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你好像不開心?」
從顧家出來以後,顧熙槐看著忽然間門變得有些沉默的文酌煜,小心翼翼地問道。
文酌煜回過神來,總不好說自己是心疼顧熙槐了,只能隨便笑笑敷衍道:「可能是累了吧。」
顧熙槐聞言,下意識道:「你要是不習慣,今後我們就少來。」
文酌煜沒有意識到顧熙槐這句話里透露出的親昵。他坐在副駕駛上伸了個懶腰,揶揄道:「都聽你的。」
停頓片刻,又笑著追問道:「好不好?」
夜色漸深,稀疏的星光與曖昧的夜色順著晚風一點點飄進狹窄的車廂內,將一絲淡淡的秋意縈繞在兩人之間門。顧熙槐呼吸著車廂內的空氣,忽然感覺到一點點局促。那句輕飄飄的「好不好」就這麼鑽進耳朵里,清淺的甚至比晚風更加輕柔。可是當這幾個字順著耳廓順著血脈流淌進心臟里的時候,彷彿空蕩蕩的心臟在聲音的傳輸下產生了迴音,心瓣重重的跳了又跳。
那一瞬間門,彷彿連耳邊都聽到了咚咚敲鼓的聲響。
顧熙槐有些艱難的眨了眨眼睛,努力辨認著漆黑的前路。昏黃的路燈下,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馳在寬闊的街道上。
坐在副駕駛上的文酌煜忽然聞到了一絲燒烤的香氣,他扭頭看著街旁燈火通明的夜市街,開口問顧熙槐:「想吃宵夜嗎?」
一直專註盯著前方的顧熙槐稍稍愣住:「什麼?」
文酌煜拍了拍肚子:「總覺得晚上沒吃飽。我們去吃燒烤吧?」
幾分鐘后,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燒烤攤位前,文酌煜和顧熙槐穿過大排檔擁擠的人群,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張空桌子。上面還殘留著上一桌客人沒吃完的食物還有空酒瓶。幹練豪爽的老闆娘手腳麻利的收拾好桌子,將一張用塑料皮封好的簡易菜單放到桌面上,大著嗓門喊道:「客人想吃什麼?咱們家的小龍蝦還有涮肚是夜市一絕,兩位帥哥要不要嘗一下?」
「好呀!」文酌煜眉眼彎彎的笑了笑,認認真真的瀏覽了一遍菜單:「來一盤麻辣小龍蝦,再來一盤蒜香小龍蝦,一份涮肚……你還想吃什麼?」
最後一句話是問顧熙槐的。
除了拍戲需要,顧熙槐似乎很少來這樣擁擠雜亂的大排檔,一時間門還有些不適應。好在夜色漸深,這邊的燈光又有點暗,並沒有人注意到文酌煜和顧熙槐的長相。
聽到文酌煜的提問,顧熙槐有些拘謹的捏了捏菜單:「我吃什麼都行。」
文酌煜忽然想到什麼,賊兮兮笑道:「那就來兩串腰子吧,補腎。」
顧熙槐:「……」
將菜單交還給老闆娘后不到二十分鐘,文酌煜和顧熙槐點的燒烤就陸陸續續上來了。
文酌煜詫異的發現,顧熙槐雖然不怎麼吃大排檔,但他倒是很會剝小龍蝦。修長的手指套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乾脆利落的掰下小龍蝦的頭,然後手指靈活的剝下蝦皮,最後將一顆新鮮緊緻的蝦仁放到文酌煜面前的小碟子里。
文酌煜:「……?」
「你吃。」顧熙槐的耳尖莫名有些熱得慌,板著臉說道:「我比你剝得快。」
文酌煜輕笑,顧熙槐確實很會剝小龍蝦。剝的不僅快而且完整。不像文酌煜,一顆小龍蝦要剝一分鐘,而且是邊剝邊吃,完全沒辦法給別人。
更讓文酌煜覺得無奈的是,文酌煜剝一顆小龍蝦的時間門,顧熙槐已經剝了三顆,每一顆蝦仁都送到了文酌煜的碗里。
「你自己也吃呀!」文酌煜無奈勸道:「不要總是給我剝,好像我壓榨你似的。」
顧熙槐搖了搖頭:「我晚上吃飽了。」
文酌煜嘆了一口氣,將自己好不容易剝好的一顆小龍蝦放到顧熙槐的碗里:「至少給我個面子吧?」
顧熙槐聞言一愣,旋即用筷子夾起蝦仁放到嘴裡:「很甜。」
「甜嗎?」文酌煜細細品味了一下,只覺得香濃的麻辣香氣中確實帶著一點點甘甜的味道:「看來他們家的小龍蝦很新鮮。」
聽到文酌煜的評價。顧熙槐似乎想到了什麼,耳朵更熱了。
「來來來讓一讓,腰子來啦——」老闆娘豪爽的聲音穿過大排檔擁擠的香氣,漸漸到了面前。套著塑料膜的鐵盤哐當一聲擺放在桌子上,緊接著是烤的滋滋冒油的腰子,肉串和魷魚,濃烈的香氣霎時間門鋪滿了這一方小小天地。顧熙槐頓時覺得原本就很擁擠的空間門更加局促了。四溢的熱氣甚至熏紅了他的一張臉。
老闆娘隨手將文酌煜點的兩瓶冰鎮飲料放在桌面上,文酌煜擰開瓶蓋遞給顧熙槐一瓶,感嘆道:「可惜我們兩個是開車來的,不然這氣氛就該點兩瓶冰鎮啤酒。」
顧熙槐回過神來,將冒著涼氣的碳酸飲料灌入口中。冰涼的汽水順著口腔滑入五臟六腑,不斷沸騰的血液瞬間門降溫,勁力十足的氣泡卻在身體中一個個爆破,無法宣之於口的悸動便在這樣的爆破中融入骨髓血液,然後隨著一次次的循環融入五臟六腑。
恍惚間門,顧熙槐似乎聽到了心臟綻放的聲音。
「吃燒烤喝冰汽水是不是很開心?」文酌煜一直留意著顧熙槐的神色,發現自從回到顧家以後——更準確一點說是見到顧家人以後,就積聚在顧熙槐眉宇間門的平淡和無動於衷終於被眼前熱鬧又濃烈的燒烤氣氛沖淡了,文酌煜也跟著高興起來。
唇角如標尺般精確的弧度在不知不覺間門慢慢上揚,文酌煜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隨著顧熙槐心情恢復,他自己也變得輕鬆起來。一直掛在臉上的標準笑容也變得更加濃烈張揚,彷彿被燒烤攤上的氣氛影響到了。
「我特別喜歡吃燒烤。」文酌煜坐在簡易的塑料凳子上,看著周圍推杯換盞大聲說笑的人們:「不是覺得燒烤本身有多好吃,而是覺得每個人在吃燒烤的時候都特別開心。」
不論是忙碌了一天的白領,還是辛苦了一天的工人,又或者是學習了一天的學生,大家的身份背景各有不同,成長環境各有不同,但是當每個人坐在燒烤攤位前享受著煙熏火燎的熱鬧時,那一刻的放鬆和愜意一定是平等而真實的。
文酌煜很喜歡這樣濃烈又平淡的市井氣息,也很享受這樣的熱鬧和喧闐。說到底,他只不過是一個汲汲營營的俗人,追逐名利,喜歡熱鬧。
文酌煜時常想,如果不是上輩子遇到過那麼多波折,也許他的未來也會像攤位上的其他客人一樣,安安穩穩的大學畢業,找一份朝九晚五的白領工作,運氣好的時候年薪賺個幾百萬,然後首付買房貸款買車,一直逍遙到三十多歲,遇到一個合適的人相伴一生。
而不是沉淪在數不盡的陰謀與算計中,最後慘死在公寓里。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可是我又特別慶幸。」文酌煜說到這裡,慢慢看向顧熙槐:「如果我安分守己按部就班的學習,生活,工作,就一定不會遇到你。」
顧熙槐聽著文酌煜的話,忽然愣住了。
文酌煜卻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他將剩下的最後一串羊肉吃完,起身說道:「好撐。我們去逛逛夜市吧!」
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多了,原本熙攘的夜市也沒有之前的熱鬧了。雖然依舊燈火通明人流不息,卻再也沒有了之前比肩繼踵的擁擠。
文酌煜和顧熙槐甚至能夠並肩走在不甚寬闊的街道上,看著兩旁琳琅滿目的攤位,以及遠處慢慢安靜下來的城市,文酌煜笑著說道:「其實人一長大,父母家人在人生中佔據的比例似乎就沒那麼重要了。」
顧熙槐有些疑惑的看向文酌煜,不明白文酌煜想要說什麼。
文酌煜凝望著天上稀疏的星光,語氣說不上惆悵還是坦然:「小的時候,看到周圍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只有我沒有。你知道我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嗎?」
顧熙槐皺了皺眉,猶猶豫豫的想要開口,就聽文酌煜繼續說道:「我在想,等我長大以後就好了。」
一個人什麼時候能長大呢?
小小的文酌煜曾經計算過,十八歲上大學,就可以離開家鄉,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就可以留在更有發展的城市,然後工作生活,慢慢的會有一部人選擇結婚生子,成立自己的新家,徹底完成從一個孩子到大人的轉變。
「於是我那個時候就覺得,就算變成大人還很遙遠,我也要儘快到達十八歲。」
到那個時候他就會換一個很遙遠的城市讀大學,和很多很多同學一樣背井離鄉,離開家人離開父母,這樣他也可以裝作自己和大多數人都一樣了。
「其實一個人從十八歲開始就可以獨立了。」
慢慢習慣著沒有父母在身邊照料,慢慢習慣著一個人單打獨鬥,慢慢習慣著跟另一個陌生的人組成新的家庭,慢慢習慣著成為父母。
「我那個時候特別簡單的認為,生命中缺失的部分,只要通過我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替代。」
直到有一天,文酌煜忽然發現自己完成不了兒時的夢想了。因為他一輩子註定不會結婚生子,不會成為父母。
老天註定讓他生下來就沒有父母,也永遠無法成為另一個孩子的父親。他註定一輩子孑然一身。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文酌煜惶恐絕望。可是連他自己都忘記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也許是上輩子的遭遇太讓人絕望,也太耗費一個人的精力和時間門,以至於文酌煜根本沒有心情去哀悼自己註定孤獨的一生。
直到重生以後,文酌煜親眼看到了被家庭和血脈關係束縛了幾十年的顧熙槐。
文酌煜忽然想到了自己。
「也許有的人註定沒有父母親緣。」文酌煜仰望著越來越漆黑的夜空,淡淡開口:「當你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該明白無法挽回的東西就不要挽回。你可以想辦法創造自己的新家,尋找新的家人,甚至可以努力讓自己成為合格的父親,彌補你人生中遭遇的所有遺憾。當年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你現在呢?」整個晚上都顯得格外沉默的顧熙槐忽然開口:「你還是這麼想的嗎?」
文酌煜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這種可笑的想法了。小孩子那麼麻煩,我可不喜歡。」
顧熙槐忽然笑了,他凝視著文酌煜的眼睛:「我跟你一樣。」
文酌煜挑眉:「什麼?」
「除了不想為人父母這一條,」顧熙槐凝望著文酌煜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道:「找個喜歡的人組成新家,讓彼此成為新的家人。」
「我的想法,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