藻、尚書凱音布、陳元龍、刑部右侍郎周道新、原任侍郎穆爾泰、都統馬三奇、石文英、副都統胡必圖、談巴、領侍衛內大臣宗室敬恆、散秩大臣伍格、巴渣爾、內務府總管董殿邦、李英貴、翰林院揆敘等,往馬蘭峪,護視陵寢。
原兩江總督噶禮失察,從牢里提出來,同往馬蘭峪,護視陵寢。
得嘞!
「吳存禮」們釣名沽譽的皮被扒下來一層。
皇上只誅首惡。
朝堂小地震,下去一批,上來一批。而內務府缺了兩個總管,暫時沒有合適人選頂上,空著。
直隸總督趙弘燮病重不治身亡,四爺賞賜喪葬銀子2000兩,賜謚「肅敏」。原配吳氏,誥贈一品夫人。另,跳三級升直隸守道李維鈞,為直隸總督。李維鈞是誰的人?聽說和年羹堯有關係?
年羹堯上疏,請求朝廷賑災。四爺詢問山西巡撫德音山西受災的情況,德音回復山西沒有災害。等到田文鏡從華山回到京城,進宮覲見,毫無保留地說出了山西受災的情況。四爺嘉獎他直言無隱,令田文鏡前去山西負責賑災,即命他署理山西布政使。
八爺黨·田文鏡被破格提拔,也是跳了三級。
好嘛。面對皇上的驚人判決和任命,凡是自覺有面子能開口的,都想給去守靈官員求情,但誰也開不了口。無他,皇上處理的太、太溫和了。溫和的要他們不敢信了。皇上居然能對原八爺黨的人也連升三級重用!
皇上真改性子了嗎?還是溫水煮青蛙慢火燉肉了呀?才是第一等大事。天天期待皇上變得仁慈體貼,雖然有人猜到皇上可能是顧著太上皇的面子,可活閻王·老虎皇上真吃回素了,嚇得他們都不敢吱聲了。
有幸還剩在朝堂的官員們矜矜業業地辦差,好生表現。
就算是剛進京的六長公主,面對太上端嬪的哭訴,想要為叔叔董殿邦說情,也是為難的。
「董家雖然沒有怎麼照顧我,可好歹也是照顧了。」太上端嬪坐著抹眼淚。「我知道他犯了事,能不能交上受賄的銀子,早點回來?」
「額涅,我也想幫忙說情。可是,皇上處理的已經很是仁慈了。只是罰去守皇陵,沒有罰去刑部受審。」六長公主跟著抹眼淚。「我倒是心疼皇上,這樣克制脾氣。如果是以前,額涅我說出來不是嚇唬您,今年菜市口的血河,就有董殿邦的。可能還要抄家!」
太上端嬪嚇得臉發白。
「真……的?」
「我還騙您?」六長公主紅了眼圈。「昨兒我見汗阿瑪,汗阿瑪還囑咐我,這幾天多陪陪皇上,要他心情好一點兒。九弟十弟幾個兄弟,都收過吳存禮的銀子,您是沒見,每個人主動捐給了戶部五萬兩銀子,這幾天乖得來。」
六長公主焦躁地在屋子裡踱步。
太上端嬪嚇得身體搖搖欲墜,眼淚嘩嘩的。
「那怎麼辦?我叔叔在內務府,收過的銀子不知道多少?……我去告訴娘家,要他們主動還銀子給戶部?」
六長公主一個轉身,鄭重地看著她:「額涅,若董家來人求你,你只問他們,董殿邦老了他們可以不管,他們自己那?他們若不表態,將來還有前途嗎?」
!!!太上端嬪只管嗚嗚地哭:「好好的,誰能想到那?三個偷情的,牽連出來這麼大的事。要皇上也為難。我真是……嗚嗚嗚……」
六長公主唯有嘆息。
那三個該沉塘卻判流放的,被兩個當家主母毒死在流放路上,一死百了了。那兩個官兒連同吳存禮、蘇州知府等人,都在刑部受審。不知道咬出來誰。餘震大著那。
年已四十的六長公主,和剛出嫁時候一樣美麗,更美麗。皮膚白皙,五官端莊。因為歲月的流逝臉上肉肉少了,線條顯得略硬了一點兒,卻為眉宇間添上幾分豪爽之氣,使她的面孔更加生動。
她站在屋子中間,仰頭望著頭頂的百花藻井,雍容大方,天家公主尊雅的氣度中沉澱了大草原的廣袤、權利的高貴,眼裡的穩重和盤衡,看得太上端嬪忘記了哭泣。
當年小小的公主長大了,大不一樣了。是皇女,也是皇姑了。
通身滿蒙貴族女子家常打扮,身著片金花紋的褐色袍,外加淺綠色鑲黑邊並有金綉紋飾的背心。襟前掛時辰表、香串等小物件。頭上大髻壓著點翠鳳凰紋頭花、銀鍍金點翠串珠流蘇,珠翠華耀。三對金嵌珠寶點翠盤長式耳環在耳朵上搖曳生姿,襯托著保養宛若少女白皙修長天鵝頸明媚生光。門口站著的八個侍女著黑領綠袍,金紐扣,頭上飾翠花,珠璫垂肩,和普通宮女一樣,身上卻透著朝中官員才有的精明和強健體魄帶來的力量感。
這是一個實權公主,一個成熟政治家。她身邊的侍女,也是官兒將士。此刻她腦中想的是朝中局勢變化,喀爾喀的未來,還是她能不能升為一個固倫公主?實至名歸的親王公主?
太上端嬪怔怔地望著自己養大的女兒,女兒的身上,有著太上皇和皇上共有的「君」的高高在上。
「妞妞,」蒼老的太上端嬪下意識地呼喚女兒的乳名。
「妞妞,……」又是一聲呼喚,原來是六長公主的親生母親太上貴人來到門口。
兩個母親一起擔憂地望著女兒,六長公主急忙回神,小跑到親娘身邊,扶著她進屋坐下來。
「額涅?」看看這個母親,看見那個母親,不明白她們怎麼了。
「長公主……」太上貴人慾言又止。
太上端嬪含淚笑道:「長公主,您在喀爾喀過得好,安全康健,我們都很滿足。長公主,喀爾喀是你的家,北京是你的家。都是你的家人……」
六長公主一愣,隨即笑了開來,安撫尊貴。
「母親的教導,女兒記住了。兩位母親請放心。」一個侍女搬來一個綉墩,她在兩個母親身邊坐下來,胳膊攏著兩個母親的膝蓋,臉上的笑容甜蜜幸福,依稀還是當年在兩個母親身邊撒嬌弄痴的小小女娃。
兩個母親互看一眼,眼裡擔憂稍減。孩子們成家,各自有自己的小家了,都顧著自己的小家了,顧著自己的子女了。可根還是一樣的啊。根好,一大家人才能好。
六長公主自然知道兩位母親的憂慮。老父親為了打壓夫家土謝圖部,扶持九妹妹的夫家掌權喀爾喀。土謝圖部有一位能幹的叔叔,將來自己的兒子不能繼承土謝圖部。兒子隨了夫婿只能守成,女兒的指婚呢?……六長公主顧著娘家,顧著小家,更念著自己的野心想再上一步做固倫公主!自從回來北京,一家團聚的熱鬧親近之後,便是絞盡腦汁地爭。此刻在兩位母親的身邊,獲得片刻安寧。
最愛的皇上四哥呀,三哥這個文人清流代表、八弟這個士紳勛貴代表,真能給予保全嗎?對待喀爾喀,會和對待青海西藏一樣嗎?……到底要將這次地震于波,蔓延到什麼程度那?
這一天休沐日的上午,董殿邦的兒子董郝善,在母親進宮求見太上端嬪,聽了太上端嬪的話,因為在戰場上打仗的情誼,來找大阿哥弘暉。弘暉猜到他可能會來,聽到小太監通報,立即請進來書房。
「奴才給大阿哥請安。」董郝善聲音洪亮,透著從戰場上下來的兒郎的殺氣硬朗。
「起來。」弘暉放下書信,俊臉上帶笑,出來書桌,雙手扶他起來:「張居翰,上茶。坐下來說。」
董郝善沒坐也沒動彈,固執地看著弘暉。
「大阿哥,奴才慚愧。今天是有事求大阿哥。奴才剛確定要送還父親收的銀子,大阿哥可方便告訴奴才,該怎麼還?」
弘暉皺眉,抬手拍拍同袍的肩膀,瞧著他明顯黑瘦下來的面堂:「作為捐送銀子,送去戶部。別太擔心。」
「好!」董郝善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作為捐出去的銀子,至少父親不會在史書上落下一個受賄的名聲。
他雙手握拳,紅著眼睛道:「大恩不言謝。奴才……」董郝善不知道怎麼說,臉上肌肉狠狠地抽搐。「大阿哥,奴才去皇陵看了父親。父親說,內務府總管位高權重,但牽扯的人、面對的誘惑更多。有人送來了,你看入眼裡了,你不收,你不捨得。你不收,是不給人家面子,當人家不是一伙人。稀奇!這做人的事情,比我們打仗還複雜。」
「想的什麼那?」弘暉一揚眉,洒脫一笑。笑到一半收斂表情嚴肅地盯著他的面孔:「董郝善,你可是戰場上的殺神,從死神手裡逃出來的人,你難道還怕了這朗朗人間?」
「大阿哥……你不怕嗎?」董郝善猛地一抬頭,死死地盯著弘暉的眼睛。「大阿哥,奴才冒昧。……皇上會冊封皇子們嗎?」
弘暉瞳孔一縮。
這是董郝善的個人意思?還是跟著自己的將士們的意思?他們,都想要自己去爭皇太子之位,迫不及待地想要從龍之功嗎?
「……你認為那?」弘暉盯著他的眼睛。
「……奴才不懂。」董郝善咬牙。「大阿哥,兄弟們跟著你,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皇上……要吾等欽佩。」
弘暉暗暗鬆了一口氣。
「董郝善,你以大臣子選為鑾儀衛整儀尉,這是六品。你戰場立功回來,如今是歷治儀正雲麾使,四品。你辦差用心,很有可能升任冠軍使,三品。你是大清的臣工,辦好你的差事,朗朗乾坤,什麼也不要怕。阿瑪明察秋毫。」
「有大阿哥這句話,就好。」
董郝善望著弘暉。四目相對,依稀是戰場上生死相依的信任和厚重情誼。
董郝善行禮告退了。
弘暉轉身,站在書房窗邊,出神地望著窗外花壇里的各色菊花爛漫,一朵朵盛開的紅的黃色紫色……的菊花,變成一個個弟弟妹妹的笑臉。
「阿瑪,兒子有十個手指頭,還有十個腳指頭,兒子會有很多弟弟妹妹!」年幼剛會數數的自己興奮地期盼更多的弟弟妹妹們。
阿瑪當時好似愣了一下。
阿瑪,其實是不想生很多孩子的。瑪法想要更多的孫子,額涅安排府里女子生娃計劃,有了很多弟弟妹妹。
阿瑪特別寵著妹妹們,不知道該寵著哪一個兒子好,乾脆都扔給自己養。
阿瑪要自己養著弟弟妹妹們,是故意的。
弘暉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來一抹笑,這張俊俏立體的俊臉,和他阿瑪越長越像八·九分相似的面孔,唇角微挑淺淺懶懶的笑兒,迎著深秋上午慵懶的太陽光,幸福燦爛。這是只有被充盈的愛滋養長大的孩子,才有的從容自信寬宏。小風起來,花兒搖曳生姿。窗戶上的藍色煙霞紗飄蕩,飄在弘暉的臉上,宛若兒時阿瑪的親親面頰,柔軟愛護。
燦爛陽光下,弘暉臉上的笑容,和花壇菊花里的每一個笑容,都有六七分相似,好似照鏡子,顯示一個父親同根生的血緣,相同的天真爛漫、親近信賴。
大福晉抱著閨女八十二,領著一隊侍女來書房,一眼看到窗戶里夫婿修長挺拔的身形,深邃深不見底似笑非笑的目光,笑容乾淨清朗。大福晉不由地臉上微紅:爺越發招人了。胖閨女在懷裡搖著撥浪鼓歡呼:「阿瑪!阿瑪!」
「八十二今天喊的『阿瑪』清楚。」弘暉在窗戶里對閨女笑著,寵溺非常。
「阿瑪!」八十二又喊了一聲,舉著小撥浪鼓「咚咚咚」,對著阿瑪伸著兩隻小胳膊。大福晉搖頭失笑,快走幾步,進來屋子,將閨女給夫婿,略氣惱道:「這是爺的閨女,閨女的阿瑪,我那?」
「你是爺的福晉,閨女的額涅。最重要。」弘暉朗聲笑著,抱著八十二,貼貼臉蛋兒,親親額頭面頰,咯咯的,一個屋子都是父女兩個魔幻笑聲。
大福晉看著,又氣又笑的。爺是真寵孩子。可爺過了孝惠章皇后的重孫子九個月孝期,爺還不進後院,孩子哪裡來?大福晉不管那對玩起來變成一對孩子的父女兩個,自己坐下來用茶,腦袋裡琢磨婆婆的囑咐,兩個太婆婆的教導。
董郝善回到家族,召集一大家子商議拿銀子的事情。可想而知,花銀子的時候搶,掏銀子的時候縮。可又不敢不掏。董郝善是董家這一輩,最有出息的一個。說話已經有了董殿邦的威嚴。更何況,活閻王皇上查出來了!董殿邦去守靈,家族勢力一下子下去一截!
董家人互相指責吵的烏雞眼似的準備銀子,想要「贖」回來董殿邦。
董家人認識到罪行愧疚萬分地行動了。其他被派去守靈的人家,不外如是。家家如喪考妣。董鄂氏的噶禮家除外,歡天喜地。
噶禮家作為開國功臣,底氣十足,噶禮老爺子出來大牢了,這是好兆頭。而噶禮是被押送出京的人中,唯一開心的,真當成去看護皇陵一般地歡喜興奮,站在守陵村裡即將入住的院子,對一同前來的一群人「大度」道:
「你們先選房間。對了,蕭兄年紀大了,先選。」
蕭永藻年近七十了,最討厭誰說他的年齡大。弓著的老腰,黑漆漆的一張臉,還透著幾天做馬車趕路的疲憊,被貶斥的頹廢,鬆弛的老眼皮無力地瞪他一眼。
噶禮哈哈哈大笑,笑聲開懷,全然不顧其他人「江州司馬青衫濕」的苦楚。
我從牢里出來了!皇上要銀子給銀子,從牢里出來了。
從不言放棄的噶禮,認為這是一個機會。可能自己還能起複那。他選好了一間向陽的屋子,指揮跟來的侍衛們、迎接的范時繹等人,搬馬車,打掃屋子,進進出出的在村子里閑逛,宛若狀元郎打馬遊街一般,可高興了。
康熙聽說噶禮家人興高采烈地籌措銀子,噶禮在皇陵休養一般每天釣魚散步歡歡喜喜的唱著小曲兒,被本就傷心難過看不慣他的蕭永藻等人群毆一頓,大大地翻個白眼。
此刻聽老四說江南曹家和李家進京請罪,長長地嘆口氣。
「我最後一次見曹寅,曹寅代養曹宣諸子,尤偏愛四侄曹頫,當著我的面兒有詩曰:『承家望猶子,成才在四三。』我知道,他終究是放不下曹家,求我呢。他對曹頫期望頗高。去年你皇祖母駕崩,曹家老僕隨曹頫進京見朕,歡喜地流淚說:『曹頫為人忠厚老實,孝順主母,主母也疼愛他。』」
四爺:「汗阿瑪,您放心。兒子只是囑咐他幾句。」
「他呀,……」傍晚夕陽的光輝落在康熙蒼老的臉上,照的臉上的淚意清晰,悲傷難言。「你還記得,有一次南巡,我們在曹府,曹寅和我們說話,他年幼,在跟前玩耍,和弘暉比賽戲水……」
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南巡。……車駕至南京,駐蹕織造府。一日,織造幼子渾身濕透嬉而過於庭,康熙以其無知也,曰:「兒知江寧有好官乎?」曰:「知有陳鵬年」。這個「嬉而過於庭」的小孩即是曹頫。
曹寅顧著曹家,親自教養侄子們,故意要曹家的孩子和皇家後代玩耍。康熙也樂見其成。
得知曹寅的死訊后,康熙萬分傷心之下,為保全曹家的江南家產,免遭搬遷的損毀,特命曹顒繼任江寧織造;兩年後曹顒病故,康熙又親自主持將曹寅的四侄曹頫過繼過來,接任了江寧織造的職務。同時康熙又讓曹寅的大舅子·蘇州織造李煦代管兩淮鹽差一年,用所得的銀子補齊曹寅生前的虧空。
康熙心裡難受得緊,起身,出去清溪書屋,在湖邊散步。
四爺跟著他。
康熙腳步沉重,比平時更為緩慢,腰好似更彎了,懷念道:「曹寅以前說,曹頫好古嗜學,紹聞衣德,識者以為曹氏世有其人云。又說天性醇淑,似乎也是個桀驁不馴的天真爛漫孩子。如今曹寅一支只遺老母孤孀,朕本來很是高興,曹頫能孝順曹寅遺孀李氏……。」
曹家子弟雖然有讀書的天分,卻沒有管理織造事務的才能。也可能,曹家在江南時間太久了,所以完全覺得吳存禮的事情不需要彙報了,互相送大禮互相包庇是官場正常交際往來了。
不管哪一種,都要康熙心痛。
康熙站在湖邊,舉目望著入冬湖面上的寒涼,似乎能感受到風吹著湖水,湖水的冷浸入心肺。
「胤禛啊,總要顧著曹璽和曹寅。」
「汗阿瑪,您放心。目前侄子侄女們在無逸齋學習,兒子打算將宗室子弟也選一部分進來學習。訥爾蘇家的長子福彭,長得很好。上次瀛台宴會,宗室孩子們都去了,兒子見過一面,很像曹寅。」
康熙狠狠地一閉眼。
訥爾蘇和曹佳王妃的第一胎孩子,因為訥爾蘇被老二胤礽關押到宗人府,一系列事情鬧得,孩子生下來,到底是沒有養住。等有了第二胎孩子,生下來,兩口子當成寶貝疙瘩寵著,偏孩子隨親娘長,那長的俊俏靈慧的,很有曹寅當年的風采,不說曹寅見了,康熙見了都歡喜得不得了。
「福彭,那小子,我也見過,養在宮裡好。曹寅、容若,我記得呀,當年你和他們家的女兒還有娃娃親,……過去的事情不說了,你看看,下一輩的孩子們,結個親。也是圓了遺憾。」
四爺:「……好。」
曹寅女兒嫁得好,即使上輩子四爺抄家曹家,有做姑母王妃的照顧,曹家後人落魄但日子可以過。當然,一家人幾代都不擅長經營,書生氣重。
這輩子……,四爺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仰頭望著初冬傍晚的藍天。藍天如此浩渺高遠。
四爺一個命令下去,各家不舍又倍覺榮幸地準備送孩子進宮,孩子們卻是興奮得很。皇上呀,四爺呀,四九城最好的阿瑪,當了皇帝還是最好的阿瑪,喜歡!
恰逢怡親王胤祥緊鑼密鼓地裝修好了皇宮,四爺一家搬進宮裡。被選中的孩子背著小包袱,興沖沖地跟著嬤嬤丫鬟小廝太監,進宮了。類似住宿制學習,日常和皇子公主們一起吃住。其中福彭因為和十四阿哥弘曆、十五阿哥弘晝年紀相仿,一起住東三所的一個院子。
弘曆、弘晝被大哥弘暉寵著,被十三哥哥、十四哥哥照顧著,要照顧下面的四個弟弟,弟弟們還有伴讀跟著,富察·李榮保家的傅恆、將軍阿克敦之子阿桂……。因此常常有十七八個錦繡少年頑童一起唱著歌兒,蹦蹦跳跳地逃學玩樂在四九城,鬥雞斗鳥斗蛐蛐兒打架撒歡。
跟著他們的侍衛,滿漢蒙八旗包衣旗的年青一代,年羹堯和容若長女之子、揆敘嗣次子·皇叔胤禟的女婿·永福、隆科多和赫舍里福晉長子等等,跟著一起玩耍。
更有公主們都高興有了玩伴·同學,經常一起出門參觀詩會畫展,跑馬西山打獵燒烤。正當小少年年紀的十三公主小布丁,十四公主小泡芙領著妹妹們堂姐妹們同學們,偶爾在街上遇到弟弟們,便一起去鬥雞場。若是一起被皇上抓住,便一起被罰抄書關禁閉。
孩子們的眼淚和歡笑,給這幾百年的紅牆黃瓦紫禁城增添色彩,當然這是后話。現在,他們還在興奮於住到宮裡的新奇生活,處於激動的睡不著的摸索適應中。
刑部審訊吳存禮等人,江蘇本地官場,牽扯出來一大串。
蔓延到臨近的浙江、山東官場。
山東登州知府李元龍,被曾經給吳存禮行賄的一個商人咬出來,家私上百萬,而仍貪酷不已……而四爺派去登州的尚書佛格查到,李元龍除了行賄受賄,更要管家在外放高利貸,禍及人命。
李元龍屬於地方中級官員,他的祖父是順治朝進士,父親又在康熙朝當過河南布政使、河南巡撫,一個典型的官宦子弟。家底子厚實。如果他日常是正常官場花用,銀子完全夠。但他不光本人奢靡無度,十五位姨娘每個姨娘養成奢靡富太太,孩子們連同奴僕們都錦衣玉食。
初冬上午的太陽淡淡的慵懶,悄悄探進窗戶來,落在伏案看摺子的人身上。
四爺看完山西巡撫德音與田文鏡發來的摺子,拿起山東送來的,清查李元龍整理出來的家產清單、行賄受賄名單,面對「李元龍曾送給三皇叔誠親王13300兩、房一所……」沉吟。
繼續看下去,山東攤丁入畝后,鼓勵百姓開荒,本是好事。可有些地方官,百姓開荒一畝報十畝,上為了政績欺瞞朝廷,下為了隨意增收稅銀。百姓怨聲載道。
山東從康熙45年至53年的8年間,以存貯糧食為名,累計收銀312多萬兩,但這些國家的錢只有93萬兩被用來向百姓採購糧食,剩下超過六成的銀子就被各級官員私分了。以時任山東巡撫的蔣陳錫拿大頭,登州知府李元龍分得最多。
自從康熙52年康熙二廢太子,四爺一家被流放南海,幾年戰爭,吏治一直沒有整頓過。官員體系冗雜臃腫,貪污,也冒頭了。
四爺拿起放置一邊的,山東巡撫謝賜履的請罪摺子。清流·謝賜履是人人皆知的誠親王親信,官聲清廉,為人靈活不得罪人。而山東作為人地矛盾最尖銳的省份之一,官員虛報誇張報百姓田地畝數等等亂象……,刑部侍郎黃炳性格偏強勢,更適合山東目前的情況。
硃筆落在奏摺上好的宣紙上,四爺做出批示:升謝賜履以僉都察御史巡視兩淮鹽政。黃炳調山東巡撫。
蔣陳錫已經去世,但銀子要追回來。
蔣陳錫有個親弟弟蔣延錫,四爺正打算重用,……等蔣家補上來銀子?若蔣陳錫因為已經去世無法定罪,李元龍一個大活人,該怎麼定罪呢?
蘇培盛進來通報:「皇上,張廷玉請見。」「要他進來。」四爺頭也沒抬。
張廷玉進來,行禮:「奴才給皇上請安。」
「衡臣先坐。蘇培盛,上茶。」
張廷玉是來送擴大奏摺制度章程的。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一個屁股邊兒。一個小太監進來上茶點,他大著膽子看一眼皇上。
皇上通身沒有歲月走過的痕迹。
光看側顏線條,就還是給人少年郎感覺的那張明朗俊臉。
果然認真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專註的神情,深邃的五官,偶爾皺皺眉,書房裡靜得只聽見毛筆在紙上的沙沙聲,時光安靜的美好,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
陽光香茶香點心甜香鑽入鼻孔,茶几上還有一碟清洗乾淨的水果,有蘋果、桔子、葡萄、紅棗。窗台上一盆帥旗開的正好,菊花中的奇品,枝條灰綠色,花型肥美、威武雄壯,花瓣正面是紫紅色,中心筒狀部分是黃綠色,整個花體的色澤顯得十分明快,看著就很舒服。
張廷玉不由地微笑開來。
上天厚待。這麼多年過去,皇上還是曾經的少年郎四爺。
思及這段時間,皇上處理吳存禮一案的手法,可能是顧忌太上皇的面子,也可能是當皇上了,不能和以前做皇子時候明晃晃地喊打喊殺了。張廷玉心裡嘆息,有點心疼皇上的隱忍。
太上皇是千古最有人情味的皇帝。
皇上,可能是最嚴苛的皇帝。
*
四爺處理完手頭的奏摺,放下硃筆在童趣滿滿的胖虎筆架上,用目光示意張廷玉。
張廷玉起身,麻利地從袖筒里掏出來準備好的章程摺子,彎腰雙手奉上。
蘇培盛走到跟前接過來,迴轉捧給皇上。
四爺打開,仔細翻閱。
張廷玉擬定的章程:奏摺按其內容分為奏事折、奏安折、謝恩折及賀折四類,以奏事折為主。無一定規則與程式,不列入國家的正式官文書之內。京內外官員,不論官職大小,對凡屬宜守機密或應速遞上聞的國家庶政,都可以用密折先行奏聞,然後再用題本正式奏請批示遵行。
奏摺送達宮中,由皇上用硃筆批示后,稱「硃批奏摺」。硃批奏摺在發還具奏人遵行之前,照例由內閣文書官抄錄一份,以供有關衙門傳抄執行和存案備查,稱為「錄副奏摺」。也有少數奏摺,皇上不加批示,以原折交內閣存檔,不再錄副傳抄。還有個別事關機密之件,或因具奏人的請求,或皇上認為不宜公開,即留在宮中,不發交軍機處抄錄,稱作「留中」。
而只要得到皇帝的特許,即使是微末之員,甚至寺廟的主持和尚,也可以上摺奏事和謝恩。
張廷玉起身鞠躬行禮,面色凝重:「有關奏摺管理,奴才建議,凡皇上的硃批奏摺及他本人批過之折,在發還具奏人遵行后,必須於年終匯總繳還皇宮保存,個人不得私自留存和抄錄,並且從此成為定製。此前,太上皇也曾有過繳回「御批」的規定,但未嚴格執行。然太上皇和皇上的親筆硃批,當作為國家文件妥善保管,不應留存民間。」
四爺放下摺子起身,從御案後走出來,拍拍張廷玉的肩膀。
「衡臣說得對呀。這次,和以後,要嚴格執行奏摺回收。還有嗎?」
「有。」張廷玉思及這段時間皇上的忙碌,鼓起勇氣:「皇上上午批複內閣轉奏的國家大事奏摺,晚上批複直達奏摺,除了日常政務早朝外,另有其他事情要處理,比如這段時間的秋審,皇上您的時間……若直達奏摺越來越多,臣擔心您休息時間不夠。」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有孩子們幫忙看摺子,四爺要花的時間更多,因為他還要教導孩子們。
君臣四目相對,四爺皺眉思索,領著張廷玉出來散步,正好小太監來通報:「怡親王請見。」四爺便笑:「朕記得你們好久沒見了,正好見見。」張廷玉略感激道:「皇上,臣也想念怡親王。」
小太監去隆宗門通報怡親王。胤祥大步流星地朝養心殿走。
養心殿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對比巍峨氣派的太和殿,精緻威嚴的乾清宮、慈寧宮、寧壽宮,養心殿,是紫禁城中的城、皇宮中的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出自孟子的「養心莫善於寡慾」,以此來修心養性。位於乾清宮西北方位,距離南書房、「御門聽政」乾清門不遠,方便上早朝、處理朝政;又距離後宮近,不耽誤家庭生活。
他從隆宗門走過長長的大理石甬道,拐過西華門向西,便是一條長街夾道,迎面一座琉璃隨牆門遵義門。進來遵義門直走幾步,一座正朝南開的門,便是正對養心殿膳房和侍衛值班房所在的養心門。院子里古松蒼柏高大茂密,枝葉探出牆來,滿漢兩個文字的匾額高掛門上,朱漆紅木的正門、左右側門,以及門口兩個威風凜凜的鎏金銅獅,銅獅邊新裝修的「落地路燈」。
門口兩個小侍衛打千兒行禮,胤祥點頭含笑,從側門跨過門檻,迎面便是一座鑲嵌在漢白玉石基座之的八龍圓形大玉璧屏風,從屏風中間的圓形孔洞,正好看見皇上四哥今天穿的袍服的黑色團龍刺繡,恰是九龍。
胤祥眉眼一起笑了開來。自從皇上正式搬到養心殿,人都傳說進門能看見九龍,是好兆頭呢。
繞過屏風,一眼便在一眾站班小太監中,看到皇上和張廷玉觀賞西暖閣梅花的身影,胤祥幾步上前,「啪啪」打著馬蹄袖行禮,朗聲道:「給皇上請安。」張廷玉在他到來的時候便站到一邊默默行禮,四爺扶他起來,笑道:「胤祥,你來的正好,朕正和衡臣看院子。」
胤祥打量周圍環境,略興奮地問:「皇上,您住了幾天可方便嗎?養心殿裝修,還有什麼地方要添補的嗎?」
四爺無奈地笑:「有。你生怕冬天住在園子里冷,急哄哄地要搬進來,現在裡頭需要增補的多了去了。」
胤祥便笑:「皇上,您想要什麼,儘管和臣弟說。」
「來來來。朕和你說說,衡臣也來聽聽。」四爺拉著胤祥,先到西暖閣外指著紅木圍牆:「這裡加木板圍牆高度正好,既不遮擋視線,使得室內光線明亮,又能很好地保證西暖閣開窗的**。朕最喜歡的就是這間書房。小小巧巧一間,冬有暖炕,夏有涼席。坐在炕上,讀書寫字之餘,還可聞窗外的四季花香。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還有書房裡的擺設,胤祥一定是和朕心有靈犀一點通也!炕上雕漆條案一張,上設淳化閣帖等書籍、青玉獸耳雙環扁瓶、青花白地銅口梅花瓶、木根鶴鹿仙山等陳設,還有紅漆琴匣一件,內盛明洞天仙籟琴一張……」
「胤祥在正殿給朕一個如此美麗的私密地方,附帶一個小園林,朕真不知道怎麼誇你。最要朕驚喜的是,琴套、琴桌、琴墊的製作,琴套用「織造處織宋錦」,俱用紫色,不畫花卉,將琴名綉在套上,真雅緻也!……」
「再有西暖閣里用屏風隔開數間,朕和大臣們商議事情的一間,用的是似門的固定屏風,保障屋裡私密。」
「還有東暖閣。東暖閣,作為朕的休息間,燈光、桌椅、色彩……布置的非常合朕心意也!朕都沒想到的細節,胤祥都想到了!」
胤祥沒想到迎來一頓誇誇誇,聽得心花怒放,極力剋制自己要謙虛,嘴上說著:「都是皇上的設計好,造辦處首領趙昌領著諸人用心,……」卻是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挑:用心被看見,付出被認可,成果被讚賞,胤祥心裡美的冒泡泡。
四爺一看弟弟高興,自己更高興。拉著他大步進來高懸御筆「中正仁和」匾的正廳明間,指著盤龍藻井、寶座、御案,寶座後面的書架……用數座屏風分隔半敞開式的整個前殿,本就清亮的眼睛好似發光,面帶驚喜。
「東西暖閣加上正廳,開間尺寸達36尺,昨兒汗阿瑪來看后說,比太廟和太和殿的開間還寬。顯得亮堂,光線足。朕聽說整個養心殿的取暖,光線,胤祥都親自體驗過。胤祥啊,朕要怎麼賞賜你好?你的宅子裝修怎麼樣了?」
「回皇上,臣的宅子剛決定好設計稿。」胤祥心頭一跳,偷瞄身邊的張廷玉。他極力瞞著,裝修新宅、搬家,都是悄悄的。
正親身體驗皇上怎麼寵愛怡親王,張廷玉正震撼那,面對一群太監低頭忍笑的架勢,發揮最好的面部功夫控制表情,與有榮焉地恭敬一笑:王爺,您就當臣是木頭柱子。
胤祥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偷瞄四哥。
四爺心滿意足地炫耀讚美一頓十三弟的好兒,環視一圈自己的新住處,和記憶里的養心殿一樣,又不一樣的地方。恍惚間是自己和肱骨大臣們在這裡的十三年時光,曾經的人、曾經物、曾經事,即便有一些給自己留下痛苦的回憶,也在不復往昔的遺憾中越發沁香。
四爺一轉臉,看著年輕健朗的十三弟,這才想起來正事,好似分享糖果給弟弟一般的歡喜語氣:「胤祥,剛衡臣送來奏摺制度章程,你也來看看。」
*
四爺對山東登州李元龍的批示送達下去,第一個跳起來的是誠親王胤祉。
無緣無故的,調自己的親信謝賜履離開山東,可能就是因為自己啊。皇上四弟可能已經知道自己收銀子的事情了。
胤祉拔腿就要去找皇上四弟說清楚,跑到府邸門口,腳步頓住了。他到底是不敢這個時候去見皇上,思及皇上見到自己可能會有的冷臉,他縮縮脖子,騎車去了老九胤禟府上。
胤禟曾經收了吳存禮五千兩銀子的禮,還給戶部五萬兩銀子。這些天也是躲著不敢見皇上。
胤祉到了胤禟府上,守門小廝殷勤地給通報,胤禟迎接出來,拉著他的手大步進去書房,跨進門檻便是神神秘秘地問:「是不是你也被牽扯出來了?」
胤祉一愣:「你猜到了?」
「還用猜?看你臉色就知道了。」胤禟上下打量這個書生三哥,渾身上下壓抑的古怪氣息,好似憤怒,憋屈,還有點理屈。「你想做什麼?」
「我……」胤祉詞窮。嘴巴一張一合的,好一會兒,在胤禟等得著急的時候,憋出來一句:「山東登州知府李元龍,他的父親和我有交情。他的同族李樹德,做過山東巡撫,修訂傅山先生的醫書,我……」
胤禟白眼一翻:「你沒想到,四哥會做皇帝。做了皇帝了,還能查的這麼細。你說天底下當官的,哪個不是為了財?極少數幾個為了名吧。這麼多人拿國庫的銀子,我們做皇子的,收了一點銀子,不是應該的孝敬?怕的什麼?可就是怕呀。」
「你怎麼知道我收了銀子?」胤祉驚住了:你怎麼知道我害怕?
「我前些天,就你的心情。」胤禟撇撇嘴。「遇到我們四哥,能怎麼辦?反正四哥之前也管著我們嚴格。」
胤祉張嘴要反駁,他想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皇上三哥。我是哥哥。說不出來。
胤禟替他說下去:「你可別認為,你是哥哥,就怎麼著了啊?」胤禟黑胖臉上的小眼睛斜著胤祉。「你看大哥?二哥?弘昱做直郡王了,大哥還是光頭皇叔那。二哥還被圈禁著,弘曣、弘皙能出來鄭家莊參加祭祀大朝會,可還沒有差事,還不能隨意出來那。」
胤祉頓時氣得臉發紅,抬手給胤禵腦門一巴掌。
「胡說什麼!呸呸呸!」胤祉很是生氣。「大哥和二哥,是汗阿瑪罰的!要不是皇上重情義,他們的孩子哪裡能封王?」
胤禟不想和這個文人矯情的三哥多說,哼哼道:「我不管你拿了多少銀子,反正你看著捐給戶部就是。你手裡有銀子,我知道。還有啊。十三弟最近怪怪的。我聽福晉說,十三弟妹好像在準備搬家?搬到哪裡去?你有消息嗎?」
「……什麼搬家?我哪裡有消息?」胤祉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注這些?你什麼時間去見皇上?我們一起去。」
「我……我不敢。」胤禟瞬間氣勢都焉巴巴了,哼哧哼哧的語氣複雜。「反正我是貝子,不是必須去參加朝會。三哥,你不一樣。你可是親王~~~」
「我!」
胤祉又犯難了。
他是真怕面對皇上四弟那雙清澈深不見底的眼睛。
你說自己也不缺銀子,當初為什麼手殘要收下李元龍的銀子和宅子那!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九弟,封王的事情,暫時你不要著急。估計要等下一波。皇上只冊封了六弟和十三弟、三個侄子。後面的兄弟都沒封。不說你和十弟,十六弟,十七弟,二十四弟,他能不封王?皇後娘娘還沒冊封那。」
這倒……也是。胤禟抿了抿唇。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明明自己、十弟,和四哥都是親近的。可……。
那天在暢春園無名居發生的一切,他至今都不敢去回想。
胤禟低頭嘀咕一聲:「你是省心了,世子都定了。」
「我哪裡省心了?我最近很煩你知道嗎?」胤祉是真煩,否則他不會和關係不熟悉的胤禟訴說。他揪著保養起來的八字鬍,苦笑連連:「弘晟啊,自從弘皙能出來鄭家莊,他就心思活了,我一直勸說他,他……就是擰巴,放不下弘皙。」
胤禟有點懵。
抬頭看著三哥。
頓時又有點優越感了。
「三哥,我閨女是不用擔心的,三丫頭有孕了,我馬上要做外公了。其他還沒指婚的,有皇上疼侄女兒那。我就擔心兒子們的指婚。……也不知道,下一個太監總管是誰。」
胤禟是兄弟中和太監們處得最好的一個。以前,除了胤禩,就是他在宮裡有很多眼線,喜好打聽康熙的一舉一動。
胤祉搖頭:「你的這些舉動,還是停了吧。」汗阿瑪能容忍你瞎折騰,你看皇上以前治家嚴格的性子?
胤禟一眨眼,看懂了三哥眼裡的意味,無端端地打一個寒戰。自己敢在四哥家裡按眼線嗎!不敢!可現在皇宮就是四哥的家了啊!剛入冬的天氣,他穿的暖和,但光是一個想法,就要他冷的凍得成冰棍。
這次吳存禮的事情中,被爆出來受賄的,可不光是官員,還有康熙的太監們。趙昌、魏珠這些康熙得用的太監管事,和皇子、官員有聯繫,互相利用著。只康熙還活著,皇上當然不會狠罰。但是太監總管的人選嘛,總是有影響的。
「我聽說,皇上要在汗阿瑪用慣的管事里選太監總管。趙昌、魏珠都盯著那。你們都放心,我和他們的來往都少了。汗阿瑪越發重用李德全,估計就是看重李德全拿銀子有分寸。哎,我有點想八哥十四弟了。他們……不知道見到蕭永藻這些人去了皇陵,什麼感受?搭伴兒也好,都熟悉,有個說話的。」
門廊上掛著的鳥籠里的鸚鵡跳著叫著「哥哥……」他碎碎念叨,胤祉聽了,無端的心裡一酸。
轉頭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中午雞蛋黃的太陽暖融融地落在身上,又要他不由地心生希望。
這希望,是胤禩、胤禵,更是自己這個唯一年長於皇上的哥哥的未來。
四弟。
皇上。
誠親王胤祉臨告辭,聽到胤禟「關心」地問:「三哥,蔣陳錫也是一代書畫聖手文豪大家呀,他和你,沒有關係吧?」
胤祉跨過門檻的那條腿一軟,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臉色白的,好似胤禟書房裡掛的一副蔣延錫的畫兒《鸞鳥圖》留白。
皇上的幾道命令,要朝野上下驚了慌了,李元龍貪污、謝賜履調回京都是小事,關鍵是原山東巡撫蔣陳錫啊!那位已經去世的蔣陳錫啊,蔣陳錫貪污的數字太大了!大到出格大到他們也憤怒了!
還有皇上,皇上會怎麼操辦呢?以往皇上經手的貪污案,對於去世的官員貪污,其家人都被勒命清算家產還銀子,這次呢?皇上就是性子變得溫和了,能容得下這樣大的貪污案?
正好奏摺制度頒布,官員們紛紛上摺子直接送給皇上。凡是和蔣陳錫有關係的,都害怕這把火燒到自己頭上。蔣家在官場的人都在找關係托門路試圖求情。
乾清宮裡,太上皇再次迎來各方老頭子喝茶品菜賞花聽戲。
後宮里,福晉命婦們凡是有資格進宮的,陸陸續續的,都來了。求老一輩妃嬪,新一輩妃嬪。
四爺以前潛邸里的管家、侍衛首領等人,都被很多人找。皇親國戚皇叔皇姑們、皇子皇女們收到消息,俱是沉默。
養心殿里,四爺午休起來,和孩子們一起用了晚膳,散步的時候,聽蘇培盛說趙昌又來求見,便宣。
趙昌住在太監宮女嬤嬤們的集體住處景山宅子。他焦急等候皇上的答覆,生怕皇上今天還是沒有時間見他。當他聽乾兒子慌張跑來說,皇上宣他。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地上,雙腿發軟。趙昌焦急去見皇上,可他越著急越是出錯,還急需要去趟更衣間。皇上可是最愛乾淨的人,太監更衣又不方便,他急得又洗了個澡,才匆忙進宮跑來養心殿。
從午門直奔養心殿。兩邊高大的朱壁宮牆如赤色巨龍,蜿蜒望不見底。趙昌第一次發現皇宮真大,皇宮裡大小殿宇錯落,連綿不絕。他跑了約一炷香的時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宮殿的匾額上御筆親書的滿漢三個赤金大字:養心門。
趙昌看時,見皇上頭戴軟紗瓜皮帽,身穿藍色暗花紗便袍,腰系文武雙穗絛。把便袍前襟拽紮起,揣在絛兒邊。足穿一雙嵌金線藍色靴,三五個小孩子相伴著蹴毽子。
小孩子一邊鼓掌一邊喊著:「皇伯父/皇叔父/阿瑪!里和,外拐,飄洋,過海,一鍋底,二鍋蓋,三酒盅,四牙筷,五釘鎚,……十打花。」
皇上聽到每個音節時用正腳各踢一下,唱「和」時用反腳向內踢一下,唱「拐」時用反腳向外踢一下,唱「海」時打一個跳。循環反覆,……。
歡呼跳躍的,好不熱鬧。周圍的小太監、侍衛,都來鼓掌圍觀,漸漸的跟著數數:「30、31、32、……」
雄雞的毛做的毽子在空中飛舞,宛若流星劃過天空,皇上踢得很是開心的樣子,毽子騰空躍起,好似能踢到幾百次甚至上千次而毽不落地。
趙昌思及這一個多月觀察皇上,瞧著皇上玩得忘乎所以的架勢,恍惚間好似看到兒時胖嘟嘟的四爺。皇上小時候看著康熙,從來不是仰視。如今看孩子們,也不是俯視。好像有一種不一樣的放鬆舒展,或者說盡情享受任何時光的童心慵懶。
康熙總是說:「你們皇上啊,帶著孩子們玩,每次都變成孩子們陪著他玩。」
趙昌忠厚的臉堂上,露出來一抹懷念的笑。那時候,康熙年輕,自己也年輕,整個宮裡奴才們面對堪堪養住的幾個小主子,當成寶貝疙瘩地護著。
那邊孩子們數到五十一,皇上可能是看見他了。停了動作,對孩子們道:「時間。」
刷!
一群孩子邁開小短腿一鬨而散。
「皇伯父/皇叔父/阿瑪/皇上!我們晚上再一起玩啊。」
「晚上一起玩。」皇上愉快地答應著,接過來蘇培盛手裡的毛巾,擦擦手,目光看向趙昌道:「趙昌,跟著朕來。」抬腳朝西暖閣的小書房走去。
趙昌行禮:「嗻。」
趙昌跟在皇上的身後,進來小書房,跪候在一邊待四個小太監伺候皇上洗漱凈手,整理服飾,待皇上盤做到炕上,一邊翻閱小炕几上攤開的書本,一邊隨意地問:「知道朕找你來的原因?」
趙昌「砰砰」磕頭:「奴才該死。是奴才不知分寸。」
「哦~~」
趙昌臉上肌肉一顫,上下牙齒咯吱咯吱響,額頭上的疼痛告訴他,面前的帝王對苦肉計不會有一絲動容。
四爺悠閑地翻書。
一時小小的書房裡,靜的只有翻書的聲音。就連太陽光從窗外探進來,透過藍色漆紗,落在翻書的人身上,映襯著他俊朗立體的側臉線條冷峻又柔和,但也是靜靜的。
一滴汗從額頭掉在面前的青色地磚上,趙昌稍稍抬頭,說不清是淚水汗水交雜的苦澀朦朧視線里,修長十指骨骼分明如上好的古玉瑩潤,綉著海水江崖的馬蹄袖,手腕處鬆鬆挽起,簡潔略帶華美,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散漫,就像參加完豪華夜宴后剛剛將大禮服隨手扔掉的王子。
是王子的朝氣磅礴。不是做了祖父的老氣。趙昌偷偷觀察皇上,親眼所見比他這些日子的多方打探,更為要他震驚。
皇上,有一雙烏黑明亮年輕的眼睛。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彷彿是柔和的,彷彿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彷彿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趙昌用力地眨眨眼,試圖要自己擺脫皇上的氣氛控制,保持頭腦清醒。可他知道,皇上漸漸沉浸去書本的世界。而自己再不說話,就要失去唯一的活命機會。
他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一滴一滴吧嗒吧嗒掉在地磚上,在剛剛磕頭的血跡上,暈染開一片水跡。
「皇上,奴才有罪。皇上,奴才要告發八爺和九爺。之前,八爺和九爺一直通過奴才,獲取宮裡的消息……」
舌頭和嘴巴不是自己的,好似是機械的,又好似是屬於炕上端坐的帝王的,趙昌不想說,卻不受控制地說了出來。
可能話一出口了,底線打破了,其他的,也都沒有隱瞞的必要了。趙昌哭著,什麼都說了。
他哭著一臉淚,發現皇上還在看書,好似沒有聽見的樣子,白皙沉靜的眉眼間閃動著書本智慧的愉悅。
「……皇上,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發現一件事,有關魏珠。」趙昌一咬牙,出賣了胤禩和胤禟,接著出賣同行魏珠。「皇上,自從皇上登基,魏珠看似老實不爭,其實他要他的家族都搬遷到皇陵附近。他和太上皇表忠心要世代護佑皇家守陵。其實是聽算命的說皇陵附近風水最好,有龍脈之氣,連接上就能要家族再上一層。皇上,奴才知道,皇陵附近的村莊布局都有講究,怎能隨便再建設一個村子?皇上,魏珠這是要破壞皇陵風水啊皇上。」
最後一聲「皇上」出口,趙昌氣喘吁吁地癱軟在地上,好似一攤軟泥,初冬天半上凍的軟泥,龐大的一攤。
四爺手捻一片紅楓葉夾在書頁上,轉頭看他。
康熙幼年時非常孤獨,父親順治帝早年因病逝世,疼愛他的母親佟佳氏不久也過世了。孝庄太皇太后保護照顧他,卻也力圖把他給培養成大清合格的接班人,免不了嚴苛對待。
跟在康熙身邊的哈哈珠子、侍衛、內務府奴才、小太監、嬤嬤宮女,陪伴康熙長大,逗著康熙高興,康熙都拿他們當半個家人親近。
由於他是在二十幾歲才凈身做太監的,因此他和老百姓想象中的太監形象不太一樣,他長有鬍鬚需要天天刮乾淨,身材魁梧。他的一生充滿故事色彩,是四次考秀才不利憤而閹割並且成功做到高位的太監。
趙昌異常聰明。專門揣摩康熙的心理,他很了解康熙的喜好。當時的耶穌會士馮秉對趙昌的評論:「當他初到皇帝身邊時,便是宮中業績最佳者之一。」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也可印證,康熙接見外國使臣時略略多看了一眼朝貢的□□,趙昌暗暗留心,令人製作了一把鑲嵌寶石的華貴□□送給康熙,聖心甚悅。
趙昌先是做傳達聖旨的職務,類似四爺目前的傳旨小太監。這是光明正大結交大臣、收紅包的機會。這也是趙昌在權力殿堂的敲門金磚,朝中很多大臣都因此和他交情頗深。且趙昌很早便充當了康熙和「老西洋人」耶穌會士之間的聯絡人,參與了一系列與天主教教會有關的重大歷史事件。
到了康熙中期,趙昌被委任為內務府造辦處總管,主管養心殿造辦處。造辦處主要生產皇家筆墨紙硯桌椅等等用具,裡面的油水不可謂不大。
趙昌老家的家族,地位類比進士書香知府門第。趙昌富得流油,田地近六十頃,京城房屋近六百間,其他金銀珠寶,稀奇珍玩無法細數。
此時此刻,趙昌趴伏在地磚上,等候皇上宣判生死。
「抬頭。」
趙昌哆嗦著抬頭:「皇上……」趙昌嗚嗚地哭著。
他的皇上不說話。深邃的眼眸注視著你,眼中帶著難以摸透的複雜。劍眉微皺,薄唇抿了抿,似乎在考慮些什麼。
他的皇上指著梅花窗戶上的梅紋窗紗說:「趙昌,你督造研究的漆紗,很好。正反面皆有相同圖案裝飾,完全透氣透光,精美異常。朕了解道,這窗紗由紗芯層、紙樣層、貼金層、打底層、暈染層和勾線層六層組成,保證堅韌耐用,乃是前所未有。」
漆紗再美,也沒有皇上的一根手指美。趙昌哭得更悲切,淚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到嘴巴里,脖子上,和那一年他第四次考秀才不中要投河自盡卻沒死成的淺淺小河流。
「皇上,是奴才鬼迷心竅,是奴才自作聰明,罪該萬死。」他「啪啪」地打自己的臉,臉很快高高腫起。他為什麼要打探皇上行蹤,他老老實實的,說不定今天皇上就是宣布他做太監總管了。皇上最是記得人好的人啊。
「皇上……奴才該死!皇上,求皇上饒奴才一命。皇上……」趙昌一生自負,真正死到臨頭,他才發現,他原來也是怕死的。這要他宛若一隻泄了氣的肉球,整個人的精神氣都癱軟下來。
「起來吧。這處書房外有幾棵梅樹,你們怡親王特意讓它與庭院相通,以便朕欣賞梅花。在這高牆大院內,身為天下之主的皇帝每天都要與大臣,乃至妃嬪鬥智斗勇,朕呀,也渴望能在「斗」的閑暇中找尋到一絲閑適,有一處隱秘的休閑之地。」
他的皇上似乎是感慨,似乎是因為在這偌大的紫禁城裡頭有這一個小書房而自得其樂,趙昌哭得傷心,真傷透了心。
孤家寡人啊。
當皇帝,都是孤家寡人!
坐擁江山君臨天下,身處天底下最尊貴建築三宮六院的皇帝,是天底下最孤獨的人。
「皇上……」趙昌哭著,嘴唇抖動,終是吐出來一句話:「皇上,皇上您是佛,您是天下人的老佛爺……」
趙昌說不下去,說了這半句,已經是莫大的逾越了。他只能哭,不停地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面臨死罪的恐懼,只有無盡的悲哀和傷痛。他哭得更凶了。
太上皇一生寄情山水,喜歡遊玩,就是不喜歡呆在這皇宮。可太上皇接受了現實,選擇了寬仁慈愛。如今皇上卻在這皇宮中,找到一份,小小的,「樂趣」嗎?皇上打小兒就是頑皮驕傲的,在泥濘里也仰頭望著月亮,皇上和太上皇接受泥濘的寬仁慈悲不一樣。
「皇上,仰著頭累。躺著,舒服。」趙昌哭得不能自已。
四爺沉默良久,見趙昌眼中也有痛苦之色,他抽噎著低聲說:「以後皇上是天下人的老佛爺,皇上要注意自個兒的身體……」
四爺輕輕一笑,凄微道:「起來吧。朕饒你一命。」
「皇上!」他猛地抬頭望向皇上,渾身那癱軟肉泥好似活了過來痙攣地顫抖,身體伏地,再次「砰砰」磕頭,哭嘆道:「皇上!奴才餘生積攢功德,只求,下輩子,伺候您!」
四爺望向窗外,天色陰陰欲雨。有劇烈的風四處涌動,烏雲在天空蕩滌如潮,似乎醞釀著一場冬季常見的狂風暴雨。幽幽嘆息了一聲,再無他話。
雷雨是在夜幕降臨時分落下的,瀟瀟的寒涼大雨激發了不少初冬蕭瑟之氣。四爺橫卧在榻上聽著急雨如注,敲得窗欞與庭院中的梅書嘩嘩作響。他心中煩亂不堪,卻又奇異地平靜,本來傍晚計劃回去潛邸一趟,弘暉好容易才勸住了他:「萬一潛邸的人見到阿瑪冒雨回去都不安,豈不是要阿瑪心疼?」
閉眼養神一會兒,見弘時滿身是雨地跑了進來,慌亂道:「阿瑪,阿瑪犯病了!太醫院劉聲芳和葉桂都著急了。」
四爺一驚,一骨碌坐起問道:「他在府邸嗎?」
弘時滿身是水,從衣角淅瀝滴落,散亂的頭髮粘成了幾綹粘在雪白的臉上。他急得快要哭出來:「沒有。阿瑪今天下午突然想要釣魚,現在在西花園。」
「你瑪法知道了么?」
弘時咬著唇哭道:「瑪法身體不適早早歇息了,都不敢去告訴瑪法。阿瑪喊著『皇上』,大哥幫我照顧著,我騎馬來找阿瑪。」弘時口中的兩個「阿瑪」,聽得四爺稀里糊塗的。弘時人也急得臉色發青。四爺心突突跳,急急地吩咐蘇培盛:「叫人打傘備下車轎,取朕的披風來,我們去見西花園。」
四爺換過衣裳,冒雨趕到西花園,胤祚居住的碧琳館前,正巧其他兄弟們也都到了。給皇上行禮后,一起大步流星地朝正殿走。四爺道:「你們都知道了?」「聽孩子們下學說的。」胤祥一眼看見四哥身邊的弘時,眉心一跳。四哥知道了六哥犯病,也知道六哥犯病的原因?
七皇叔胤祐皺眉道:「皇上,六哥一定會好起來的。弘時,你出來了,誰在裡面照顧你阿瑪?」
弘時正要說話,養心殿小太監王元勛撐著傘趕來,行禮道:「皇上,剛傳來的消息,慶王福晉和十四貝子福晉在聖母皇太後宮里打起來了。」
四爺大驚失色:「拉住了么?」
王元勛搖頭道:「傳話的嬤嬤說打的很兇,大力嬤嬤強行拉開了還吵架呢。」
五皇叔胤祺揚眉奇道:「朝堂的事情紛紛,怎麼她們倒先打了起來!」
四爺想起從前六弟妹和六弟因為喜歡互相吵鬧的情形,亦是感慨不已,道:「又是一場大雨,冬天真要來了。」
胤祺道:「十四弟被圈禁,即便十四弟妹怎麼鬧騰也無有轉機,卻還要鬧,真是夫妻情深。」
此時風雨之聲大作,碧琳館外樹木森森,亭閣樓宇大小不一,高低錯落,內以游廊相連,並配有山石樹木,本是要園林大家誇讚的「不對稱美學」,此刻在風雨蕭條的漆黑夜裡聽來似有嗚咽之聲依稀穿過,伴著冷風涼雨,如孤魂無依的幽泣,格外悲涼凄厲。冷雨斜斜打到蓑衣上,即便打著傘也是無濟於事。四爺身上一個激靈,轉頭叮囑王元勛:「回去宮裡,告訴皇后,這件事不要給太上皇和母后太上皇後知道。弘時,派人去吩咐膳房熬薑茶驅寒。」
王元勛領命轉身跑走了。兄弟們面露著急,擔心長輩們的身體。弘時著急地給身邊小太監一個眼神,扶著父親拾級而上。迎出來的正是四阿哥弘暖,他滿面詫異顧不得行禮:「這麼大的風雨,阿瑪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四爺淺笑中帶了一抹焦慮:「帶我去見你六叔。」
弘暖見阿瑪的神情便知攔不住,連忙到一側扶著阿瑪,勸說道:「阿瑪,六叔一定會好起來的!」
四爺跟著兩個孩子進去寢殿,除去蓑衣木屐進去裡間,一眼看到眾人圍著那張大床,床上的胤祚臉燒的通紅,眼神迷糊到好似不認識人了。屋裡其他人見他進來,齊齊要行禮,四爺快速吩咐:「都安靜。」大步上前,抱著胤祚在懷裡,伸手一試他額頭溫度,眉心緊皺。
「六弟別怕。四哥在這裡。」
胤祚腦袋被燒的迷迷糊糊的,人渾身熱的發燙冒煙,感受到一雙冰冷的手放在腦門上特別舒服,聞著熟悉的帝王獨有龍涎香的味道,口中只喃喃著:「四哥……」「四哥在這裡呢。」四爺哄著。「六弟,四哥給胤祥搬了家,還以為你今天知道了,去找四哥鬧著那。你快好起來。四哥給你好處。」
刷!胤祥感受到兄弟們殺人的目光撲向自己,抿緊了唇強撐住沒有低頭,一副任殺任刮的倔強。
其他兄弟們不敢去瞪皇上四哥,只能繼續瞪胤祥,因為他堅持的架勢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四哥忒是偏心!胤祚卻是真的腦袋不能動了,完全沒聽懂,動動腦袋在四哥手心裡蹭蹭,繼續呼喊著:「四哥……」神色間好似一個剛住進阿哥所的小孩子,無助迷茫愧疚疼痛恐懼,不知道能活多久。
「四哥在這裡。」四爺在床頭坐下來,抱著胤祚。弘暉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裡是一碗湯藥。四爺笑道:「怎麼你去熬夜?」弘暉一臉黑灰雨水的臉嚴肅:「葉桂太醫說,六叔要喝親人熬的葯,有奇效。」
「這什麼奇怪方子?弘時,你去換身乾衣服。弘暖,你出去看看,要太監宮女嬤嬤們不要亂。五弟七弟……你們也喝碗薑湯暖一暖。」
四爺給胤祚調整身體方便用藥,看著弘暉端著葯碗,坐在綉墩上仔細地喂胤祚喝葯。發現胤祚沒有力氣咽下去,便伸手硬扒開嘴巴示意弘暉硬灌。
眼眸里沒有一絲溫度。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著皇上。兄弟們也顧不上憤怒胤祥搬家的事情。皇上疼胤祥,但這麼多年,皇上對胤祚,那也是真心護著。這次,萬一和聖母太上皇后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