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夜談
彭天宇的辦事效率還是挺高的,沒過幾天就給德成回話。他那幫在義大利工作或生活的同學也很給力,拿著彭天宇給的資料,在義大利問了一圈,基本摸清了這套設備二手貨在當地市場的價格。
即使德成已經有心理準備,但依然被這套設備在歐洲的價格給驚訝到了。根據成色的不同,這套設備在歐洲的二手價格從五萬美元到十五萬美元不等,即使八九成新的設備,報價也絕不會超過十五萬美元。
德成的腦袋嗡嗡作響,血往上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們怎麼敢?這和王強他們的報價起碼相差了十萬美元,這可是十萬美元啊!這些錢摺合成人民幣將近四十萬了。」
德成突然覺得有些頭暈,他謝過彭天宇之後,匆匆返回自己的辦公室。他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端著茶杯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著,反應出他內心此刻的不平靜。
四十萬,這是個令人感到恐怖的數字。以自己目前的工資水平,這可能是自己一輩子的工資收入,更是普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數字。這筆錢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輕易被人從中攫取了,這些人的貪婪完全超出了德成的想象,簡直是令人髮指。
王強是不是也有份兒?還有劉廠長,當初他們可是一道去義大利考察的。德成喝了一口茶,考慮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沉思了片刻,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先去找王強了解一下情況。畢竟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還只是自己私下調查的結果。如果王強真的參與其中,德成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規勸他,讓他去相關部門自首,爭取獲得寬大處理,自己不能這麼任由他墮落下去。
德成關上門從設備科出來,到廠門口的辦公大樓去找王強。因為需要隨時了解廠里設備的運轉情況,設備科的辦公地點並不在辦公大樓里,而是設立在車間的旁邊。
此刻已經夕陽西斜,暖暖的光照在廠區的林蔭道上,就像給水泥路面鍍了一層金色。
德成來到勞服司的辦公區,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寬闊的辦公室里沒幾個人,整個屋子顯得空蕩蕩的。
六月拿著空水瓶從靠里的經理室出來,看見父親站在辦公室門口,張望,不由一愣,隨即喊道:「爸!你是來找我嗎?」
聽到女兒的聲音,德成抬頭走進辦公室,「你今天沒去錦江賓館?」
「安東尼先生昨天說他想自己去逛逛這個城市,讓我忙自己的事,不用整天陪著他們。爸,你找我什麼事?」
「我不找你,王強在嗎?」德成搖搖頭問道。
「王經理這會兒不在,他下午有事,剛走沒多久。」
德成沉默了片刻,沖女兒擺擺手,轉身離開了勞服司。看著父親漸漸遠去的身影,六月心裡莫名地煩躁起來,隨手拿起桌上不知誰的摺扇,「呼呼」扇了兩下。
月上樹梢,醫藥公司的家屬院很安靜,除了有幾個半大孩子在路燈下玩遊戲,院子里基本看不到人影。
王強腳步蹣跚地回到院里,知道今晚有應酬,他也就沒有把車開回來。那輛桑塔納雖然名義上屬於勞服司的,但實際上卻相當於是王強個人的專車。基本上他每天都開著車上下班,反正公司里也沒誰管這事兒。
當他快走到單元門口時,意外地發現在單元門口居然蹲著一個人,背著光,黑乎乎的看不清是誰?
蹲著的那人也看到了王強,他站起身揉了揉因為蹲久了有點麻木的腿腳,借著樓道的燈光,王強看清眼前這個人正是自己的師兄余德成。
「師兄,你怎麼在這裡蹲著,快跟我去家裡。」王強一個踉蹌差點撲到德成的懷裡,德成趕緊伸手拽住他,一股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
「幹嘛喝這麼多酒,瞧你走路都走不穩了。」德成皺了一下眉頭。
「都是些生意場上的應酬,不喝不行啊。師兄,別站在這裡說話呀,走,跟我上樓去。家裡有新上市的秋茶,雖說比不上春茶,好歹也是才上市的新茶。一會兒走的時候記得帶點回去。」王強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拉著德成上樓去。
德成站直身子,拉住王強:「我有事要問你,去家裡不方便,我們就在院子說。」
王強嘿嘿一笑,「什麼事這麼神秘,還要背著我家小蘭說。師兄,你該不會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德成拍了王強腦袋一巴掌,正色說道:「胡說八道,你以為我跟你們一樣,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花天酒地。我心裡除了你嫂子,從來沒想過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開個玩笑而已,師兄別當真。既然這樣,咱們去那邊說吧。」說著王強把德成帶到宿舍樓旁的花台,花台上種的是菊花,已經結滿了一粒粒的花苞,過不了多久,這裡將是一片菊花的海洋。
花台的邊上,有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石桌上刻著象棋的棋盤,這是院里老年人經常下棋的地方。
王強和德成來到石桌邊坐下,王強摸出一支煙,他知道德成不抽煙,便自顧自的點上,猛抽一口問道:「師兄,什麼事能讓你大半夜跑到我家門口來蹲我?」
德成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盯著王強問道:「王強,你老實跟我說,那套進口設備的報價究竟是多少錢?」
王強一愣,轉頭看向德成,緩緩開口問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合同上不是清清楚楚寫著二十五萬嗎?」
德成搖搖頭,「不對,我打聽過了,歐洲市場上,這種二手貨最多不超過十五萬美元。」
「你怎麼知道的?是誰告訴你的?」一瞬間,王強酒醒了一大半。
「你不用管我是從哪裡知道的,我就問你,為什麼我們的合同價格比市場價格高出那麼多?」德成逼問道。
「這個價格是賣方的報價,劉廠長是認可的,而且是他親自簽的字,我就是個聯繫人,價格是多少和我有什麼關係?」王強心裡一陣慌張,余德成從哪裡打聽到的價格?王強只能強作鎮靜地回答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劉廠長可是當著大伙兒的面,把這件事全權委託給你來操辦的,怎麼能說價格的事和你無關呢?」德成打斷王強的話,反駁道。
「我只是把賣方的報價提交給劉廠長,決定是他做的,我可沒這個權力。」王強一口咬定是劉廠長拍板決定的,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王強,這價差可是十萬美元啊,這些都是咱們的血汗錢,你該不會是被人給騙了吧?」其實德成內心還是希望王強和這件事無關,只是被人給騙了。
「師兄,這事跟你一個設備科長有關係嗎?你幹嘛老是糾纏這些事呢。設備好好的,能用就行了,其他的你管那麼多幹嘛。」王強有些惱怒,說話的聲音不由有些大了。
德成生氣地一拍桌子,冰冷的石桌震得他的手心隱隱作痛,「安東尼他們這兩天為什麼停工,原因你不知道嗎?你當初說什麼這套設備八成新,八成新的設備核心部件會磨損得這麼厲害?以至於到了必須更換的地步,你負責引進的這套設備最多只有五成新。這種垃圾貨色,在歐洲最多賣十萬美元。你瞧瞧你,居然為此花了二十五萬美元。」
王強站起身來,瞪著德成,冷冷地說道:「師兄,我對你一直很尊重,你為什麼要挑我的刺呢?是我哪裡做的不對,得罪了你?沒有吧?我自問一向對得起你,對得起六月。」
「你對我怎麼樣,或者對六月怎麼樣,那些都是我們之間的私事。這會兒我要跟你談的是公事。」
「既然是公事,那你明天到我辦公室來談。這會兒是下班時間,我累了,要休息了。」說完,王強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宿舍樓走去,扔下德成一個人坐在石桌邊。
站在書房的窗戶邊,王強撩開窗帘的一角,偷偷向下望去。德成依然坐在石桌邊上,孤零零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更加顯得孤單。
王強嘆了一口氣,放下窗帘,攤坐在沙發上。小蘭泡了一杯熱茶走進書房,看著王強的樣子抱怨道:「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應酬,咱們這家都快成了你的旅館了,只是回家來睡覺,平時都看不到你的人影。」
王強心裡煩躁,忍不住發作道:「整天跟人陪笑臉,灌一肚子的酒,你以為我想過這樣的日子?我這麼做,無非是想讓你們母子倆過上好日子,你還埋怨我。」
小蘭臉色一變,厲聲說道:「我沒想過要過什麼大富大貴的日子,只想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可你看看,我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孩子孩子不在身邊,丈夫又成天都在外面應酬,這屋裡整天孤零零的就我一個人,這種日子過著有什麼意思?」也不等王強反駁,小蘭摔門而去。
王強又是委屈又是氣憤,一個人在書房坐了半天心情才平復下來。他再次來到窗邊,撩起窗帘瞟了一眼。樓下的石桌邊空蕩蕩的,已經沒了德成的人影。
王強望著遠處的的燈火,一動不動地站著,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