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蹈覆轍
「那個北沙派弟子?」師琴詫異道。
徐一洲最先反應過來,疾步上前一把抽出拂塵,直指青鸞,青筋暴起怒目而視:「是你害我師弟?你們這些北沙派的雜碎,看我不殺了你替我師弟報仇!」
一陣強勁的掌風隨即撲面而來,青鸞已然靈力盡失,就連御風術也難以施展,只得生生接下一掌。徐一洲一擊正中肺腑,青鸞連退數十步,胸口一悶便嘔出一攤鮮血。
「怎麼?莫非你看不起本道,竟不還手?」不只是徐一洲,眾人無一不覺得奇怪,很明顯這徐道長方才是下了狠手的,挨上一掌必定傷得不輕。
青鸞抹了把嘴角,強撐著重新站直了身體,毫無懼色地審視四周:「先前我在鹿野苑試煉中靈力盡失,本就無力還手。徐道長如今無憑無據,卻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出手,如此恃強凌弱仗勢欺人,不知諸位長老可還看得過去?」
「徐道長稍安毋躁。」江虞道,繼而轉向青鸞:「不知這位北沙仙友如何稱呼?」
「北沙派,黎破。」青鸞道。
江虞點點頭,又轉向徐一洲,微微板起面孔,嚴肅道:「徐道長,老朽知你救同門師弟心切,但也不可如此莽撞行事。況且鄭道長話未說完,亦並未拿出真憑實據來指認這位黎姑娘,道長這般咄咄逼人著實不妥。」
青鸞忍不住嗤笑,如此說來,自己白挨那一掌倒成了徐一洲的「莽撞」,話里話外亦是毫無責備之意。
「靈力盡失?」徐一洲毫不領情,對江虞的話亦是不以為然:「這妖女信口雌黃,若是靈力盡失,憑什麼本事能拿到鹿字令、又安然無恙出了鹿野苑?我看她分明就是謀害然師弟的歹人!」
「徐道長難道親眼所見么?又憑藉什麼在此血口噴人?」青鸞忍不住咬緊了后槽牙,三年了,情形一如既往:「想不到時隔多年,所謂仙門正派依舊毫無長進,一向是獨斷專行、沆瀣一氣!」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未料到青鸞怨氣如此之大,不免一時怔住。更有幾名弟子聞言大怒,手已按在劍上蓄勢待發。
然而江虞剛要開口,徐一洲卻先之一步掐了一個印決,大喝道:「口出狂言,妖女受死!」
眼看著自己又要生生挨上一擊,青鸞乾脆閉了眼聽天由命。然而剎那之間,只覺身後突然閃出一敏捷身形,毫不費力地替她擋開了徐一洲的攻勢。此人抬手一揮,竟使得徐一洲受到掌風回彈,自己吃了自己一擊。
「鹿鳴山莊中公然行兇,徐道長意欲何為?」一道清朗溫和的男聲,聲音不大,卻分明透著不可違抗的壓制感來。
「婁宮主。」看見來人,眾人紛紛道。
江虞抬手示意徐一洲退後,一邊收起官帽核桃走上前來,摸著長須感嘆道:「老朽年老昏花,正愁無力處理這錯綜情形。婁宮主來的正是時候,還望宮主幫忙參詳一二。」
「晚輩不敢當,」婁毓同江虞頷首示意,不緊不慢道,「不知何事煩擾江門主?」
江虞無奈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今日午時未到,玄一宗的鄭道長從鹿野苑出來時,身負重傷命懸一線,疑似遭人襲擊。我等正詢問事情經過,不料鄭道長直指這位北沙派黎姑娘,神色驚懼顫抖不已,接著便昏了過去。徐道長急火攻心,以為鄭道長昏迷前是指認黎姑娘為行兇之人,因此便想同黎姑娘求證,只是過於激動,雙方才有了些許誤會。」
「方才那一掌直取我命門,這『誤會』還當真夠大!」青鸞咬牙道。
徐一洲一聽也立刻怒火中燒:「什麼『誤會』,分明你就是傷害然師弟的兇手!」
婁毓微微蹙眉,轉向江虞:「是鄭道長親口說出自己是被這位黎姑娘所傷?」
「自然是她!」徐一洲大喊道。
江虞嘆息一聲,接著道:「鄭道長暈倒前確實直指黎姑娘,口中說出『是她殺』三字。只是話未說完便昏了過去,倒也不能完全證實黎姑娘與此事的關係。依老朽之見,不如先請黎姑娘暫留在某處空閣,待鄭道長醒來后再做詢問。」
「江門主的意思是要軟禁我么?」青鸞冷笑:「我與這位鄭道長素未謀面,僅憑半句沒說完的話就要定我的罪么?」
此時只見婁毓廣袖一揮,向眾人道:「片刻前本宮遇到剛從鹿野苑出來的鹿莊主,既然事發鹿野苑中,或許鹿莊主也有所耳聞。只是方才本宮見這邊圍了許多人便先行前來,鹿莊主不會仙法,自然腳程慢些。」
鹿莊主?鹿本生?青鸞心中頓時燃起一絲希望,若真是鹿本生,那他必定會將狴犴之事轉達給各位長老,也能為自己洗刷冤屈了。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青鸞回頭望去,果然看見一位身披赤狐裘皮大氅、頭束金冠腰掛環佩的男子正疾步走來。然而走近了才瞧得清楚,雖仍是一副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鹿本生卻一改往日戲謔,斂起神色顯得心事重重。
「鹿莊主,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人冤枉我傷害鄭道長,你快將苑中發生的事情告知他們,好證明我清白!」青鸞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欣然望著來人。
然而鹿本生嘴唇微抿,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青鸞一眼,便走去江虞身旁,恭敬行了禮,又重重點了點頭,道:「沒錯,就是她,北沙弟子黎破。孟一清等四位道友的性命便是被她所害。」
此話一出,宛如平地起雷,眾人無不扼腕驚呼。青鸞更是震驚到無以復加,難以置信地望向鹿本生。
「你說什麼?」江虞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又道:「此事事關重大,還請鹿莊主慎言。」
鹿本生面不改色,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道:「在下剛從鹿野苑出來,歷經多次險象環生好不容易活著逃了出來。在下有足夠證據證明玄一宗孟一清等四名弟子是被這北沙黎破所害,不僅如此,她還獵殺了神獸重明鳥。」
徐一洲似乎還沉浸在上一句話,瞪大了雙眼看向鹿本生,顫著聲道:「鹿莊主說什麼,清師弟也死了?」
鹿本生垂眸,道:「正是。此事皆因北沙弟子修鍊邪術,捕殺重明鳥做藥引之時,恰巧遇見孟道長等人,怕事情敗露才殺人滅口。」
「鹿本生,你胡說什麼,分明是孟一清他們在獵殺重明鳥,你明知我是清白無辜的!」青鸞難以置信,先前他明明也認定此事與她無關,如今又為何肆意栽贓?
「什麼邪術需要重明鳥做藥引?」靈樞問道。
「既然是邪術,我等必然無法知曉緣由。只是黎破殺害數人,理應償命。」鹿本生道。
半晌沒有開口的婁毓眉頭微擰,忽然開口:「此事非同小可,方才莊主同我一路前來,為何不曾提起?」
無意對上婁毓的目光,鹿本生卻不由得慌了起來:「苑中發生太多事情,在下方才有些心不在焉,一時並未想到此事,只是剛剛見到了黎姑娘,才忽地想起。」
「有趣有趣,沒想到姑娘年紀不大,心腸倒是夠狠。只是做事應當趕盡殺絕不留後患,否則這不就有人出來告密了么?」寒風中仍搖著扇子的鐘離鵲嘴角輕扯,笑意盈盈地看著青鸞,彷彿殺人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殿下——」鹿本生心裡添堵,對那傳聞中放浪不羈的三生殿鍾離鵲也是敢怒不敢言,畢竟聽說他背後的身份可不簡單,許是連著皇族一脈的。
「不是這樣的。」青鸞頻頻搖頭,並未注意到旁的,只是直直盯著鹿本生道:「鹿莊主,前幾日我明明給你送去了傳音符,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我與鍾公子的推測都在符中說的一清二楚。還有那重明鳥,分明是有人私煉禁——」
「住口!」鹿本生厲聲呵斥。
「什麼傳音符?」江虞問道。
鹿本生搶先站出一步,轉向諸位掌門長老拱手行禮,面色凝重道:「鹿野苑中發生種種駭人之事,必定與黎破有關。只是這女子巧舌如簧,最擅長顛倒黑白,就連鍾憐也差點被其蒙蔽。依在下之見,還請諸位相助儘快將此女押送地牢嚴加懲治為上。」
不知發生何變故,令鹿本生的態度急轉直下,難道是傳音符出了問題,根本沒有傳到他那裡?青鸞百思不得其解,卻心生不祥之感,便轉向鹿本生言之咄咄道:「鹿莊主有什麼話不敢跟我當面對質,竟要先發制人關押我?」
「不關你,難道任由你繼續作惡、殺更多人?」鹿本生捏緊了袖口,喉頭不自然地上下滾動了一番,接著轉向江虞鄭重道:「江門主,我與鍾憐、顏卿師妹遇見她時,她身邊便躺著四具屍體,而她手中正拿著死透的重明鳥。我們本欲帶她到長老面前問罪,卻在一個雪夜被其趁機逃跑。鍾憐同顏卿師妹先後追了出去,從此與我失散,至今都沒有消息,在下生怕……怕……」
鹿本山忽然頓住,面露痛苦哀戚之色。而江虞見狀瞬間面如菜色,竟顧不得禮儀一把拉住鹿本生衣袖,顫聲道:「莊主說什麼?卿兒她……」
「鍾憐和顏卿都下落不明了?」一直照著顧鄭一然的謝笙也忍不住開口問道。
「正是。除此之外,在下在鹿野苑深處發現一處山谷,那裡遍地是血,草木損毀嚴重,附近有個木屋也被摧殘得七零八落,想必那裡曾發生過一場惡鬥,單看血量必定死傷無數。只是山谷空有血跡未見一人,在下不敢妄自揣測曾經發生了什麼,還請各位長老們移步確認。」
鹿本生口中山谷莫非是她與鍾憐苦鬥狴犴之處?鹿本生怎會到那裡去?還有消失的狴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青鸞越想越是心驚,遠超一兩人的血量,他們醒來后可並非如此,就算她二人受了再重的傷,也不可能流那麼多血。還有那串無名令牌,難不成真的是從試煉弟子身上搶來的么?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找卿兒!」江虞只覺頭腦一昏,差點暈了過去,雖不是親生,顏卿卻是他的心頭肉。
「江門主莫急,我三生殿也一同前去尋找他們二人。」謝笙道。
靈樞見狀也說道:「這裡有我照顧鄭道長,江門主和謝長老快去苑中救人要緊。」
「是是,二位言之有理。」江虞頻頻點頭,六神無主地轉向婁毓道:「婁宮主,事關重大,這北沙弟子確有嫌疑,還請婁宮主協助鹿鳴山莊將其關入地牢等候發落。卿兒下落不明,老朽實在放心不下,就先行一步了。」
「江門主,我同你一起,苑中必定還有我玄一宗弟子。」徐一洲也附和道,只是過了先前的震驚,他心中卻涌動出一股莫名地驚悸——這個節骨眼上,玄一宗可不能再死人了。「等我回來,必將手刃了這妖女!」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青鸞一眼。
「慢著,你們憑什麼抓我!」
此時卻沒有人再注意青鸞的辯駁,江虞、謝笙和徐一洲等其他幾個門派的掌門已經率弟子向鹿野苑奔去,靈樞也同幾名門下弟子一起施法轉移鄭一然,百無聊賴的鐘離鵲倒像是看完了戲,意興闌珊地收了玉骨扇翩躚而去。
此時婁毓沉默不語,抬手一揮,隨即一道金光飛來,緊緊纏住了青鸞雙手,竟是仙家至寶捆仙鎖。
青鸞冷冷著看向婁毓,無憑無據就如此捆了自己,還真是「鐵面無私」得同三年前別無二致。今晚,莫不是又要來一杯忘塵了事吧?
「婁宮主這是何意?」鹿本生見青鸞被婁毓拉至身旁,欲朝地牢相反的方向離去,便急忙問到。
婁毓嘴角輕揚,低沉而溫潤的聲音隨即響起:「既未定罪,關押地牢實屬不妥,便由本宮先帶回薈苑看管吧。」
「此女窮凶極惡,涉及多條人命,婁宮主私自帶走是否不妥?」
「哦,是么?」
鹿本生見婁毓雖語氣溫潤面容和善,卻並不見他有絲毫退讓之意。鹿本生自是沒有底氣與之抗衡,轉向四周亦發現眾人皆自顧忙碌,根本無人應援。鹿本生咬了咬牙,來迴環顧,忽地眼睛一亮,似在人群中找到了救星:「商君以為呢?此女是否該關入山莊地牢?」
此時人群後面不起眼之處,遠遠站著一位紫衣仙聖,墨發高束,狹長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神情倒是怡然自得。青鸞想起他曾與靈樞長老在高台相聊甚歡,看相貌也是似曾相識,只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氣韻倒是從未見過。
那位被稱為「商君」的男子不動聲色地看著青鸞,忽而輕笑道:「婁宮主言之有理,尚未定罪之人,關入地牢確實不妥。」
鹿本生沒想到眾人無一幫他,氣得渾身發抖,卻似乎更懼於那位「商君」的威儀,硬是不敢再出言反駁。
青鸞不明白婁毓意欲何為,便說道:「要我走也可以,在這之前,我要見我派掌門一面。」
「鳳弈?」婁毓長眉一條,若有所思。
「就算不是掌門,易護法或柳護法也行。」都到這步田地了,北沙應當不會不管不顧吧。
「怕是不行。」婁毓搖了搖頭,道:「姑娘若是真的清白無辜,何懼等鄭道長醒來與之對峙呢?」
言畢婁毓便拉著捆仙鎖提步離。鹿本生心有不甘,卻只能將目光落在漸漸遠去的青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