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說糧、中興
包三兒位卑憂國的操心著,這種謹慎和戒備旁人卻是沒法子理解的,畢竟在這時代,大明真的很強,強到只有打別人的,沒有別人敢惹他的。滿朝文武對著外邦都存著俯視的心態,你說,百姓有幾個會居安思危?反正吧,一車車的糧食送近來后,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臉上帶笑了。等著沿岸見著的,知道的開始往外傳,便是災區的百姓都去了大半的愁苦。
「真有那麼多糧食?」
「全是船,海邊的人都見著了。」
「不只是海邊的,京城那邊也都知道。」
「這個事兒我知道,我知道啊,聽說是咱們陛下下的令,說是讓來參加太子冊封大典的藩國各送兩條船的糧食來。這才有了這麼一出!」
「我怎麼聽說是十船?」
「怎麼可能是十船?人家家自家日子不過了?」
「我聽說南面的糧食可不值錢了,種子灑地上自己就能長,這樣的話,十船都少了吧,一家給個一百船才合適啊。」
「老天爺爺,你這做夢了吧,一百船?那些小國才多大?早年我家祖上那也是跟著英國公征過交至的,那地方,都沒咱們一個省大,還到處都是山,你說,那能種地的地方才多少?這一個國家總共才多少糧食?一年能富餘多少?要我說,五船,這已經是極致了。」
「他們國家吃不吃得飽關咱們什麼事兒?咱們是宗主國,要他們糧食那是看得起他們,是給他們佔便宜呢,不然一年年讓他們進貢珍珠瑪瑙的,他們還不定怎麼虧呢。」
前頭還說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臣子,可這會兒還在西北軍堡里等著羊毛粗撿完成才好回京的包明武聽著那些個衛所兵丁的話卻覺得,那是有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百姓啊。聽聽這話說的有多霸道?多不講理?可為啥連著他聽著都這麼帶勁呢?
唉,京城最近應該挺熱鬧吧,可惜了,他這邊活兒還沒完,不到開春是回不去的,這大熱鬧沒運氣摻和了哦。別的倒是不妨礙,也不惦記,可這媳婦孩子……算了,這個不能想,越想心下就越是難受。
包明武搓一把臉,小酒往嘴裡一倒,探頭沖著屋子外頭,正在值守的兵丁喊道:
「消息挺靈通啊,不過說話歸說話,眼睛可不能閑著。」
「哎呦,吵著包大人喝酒了不是,大意了,大意了。」
「包大人,咱們也這麼熟了,天天的給您站崗放哨的,能問個事兒不?」
「問什麼?」
「您說,京城得了這麼些糧食,那咱們這裡……今年上頭說是發了足額的糧,可那糧食,近半都有些散了,一煮立馬成糊糊,實在是頂不了多少空隙。」
散了的糧食?那就是差點發霉的唄?這樣的糧食怎麼下來的?這次足額的糧食下發,可是京城幾個衙門的大臣為了太子立儲,特意相互調劑出來的,為了這個,差點連著皇莊的倉房都給半空了,京城周圍粗糧都漲了一截的價,這才湊夠,怎麼到了下頭就成這樣了?
包明武眼睛一閃,捏著酒盅的手頓了足足有三秒,才大概的想明白了這裡頭的關竅。怕是發下來之後,各級官員,各地衛所的大人們,因為上頭下了死命令,這次必須足額支付糧餉,一時沒了好處,所以發了狠,將裡頭好糧,新糧全換了吧!
要這麼來,你別說,這事兒他們幹起來還真挺有條件的,畢竟地方上再沒糧食,富戶鄉紳家總是不缺存糧的,用新糧好糧,一比二,一比三的換這些人家家裡快要過期霉變的出來,誰會不願意?有了這麼一批進來,多出來的放到外頭,尋個糧商那麼一接手,最起碼兩成的好處就這麼擠出來了。
看透了這些官員的手段,包明武心下唏噓,可心下卻沒多嘴當出頭鳥的意思,畢竟他很明白,這手段雖然難看,可真說起來各級官員也是不得已,因為他們不僅要管著下頭的兵丁糧食,還有一堆的親衛,一堆的輔官等著靠這些糧食吃飯呢。不想法子往多里變,手下的人吃什麼?沒了好處,誰還會對你忠心?
只是不想歸不想,抬眼看這這些個因為糧餉不足,而瘦弱的不行的兵丁……包明武多少有些不忍。要不回去和上頭提一嘴?權當是隨口這麼說?許是這樣一來下次有錦衣衛盯著能好些?
算了,這個先不說了,到底這些事兒他這會兒想伸手也勾不上,還不如多說點別的好呢。
「想知道這糧食你們是不是有份對吧?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你們也見著了,我什麼時候來的?那時候可還沒這事兒呢。不過咱們這陛下是什麼人,你們也知道,自打陛下登基,九邊的糧餉剋扣就少了吧?如今還有了這羊毛的活兒做補貼,你們的日子是不是也更好了?這樣的好陛下,有了糧食能不想著你們?我琢磨吧,怎麼的,九邊總能分上一些。只是到底這地方多,人丁多,是不是有你們的份,這就不好說嘍。畢竟西邊比你們苦的不是沒有。」
在普通人眼裡,錦衣衛是什麼?不是閻羅殿出來的就是皇宮裡走動的。這樣的人有權有勢還消息靈通那是絕對的。所以啊,這幾個兵丁見著包明武好說話,就忍不住心生希夷,想多問幾句。
可誰想包明武這話說的,一波三折的,差點將這幾個心都釣出嗓子眼了,好在是最後那一截說到了他們心坎里,讓他們感覺到了希望,也隱隱的有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慶幸,這幾個被包明武折騰的,估計都能哭出來。
「九邊能有?那咱們這裡應該不會落下,到底咱們這也算是最前沿了。」
「別鬧,好好聽包大人說,包大人,您是有見識的,不像是咱們,只知道咱們藩國不少,心下卻沒個准數。要不您給算算,這一遭咱們能一下得多少糧食?」
嘿,聽聽這話說的,這小兵挺有心眼啊,還知道套話了,可惜他哪怕是知道藩國多少,知道每家給多少呢,這宮裡朝廷沒正式往外說,他也沒那個當大喇叭的膽子啊。
「這我可不好說,藩國是不少,可你怎麼知道人家都接到信了?就是接到了,就一定都送來?或者人家家真有富裕?這都不好說。」
幾個兵丁失望的眼睛里光都暗淡了,後頭看著才十五六的一個瘦小大頭兵用長滿了凍瘡的手一下下的扣著□□上的紅纓子,垂頭小聲說到:
「要是多些,咱們這裡也分一些就好了,我還沒吃過藩國的米是個什麼味兒呢。」
「還藩國的米?老子長這麼大,什麼米都沒吃過,不也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只要不是高粱粗麥,那肯定好吃,這是一定的。」
一輩子沒吃過米嗎?那人有三十來歲了吧,這日子得苦成什麼樣?包明武以往走的地方也不算少了,可自打來了這西北,才真的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窮的地方。心下不免又多軟了幾分,小心的琢磨了一番,然後略帶幾分笑的,用一種告訴你們一個秘密的樣子,對著這幾個小兵說到:
「說來你們啊,那是趕上好時候了。」
「啥?啥好時候?就咱們這樣,不上差只能一日兩頓稀粥糊弄的,也能算好時候?」
聽著這話,包明武第一反應是去看幾個兵丁的眼睛。對糧餉有意見啊!這九邊的兵丁是不是很不滿?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跡象?作為錦衣衛,他下意識的就警惕了起來。可等他看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雙雙坦然而又單純的眼睛。
突如其來的羞愧沖入了包明武的心裡!
他的忌憚、懷疑、警惕,在這一刻就像是個巴掌反過來打到了他的臉上。朝廷給出這麼一點的東西,讓他們吃飽都難,可他們呢?付出的是什麼?是世世代代守在這最危險的地方,為國駐邊,這麼一想……那些貪了九邊兵丁糧餉的人,怎麼就那麼的不是東西呢。
有了這麼一個情緒,包明武再說起他想說的東西來,那突突出來的就多了,也全乎了,沒了原本說一半,誇大一半的心思。
「嗨,這是你們不知道啊,這會兒是不好,可兩三年後,那就好的不能再好了。」
「咦?怎麼的?難不成藩國年年都能給咱們送糧食?」
「都說靠山山跑,靠人人倒,老是用別人的算是個什麼事兒。我和你們說,咱們陛下啊,在皇莊種了好幾個莊子的高產糧食,就等著種子夠用后,散出來給大傢伙兒種呢,那可是比尋常的麥子稻米高了好幾倍的好糧食。」
這年頭的衛所兵丁,其實和普通的農民也沒什麼兩樣了,只要不打仗,他們基本全在地里,為了一口吃的忙乎。這樣的人一聽到有好糧食,還是幾倍產出的糧食,那是一個個眼睛都開始發紅了,眯眯眼都能瞪出銅鈴牛眼的氣勢來。
「啥啥啥?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什麼糧食這麼高產?不是仙糧吧。」
「你們是不知道,這事兒說來也是巧了啊,這東西呢,是藩國人自己帶來的,正巧被我兄弟搜集各種種子的時候發現了,當時沒在意,只是隨便種了下去,可誰想啊,這東西竟是高產的嚇了所有人一跳啊。然後,你們猜怎麼的?」
「怎麼的?這樣的好東西,那就該歸咱們有啊。多弄點種子回來,咱們那以後還用擔心糧食?」
「可不就是這麼說嘛,所以啊,陛下派了好些人,商戶啊,使臣啊,哦,還有咱們錦衣衛,一**的去搜集種子,可誰想啊,這東西那些藩國居然藏著掖著,不想給咱們。」
「哪家?哪家這麼壞?包大人您說,咱們告訴了其他衛的兄弟,直接打上門去?反了天了,這可是藩國,居然還敢對咱們使心眼子了?真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哎喲喂,看看,剛才還憨憨的和個傻子似的兵丁這會兒世代當兵的模樣出來了吧!常年在邊關,守著邊境線,動不動動刀子宰人的,那平日里再老實,骨子裡的血性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樣的。
「放心,就咱們陛下,那是能讓他們忽悠的住的?具體怎麼辦的,這個我不好說,你們也別問,反正吧,如今經過一年的折騰,這種子啊,最起碼京城周圍應該是夠用了,而有了這一波,等著開春再種一波,最起碼四五個省能散開來,等著再過一年……你們說,這高產的糧食能沒你們的份?再怎麼輪也能輪到嘍。到時候幾倍的出產,你們說,這日子能不好?旁的不說,吃飽總是能了吧?」
這說的都有條理?就是再不懂的,聽著這一條條的也能聽明白,這事兒啊人包大人說的半點沒摻假。既然沒摻假……
「那就是說,過上幾年,咱們,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最小那個這會兒眼睛已經開始含淚了,紅彤彤的和快成熊掌一樣厚實的凍手一下下的擦淚,邊擦邊樂呵。
「那我回去一定要告訴我娘,讓她也高興高興,她昨兒還發愁,說是洗羊毛的活兒不知道能做多久,怕沒了這活計,家裡沒了買糧食的錢。」
「確實,我回去也告訴我爹去,只要再熬幾年,咱們這日子就能好了,這可真是有指望了。」
「早先有個算命的說,咱們大明又有了中興的跡象,往後咱們都能過上好日子,我還覺得他忽悠人,吃都吃不飽,怎麼能算好日子?如今看來,那算命的還真是有點本事,竟是說對了。」
「對對對,中興,咱們也能中興呢,聽說早年成祖爺在的時候,咱們九邊的兵可威風了,能一直打到草原上去,吃的羊,羊血將海泡子都染紅了呢。」
……
中興啊,包明武聽到這些話,一時也有些眼神虛無了,這算是中興了嗎?也許吧,大明的京城已經和以往變了一個模樣了,等著這種變化慢慢的散到全天下,那這個大明又該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