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
「小姐,是鍾叔!」竹瀝姑姑在徐雲怡耳邊小聲提醒。
徐雲怡點了點頭,朝著門外說了一聲「進來」。
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一個中年男子彎著腰從門外走了進來,並恭恭敬敬地朝徐雲怡說了聲「小姐」。
這個中年男子就是鍾叔,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雙目像雄鷹的一樣炯炯有神,身材魁梧,體格健壯,左手握著一把外觀精美的彎刀,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精明強幹的氣息。
「小姐沒事吧?」鍾叔的言語中帶著些許擔憂。
「無事!」徐雲怡的語氣很冷淡,絲毫沒有了先前與竹瀝姑姑撒嬌時的神情,「鍾叔,還沒查到嗎?」
「屬下無用,」鍾叔立即羞愧地低下了頭,「兄弟們千方百計打聽,卻仍查不出方入骨的遷入之地。」
「既然千方百計還是打探不到,那就不用繼續了。」徐雲怡冷冰冰地答道。
鍾叔還以為徐雲怡是在說反話,立即惶恐地答道:「屬下該死!接下來一定會竭盡全力打探。」
「不必了!」徐雲怡的語氣仍舊清冷,「今晚深入虎穴,我已打探到了一些。方入骨本是江南人氏,因在家鄉纏上人命官司,害怕當地官府追查,因此才在二十年前由江南遷入清平衛。正因為身上背著人命官司,所以才儘可能抹去了在江南的一切,故而你們才會千方百計仍打聽不到他之前的消息。」
看著鍾叔似信非信的表情,徐雲怡又繼續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之所以不遠萬里來到清平衛,所圖也只是太祖皇帝留下的秘密,所以方府的事就不必再繼續追查了。」
「可是……」鍾叔似乎有些為難。
「有何問題?」徐雲怡瞪了鍾叔一眼,「我說不必就不必了,難道我的命令不管用嗎?」
「屬下不敢!」鍾叔立即回答。
因為有些累了,徐雲怡就讓鍾叔退下了。
鍾叔不敢打擾徐雲怡休息,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硃砂、青黛和竹瀝姑姑正要伺候徐雲怡休息,徐雲怡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吩咐剛退到門口的鐘叔:「對了,別對旁人提起方府之事,尤其是老爺!」
稍微猶豫之後,鍾叔恭敬地答了聲「是」。
等鍾叔退下后,徐雲怡把荀叔、紫蘇、紫菀、紫珠也打發了出去,只留下竹瀝姑姑、硃砂和青黛伺候自己。
竹瀝姑姑心想徐雲怡必定累了,便想要扶她去床上睡覺。
「姑姑,你說韓娘娘和崔娘娘所言是否可信?」徐雲怡突然問道。
竹瀝姑姑的神色立即變得警覺起來,她先走到門外觀察了一會兒,又到窗邊看了看,確認沒人偷聽后,竹瀝姑姑才問徐雲怡:「小姐何出此言?」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了此事,所以想要問問。」徐雲怡答道。
「當年我還在北平伺候先夫人,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兒了,嗯,應該是洪武二十五年。」竹瀝姑姑認真地思考著往事,「那年四月,懿文太子朱標壯年而逝,太祖皇帝異常悲痛。因懿文太子是嫡長子,是天子之位的繼承者。其驟然薨逝后,各藩王蠢蠢欲動,都想成為新太子的人選。同年九月十五,從當時的京城即現在的南京傳出一句話——沐常劉徐,櫻荷桂梅;帝傳一物,江山可得。此話立即傳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不久之後便在全國傳得沸沸揚揚。」
竹瀝姑姑稍微停頓了會兒,盯著徐雲怡問道:「小姐可知道九月十五是什麼日子嗎?」
「我聽韓娘娘和崔娘娘說過,是懿文太子的生辰。」
「那小姐可明白所謂的『櫻荷桂梅』為何?」竹瀝姑姑又繼續問道。
「是指初春的櫻花、盛夏的荷花、深秋的桂花和寒冬的梅花。」
「那小姐可知當年南京傳出的話中為何會有『櫻荷桂梅』四字?」竹瀝姑姑又開始了下一個問題。
「此事我也聽韓娘娘和崔娘娘說過,當年懿文太子最喜歡四種花兒——即春櫻、夏荷、秋桂、冬梅。」
「正是!」竹瀝姑姑依舊保持著認真且嚴肅的表情,「小姐既然懂得『櫻荷桂梅』,自然會明白何為『沐常劉徐』。」
「自然明白!」徐雲怡神色認真地回答:「『沐』指的是西平侯沐英的沐氏家族,『常』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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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鄂國公常遇春的常氏家族,『劉』指的是誠意伯劉基的劉氏家族,『徐』指的是魏國公徐達的徐氏家族。據說懿文太子於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壯年薨逝后,太祖皇帝打聽到同年二月,燕王、秦王、晉王曾擅離封地,到西安府與懿文太子偷偷會面。燕王、秦王、晉王對太子之位窺視已久,故而太祖皇帝懷疑懿文太子之死與他們有關,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懿文太子薨逝后,太祖皇帝並未重立新太子,而是立已故太子之子朱允炆為皇太孫,斷了各藩王的奪嫡之念。同年九月十五,在懿文太子生辰之日,南京流出『沐常劉徐,櫻荷桂梅,帝傳一物,江山可得』的傳言,之後迅速傳遍全國。」
竹瀝姑姑又問道:「那小姐可知當年太祖對此傳言是何態度?」
「據說當年此言傳得沸沸揚揚,駙馬都尉梅殷曾率群臣詢問太祖此言是否為真,太祖卻不置可否,沒說是真亦沒說是假。被群臣問得急了,太祖便顧左右而言他,但言語之中卻隱約流露出此言為真的信息。」
「小姐可知太祖為何會對群臣之問不置可否?」
徐雲怡想了想,答道:「二位娘娘也跟我說起過原因。她們說當時藩王多有奪嫡之心,但太祖最寵懿文太子,加之又是嫡長子,若非驟然薨逝,等太祖百年之後,自會由懿文太子繼承皇位。太祖愛屋及烏,加之亦欣賞孝愍皇帝的聰明好學與孝順之心,便立其為皇太孫。可各藩王勢力又太過強大,太祖恐自己歸西后他們會起兵造反,所以便分別派西平侯沐英之子沐晨隱居於昆明櫻花巷,鄂國公常遇春養子常懷恩隱居於蘇州芙蓉浦,誠意伯劉基之女劉瓊隱居於清平衛木樨塢,魏國公徐達之子徐潛隱居於北平梅花峪。據說太祖各秘密授予了他們一樣寶物,只要得到這個寶物,便可得到大明天下。太祖之意,是想借懿文太子與沐、常、劉、徐四位開國功臣的赫赫威名震懾各藩王,使其不敢有非分之想。」
竹瀝姑姑直視起了徐雲怡的眼睛,並小聲說道:「若非有人故意為之,該傳言便是真的!」
「姑姑如何確定傳言為真?」徐雲怡似乎並不相信。
竹瀝姑姑依舊直視著徐雲怡的雙眼,話語神秘地問道:「小姐可聽說過單梁這個名字?」
「單梁?」徐雲怡想了想后,問道:「是太祖皇帝當年的貼身太監單梁單公公?」
「正是!」
「姑姑緣何談及單公公?」徐雲怡更是不解。
「小姐可知第一次提及該傳言的正是單公公,正是他於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五那日向文武百官傳達了『沐常劉徐,櫻荷桂梅;帝傳一物,江山可得』的話,而後一傳十、十傳百,不久之後此言便傳得沸沸揚揚。」
看著徐雲怡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竹瀝姑姑又繼續說道:「太祖為了不重蹈後漢和唐朝末年宦官亂政的覆轍,明令禁止宦官干政。單公公雖是太祖的貼身太監,卻不可能擅自向文武百官傳達該話,因此只有一個可能……」
突然反應過來的徐雲怡搶著問道:「是太祖有意為之!他不方便直接向文武百官透露此話,便借著單公公之口傳達?」
竹瀝姑姑點了點頭,繼續說起了往事:「隨著孝愍皇帝被立為皇太孫,各藩王也只好收起了奪嫡之心,『沐常劉徐,櫻荷桂梅;帝傳一物,江山可得』的傳言也暫時平靜下來。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駕崩,皇太孫繼位為帝,自此該傳言不再甚囂塵上。然而建文元年,孝愍皇帝開始在方孝孺、黃湜、齊泰等大臣的建議下推行削藩政策,隨著周王、代王、湘王、齊王、岷王先後被廢,燕王以『清君側、靖國難』之名起兵北平,四年後取代孝愍皇帝成為大明天子。然而皇上本就是從侄兒手裡搶來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因此在永樂初年,這個傳言又開始攪得滿城風雨。皇上見勢不妙,同時也為了保住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皇位,便大舉鎮壓此謠言,規定要擅傳謠言者誅九族,重壓之下,該傳言才慢慢銷聲匿跡。」
「是啊,今年已是永樂二十一年,距永樂初年已有二十餘年,知道此傳言的人也少之又少了。即使年長之人知道,但為了保全性命,也不敢對他人說起。因此若不是韓娘娘和崔娘娘告知,我還不知道有此傳言呢。」徐雲怡答道。
「非也!」竹瀝姑姑搖了搖頭,又對徐雲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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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所不知,近年來知道此傳言不可能少之又少。恰恰相反,只怕已有不少人知道了該傳言。」
「不少人?」徐雲怡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正是!」竹瀝姑姑堅定地點了點頭。
徐雲怡靜靜地想了會兒,不久之後幾個人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害得她用顫抖的聲音問竹瀝姑姑:「姑姑是說太子、漢王和趙王?」
「正是他們!」竹瀝姑姑的表情有些複雜,「恐怕太子妃和漢王妃也知道了。至於趙王妃是否知曉,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太子妃精明強幹、多謀善斷,太子對她信任有加,若是此傳言已被太子知曉,那太子妃便不可能不知。至於漢王妃,漢王雖然暴戾寡情,卻對其妻寵愛有加,因此一定會將此傳言告訴漢王妃。趙王妃與趙王感情冷淡,因此不知她是否知曉。」說道趙王和趙王妃時,徐雲怡的神色在不經意間變得擔憂起來,只是她身在其中,並沒有察覺。「但趙王妃是黔國公沐晟之女,背後涉及的是雲南沐王府的勢力,若是連她也知曉了,只怕雲南沐府也難在此次洪流中獨善其身了。」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硃砂皺緊了眉頭,以擔憂的語氣對徐雲怡說道:「如今皇上年邁,漢王、趙王與太子明裡暗裡都進行著奪嫡之爭。說到奪嫡之爭,表面上只是漢王、趙王、太子三人之間的事,但背後卻是朝堂各方勢力的較量。如今文武百官有人支持太子,有人支持漢王,也有人支持趙王。太子雖有儲君之尊,但軍功卻不及漢王與趙王,加之因為體胖,皇上對他不是特別欣賞,同時漢、趙二王又在朝堂內外加緊了攻勢,其地位更加岌岌可危。皇上也曾有過易儲之念,若非因為太祖在世時就對當時的燕王世子即現在的太子十分寵愛,以及先皇后與有些大臣極力反對,同時為了維護朝局穩定,太子早已難保儲君之位。因此以目前來看,太子暫時處於劣勢,相較之下,漢王和趙王則更勝一籌。」
「說得不錯!」徐雲怡也皺緊了眉頭,「正如硃砂適才所言,如今的奪嫡之爭表面上是太子、漢王、趙王三人之間的事,但背後涉及的卻是朝堂各方勢力的角逐。但依我看來,太子表明上處於劣勢地位,但嫡長子的出身卻能為他加分不少,同時支持太子的大臣也多於漢王和趙王,此外太子妃精明能幹、果斷決絕,自先皇后離世后一直協助張貴妃把後宮打理得整整有條,深得皇上歡心,這是漢王妃與趙王妃所無法比擬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皇太孫聰慧好學,皇上最喜這個皇孫,他老人家愛屋及烏,自然不會太疏遠了太子。反觀漢王與趙王——先說漢王,他雖軍功累累,但向來居功自傲,為人又暴躁易怒,不為眾臣所喜,連當年的魏國公徐輝祖都說自己這個外甥品行不端,由此可見一斑,此為其第一劣勢;此外漢王雖野心勃勃,但終究過於崇尚武力武力,說到深謀遠慮,遠非太子對手,此為其第二劣勢;最後漢王妃出身平常,才幹、計謀都遠不及太子妃,此其第三劣勢。所以總體而言,漢王並非太子對手。再說趙王,趙王文武雙全,又生得一表人才,在朝中威望也甚高,但其過於重情重義,太過感情用事,所以才會被漢王利用。趙王妃雖出身雲南沐府,但與趙王感情不好,因此很難得到雲南沐府的支持。再說以我對黔國公的了解,即使自己的女兒和趙王相敬如賓,他也不會捲入奪嫡旋渦的。因此趙王也不是太子的對手。」
「所以漢王才會聯合趙王一起對付太子?」竹瀝姑姑問得一針見血。
「是啊,弱弱聯合,力量倍增,太子不過稍微強了一些,又怎是聯合之後的漢王與趙王的對手?」徐雲怡依舊緊緊地皺著眉頭,語氣仍是一如既往的擔心。
竹瀝姑姑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可惜趙王殿下不肯聽小姐的勸告。」
「他現在一心以為是太子和太子妃害死了前趙王妃,所以才會對他們夫妻二人恨之入骨。」徐雲怡也嘆了口氣,傷心地說道:「其實他並不像漢王一樣冷酷無情,相反,趙王重情重義。哎,他正是因為太重感情,才會被感情所累。」
竹瀝姑姑伸手將徐雲怡摟到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