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畫完餅,接下來就該開始工作了。
沈麗姝把爹娘的沉默當默認,便理直氣壯指揮他們幹活,「晚上客人指定比下午多,我們可以把二十斤一鍋增加到三十斤,這回就請爹娘動手吧,我正好在旁邊教你們怎麼炒。」
炒栗子一點都不難,爹娘之前還在旁圍觀過,沈麗姝對他們很有信心,教一遍肯定能上手。
沈家旺這時卻面露猶豫,倒不是對女兒支使父母這件事有什麼不滿。
「姝娘當真不用爹陪你們去瓦子里?」
雖然他有一把子力氣,在家炒板栗也能做的很好,但這事幾個大侄子們也能來,自己難得有機會幫幫孩子們,沈家旺覺得他的用武之地更應該在外面。
可惜這卻是他家姝娘從來沒考慮過的方案。
「爹是有公職在身的,可不能跟著我們出去走街串巷。內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們在外頭常碰到您衙門的同僚,因著是孩子們的小打小鬧,倒也無傷大雅,叔伯們都會主動光顧生意,對我們很是關照。可爹在衙門裡跟叔伯們平起平坐,若跟我們叫賣時碰到他們,豈不是顯得矮人家一頭?」
沈麗姝雖然生活在人人平等的時代,卻也不是什麼理想主義,現代人都有不可言說的鄙視鏈,一大把拿著幾千塊工資的白領瞧不起月收入幾萬的攤販,更何況是等級森嚴的古代?這裡可是嚴格遵守著士農工商的等級制度,此外還有奴婢、隸卒、樂戶、倡優等賤籍的存在。
在封建社會,老爹能擁有一個清白、甚至在平民中還有些地位的身份,真的應該感天謝地了。
沈麗姝很清楚沈爹這份工作的重要性,不容有失。
但沈家旺既然這麼提議了,也是考慮到一些後果的往,他覺得問題不大,便笑道,「姝娘言重了,就算叫賣時被同僚撞見,我最多丟些臉面,可他們吃了咱家那麼多東西,便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也不會如何跟爹較真。」
沈家旺雖進城二十年,骨子裡仍帶著一份屬於老鄉的純樸,賺錢才是大事,為此舍下一些不痛不癢的臉面,又算得了什麼?
即便這錢是給姝娘賺了,自己得不到什麼,沈家旺也覺得值得。
姝娘總不會虧待他們。
沈麗姝仍然態度堅決的搖頭,「爹不在意臉面,姝娘在意,您是街坊鄰居、親戚朋友交口稱羨的沈押司,也是有頭臉的人物,姝娘不允許爹背上一星半點污名,即便只是些言語口角也不行!」
她平時總是嘴角掛著甜甜的笑,用甜言蜜語忽悠別人以達成自己的目的,這會兒難得正色起來,一番話說得字正腔圓、擲地有聲,倒把一屋子人都震住了。
連沈家旺也有被孝到,頗為動容的看著長女,「姝娘委實有心了。」
他都沒有想到,姝娘嘴上不說,心中對自己這個父親卻是百般敬仰千般維護。
沈麗姝毫不心虛收下了這份孝名,「那爹可不要辜負姝娘的心意,就安心在家跟娘一起炒栗子,外頭的事交給我。」
事實上她反對老爹「下海」的動機,並沒自己說的這麼大義凜然。
沈麗姝的確不允許她爹背上任何污名。
做人立足當下的同時更應該著眼未來,她想要把事業做大做強,就少不了依靠她爹的身份和人脈關係行事。
即便老爹在衙門裡只是底層小吏,沈麗姝也見識到了他們這個群體的能量,用句不太恰當的話來形容就是悶聲發大財,這些小吏們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在社會上卻十分吃得開。因而沈麗姝對老爹充滿信心,哪怕她的事業再擴大幾倍,老爹也能罩得住。
再說了,因為她爹有公職身份,她才能打擦邊球,一邊搞小買賣一邊當清白人家,老爹什麼時候失去工作,那他們家的性質可就是妥妥的商人階級,社會地位立刻比現在矮兩級,那可比一夜回到解放前還悲慘。
所以他們絕對不能因小失大,全家誰都可以跟她出去做生意,唯獨老爹不行。
沈麗姝沒好意思說,她對老爹的期待其實遠不止此,如果她以後的事業搞得不錯,有了條件,還想花錢幫他疏通一下關係。
基層小吏是幾乎沒上升空間,這個時代也不興買官賣官,她爹除了考科舉之外,再怎麼努力也當不上真正的公務員,但是如果老爹能做到小吏中的頭兒,他們家的日子也會很滋潤。
就像她爹現今的頭兒齊孔目,據說背景夠硬,連衙門的官老爺都對他客客氣氣。
人自己舒舒服服當著小頭目,住著首都二環內帶小花園的豪宅,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可以說齊孔目就是他們家前進的榜樣了。
不過這個目標十分遙遠,發家致富奔小康可夠不著,得是正經的發大財,家裡有礦才行。
沈麗姝估摸著她至少得完成三五個五年計劃才有希望實現,就沒必要這麼早拿出來宣揚了。
她說服了父母安安分分在家幫自己炒板栗,也手把手教會一遍后,就帶著新鮮出爐的三十斤板栗去老地方了。
而沈家旺和沈徐氏已經馬不停蹄開炒第二鍋了,一鍋板栗也要三四十分鐘,夠沈麗姝把三十斤賣空的了。
說是夫妻合作,但沈家旺身為男人,一馬當先包攬了大部分工作,只在兩手臂都發酸后才讓妻子接棒,他好藉機喘口氣。
現才工作不久,沈家旺不覺疲憊,沈徐氏便只在旁邊瞧著,時不時問一句要不要幫忙,基本只得到否定的答覆,她也沒走開,只是望著丈夫專註的神情半晌后,她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
「我還是覺得不該如此縱容姝娘,現還幫她做事,她以後會不會一發不可收拾,越發執著於做買賣?」
「這樣不好嗎?」沈家旺不在意的笑道,「若照姝娘的安排,一晚上就能賺一貫錢,要知道我每年從衙門裡的年俸也才二三十貫,姝娘可比我強多了。」
「這如何能比?」沈徐氏嗔了丈夫一眼,「衙門領的現銀不多,卻有米面果蔬和雞鴨魚肉哩!每半年還能領兩斤羊肉,若是年節運氣好,讓衙門採買的人碰上死牛,還會發牛肉,哪怕輪到咱家只剩些牛肋骨大棒骨,照樣也是別人花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細數丈夫單位的福利,沈徐氏臉上滿是驕傲自豪。
她都不明白,為何姝娘老覺得自家一窮二白、再生幾個孩子都養不起,殊不知,這巷子里的誰不羨慕他們家的好日子?
跟娘家兄弟比,他們每個月吃一兩回葷腥是有些節儉了,以孩子他爹的本事,想天天吃肉也不是不行,只是孩子他爹私下也說了,誰家都不是瞎子傻子,自己小門小戶又沒什麼依仗,沒必要太招眼,平平安安把日子過下去就行。
沈徐氏自己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十分信服丈夫說的話,便打從心底覺得姝娘上躥下跳的折騰沒必要,一直安安穩穩、和樂融融不好嗎?
她心中抱怨,沈家旺卻是力挺閨女,「姝娘如何是瞎折騰?不說這次了,上回賣花生瓜子,她也是實實在在賺到錢的,好幾貫呢,還給咱們都買了禮物,那些天孩子們也沒少吃肉。」
姝娘賺到了錢,也只是買些禮物和吃食,錢沒落到自己手上,沈徐氏其實沒多大概念,反倒丈夫提起那幾天吃肉的事,讓她想起了一樁心事,猶豫的問,「你以前不是說咱們小門小戶,不合適招搖嗎,怎麼還這般縱著姝娘?」
沈家旺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何時對妻子說的這話,苦笑不得的解釋道,「衙門發多少現銀和米面,這麼多年街坊鄰居都看得到,也清楚咱們無甚家底,若我天天給家裡買肉吃,相當於告訴所有人我們手上不幹凈,這才是招搖。但姝娘卻是憑本事掙錢,經得起推敲,她想怎麼買肉就怎麼買,誰也管不著。」
「原是如此。」沈徐氏嘴上附和著,神情卻沒放鬆多少,過了會兒,又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即便這樣,也不好讓姝娘總是走街串巷、拋頭露面,她都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一天比一天秀麗,過不了兩年就該相看起來了。」
沈家旺隨口問道:「你想給姝娘說個怎樣的人家?」
沈徐氏嘴上總是潑沈麗姝冷水,內心其實同樣對她寄予厚望,只不過期盼的方向不太一樣。沈徐氏也是憋了好久,頭一次對丈夫吐露心聲,「我說句實話,咱們姝娘生得花容月貌,又百般伶俐體貼,除了身份上差一些,論人品氣度,又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在哪裡?若是能安心在家養一養好名聲,我私心覺得,便是秀才舉人家的公子也配得!」
這年頭考科舉是需要門檻的,讀書人家裡一般都是世代讀書,秀才舉人的兒子日後至少也是秀才,在往上的話,可就不好說了。
沈徐氏這句「秀才舉人家的公子也配得」,將她的野心暴露無遺,把枕邊人沈家旺都驚呆了,回頭深深看了妻子一眼。
但沈徐氏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異想天開。
老話說得好,嫁人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她自己也是靠嫁人改變命運,從鄉下人搖身一變成了京城人,姝娘各方面條件都強出她許多,只要謀劃得當,如何不能當秀才舉人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