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誤入石祖殿
雖不知南風何時同蕭燕起如此親密,又何時與羅辛辰反目成仇,總之這兩方纏鬥在一起,一時半會兒怕是難分勝負。如若自己趁亂從正門逃走,然而外面人多眼雜,還是免不了被抓個正著的風險;若是從後窗逃走,但薈苑依崖而建,秋暝居後窗之下便是萬丈深淵,跳下去恐怕自己連命都沒了。
苦思冥想之際,青鸞餘光不經意間掃過依舊抱著畫軸狂親不已的楊懷林,這人此刻面紅耳赤、與畫軸難捨難分,白衫道袍也被他自己胡亂拉扯開來,衣襟斜斜掛在腰際,裸露的肌膚也染上了一層薄汗。
青鸞連忙抬手捂了眼,心裡默念三聲「無量天尊」,一邊側著身試圖繞過這人去側殿探查一番。
「黎破!」不知是楊懷林恢復了些許神智,還是被突然激活了靈根,他突然從意亂情迷的混沌中醒了過來,與剛巧走過的青鸞四目相對,一雙逐漸明晰的眼神中尚存一抹未退卻的紅暈。
「噹啷——」畫軸應聲落地,滾落開好遠。
「你,你醒了?」青鸞嚇退兩步,朝身後空抓一通,這次卻沒撈到任何趁手的「兵器」。她竟忘了,「煙籠月」藥效本就持續不了太久,這楊懷林怕是要清醒過來了。
楊懷林使勁甩了甩頭,大夢初醒般看著手中散開的衣帶,震驚之餘目光又落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你這妖女,對我做了什麼!」
青鸞二話不說轉身便朝大門奔去,這時也顧不得旁的了,趁外面打得混亂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若是獨自在屋中面對暴怒的楊懷林,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站在——」
青鸞逃得匆忙,根本沒注意腳下,甚至連驚呼都來不及,便一腳踩上了那倒霉畫軸的一端,繼而直直朝堂屋正中的書案摔了過去。
與此同時,外面眾人只聽秋暝居中傳來一聲巨響,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招式,駐足原地。接著是一連串機括轉動的聲音,屋中燭火陡然熄滅,瞬間沒了聲息。
羅辛辰最先反應過來,閃身飛奔沖向秋暝居,走近才發現銅鎖此刻正歪歪斜斜地掛在一邊的把手上,關押兇嫌的大門根本沒有上鎖。羅辛辰眉頭一皺,不由分說抬腳便朝大門踹了過去,大門內側的門栓瞬間斷成兩截。進屋只見廳堂正中的書桌歪倒在地,旁邊是攤了一地的筆墨紙硯。那副未完成的榣山圖,也被潑上了大片的烏墨躺在其中,若木的火紅已被濃墨浸染。
南風和蕭燕起等人隨後也跟了進來,環顧四周卻不見一人。
「誰在那裡?」羅辛辰大喝,目光落在一側的巨大屏風上,仔細一聽,那後面確實傳來細微的響動。
「姑娘別走,我楊某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手起劍落,屏風被攔腰斬斷。
「這——成何體統!」南風沒忍住喊出了聲,其餘人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在場之人無一不被眼前景象深深震撼——楊懷林雙眼迷離面頰紅潤,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他努力睜眼辨別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手中還不忘摟緊了身旁的花梨木木柱。
「楊懷林!」羅辛辰厲聲喊道。
許是外面的冷風灌了進來,楊懷林迷濛的眼眸猛地一顫,終是認清了來人,顫聲道:「羅,羅師兄……夫,夫人!」
雪過天霽,一輪明月照亮了寒夜。關於秋暝居後來發生的事情,做為還在密道摸黑前行的黎青鸞卻是無從知曉了。
幸虧臨走前又給楊懷林加了一把「煙籠月」,不然自己怕是沒這麼容易脫身。青鸞撓撓頭頂,將方才的事情盡量拋諸腦後。一陣陰風吹過,她頓感脊背陣陣發涼,揉了揉手肘,方才誤觸機關時撞傷的部位依舊隱隱作痛。由於事發突然,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碰到了什麼機關,便掉落在這黢黑無光的密道里。再抬頭時,只見那硬邦邦的石壁,除此之外哪還有什麼暗門的痕迹?
眼前這密道彎彎繞繞忽升忽降,青鸞摸索著石壁在黑暗中行進,免不了小磕小碰。只是密道錯綜複雜,她繞了許久仍舊不見出口。石壁冰涼堅硬,上面布滿溝壑回紋,似乎雕刻了許多繁複的紋飾。密道藏於地下,雖有些陰冷,卻並無潮氣,能感到微微有風吹了進來。
腳下路面平整,也似乎是被人精心打磨過,因此走起來倒不費力。好在又過了沒多久,青鸞終於摸到了與先前不同的觸感。牆面不再是溝壑縱橫,而是逐漸變得光滑瓷潤。青鸞由上至下仔細觸碰著一絲一寸的石壁,終於在其間找到了一絲縫隙。
定了定心神,青鸞深吸一口氣,鉚足了勁一推,不料這石門看似笨重,實則有機簧輔助,很容易便被推開了。
門外被輕紗垂幔遮擋,青鸞小心將其撥開,放眼望去,竟是到了一處不大不小的殿宇。殿中昏暗無光,看不清陳設,只能隱約可見大殿中央的蓮座上黑影綽綽,似供奉著神像。整個大殿呈八角形,八角大殿的後面額外擴建出一段矩形空間,整齊排放了幾排立櫃,似是存放書籍之處。而青鸞所在的石門便是開在八角大殿的右側,若不是歪打正著從密道走了出來,著實不易察覺此門所在。
青鸞屏氣凝神,確認殿中無人,方輕輕走出石門。然而正當她轉身拉下垂幔,還沒顧得上安心舒口氣,忽然脖頸一涼,尖銳的刺痛便令她剛剛落定的心臟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何人?」背後響起低沉的男聲。
青鸞暗罵一聲,哪成想縱使自己萬般小心,竟還是沒能察覺此人氣息。
黑燈瞎火中青鸞不敢輕舉妄動,便連忙舉起雙手求饒道:「仙君饒命!我是剛來山莊的僕役,一不小心迷了路,絕非故意闖入大殿。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走吧……」
身後人身形一滯,片刻之後忽然收了短劍。青鸞心中打鼓,驚懼之際忽覺肩頭一緊,竟被身後之人一把鉗住肩膀扳過了身來,接著她便直直對上了一雙寒光四射的眼眸。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鸞猛然一驚,本能地立刻閉了眼,腦海中卻回想起方才無意看到的來人模樣——那人比她高出一頭還多,一身緇衣勁裝,黑巾蒙面,這扮相哪是什麼正派人士?
「怕什麼?睜眼。」男子手勁未松,話音中竟帶了一絲無奈。
青鸞心底生出層層戒備,依舊緊閉著眼垂首道:「我可什麼都沒看到,仙君大人有大量,莫要為難我。」
那人重重嘆了口氣,忽地鬆開了青鸞的肩膀:「你睜開眼看看。」
青鸞咬咬牙,料定她在劫難逃,乾脆猛地睜大了雙眼,卻沒想到映入眼帘的男子已把面巾拉下,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龐。「鍾憐?」青鸞訝然,他何時出了鹿野苑,又為何身在此處這身打扮?
「你到底為何會在這裡?」鍾憐似努力剋制著什麼,冷冷問道。
「我?我是從密道來的。」提及此事,青鸞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便把鄭一然遇襲、自己被眾人懷疑、以及又被婁毓帶回秋暝居軟禁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然而鍾憐的臉色卻愈發難看,最後似乎是咬著牙道:「北沙派的人沒去救你么?」
「北沙派?」青鸞差點沒反應過來:「你是說柳行木和易江?許是還不知道這件事吧,畢竟他們沒有去鹿野苑觀景台。」
見鍾憐臉色陰沉得可怕,青鸞雖不明所以,卻還是岔開話題問道:「別說我了,這又是哪裡?鍾公子來此地又為何事?」
鍾憐隨著她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幾個黑影,道:「這是石祖殿。」
「石祖殿?莫非是供奉鹿氏祖先之地?」青鸞只知道鹿氏一族非官道非仙門,卻可以屹立百年不倒,且朝廷仙門都會對其禮讓三分,不知他們祖上究竟有何來頭。
「非也。」鍾憐轉身朝大殿正中的神像走去,青鸞跟隨上前,只見五丈寬的黃金蓮花座上的黑影並非神像,而是突兀地供奉了九根石柱,石柱大小不一,上面既無紋飾亦無文字,相比座下精雕細刻的金蓮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什麼?」青鸞不解。
鍾憐盯著九根石柱看了片刻,搖搖頭道:「我也不確定,許是天界的神物。」
「同那『冰魄琉心』一樣從天界掉下來的神物?莫非也能令人功力大增、飛升成仙,甚至起死回生?」鹿鳴山莊這寶物倒是從未聽人提起過,青鸞不禁揣測這九根石柱便是保佑鹿氏一族屹立不倒的鎮宅之寶。
「不知。」鍾憐似乎也對這柱子頗感興趣,卻見他圍著柱子緩緩走了兩圈也無法看出什麼名堂。
又過了片刻,鍾憐忽然開口道:「鹿鳴山莊與附近的玉泉山原本是連成一片的無人荒地,是鹿氏一族來此花費重金建造了山莊。自那之後,鹿氏一族人才輩出,不僅於朝堂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於仙門亦不乏通達仙聖修仁悟道,因而不論仙門還是朝廷皆對其族人禮遇有加。」說到此,鍾憐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望著九根石柱若有所思。
「青黃石禁藥一事是否與這九根神物有關?」青鸞亦仔細打量這九根神柱,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或許有這種可能。」鍾憐轉過身來,看了青鸞一眼,道:「據說徐一洲最近總是在石祖殿附近出現,興許在此能找到關於禁藥的蛛絲馬跡。既然你來了,不如幫我一起找找。」
「果然如此!」青鸞一聽此話瞬間來了精神,旋即一想又覺得哪裡不對:「公子如何得知徐一洲最近在附近出現,難道你一早就開始覺得他有問題?」
「知道多了對你沒什麼好處,眼下只管幫忙找找線索就是。」鍾憐倒是說得坦然,也同時秉承著一貫的冷漠,提步轉身,朝著八角大殿後面的層層立櫃走去。
「找就找。」青鸞憤憤道,「這徐一洲口口聲聲污衊我,可別被我抓出什麼把柄來,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見鍾憐頭也不回地走進一排排立櫃之中,青鸞撇撇嘴也跟了上去,一邊繼續說道:「玄一宗確實和禁藥有關,他們背後還有一位『公子』坐鎮,那位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同樣的沉默。
鍾憐這冰葫蘆的性情著實令人火大,可他隻字不提自己為何來此,又一副行事神秘的樣子,青鸞便不由刺探道:「那禁藥非同小可,如今又死了這麼多人,鍾公子為何不跟三生殿的其他弟子一起去鹿野苑救人?」
「他人性命與我何干?」鍾憐忽地冷笑,他高挑而瘦削的背影宛如懸在黑暗中的一把利劍,煢煢孑立寒光逼人。
青鸞一時愣住,她從未見過鍾憐這副冷峻的模樣,更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作答,只覺周遭激起一陣冰冷,不由得退後兩步。青鸞攥緊了拳,有些慶幸自己方才沒有魯莽地說出對鹿本生反常行為的猜測。念及此,忽然一個更加瘋狂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或許鍾憐就是那位「公子」呢?
「黎破,」這時鐘憐猛然回頭,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凝望著青鸞,流光閃動的眼底難以分辨是真是假:「你信我么?」
三年過往,寒淵凈氣的恩德,墜崖救命的恩德,狴犴之禍的恩德,如此說來自己早已欠他這麼多債,還談什麼信任不信任?青鸞欲張口說是,奈何話到嘴邊卻發不出聲來。為何這感覺熟悉又陌生,為何那孑然一身的冷肅令她忍不住感傷?
相信我,我救你……散亂混沌的記憶中,千鈞一髮的生死間,總有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然而時至今日,但凡對她說過這句話的,都將她推入了無邊無垠的深淵。鍾憐,如此義無反顧的對她付出,又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我……」
正在此時,門外忽有雜亂的腳步聲急促傳來,似有許多人走近。
青鸞大驚,生怕是榣宮弟子追來。緊接著,就在厚重銅門被打開的一瞬,青鸞手腕一緊,便被人拉著瞬移至最後一排立櫃與牆壁圍成的角落。與此同時,大殿門口銀色的月影下接連五人魚貫而入。
隨著銅門關閉的聲響,一男子低沉而憤怒的聲音隨即在空蕩的大殿響起:「孟一清死了這麼些時日你們都不知曉,一個個究竟是幹什麼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