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沈老師!」
顧長逸與穆冰瑩一起迎上去,看著依然樸素,精神氣卻與穆溪村時完全不一樣的沈聰老師,兩人都很激動。
沈聰握住兩人的手,目光主要放在穆冰瑩身上,看了一會兒,便開始淚光閃爍,「好,好好好,好啊,冰瑩,我終於等到你了。」
受到沈老師的情緒感染,農場往事歷歷在目,穆冰瑩也跟著濕了眼眶,「沈老師,快請進,我們前天就去看您了,您不在家。」
「是,我一回來聽到隔壁鄰居說了,立馬就猜到是你們,這不東西才剛放下,就趕忙來找你們。」沈聰牽著兩人的手往裡走,「這房子是真好,飛躍談的時候我就來看過了,冰瑩,你有出息啊,長逸,我給你找的這個媳婦,怎麼樣?」
顧長逸笑看一眼穆冰瑩,對沈聰鞠躬作揖,「恩師大恩,當以永生相報。」
沈聰頓時仰頭大笑,笑得紅光滿面走進院子,笑聲剛才稍稍停頓,一看到院子里小凳子上的顧蔚陽,笑聲又響了起來,「你看看,時間過得多快,再見面你們連孩子都有了。」
穆冰瑩走過去將兒子抱起來,「陽陽,喊爺爺。」
顧蔚陽小同志已經會喊爺爺了,雖然他覺得眼前的人不是家裡兩個爺爺,但是媽媽說什麼就是什麼,他還是乖乖喊了:「爺爺。」
一聲「爺爺」再次讓沈聰笑得紅光滿面,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包遞給顧蔚陽,「好孩子,一臉聰明相,長大了不會比你爸媽差。」
顧蔚陽拿了紅包,轉手就交給媽媽,他已經在過年期間養成習慣了,給完了之後,睜著大眼睛看媽媽,等著誇獎。
穆冰瑩親了親兒子的臉,「媽媽都給你存著,等你長大了用。」
兩人把沈聰迎到屋子裡坐下,顧飛躍拿出茶具親自泡了茶,聊起來了穆溪村往事和國情變化,已經大學恢復后的事情。
「大哥!大嫂!」
顧銳進人未出現在門口,聲音先傳進院子里。
穆冰瑩剛站起來,就看到顧家老三兩口子拎著東西走進院子里。
顧銳進一看到顧蔚陽,就把手上東西全放到了地上,舉著一根長長的糖葫蘆衝到顧蔚陽面前,將孩子舉起來,「哎呀,我大侄兒又長大了,個頭往上竄了這麼多,長得真虎!」
潘喬一臉稀罕摸了摸顧蔚陽肉嘟嘟的小手,又捏了捏他的小臉,才轉頭看向屋裡人,「大哥,大嫂,二哥,這位是?」
「這位是沈老師,也是我和你大哥的媒人。」穆冰瑩介紹道:「沈老師,這是長逸的三弟和三弟妹。」
又是一番寒暄,潘喬坐下喝茶,顧飛躍捨不得放下顧蔚陽,從口袋裡摸出一輛會跑的小坦克,帶著孩子滿院子跑。
「佳夢今天過來嗎?」
「佳夢入選大型劇目領舞,去體育中心封閉訓練了,沒法出來,得等到正式選完之後才結束。」
「哇!」穆冰瑩驚訝出聲:「佳夢這麼快就能去選領舞了?」
記得當時顧長逸勸小妹去總政文工團,說的是有本事就去試試能不能當上領舞,這才過去了一年多,就真的參加領舞篩選了。
「佳夢是天賦加勤奮型舞者,要不是和家裡賭氣,待在香陽那麼多年,早就當上領舞了。」顧銳進抱著孩子進屋,「大嫂,今天吃涮羊肉嗎?」
「我還做了兩個菜,還有一道盒子菜。」
穆冰瑩剛說完,顧飛躍就站了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拿菜,順便把那幾位老師接過來,咱們就能開席了。」
顧飛躍一走,穆冰瑩也不坐著閑聊了,把碗筷全都拿到正廳,按照人頭數擺在桌子上,又找出了酒杯,拿出買好的白酒和汽水。
「大嫂,你還做了紅燒肉?」
顧銳進驚喜看著桌子上的肉碗,「我還以為今天吃不到大嫂做的菜了呢。」
穆冰瑩笑了笑,「西廂房你和潘喬可以選一間房間,以後休息了過來住,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那我可不會客氣。」顧銳進掂著懷裡的顧蔚陽,「我一休息就會過來看我大侄兒。」
自打進門顧銳進就沒撒開過顧蔚陽,一點都不覺得累,那真是發自內心喜歡小傢伙。
顧飛躍回來的很快,手上拎著一個木質提籃飯盒,身後跟著三位衣著樸素的教授。
一看到他們來了,屋子裡的人都站了起來。
沈聰先迎上去,「我一猜就是你們仨兒,都是來搶人的吧?」
「只許你跑那麼快,不許我們跟上了?」濃眉老教授笑著朝穆冰瑩伸手,「玫瑰同志,久仰大名。」
穆冰瑩一怔,這裡站著三個女同志,這位居然一眼就判斷出她是玫瑰,伸手回握的時候忍不住問道:「老師好,您是怎麼知道我是玫瑰?」
旁邊頭髮花白的教授笑著解釋:「通過你們三人的站位和氣場,看出你是女主人,既是女主人,自然就是玫瑰同志了。」
「他胡說,我是看眼緣,一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我們文學專業的人。」濃眉老教授握著穆冰瑩的手不放開:「玫瑰同志在還沒上大學之前,就寫出了《南燕》這樣的經典名著,等主攻了文學專業,文壇定然要多上幾本曠世巨作了。」
這位老教授著實誇張,說得穆冰瑩直擺手,「老師這話折煞我了,實在擔當不起,之前只是喜歡寫故事,恰巧趕上了好時候,有一些運氣加持罷了。」
一旁一直沒有吭聲,身材幹瘦的老教授輕哼一聲:「文學班就是有了你,那些學生才會看什麼都是一覽眾山小,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重。」
眼看要吵起來了,顧飛躍一步上前,介紹道:「大嫂,這位是韋應雲教授,主教首都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也是著名作家和著名詩人予日,《吳江亭賦》里的所有詩詞,均來自韋教授。」
「吳江亭賦?」穆冰瑩驚訝看著眼前的濃眉教授,「那是我們從初中就開始背的詩集。」
韋應雲一聽這話,得意看了眼旁邊的老同志們,「等你進了文學專業,我這些成就在你面前就算不得什麼了。」
「不敢不敢。」穆冰瑩心裡真是服了這位老教授了,她總算遇到了一個比村支書說話還要誇張的人,一張嘴就把人送上天,想要下來的話,找不到一個台階,只能往下跳,生死未卜,這誰能受得了。
顧飛躍又指著剛才說過話的頭髮花白老教授道:「這位是鄢文賦教授,與沈老師一樣,都是主教中文系漢語語言專業,也是我的導師。」
穆冰瑩恭敬地微微鞠躬。
顧飛躍走到身材幹瘦的老教授身邊,「這位是關逢哲教授,主教中文系古典文獻專業,是古文字學家,秦漢簡帛、陶文璽印方面的研究專家,對於殷商甲骨文,兩周金文也是頗有建樹」
「你介紹他那麼詳細做什麼。」韋應雲不樂意了,「剛才就提了我一個作品,你老師的作品隻字不提,這老頭子的東西你倒是提了個遍,老鄢,你這學生有外心哪。」
穆冰瑩輕笑出聲,對關逢哲教授也微微鞠躬,介紹起家裡的人,及時幫二弟解了圍。
兩邊都認識之後,請人入座,詳細詢問每個人喝什麼酒,有無忌口之後,晚宴就開始了。
酒過三巡,氣氛徹底熱了起來,老教授們聊得也越來越起勁,起先是聊穆冰瑩創作《南燕》的初衷,由此提起了沈老師在農場的生活,沈老師又接著說起穆冰瑩年紀尚輕時的清醒,如何對他們偷偷照顧,如何想盡方法讓他們少受些苦楚。
談到感人至深之處,沈老師還留下了淚水,其他三位教授撫肩安慰,三位教授都受過同樣的苦,對這種細末之處的溫暖,能夠感同身受。
他們看多了,也經歷多了被學生忘恩負義舉報責辱,體驗過人生至深黑暗,更知道一縷陽光有多可貴。
看待穆冰瑩的眼神,就更是滿意的無法形容。
顧飛躍和顧銳進潘喬,是第一次聽到大嫂結婚前的事。
顧銳進一直待在軍區,除了覺得「大嫂真厲害」,沒有太大的感覺,顧飛躍去過鄉下,看到過太多的事,聽完沈老師說的事,直接對穆冰瑩鼓起了掌,豎起了大拇指。
潘喬是三人裡面情緒最激動的人,她跟三位老教授有同樣的遭遇,以前雖然知道穆冰瑩清醒,但穆冰瑩畢竟出身根正苗紅,感情上總覺得隔了一層,但聽完大嫂在鄉下做的事,瞬間就感覺與大嫂關係拉近了無數倍。
在之前那樣的環境里,這樣敢不隨大眾的人,敢給予他們這類人一絲溫暖的人,都該被他們這類人仰視和感激。
穆冰瑩當初是出於本心,不是為了受人稱讚,也不覺得做這樣的事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地方,與二弟一起配合著轉移話題,不要讓氣氛這麼悲傷。
很快話題轉到了學術研究上,又喝了一巡酒,老教授們一擺剛才的感傷,激烈探討各自觀點,將「文人相輕」這四個字表現得明明白白,誰都不讓著誰,誰都看不起誰,吵得屋頂都快掀開了。
顧飛躍繼續轉移話題,談到了湘省新出土的馬王堆漢墓,由還未完全破解的文物帛書,聊到了其他古文字,又開始了新的爭論,不過這次,因為「未破解」,大家的觀點都不能肯定,所以爭議聲小了許多,不至於把整條街道上的鄰居吵過來。
「漢師恪守重仁重義,主張仁禮德性與德性,身上依稀可見大成至聖孔先師的影子,你們出土文獻中心解出的那句「權己為先」不符漢師文化思想,有待繼續研究,不能輕易下決定。」
韋應雲面色微醺,說出內心疑慮。
鄢文賦微微搖頭,「漢師是兩代帝師,啟王登基前如履薄冰,他一向教導學生克己復禮,即便思想主張「德治」「禮治」,但權己為先並不衝突。」
「登基前是不衝突,但這篇文獻是漢師耄耋之年所著,若是權己為先,豈不是推翻了他一生的思想,侮辱了他主張的「德」「禮」二字,甚至可以解為他是個以一己私慾為先的人,這樣又如何解釋他教導啟王的「克己復禮」?」
沈聰拍了拍韋應雲的肩膀,「韋教授,你的思想就是過於非黑即白。」
「這不是非黑即白。」
幾人又爭吵了起來,還讓穆冰瑩拿來紙筆,在紙上把曾經未破解的原文寫了下來。
這一篇文章,讓穆冰瑩等小輩看出幾位老教授的文學功底,文章里的異形字,待研究的偏旁部首,晦澀難解的句子,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就全部默寫了出來,又在短短几分鐘之內,把一些形、音、義相近的古文字都寫出來,聚在一起爭論研究,飯菜白酒全都忘在一邊,把一桌子人都給忘記了,沉浸在學術探討里。
其他人聽不懂,但受氣氛感染以及對文字的尊敬,都沒有出聲打擾。
穆冰瑩因為自小就翻閱古籍,曾經為了一句話翻遍新版字典和老版字典,花費幾年時間研究還沒被翻譯出來的古籍,所以當下能夠聽得懂教授們的探討。
她從旁觀角度也在瘋狂吸收老師們的解字思路,通過老師們的探討內容,不斷啟發思維閃光點,不知不覺接過顧長逸遞過來的紙筆,寫下此刻的頓悟。
顧飛躍是語言專業,對於古文字研究,他一向不敢興趣,不喜歡一整天撅著屁股,拿著放大鏡趴在出土的文物上,為了一個字去翻遍整座圖書館,熬上幾天幾夜,甚至是幾個月,所以沒去管教授們爭論的事情。
顧長逸和顧銳進也沒涉及過這方面的領域,難得第二天都休息,不用開車,不用去忙,三兄弟干起了杯。
潘喬有心想聽,下午一見到首都大學的幾位教授來了,心裡還雀躍極了,覺得肯定能學到一些東西。
晚上教授們確實探討了,寫下讓人能學習的文章,結果,拆開來每個字她都認識知道,組成句子就跟天書一樣,既看不懂也聽不懂,看著大嫂思如泉湧記了一頁又一頁的紙,神情認真而興奮,她感覺到了與大嫂之間那條山嶽之高的鴻溝。
知道了為什麼大嫂能考取省狀元,而她卻得國家擴招,才勉強被師範大學錄取。
正當潘喬心裡沮喪嘆氣的時候,穆冰瑩的舉動又把她震撼得渾身發麻。
「是樹己為先。」
老教授們的爭論戛然而止,轉頭看著穆冰瑩。
穆冰瑩此刻正處於一種「醉」的狀態里,是因文字而醉,因研究而醉,思想正飄忽著,忘我著,她指著紙上寫下的字,「原文中的權,是權的繁體字,權的音、形、義同字中有尌這個字,樹在殷商甲骨文里作樹,樹的本字是右半邊的尌,尌在簡化字里又作權,權即是尌,尌即是樹,樹的簡體字即是樹,因此,這四個字該是樹己為先。」
老教授們的面色從發怔,到驚訝,到思索,到震驚,再到狂喜,再到激動失去控制,拍桌大喊:
「這麼一解釋通了!」
「樹己為先,樹己為先!是樹己為先!這才符合漢師的大仁大義!」
「通了!通了通了!是這個詞,我早說了漢師不該是重己私利的尋常小人!」
「這麼簡單的字,竟然這麼簡單,我們都被漢師的聖賢德仁連累蒙蔽,逐漸想偏,忘記漢師的初心,就該是樹己為先!」
老教授們激動的聲音再次快要掀開屋頂,幾個人頭挨著頭一起讀著原文,加入樹己為先之後,前後句全都貫通了!
他們振奮不已,尤其是古典文獻教授關逢哲,是幾人中最為激動的人。
文獻重啟之後,他擔起了文獻研究中心的主任,心裡雖對前輩留下的這句詞有異議,但是苦無證據,再者權己為先,與前後句也能聯繫到一起去,只是他們這些敬重漢師的人,不相信漢師會是能寫出這樣話的人,才會對這句詞持保留意見。
萬萬沒想到,今天只是來認識一下玫瑰,拉攏一個有前景的學生,結果就把這句話給破解了!
關逢哲激動趴在桌子上,雙眼放光盯著穆冰瑩,再無之前的沉穩,「文學專業你已經會寫了,沒去之前就創造出他們所有師生都達不到的成就,沒什麼可再去的必要,你該選文獻專業,我們一起研究我國歷史,探索人類文明瑰寶,做真正的文化傳承」
「你這話說的,就你們古典文獻是真正的文化傳承,我們文學和語言就不是了?」
韋應雲說完,沈聰和鄢文賦跟著幫腔:「這麼聰慧,一點就通的人,就該來語言專業,我們語言專業才是真正的文化傳承」
「去去去,你們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韋應雲轉頭對穆冰瑩露出笑容,雙眼同樣放著光,「玫瑰同志就是天生的我們文學專業的學生,你說是吧?」
潘喬雙目震驚看著被導師搶著要的大嫂,渾身震撼還未褪去,剛才覺得那道鴻溝是山嶽之高,這會才知道,那是天地懸殊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