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宿命難改
大雨之後的山路越發泥濘難行。
十方和李農爬上一座土坡。兩個小傢伙的雙腳都沾滿稀泥,高卷著褲腿,已經看不清鞋子的模樣。
李農狼狽的彎著腰,雙手撐在大腿上不停的喘氣。
「還是吹木哨吧,十方。就在這裡吹。我實在走不動了。」
十方抬腳甩掉粘在腳上的泥巴,一臉嫌棄道:「都讓你在山坡下等了,就是不聽。要我一個人來,肯定早就上來了?」
李農拿一截枯枝仔細撥掉鞋上一塊草泥,歪著腦袋笑道:「咋了,你還想飛上來?山路這麼滑溜,要不是我一路護著,你萬一掉下山坡要摔斷腿的。」
十方得意道:「飛上來有啥難的。要不是怕影響你未來的世界觀,我早就踩著飛劍上來了。」
「啊哈哈,你都已經是隊率大人了,還這麼愛吹牛!真以為會法術就能御劍?那可是大劍仙才能辦到的,當我不知道?還拿我當擋箭牌,有本事你現在飛呀!」
十方皺著眉,一聲不吭的盯著這傻蛋。直看得李農眼神發虛,才出聲問道:「李農呀,你的仇人都死光了,以後還想著造反殺官嗎?」
少年一愣,臉色漸漸陰沉下來。扭頭眺望著被大霧掩蓋的小鎮盡頭,好久才茫然道:「十方啊,官兵為什麼要劫殺百姓?胡賊殺我們,官兵也殺我們。我們到底犯了什麼錯?」
十方皺起眉頭,腦子裡一瞬間湧出好些個話題——階級矛盾、封建社會的桎梏、生產力與生產關係、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人類的解放與工業文明……
他用力搖了搖腦袋,把這些不可說的念頭全都拋到了腦後。這亂世已經夠詭異的了,他可不想再惹麻煩,把李農調教成什麼位面之子。萬一惹惱了什麼隱秘的存在,讓天雷劈了怎麼辦?
可看著小夥伴憔悴的模樣,他又實在於心不忍,只有違心道:「呃,他們都是反賊呀,連我這個長官都要虐殺的,不能以常理揣度。」
「不是反賊就不殺百姓了嗎?」
迎著少年渴望又無助的目光,十方的心頭莫名一顫。他幾乎可以肯定,只要說一句不殺,此時的李農就會無條件的相信這句話。
可他實在說不出口。那些個雜碎,他們何止是搶錢殺人,他們還吃人啊。他們根本就是一群畜生!
「李農啊,」他猶豫了一會兒,小大人一樣背起手,迎著凜凜的寒風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們生在這樣的世道,既然僥倖沒死,就要咬著牙活下去。你就當,它是天意吧。」
「天意,這是天意?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少年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仰頭看著陰翳的天空,無聲傻笑。眼淚卻順著臉頰淌落在泥地里。
他笑著哭著,一屁股癱坐在潮濕的地上,撕拽著草根扔在爛泥里,咬牙道:「蒼天就是個瞎子!憑啥惡人當道,好人遭殃?我呸!老子就要殺光惡人,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過分嗎,這過分嗎!」
十方看著狀若瘋癲的少年,茫然無語。似乎有另一個聲音在心底不斷質疑:這裡真是晉朝嗎,真的是地球嗎?未來真的不能改變嗎?
等哭聲漸漸平息,他伸出小手道:「好了吧,哭完就先起來。至少要學了本事才能殺光惡人吧。」
李農哭累了,哼唧了幾聲,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抖著濕了的屁股,好奇道:「我說要造反,你都不打算攔我?那我給你當大將軍,幫你爭天下吧?」
十方被這小子嚇了一跳。
「哈,你整天都想啥呢!我可是堂堂天子的欽差呀,咋能帶頭造反?」
李農抹掉了眼淚和鼻涕,撇嘴道:「得了吧,你可別裝了。昨天你跟幾位隊率說要成立十字軍,我都聽到了。那個,我沒偷聽啊。誰讓我的耳力好呢。」
十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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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白眼。「我怕你偷聽呀。成立個十字軍就是造反?你還真能聯想。」
李農歪著腦袋左右看了看,冷笑道:「成立私軍當然是造反,還是死罪呢。你跟在小皇帝身邊都不知道?還有啊,你每次說到長安的少帝,言語里從來沒有一絲的恭敬,根本就不是臣子的語氣。你當大家都看不出來?」
這次十方被驚到了。他瞪著眼愣了半天,小聲嘀咕道:「我不恭敬少帝……有這麼明顯么?咳咳,我是說,那是我年幼不懂事,童言無忌嘛。」
「你年幼不懂事?」李農不知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懼意,又努力板起臉道,「當初為救我小妹,多少賊兵都讓你一個人宰了。聽說你還能跟妖怪鬥法。你要是年幼無知,那***脆一頭撞死算了。」
說到最後,他沮喪的苦著臉,真是一副生無可戀的可憐樣。
十方大度的抬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也不用太慚愧。像我這樣的天才,一千年也出不了一個的。」
「哈哈哈,你還真是厚臉皮呀!」李農重又露出笑臉,指著他哈哈大笑……
一個時辰后,兩個渾身泥點的少年跑回了後院的佛堂。
李農滿頭大汗的轉動機關,喘著氣道:「幸好按時回來了,不然又要被罰蹲馬步。那個,你別著急,也許鈴鐺剛好貪玩跑遠了。咱們明天再去找它。」
十方默默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個小小的身影走進了地道。佛堂也再次陷入了黑暗的寧靜……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舍晝夜。
立夏之日,有螻蟈蛙鳴。,蚯蚓掘土而出。,王瓜的蔓藤攀爬生長,爬滿了後院孤寂一冬的藤架。孟夏之初,一片生機盎然的春色。
轉眼過去三個多月,十方跑遍了方圓十里的山嶺谷地,卻一直沒找到鈴鐺的蹤影。
荒蕪的小院被綠草和蔓藤靜靜覆蓋,它的主人也始終沒有回來。這座宅院連同荒棄小鎮一起,彷彿被這個亂世遺忘了。
一方不大的水潭邊,十方打著哈欠,收起青竹竿上的釣絲和魚鉤。扭頭望著病懨懨的李農問道:「回去吧,待會兒日頭高了你又要頭暈。」
李農抬頭看了看太陽,呲牙一笑,道:「還早著呢,再釣一會兒吧。這魚簍才兩三條魚,都不夠熬一鍋魚湯的。」
「嗯,那好吧。」十方從善如流,從小木盒裡又取出半隻蚯蚓,掛在魚鉤上甩了出去。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等著魚兒上鉤。
這是後山腳下溪水衝擊出的一處水潭。潭水清澈見底,能看到幾尾鯉魚在水底自在的擺尾。
十方盤腿坐在平坦的大青石上,腳下的水槽里放著竹編的魚簍。李農坐在他身旁,一人一隻魚竿的釣魚。
在不遠處的河灘上還丟著一隻魚竿,它的主人在大青石下呼呼喝喝的練著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風,攻勢凌厲,比老曹演練時威猛了不少。
十方被吵得心煩意亂,扭頭喊道:「張貴呀,你就不能走遠點練拳?水裡的小魚都嚇得不咬鉤了。」
張貴雙臂一震,順勢收了拳。樂呵呵的走過來,跳上青石道:「那不行啊。陳隊率親自吩咐過,說李農體虛、小大人怕長蟲,要我貼身保護你們的安全,絕不能離之地的。」
「嘖嘖,你可真聽話呀。你師父還讓你只聽我的話呢,你又怎麼說?」
「呃,小大人,曹隊率只說教我拳腳功夫,可沒收我當徒弟啊。」
十方鄙夷的哼了一聲,又問道:「咱們剩下的糧食還能吃幾天,能接上那邊的麥子成熟嗎?」
張貴滿臉堆笑道:「呵呵,本來是不太夠的。不過靠小大人的神通,這些日總能輕鬆獵到野物。再加上採集的野菜,到七八月麥熟沒問題。」
李農也開心道:「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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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和師父去山坳巡查,見那麥田綠油油的一片,到時候一定能大豐收。」
十方丟下魚竿,背著手道:「嗯,還多虧你找的好地方呢。夠隱蔽、日照還充足。本大人要記你一功。」
李農忍著笑,深鞠一躬道:「李農多謝元帥大人!要不,就把豫州這塊地賞給我吧。」
「又胡說。有本事你跟胡人搶去,搶到了就是你的。」
正說笑,十方臉色一變,指著十米外的草叢大叫:「張貴,那邊!那草里游過來一條菜花蛇,快把它抓住!」
「得令!」
張貴興沖沖的跳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攥著一條兩米長的菜花蛇走了過來。長長的蛇身纏在他胳膊上,蛇尾還不停的擺動。
他大步走到水邊,撿起石灘上的環首刀,一刀斬斷了蛇頭,踢到了遠處。蹲下仔細剝洗起蛇肉。
還轉過頭笑道:「嘿嘿,你們看這大蛇養得多肥。拿回去做蛇羹,可別提多香了。」
李農扭頭看到十方正用袖子擦口水,忍不住嘲笑道:「你這人呀,明明怕得要死,說起吃來又一點不怕了?」
十方揚起頭道:「死了還怕啥?它再厲害也是活的時候,死了就是一堆肉。我小大人怎麼會怕一碗肉羹?」
「嗯,有道理啊。它敢嚇咱們,咱們就吃掉它。讓它還囂張!」李農呲牙道。
十方凝神看著李農,只見體內生機平緩、源源不斷。雖比張貴的黯淡少許,卻再沒一月前生機斷絕之危。
心裡嘆了口氣。李農的這場無妄之災,說到底還是由他引起的——
那日後山歸來,他們一連十多天四處尋找,始終沒有找到鈴鐺的蹤跡。反而夜夜修鍊長春功卻有了意外的突破。
那一夜,他的身上光芒皎皎如明月。照亮了整座密室,省下蠟燭。
眾人一夜未睡。瞪著通紅的眼,安靜守了一夜。直到隔日清晨他睜開眼,歡天喜地的連蹦帶跳,大家才鬆了口氣,集體躺下補了一覺。
等大家再走出密室,卻又都嚇了一跳。
只見佛堂四周樹木折斷、院牆塌陷,像被一群猛獸踐踏過一遍。
十方走到被撞壞的土牆下,仰頭望著人形的巨大豁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眾人惴惴不安,一連三天都躲在密室不敢出來。十方也停下修鍊,守株待兔等著怪獸現身,卻一無所獲。
如此過了月余,廢宅一直風平浪靜。眾人開始外出活動,去小鎮搜集有用的物資,只在夜晚回密室睡覺。
李農還帶大家去了一處桃林深處的隱秘山谷,那裡風景宜人,草木茂盛,還有一道清溪流過,實在是個隱居的好去處。只是偶爾會遇到幾隻野狼,遠遠的尾隨。
老曹和葫蘆絲先後復原。不知是不是錯覺,十方總覺得那次修鍊突破后,所有人的生機都亮了幾分。陳四娘變化最大,與老曹和老劉的生機光芒相差無幾。
十方也是在那天動了心思,開始私下教三人菩提心法的築基篇。
但也就在那時出了差錯。李農先是軟磨硬泡的要學仙法,陳四娘也總是言語暗示她的徒弟如何聰慧。到最後連老曹和老劉也來求情。
十方被磨得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傳授他心法。又再三囑咐,一旦感覺不妥就立刻停止。
李農答應得很乾脆。開始修鍊吐納也一切順利,直到有一日忽然狂吐鮮血暈死過去,眾人才慌了神。
在那一刻,李農生機光芒消逝殆盡,幾乎是個死人。是陳四娘劃破手腕,放了半碗血給他灌進去,居然把人硬生生救了回來。
雖然獲救,李農卻仍是體弱,時常昏睡不醒,只能在密室里靜養。十方也暫時放下離開的打算,甚至在秘谷辟出一片田地,種上了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