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一年又一年,從蕭夕禾出現在背陰谷起,轉眼便過了三年。
又是冬天,背陰谷下了一場雪,她坐在高高的石頭上,跟不知何時聚在一起的小山精們閑聊。
「外面可好可熱鬧了,到處都是人,隔幾米便是一家店鋪,有賣衣裳的賣小食的,還有賣風箏小木馬的,比這背陰谷不知要強上多少。」她把自己說渴了,猛灌兩口溪水,冰涼的水順著喉嚨往下,凍得她一個激靈。
「外面也有好吃的果子嗎?」一個小山精問。
蕭夕禾忙不迭地點頭:「當然有。」
「溪石斑呢?」另一個小山精問。
「也有,外面什麼都有。」蕭夕禾一臉得意。
第三隻小山精好奇:「既然外面那麼好,你為什麼一直留在背陰谷……」
話沒說完,就被其他幾隻小山精驚恐地捂住了嘴。
「她是新來的,什麼都不懂。」
「對呀,他什麼都不懂……」
蕭夕禾掃了幾隻山精一眼,面無表情地撿起一根樹枝折斷,山精們嚇得一鬨而散,逃跑時還教訓那隻亂說話的:「你胡說八道什麼,不知道她根本出不去嗎?」
「我又不知道,聽她好像對外面很了解,我還以為她經常出去呢,原來是編的啊……」
「不是我編的!我來背陰谷之前在天上飄了十年,什麼沒見過!」蕭夕禾忍不住嚷嚷,小山精們逃得更快了。
四周瞬間清凈,蕭夕禾輕哼一聲丟掉斷成兩截的樹枝,轉身跑到背陰谷的邊界處,深吸一口氣朝外衝去。
咚——
腦袋彷彿撞上了無形的牆壁,蕭夕禾痛哼一聲摔在地上,頓時鬱悶得想吐血——
她渾渾噩噩十年,努力吸收天地靈氣、汲取日月精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修成人形,能自由自在地享受人世繁華,結果呢!好不容易從一縷碎魂修鍊成人,卻從成功那一刻起,就一直被禁錮在這個破地方。
三年了!她已經修成人形三年了!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山林草木溪流和泛濫成災的兔子,逃不掉離不開,過得還不如四處遊盪時自由。
「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蕭夕禾揉揉被撞疼的額頭,思索半天找出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邊界。
什麼都沒有。
她眼睛一亮,當即拿著樹枝往外走,結果下一瞬,樹枝出去了,她又一次被堵在了谷里。
「啊!」
一聲憤怒的尖叫響徹天空,驚起一眾鳥雀。
蕭夕禾帶著怒意抓了只兔子,折身回到了小溪邊。
這裡有殘破的帳篷和老舊的灶台,幾隻不太好的碗碟,還有一張被風雨侵蝕得只剩木塊的小桌子。東西年代久遠,但勉強能用,雖然不知道是誰的,但她三年前出現在背陰谷時,便直接拿來用了。
一堆破爛兒,看起來就不像有主的,蕭夕禾用得理直氣壯。
利索地處理好兔子,清洗之後用採集來的蜂蜜和辣椒一起腌了,又撿了堆乾柴燒火,等兔子差不多入味了便開始上火烤。燒得極旺的火很容易把兔子烤焦,她卻能熟練地處理,既不會讓兔子烤焦,又能烤得表皮金黃滋滋冒油。
時至晌午,兔子終於熟了,她卻突然沒了胃口——
再好吃的食物,連續吃一個月也要吃吐了!
蕭夕禾盯著烤好的兔子看了許久,確定自己實在吃不下后隨手放到石板上,轉身回帳篷睡覺去了。
因為心裡鬱悶,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要醒時,突然做了一個夢。夢裡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黑暗裡,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蕭夕禾:「……你是誰?」
話音未落,驚醒,她還在破舊的帳篷里,心裡一陣悵然。
據說每一個遊魂在成為遊魂前,都有著完整的一生,或美滿或悲慘,或漫長或短暫,有認識的人,有一些經歷,也有清晰的來歷,只是成為遊魂后,絕大多數人都會忘記過往,只勉強記得自己的名字,而她不僅記得名字,還總是做同一個夢,夢見同一個身影。
……所以他們倆得多大的仇,以至於死了又活都沒能把他忘了。蕭夕禾心有餘悸地吸了口氣,下意識摸摸自己掌心的紅印,那是她生來就有的印記,像一朵鮮艷的梅花,煞是好看。
徹底清醒后,蕭夕禾又想起自己放在外面的烤兔,伸了伸懶腰便起床了。她懶洋洋地往外走,走到門口要掀起帘子時,突然聽到外面一陣輕微的響動。
……崑崙派的弟子來了?
雖然背陰谷偏僻又潮濕,大部分崑崙弟子都不屑前來,但總有那種特別閑的,偶爾會跑來瞧瞧。每當這個時候,蕭夕禾都會像其他小山精一樣躲起來,避免被他們當成妖魔鬼怪給弄死。
此刻聽著外面的動靜,蕭夕禾正糾結要不要躲起來時,帘子突然被掀開,凌冽的寒氣撲面而來。她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臉:「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求求你不要殺我!」
話音落下,短暫的安靜。
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冷得她一個激靈。蕭夕禾茫然抬頭,入眼便是黑色的衣領和突出的喉結,再往上,便是一張英俊清冷的臉。
狹長的眼眸,挺直的鼻樑,恰到好處的薄唇與如遠山般的眉毛,俊美不似凡品,偏偏輪廓凌厲眸色黑沉,叫人下意識忽略他的容貌、被他的氣勢所懾。
蕭夕禾咽了下口水,想問你是誰,然而說出的話卻是:「……我們是不是見過?」
問完,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有點輕佻,彷彿故意搭訕一般,她趕緊掙脫他的手,匆匆往後退一步,「你是誰?」
「謝摘星。」男人看著她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
蕭夕禾心跳空了一拍,糾結一瞬后問:「你要殺我嗎?」
「不殺。」
「你是崑崙派的弟子?」
「不是。」
不殺她,也不是崑崙的弟子。蕭夕禾放心了,說話也隨意了些:「那你來背陰谷做什麼?」
「找你。」謝摘星回答。
蕭夕禾不解:「找我?」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一雙眼睛始終停在她身上,再開口聲音便有些沙啞了,「我找你很久了。」
蕭夕禾愣了愣:「你找我……你以前認識我?」
謝摘星不語。
她才重獲新生三年,這三年又一直待在背陰谷,他如果認識她,那便只能認識沒變成遊魂之前的她。
蕭夕禾跟他對視片刻,視線忍不住下移,越看他身上的衣裳越覺得眼熟,再重新瞧他的臉……怎麼越看越像她夢裡的人?
不會真是來尋仇的吧?可他剛才分明說不會殺她……不對,他只說不殺她,又沒說不折磨她,萬一對她用刑、讓她生不如死,不比殺了她還痛苦?
蕭夕禾腦補一大堆,看向謝摘星的視線里也帶了警惕:「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幹嘛?先說好,我以前就是一縷遊魂……不對,遊魂都算不上,只是碎魂而已,全靠著自己能幹,一點一點養出完整的神魂才能重獲新生,現在的我是全新的我,跟以前沒有關係,你要是想尋仇……」
「我不是來尋仇的。」謝摘星打斷她。
蕭夕禾頓了頓:「那你到底找我幹嘛?」
謝摘星盯著她看了許久,在她忍不住開始緊張時,唇角輕輕浮起一點弧度:「我想請你幫點小忙。」
「請我幫忙?」蕭夕禾面露不解,「我又出不了背陰谷能幫你什麼忙?」
「不用離開背陰谷,也能幫。」謝摘星回答。
蕭夕禾莫名覺得這段對話有點熟悉。
她猶豫一瞬,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什麼忙?」
「也沒什麼,」謝摘星抬手扶上帳篷的支撐棍,閑適開口,「想請你跟我雙修幾次。」
蕭夕禾瞬間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雙修,你跟我。」謝摘星心平氣和地重複。
蕭夕禾眼睛瞪得更大了:「你再說一遍。」
「雙修,」謝摘星看著她圓圓的眼睛,沒忍住笑了,「沒聽清?」
「……你神經病吧!」蕭夕禾怒了,「敢調戲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煩了!」
「原來在你看來,第一次見面就要雙修,是調戲啊。」謝摘星挑眉。
蕭夕禾對上他視線的瞬間,突然有些心虛,但很快又反應過來——
調戲人的又不是她,她心虛個屁啊!
「別以為我修成人形的時間短我就怕你了,你要再敢出言不遜,我就跟你拼了!」蕭夕禾鼓起勇氣嗆聲。
謝摘星一臉真誠:「我是認真的,並非出言不遜。」
「你還說……」
「我是全陰體質,又生了陰寒之症,只能與全陽體質的女子雙修才能活下去。」謝摘星打斷她,「你是不是全陽體質?」
蕭夕禾愣了愣:「我……是。」
「所以你能救我。」謝摘星勾唇。
蕭夕禾有點懵。
謝摘星上前一步,邁進帳篷里:「你要救我嗎?」
兩人的距離倏然拉近,蕭夕禾嚇得往後一仰,卻被他攬住了腰。
「你幹什麼?!」貞潔烈禾憤怒地推開他。
謝摘星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調笑倏然消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沒有你我會死,你要救我嗎?」
明明只是闡述事實,可蕭夕禾一對上他的眼睛,卻險些被他眼底濃烈的深情溺斃。她愣了一下再抬頭,他的眸色已經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了。
她沉默許久,道:「不好意思,你還是找別人吧。」她沒興趣犧牲自己去救別人,雖然跟這麼個大美男雙修也不算犧牲。
聽到她拒絕,謝摘星也不氣餒:「真不再考慮一下?與我雙修,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吹什麼牛,你還能帶我出背陰谷嗎?」蕭夕禾氣笑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攬上她的腰,蕭夕禾剛要反抗,一瞬間便出現在背陰谷的邊界外。
「你只要這個?」謝摘星問。
蕭夕禾徹底傻了,好半天才試探地伸出小手在空中推了一下。
沒有無形的牆阻隔。
她不可置信,一步邁進邊界里,再折身往外走……砰!
又一次撞到腦袋,蕭夕禾:「……」
謝摘星見她突然不動了,眉頭微微挑起:「怎麼了?」
蕭夕禾無言地看向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把我帶出去試試?」
謝摘星:「手。」
蕭夕禾朝他伸手,謝摘星與她十指相扣。
「……還得這麼牽?」蕭夕禾看著兩人緊密相連的手,心跳越來越快。
謝摘星揚唇:「是呀。」說罷,便將她拉了過去。
蕭夕禾嚇得縮了一下腦袋,結果下一瞬便撞進了謝摘星的懷裡。
「……為什麼?!」她心態崩了,「為什麼我累死累活都出不來的地方,你隨便拉一下就能出來?!」
「許是你打心底不願一個人出來、只想讓我來接呢?」謝摘星道。
蕭夕禾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是不斷地問為什麼,謝摘星索性也不解釋了,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發瘋。
被關了三年的蕭夕禾發完癲,扭頭就要逃跑,謝摘星不緊不慢地抬手,一根手指將她推回邊界內。
蕭夕禾:「……」
「雙修嗎?」謝摘星問。
蕭夕禾:「……」
「你可以慢慢考慮。」謝摘星說罷,便款步朝帳篷走去。
蕭夕禾一臉憋屈地跟在後面,剛回到小溪旁,便看到他拿起了她之前做好的烤兔。
「那是我的!」雖然不想吃,但蕭夕禾還是相當護食。
謝摘星給出的回答,是理直氣壯地進食。
求人幫忙還敢這麼囂張,蕭夕禾怒了:「信不信我不幫你了!」
「不幫也行,帳篷就不給你住了。」烤兔冷了便不好吃了,謝摘星卻依然慢慢地吃。
蕭夕禾咬牙:「憑什麼不給我住?你家的嗎?!」
「是啊,我家的。」謝摘星回答。
蕭夕禾:「……」
「不信?」謝摘星抬眸看向她,「帳篷的床下,是不是有個兔子洞?」
蕭夕禾:「……」還真有。
「這些碗筷、灶台,爛掉的桌椅,包括山林深處那頂墳包一樣的帳篷,都是我的,」謝摘星勾起唇角,「你若還想繼續使用,最好是乖一點。」
放屁,怎麼可能是你的!蕭夕禾髒話差點脫口而出,可一對上他的視線,又都咽了下去。
「幫嗎?」他又追問,態度不算咄咄逼人,可也不容商量。
……要是她求人幫忙,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哪會像他這樣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