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橄欖枝

晏舒心頭一緊，握著菜刀的手瞬間僵住，腦袋緩緩向後轉，這才看清來者。

沉靜中帶著一絲憂鬱，兩段眉頭緊鎖，赫然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

說是老者，但身體硬朗得很，至少沒有彎腰駝背，暴露在外的雙手更是對晏舒這個廚子有著非凡的魅力，那是一雙大廚的手。

寬厚的繭，輪廓分明的指節，每一根手指都修長而堅韌，無論是用來握刀還是執菜想必都相當優秀。

「你比之前那幫貨色要厲害多了。」

老者顯然已經看出了晏舒的身份，言語之中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晏舒強打精神穩住發抖的手。

儘管這老頭外貌與常人無異，但身上的森森寒氣已經讓晏舒感覺到了一種威脅，死亡的威脅。

申屠說過，妖靈是妖獸和邪靈的統稱，妖獸即擁有強大妖力的獸族，其中強者可為人形，邪靈則是那些死去的靈魂，若未能及時消散，滯留於人間，靈體內的一切都會被強行剝奪，只留下怨氣，化為邪靈，為禍人間。

眼前這位，當屬邪靈。

「那您看我能活到天亮嗎？」

老者無視了晏舒的問題，緩緩靠近，手指摩挲著光潔的案板。

「刀落無痕，有點意思。小子，你師承何人？」

「算不上師承，倒是在海上明月樓偷師過幾年。」

晏舒如實回答，但並沒有放下手上的動作，生怕自己一停下，自己這條小命也就跟著沒了。

「海上明月樓？哼，羅家的小子能有這刀工，那羅如海該偷著樂了。」

老頭有些不快地說道。

羅如海是海上明月樓的創始人，據說曾經還是皇家的御廚，後來告老還鄉開了這座海上明月樓，靠著御廚的名頭，在業界混得風生水起。

聽這老頭的語氣，該是和羅如海一輩的人物。

「你這菜不好做啊，原本蝦蟹應當蒸食，費時費力，你又偏偏去了殼，這是要用炒的？但你這又要把龜加入其中，龜類若不帶甲吃則營養淡了幾分，若要帶上龜甲又不適合翻炒和紅燒，再看看你這其他選材更是亂用一氣，娃娃魚黃鱔都能拿來跟它們混到一起，你除了刀工還真就看不出是個會做菜的。」

聽著老頭犀利的點評，晏舒卻是依舊我行我素，一邊下著鍋，一邊連忙把旁邊快炸鍋的火給停了。

老頭唉聲嘆氣，「豎子不足與謀。」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守著那套老玩意做菜有什麼意思？」

只見晏舒狡黠一笑，取出先前藏起來的一個小箱子。

箱子一直被一塊厚布蓋著，如今顯露真容，卻仍是一個不知用處的黑匣。

所有的菜品盡數出鍋，無論是辛辣還是清淡都按照各自最佳的方式制出，可這根本無法稱之為一道優秀的菜品，質量與巧思都是缺一不可的。

而這巧思正在此處。

「這是，臻冰！」

裹著油脂的各式菜品被送入黑匣之中，隨後合上匣子。

「不同的菜品，做法不同，互各不相容，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法，可我不這樣認為，我偏要把它們搭在一塊。」

晏舒笑道，並邀請老頭跟他一起等待菜品完成。

「不用等了，用不化的臻冰凍住油層來保持各式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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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的口感，從而達到多重菜肴共存的形式，很不錯的想法，老朽佩服，敢問這道菜叫做什麼。」

「冰棱為宮，魚蝦為將，四方桌椅齊備，迎四海龍王，這菜叫龍宮會。」

「龍宮會啊，好名字，若是當年我也能像你一樣便好了。」

老頭吐一口濁氣開始回憶往事。

原來這老頭也是百年前的御廚，昱城人，名喚張知賀，做菜有三板斧，飛鳥走獸游魚都有一門頂尖的技法，可有一天皇帝心血來潮想吃素宴，這下把他難住了，廚藝一道難得全才，他倒不是完全不會做，只是如果做出來的水準不如他的三板斧，他自己也是不會滿意的。於是因為這樣一個有些荒唐的理由，張知賀被冷落，后因各種原因遭到盤詰，憤而退隱。後來他也想像羅如海那樣開個酒樓，過過日子，卻又被皇上下旨【不得販售在御膳房做過的菜肴】，要知道他坐他那三板斧早就已經習慣了，雖然也不是不會做別的菜，但他偏就咽不下這口氣，不願變通，最終於家中自縊而死，後來漸漸被人淡忘。

「可惜呀，到底是御廚的手藝，竟因為這種事斷了香火。」

晏舒感嘆道。

張知賀卻是開懷大笑起來，「小子，你想學？」

「當然想！」

晏舒點頭如搗蒜。

能進皇宮的廚子那都是這些平凡小廚的偶像，偶像的技藝晏舒自然是想學得不得了。

張知賀當即丟給他一本小冊子，封面斑黃，顯然是個老古董了，翻一翻，文字有些殘缺但也能看。

「如今，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啊，可以安心去赴死了。」

「什麼？」

還未等晏舒反應過來，只見張知賀猛地離開屋子外面忽而火光衝天。

晏舒苦笑一聲，那是一早就埋伏好的緝妖司一眾。

張知賀有心，特地頂著攻勢將陣線推離晏舒的屋子，晏舒卻也放心不下，一路跟了過去。

「妖靈已進入包圍網，結陣！」

申屠貌似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見晏舒拖住目標許久，只覺這次行動勢在必得。

花費多時所布置的伏妖陣瞬間啟動，巨大的法陣像是天羅地網將張知賀困在其中。

再看看狼狽的張知賀，此時已是惡相盡顯，身軀飛速膨脹，身高已有一丈余，頭生雙角，兩眼血紅，獠牙外生，樣貌駭人，先前便有無數人死於他的手中。

看來他一直在壓制心中的怨氣，而當晏舒將他的心結解開后，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地被怨氣支配，至於生死？他早就不在乎了。

晏舒屏住呼吸觀察著陣中情況。

只見數十名除妖師聯袂出動，紛紛祭出縛妖索企圖以此困住張知賀，看樣子是要生擒。

可邪靈化的張知賀豈能讓他們如願，百年怨氣從他身體中引爆，漫天飛索瞬間消散，怨氣的餘波席捲周遭的除妖師，那些人的形骸竟瞬間崩壞。

這就是，除妖師的戰鬥。

森森白骨站立，隨後意料之中地散架。

剛剛還鮮活的生命瞬間被奪走。

此刻的張知賀已然成為了一個行走的怨鬼，身邊飄散的鮮血讓他的攻勢更為狂亂。

「作戰目標變更，將妖靈，就地正法！」

申屠顯然也對上級最開始的下達的指令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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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只想殺掉張知賀。

全力出動！申屠魁梧的身軀化作一道光影閃現到張知賀面前。

「呃啊。」

失去理智的張知賀當然沒有放過這個肆意攻擊的機會，化為利爪的雙手以鉗形從左右兩邊攻去，以期將申屠撕碎。

可申屠自然不是去送死的，寬大的雙手抓住比自己高大數倍的張知賀的手腕，這是力量的碰撞！

手指深深地嵌進對方的肌肉中，對方的骨骼中，巨大的蠻力碰撞，讓兩人身上的青筋粗暴地隆起，誰也不願相讓。

感受到威脅的張知賀當即用頭撞向申屠，申屠不閃不避，也是以頭相擊。

傷勢繁多但卻是妖靈之軀的張知賀，狀態尚佳但卻只是凡人之軀的申屠，伏妖陣中的困獸之鬥究竟鹿死誰手！

忽然，一陣雷光閃過！

劇烈的電火花縈繞著申屠的身體。

晏舒有所耳聞，這應當是除妖師降妖手段之一的【術】，是對萬物的基本構成，元素的一種運用。

在雷光的加持下，張知賀顯然跟不上申屠的速度。

飛身，倒抓住脖子，落地，擰斷！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張知賀的頭顱被應聲摘下，舉重若輕。

運用此道顯然並非申屠所願，他在確認完對方已經死亡后，氣喘吁吁地宣布收隊。

「妖靈已除，清點死傷人員，收隊！」

一個喧鬧的夜，以鮮血畫上句號。

清晨，昱城郊外，孤冢一座。

晏舒坐在墓前，吃著龍宮會，喝著女兒紅。

沒有說話，只有鳥雀不知人心，叫喚個不停。

「今天中午的慶功宴——」

「我就不去了吧，我什麼都沒做，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我覺得，都是我害得，如果我沒有留住張知賀，又或者我能消除他的全部怨氣，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了。」

身後是悄無聲息地出現的齊老。

「那你小子也太狂妄了，這麼多年，我們不斷地努力完善，組織紀律也好，個人能力也好，我們都在不斷進步，就是為了減少傷亡，你小子居然認為憑你一己之力就能做到，過分攬責也是一種自負啊。」

像是已經相識許久，齊老默默地坐到晏舒邊上。

「開心點吧，妖靈死了，任務完成了，你甚至還有錢拿，與其在這裡不開心，不如想想怎麼花錢？」

「張知賀幾百年前就死了，沒什麼不開心的，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有些唏噓罷了，而且他還殺了不少人呢，他死了也是活該，哈哈。」

「帝王無情啊，居然因為那種理由逼死一位御廚，你覺得這事真有這麼簡單嗎？」

齊老眯著眼微妙地問道。

「誰知道呢，我一老百姓怎麼可能知道皇帝的心思，我都能莫名其妙被開除，他被逼死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今天就出發回江城，也不賣面了，繼承我家武館去咯。」

晏舒悠哉悠哉地收拾好東西，留下半壇酒，起身離開。

「要不要來緝妖司工作，五險一金，皇權特許的鐵飯碗，我可以給你走個後門。」

「那我可以坐公車回趟家不？這麼厲害的工作，我得給家裡知會一聲，您說是不？」

「當然可以，車已經備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