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燕明庭就沒打過這麼失敗的仗!
夜已深了,四周萬籟俱寂,燕明庭卻毫無睡意,他坐著沉思了很久,也沒有得到答案。
而身邊的人已經睡熟了,連日來趕路著實辛苦,燕明庭聽著他均勻的呼吸,在黑暗中撫摸著對方的臉頰,腦海里浮現起趙夜闌冒汗喘.息的模樣,明顯感受到某處又灼熱滾燙了起來,明明就還有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大將軍愁啊,愁得一晚上沒睡著,愁得雞都打鳴了,才輕手輕腳地起床去上朝,愁得在朝堂上都眉頭緊鎖的。
文武百官和皇上見他這樣,輪番誇獎他在江南的表現,結果依然不見好轉,大家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在為國為民焦愁,即使災情過去了,大將軍還是這麼憂國憂民呢!
散朝後,燕明庭被官員們團團圍住,爭相追問江南的事情,他挨個應付完,最後只剩下闞川還守在一旁。
「將軍此行可遇到危險?」闞川意有所指地問。
燕明庭知道他是在打探趙夜闌的事,道:「太陽毒辣,中了一次暑,下雨後又感染了風寒,已經無大礙了,多謝闞大人關心。」
闞川點點頭,卻察覺燕明庭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便問:「將軍想問什麼?」
燕明庭倏地收回視線,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組織了半天語言,才憋出一句:「敢問你和你夫人......算了,沒事,聽說你喜得千金,恭喜啊。沒趕得上孩子的滿月酒,實在遺憾,這個是從江南帶回來的小金鎖,正好給小娃娃。」
燕明庭從懷裡掏出一隻小金鎖,造型是只小老虎,今年正是虎年。
「多謝將軍。」闞川笑著接過,他與燕明庭沒什麼交情,自然也知道這是趙夜闌給他的送禮,他鄭重地放進懷裡,拱手道,「這些時日辛苦將軍與大人了,待你們休息好之後,我定攜妻女登門拜訪。」
「行。」燕明庭走到宮門口,與他分道揚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他文弱的背影。
嘖,闞川這斯斯文文的,竟然都有孩子了,而自己這一身肌肉,有什麼用啊?啊?!
這麼一想,燕明庭又再次陷入濃濃的愁緒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將軍府,得知趙夜闌已經去翰林院了。
翰林院里的人看見趙夜闌,神色各異,雖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感,可是卻時不時瞅他一眼,欲言又止,卻始終沒人敢搭話。
直到阮弦進來,打破了僵局,他快步走到趙夜闌面前,喜出望外道:「你可算回來了,怎麼樣,這一趟江南行,沒出什麼事吧?」
「還行。」趙夜闌道。
「你可把我們擔心死了!你都不知道,聽說出現旱災,我們大家都急死了,每天都在想法子緩解災情呢。不過幸好你命大,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解救了那麼多百姓。」阮弦慶幸道。
「你們?」趙夜闌茫然。
「是啊。」阮弦指了指其他人,「他們都挺擔心你的。」
趙夜闌疑惑地環視一圈,其他人面色一緊,似乎是感到不好意思似的,尷尬地別開了臉。
入翰林院也有小半年了,一開始這些老頭子看他不入眼,他也沒有去討好的意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門。沒想到不過是離開兩三個月,這些人對他的態度竟然轉變得這麼快了嗎?
「你不知道,先是江南官員一案,咱們院里好幾個同僚被派去填補空缺,其他人也相繼升了一職,就連我現在頂替王桂生的位子,成了六品呢。」阮弦拉著他走到一邊,小聲說道,「所以,於公於私,大家心裡都是服你的。更別說你後面在旱災的時候,做的那些舉措,讓大家都對你改觀了。」
趙夜闌瞭然。
這群人成日里與筆墨紙硯為伍,心思也單純固執些,認為他品格低下時,自然不願與他為伍。可相應的,如果發現他也會為百姓做事後,就自然而然想要親近了。
只是一時間門還拉不下臉面罷了。
趙夜闌走到院門外,找到小高,讓他回府拿些江南的特色小吃過來,然後放桌上一放:「大家都來嘗嘗吧。」
阮弦第一個捧場,拿起雲酥就吃了起來,連連誇好吃。
其他人心動,但不好意思上前,趙夜闌便挨個喊了一遍,大家這才順著台階往下,笑眯眯地圍過來,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跟他打聽細節,聽到他說起乾旱時的場景,想想都覺得膽戰心驚。
沒多久,趙夜闌就被宣進皇宮述職了。
趙夜闌早有準備地提著一個包袱,來到了宣政殿,正要行禮,就被趙暄攔下了。
「不必多禮,來人,賜座。」
「謝陛下。」
趙暄將他仔仔細細打量一圈,道:「瘦了。」
趙夜闌苦笑兩聲:「能活著回來就已是幸事。」
「是。」趙暄歉疚道,「若是早知後面還會出旱災,朕一定不派你去江南了。」
「無妨。」趙夜闌習慣性地假裝咳嗽兩聲,忽然間門一愣,想到了燕明庭。他現在不是無依無靠的一個人了,也許他可以放棄媚主求榮、卑微求憐的路子。
於是轉眼間門,他又挺直了腰背,若無其事地看著趙暄:「其他人未必能辦好這件事。」
趙暄笑了起來,話雖狂妄,卻又是不爭的事實,他倒寧願其他臣子都能這般狂妄,然後交上來一份滿意的答卷,可其他人終究都不是趙夜闌。
趙夜闌將此次的旱災細節都一五一十地彙報了一遍,這一說便是一個時辰,說得口乾舌燥的,茶水都添了好幾次。
說到商戶為了賑災,募集了八萬兩,因此想給他們打開京城的市場,趙暄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本身趙暄就厭惡先帝管理後宮的那一套,一聽他說欲將絲綢流通到老百姓身上去,他就欣然應允。
趙夜闌也是吃准了他的想法,才敢和淮州商戶們開這個口。他知道趙暄最初爭權奪利的想法,無非就是想為他的母妃爭口氣罷了。
趙暄的母妃只是一個婢女,先皇喝醉后與她行了房事,事後卻好像根本記不起來一樣,直到肚子大了才給了她一個答應的位份,一直不得寵。
而後宮裡的賞賜,從來都沒有他們母子的份。別的寵妃一日幾套江南進貢的好衣裳,他的母妃卻依然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就連宮女太監都不給他們好臉色。
趙夜闌又提起此次幫過忙的李遇程,讓他來管理這批從江南運來的貨物。
李遇程身份特殊,父親是右相,自己卻沒有一官半職,倒不如讓他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去商行管理,有這樣一層特殊身份在,那些商戶也不敢從中作梗,打其他歪主意,反倒利於商貿往來。
趙暄聽后,倒也沒有異議。
趙夜闌又提到了孫知府的表現,中肯地評價:「孫知府是真正的父母官,一直堅守到了最後。」
說到這裡,高公公在外面通傳:「陛下,嫻妃求見。」
「宣。」
孫暮芸急匆匆地跑進來,被趙暄說了說聲「有了身孕就慢些走」,才放慢了步子,直奔趙夜闌的座位前,愁眉苦臉道:「趙大人,敢問你是否知道爹爹的消息?」
趙夜闌瞧了眼她的肚子,心知是有了龍脈,位份又往上升了。
「娘娘放心,知府大人一切安好,我在宛城時得到消息,他暈倒在府衙里,被大夫救了回來,如今應該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趙夜闌道。
「那就好,那就好......」孫暮芸說著,臉上還是掉了淚,沒心沒肺的人好似在短時間門內就穩重了不少,眼裡不再只是吃喝玩樂與看美男子了。
「娘娘要保重身體。」趙夜闌將擱置在一旁的包袱交給她,「這些是知府大人為你準備的一些家鄉小食,本來還有幾罈子荷花釀,被我們拿來解渴喝完了。」
「多謝大人的救命之恩。」孫暮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沒再打擾他們說話,抱著包袱跟抱個寶貝似的,快步離開了宮殿。
趙暄不放心地看了她兩眼,派高公公跟上去,才看向趙夜闌,倏地笑了一下:「你這次還真是功不可沒啊,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此次出力最多的實則是燕明庭的手下們,每日暴晒的情況下,依然堅持實行每一條命令。如果沒有他們的話,我也是孤掌難鳴,絕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將百姓們撤走。所以還請陛下,能重賞他們。」趙夜闌誠懇道。
「此事燕明庭在早朝時就已經提過了,朕已經厚賞過他們了。」趙暄說完,頓了頓,有些新奇地看著他,「你有點不一樣了。」
「哪裡?」
「這種時候,你第一時間門居然想的是那群手下人。」
趙夜闌無奈地笑了笑:「也許是因為親眼所見吧。」
以前他總以為燕明庭心懷天下的胸襟是與生俱來的,因為出生在將軍府,所以理所應當承擔起這個重任。
可是在這段時間門,每時每刻都那麼難熬的情況下,他都是被最優待的。趕路辛苦,可唯一的一輛馬車是緊著他坐。
當他坐在馬車裡,看著後面那墜得長長的隊伍,每個人都是汗如雨下,身上曬得黢黑,嘴唇乾裂,卻沒有人喊苦,依然聽他的調任安排,去保護百姓。
他忽然就理解了燕明庭的胸襟是為何而來,每日面對著這麼多捨生取義任勞任怨的將士,誰能不動容呢?
即使是他手無縛雞之力,也想為這群人做點什麼,更何況是燕明庭了。
「還有什麼其他想要的賞賜嗎?」趙暄又問道,「想不想回到朝堂上來?」
「不了。」
趙暄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麼快:「你是在跟我置氣?」
「不是,我只是覺得翰林院挺好的。」
當然也有置氣的成分在,他現在可不願慣著趙暄的心情來,心情一好就要給他一個官職,還要他感恩戴德,想得倒美。
何況眼下正是他風評最好的時候,他不想馬上回到朝堂去,這樣會讓人覺得他此前的行為只是為了重返朝堂而已,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並忘記他的功勞。
他是會為百姓做事,但也不是什麼毫無私心的大善人,做好事就得留名,他要讓百姓們記住他,不說以後能和燕明庭一樣名垂青史,起碼不能連累燕明庭背上罵名。
以前做事是隨性子來,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如今他考慮過了,往後肯定是要和燕明庭一直在一起的,他也不會允許燕明庭有別的人。所以也不知後人會如何評論這段感情,但他並不希望史書將他們二人的感情淪為野史艷聞,從而抹煞了燕明庭這麼多年出生入死的汗馬功勞。
他的人,一定會被後世記住。
所以他也會盡量去塑造一個好的形象,不讓自己成為他的污點。
「我現在只想在翰林院做做學問,過得輕鬆自在一些。」趙夜闌道。
趙暄緊緊盯著他半晌,找不出任何偽裝的痕迹,道:「當真?」
「當真。」趙夜闌喝了口茶,「經過這一遭,我也看開了,什麼權啊利啊,都不如活著更好。」
才怪。
趙暄笑了笑:「你還記得你幼年曾和我說過什麼嗎?你說你要做人上人。」
「今時不同往日了。」趙夜闌垂眸看著茶葉,扯了扯嘴角,「我做過人上人,可我並不快活。」
趙暄怔忪,這話又何曾不是在說他。
如今貴為一國之君,可他忙碌疲憊,被肩上的膽子壓得喘不過氣,左思右想,竟覺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居然很多年前的元宵佳節,他在趙夜闌的幫助下偷偷溜出宮,一起賞花燈猜燈謎嬉戲人間門。
「那你覺得什麼時候最快活?」趙暄問道。
趙夜闌冥想半晌,竟說不出來,因為將軍府每天雞飛狗跳的日常,都讓他覺得快活。
他搖搖頭,沒有回答,趙暄便沒有再追問,笑道:「既然你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如你所願吧,只是該賞則賞,否則叫別人說朕不公允。正好侍讀學士去了江南任巡撫,你來填補這個空缺吧。」
「臣遵旨。」
趙暄安靜地觀察著他的神態,總覺得與之前不大一樣了,可具體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有了變化,直到注視到對方的眼睛時,才恍然驚覺是眼神變了。
幼時將他帶在身邊,那雙眼睛是陰沉晦暗的,連帶著說話都是帶著冰碴。
後來兩人都擁有了榮華富貴,那雙眼睛少了幾分晦暗,可依然是古井無波般深沉,就連笑起來時,眼裡也是毫無波瀾,一看就是很明顯的敷衍假笑。
而現在,他明明沒有別的動作,更沒有在笑,可那雙眼睛生動了,看人時也多了幾分明亮,也許是江南的烈日驕陽落進了他的眼裡,沾上了光芒。
趙暄微微動容,甚至替他感到高興,心情大好道:「一個四品你就滿足了嗎?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西域香料這些東西不想要了?」
趙夜闌認真思考了起來。
見狀,趙暄更是大氣地說:「說吧,只要是朕庫房裡的東西,都可以賞賜給你,你隨便挑。」
「陛下不騙我?」趙夜闌問。
「嗯,一言九鼎。」趙暄拍板道。
「我想要赤沙劍。」趙夜闌語出驚人道。
赤沙劍乃是宣朝開國皇帝打江山時所用的兵器,後來以尚方寶劍之名贈給了護國大將軍,護國大將軍逝世前又送還給了趙家,之後便一直放在國庫里,沒有面世了。
趙暄臉色幾變:「這可是國之重器,你要來做什麼?」
「國之重器若是一直不見光,也不過是破銅爛鐵而已。不如交給合適的人,既突顯陛下的仁義,又激勵臣子們的報國之心。」趙夜闌道。
「合適的人......」趙暄琢磨著他的話,明白過來這是為燕明庭求的賞賜,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嘴角的笑也耷拉了下來,「你們關係如此之好了?」
若是放在以往,趙夜闌一定會避嫌,但是今日,他脫口而出:「是。」
趙暄眉頭微蹙。
「陛下不必擔心他位高權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戰事發生。此次南下,他出的力並不比我少,可他已經沒有官職可以再升了,所以我就想替他討一把劍,屆時將士們看見了,也會篤信陛下是位仁君。」趙夜闌把他架到高處,讓他不好下台。
趙暄沉默許久,還是同意了。
這把劍對他來說確實沒有什麼用,但燕家兩代為將,確實是名副其實能配得上這把劍的,而且他賜婚一事,已經有愧燕家了,索性就送出這把劍。
「既然要賞,就不讓你這時隨便帶回去了,朕明日會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自賞給他。」
「多謝陛下。」趙夜闌鄭重道。
趙夜闌離開皇宮,又去翰林院做事,直到黃昏時,才坐著轎子回到將軍府。
一進大門,就看見覃管家在前廳急得團團轉,問道:「出什麼事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將軍生病了!」覃管家著急上前道。
「什麼病?」
「就是不知道什麼病因,才麻煩呢。」覃管家帶著他往卧房走去,「他今日在府里練了一整日的劍,方才又把姚大夫找來,說是自己有病,可姚大夫問他什麼癥狀時,他卻不說話了。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快半個時辰了。」
趙夜闌腳步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挑了挑眉,肩膀微微顫抖了兩下,才憋著笑意走進卧房,正好撞見快要坐暈過去的姚沐澤。
他三言兩語將姚沐澤打發了,姚沐澤如蒙大赦,立即告辭走人。
趙夜闌又讓覃管家去忙自己的事,然後關上門,走到燕明庭面前,腦袋一偏,看了眼燕明庭獃滯的神情,就知道他還沒從陰影里走出來。
趙夜闌輕聲笑了笑,撓了撓他的下巴。
燕明庭這才緩緩仰起頭,委屈得不行,眼巴巴地看著他:「怎麼辦啊......你說,我是不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病?」
「沒關係。」趙夜闌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他的脖子,低頭親了親他的嘴唇,「我們心意相通就行,不一定非要做那種事。」
反正他們過去二十幾年,不也是一個人嗎?也沒見得就活不下去了,心靈有寄託就行。
而且,他真的怕痛,昨天撐開的那一下已經快要了他半條命了,也不知為為何那麼多人沉迷此事。
「謝謝你的安慰,但是並沒有什麼效果。」燕明庭感覺自己的尊嚴都快碎完了,以後都無法抬頭做人了嗚嗚。
趙夜闌見他跟霜打了茄子似的,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健碩的胳膊和胸膛,為難地嘆了口氣:「如果你非要體驗的話,那我來努力試試?明日我就早起扎馬步?你再減減重?」
「............」燕明庭聽見自己尊嚴徹底碎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