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途
「啊,這……」
自打記事起,小浩子就沒有離開過這座山。所以對於小時候的他來說,這裡,加上故事中光怪陸離的世界,便是整座天下了。
如果不是後來爹告訴他:這世界很大,我們這只是一座山罷了。那麼茫茫無際的大海根本就不會讓孩子生起山外有山的感覺。
所以孩子十分想去看看鑲嵌在海中其他地方的,千千萬萬座和自己家鄉差不多的山嶽。
十分想當一個仗劍天涯的江湖人,縱馬狂歌,快意恩仇。
父親看著傻樂呵的兒子,哭笑不得:「其實你非常想出去看看,對不對。」
小浩子赧顏。確實挺想的,但是,有些捨不得爹娘。
「男兒志在走四方,沒這個想法可不行。」父親點點頭。
「但是天大地大,總不是所有地方都太平無憂。就好似那書中的遊俠兒,想要行走多大多深的江湖,就要有多大多深的本事。」
「所以從明日起,我,你黎伯,穆叔叔,還有沈婆婆,我們四個,會各自教你一點本事。」父親聲音溫和,讓人心安。
「啊,爹,學了本事以後我就可以走江湖了嗎?」小浩子平時沒少看諸如志怪小說或者是演義小說之類的書籍故事,書中光怪陸離的江湖世界讓他十分神往。
「當然可以。」
「那我以後也能像故事裡的神仙一樣嗎?」
「只要你學得精深,也沒問題。」
「那太好了,我要當那上天入地的神仙!」
看著兒子神采飛揚的臉,炎正青心情複雜,欲言又止。
「既然明天要修行,你就先去歇息吧。好好養精蓄銳,修行不是兒戲。」
「是不是萬一我到時候上課打瞌睡了,還要挨先生們的拾掇。」
炎正青忍俊不禁:「知道就好。」
「那我去睡覺了啊。」
目送著兒子走進房間,房門輕輕關閉,夫妻二人就此陷入沉默。
終於,妻子有些綳不住情緒,捂住嘴嗚咽出聲。炎正青有些黯然。他回憶著十幾年前的那天,恍如隔世。
「他日因,今日果,僅此而已。」
「所以你現在就要送他走嗎?他才多大?」妻子強忍著淚,憤然起身。「你自己也說,這世道不太平。你……你們修道之人,難道就如此無情?」
妻子回到房內,把房門鎖死。
都說大道無情,可對人來說又是否果真如此?炎正青默然。因為有些不能說出來的事,註定要一點一點地爛在這位村長的肚子里。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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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小浩子已然穿戴整齊。他一遍又一遍地撫平衣角的褶皺,有些躍躍欲試。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小浩子發現父親雙手負后,想來是早就等在外邊兒了。於是便走上前去,輕輕地叫了一聲,「爹?」
炎正青從回憶中清醒,看著兒子,笑容和藹:「你可準備妥當?修行一事,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當然!」
「那好,你且記住,今後的修行路上,外在之物無需過分勞心勞力,但是內在心思可要準備周全。」
「嗯,記住了!」
「可知曉滌塵瀑的位置?」
「害,經常去的,爛熟於心啦。」
「既然如此,那麼限你在半炷香的時間內趕往此處,若是超時,自有懲罰。」
說罷炎正青輕輕一揮手,手中平白無故地出現了一炷香,香火已經燃上了。接著,這位儒衫男子大袖飄舞,身形緩緩消散。只留下一句話在小浩子耳邊回蕩。
「我在瀑邊等你。」
唉?小傢伙傻眼了。
從家到滌塵瀑,彎彎繞繞的該有六十多里路了吧。這般人力所不能及的任務,當真不是爹為了拾掇他而找的借口?難不成是早上喝粥時聲響太大,爹不高興了?
然而,疑惑歸疑惑,傻眼歸傻眼,爹的話就擱在那裡了。小浩子連忙拔腿就跑。一路上碰到玩伴們三五成群地嬉戲打鬧,見著火急火燎的炎爝浩了,都忍不住大聲招呼:
「喂,浩子,我們一起爬山去啊!」
小浩子心中悲苦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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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塵瀑,疊嶂台。
一襲儒衫靜立其上,身側橫掛一簾滾滾而下的壯觀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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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天河倒灌人間。在這座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山上,也的確是最不同凡響的景緻。
炎正青看向腳下不遠處。群峰萬仞在那裡彷彿是被人以神兵利器生生切開,只留下了一截斷處。在萬千年海浪的拍擊下,不顯歲月磨砂。反而依舊平滑如鏡,光亮如新。
縱然在此結界內,凡是他這個村長心念所能觸及之地,無處不可去,無物不可令,無景不可觀,無事不可知。但是每每目視此景,炎正青依舊會心生敬意。而一旦想起古籍上那些雪泥鴻爪般的文章筆墨,高山仰止之意則油然而出。更何況,這山中還有很多地方是連他這個村長都窺探不到的。別人不清楚此山的底細,他心中卻大有定數。
收回遐想,炎正青抽手而回。香早已燃盡,可兒子還沒見蹤影。男人並不覺得奇怪。
炎正青走到疊嶂台的邊緣,一步跨出、凌空而行。滌塵瀑水花飛濺,卻無一滴沾身。
有些疑惑,還得親自去探尋。
待得臨近水簾,瀑布毫無徵兆地一分為二。炎正青徑直走入,消失在瀑布後面的陰影里。而此時,炎爝浩還苦逼地奔波在趕來的路上。雖然離著終點是越來越近了,但就算是小浩子自己用屁股想都曉得遲到了十萬八千里。
瀑布后是一方洞窟,此時可見兩縷騰躍的靈氣火焰。
是炎正青眼中燃燒著的神芒。
男人朝里走,穿過漫長的黑暗,來到了一個地下大堂。頂上是一層水幕,有藍色光雨傾瀉而下。
這正好就是他意志所不能到達之處。
炎正青走向正中央那個石台,上面有一個四方凹槽。
昨日傍晚,心神不寧。
當時,小浩子的氣息突然就消失在這片區域。幾乎是同一時間,袖中玉印也大起波瀾,滾燙難握。炎正青心中震驚,只得趕忙委託當時離那最近的穆虛竹前去查看。
為何這裡對小浩子的反應如此劇烈?昨日若不是四人緊急出手。那動靜之大難以想象。
從小浩子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起,某種躁動便日漸明顯,直到今天這般足夠引來外人的窺探。按照黎鑄的說法,即是如大日藏東海,磅礴意欲出。
這不是什麼好事。
外界某些大宗大族可能會有古籍存世這不奇怪,也一直都有人孜孜不倦地出海尋山。但基本都是人訪仙不遇,卻從未像如今這般仙招惹世人。
外界人來此,是為了什麼,炎正青心知肚明。而一旦山體內的地宮遭到破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一想到此,炎正青便生出一股怒意。如果真到了那種時候,整座天下,雖萬死難辭其咎。
於是,這孩子從哪裡來,就要大概送回哪裡去。炎正青難免想起了當年那個消失在海中的女人,有些並未言說的託付,只怕是做不到了。
可是在這緊急時期,四位掌印人必須坐鎮山中不得分神,就更不要說離山遠去了。
所幸還有些時日,可以為小浩子多做點什麼。
所以他這個父親,註定無法親眼目睹小浩子出山後,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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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浩子出現在山崖邊上,雙手撐著大腿,上氣不接下氣。下邊兒疊嶂台上的炎正青笑道。
「你這都遲到多久了?該燒三四根香了吧。」
「爹,你這要求也太過分了吧,六十里路半柱香?對於你們當神仙的來說當然容易,我這細胳膊細腿的,遭不住啊!」
「再拌嘴,當心我加大懲處。」
小浩子立即噤若寒蟬。
「今日,只在這疊嶂台上練習地盆勢即可。」
還好,小浩子鬆了一口氣。
「站一天,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來。飯食你無需擔心,我自會去取。」
小浩子只覺得天要塌了。
「股骨外旋,重心下垂,雙臂環抱。修行先煉體,你務必一步一步來,先站混元樁。」
「以後,我會在你站樁之時為你講述修行關鍵,所以你必須要能夠一心二用甚至一心多用。別高興得太早,事後我問理你對策,不達標準就別休息。」
炎正青伸手虛抬,疊嶂台上便升起一座石樁。一襲儒衫飄然躍起,輕輕落在上面,炎正青盤腿而坐。
「聽好了。」
「我輩中人,修行重在求己。人身小天地,能掘出潛力,就是修道有成。」
「天地靈氣,則在修行路上居輔位,能貫於經脈,藏於穴府,必要時候運用出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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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脈者,起於中極之下,以上毛際,循腹里,上關元,至咽喉,上頤循面入目。」
小浩子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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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的一天在腰酸背痛中結束。小浩子只覺得全身僵硬,寸步難行。
父子二人回到家。娘似乎未卜先知般的,早便準備好了一木桶子輸筋洗髓的葯浴熱水。只是在小浩子艱難爬進桶去的過程中,少不了因為拉扯到酸痛處的幾聲咬牙呻吟。
葯是山上采來的葯,水也是山泉水。柳氏暗自心疼兒子,卻也知道其中厲害。
心疼,忍著便是。
今日的小浩子,罪是遭得真多,可這一夜睡得也是真香甜。
第二天,穆虛竹站在小浩子面前,面無表情。「今天,我來。」
小浩子直接被縮地成寸裹挾著帶走,落地時肚子裡面翻江倒海,加上昨日的傷痛尚未痊癒,各種不適一下子疊加在一起。一落地,小浩子就扶著身邊一棵大樹,哇的一聲吐了。
然而穆虛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吐得昏天黑地。完事後也只是招呼了一聲,「過來,坐著。」
小浩子這才發現周圍白茫茫的,雲遮霧繞,好似仙境。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發現穆叔叔身後有一面很大的鏡子,朦朦朧朧,朝著自己。
穆虛竹見這小子半天沒有反應,有些不耐:「這裡是山巔處,今日霧大,適合研習推衍之法。」
正說著,他伸手虛抓,強行把小浩子摁在身前的蒲團上。兩人相對而坐,小浩子這才得閑注意到穆叔叔手裡的星盤。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常人以為,天機難測。只是無能之語而已。」
「萬事萬物,總有一個萬一。只要尋得這個一,即可追本溯源,窺探天機,此乃我道關鍵之所在。」
……
終於,小浩子帶著一腦殼漿糊回了家。此時此刻,好像爹那邊的地盆勢也不是那麼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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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個佝僂老嫗站在小浩子家門口,陰惻惻地笑著。小浩子曉得這個性情古怪的老婆婆。平日里和夥伴都盡量躲著她走,但是照目前這個形式看來,似乎是躲不掉了。
當初興高采烈的時候怎麼忘了這茬?小浩子忍住沒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小傢伙,落到老身手上,怕是沒你好日子過。」
老嫗二話不說,像拎雞崽兒似的將小浩子一把提在手裡。身形拔地而起,幾個呼吸間便來到了天上雲海深處。
「好好感受一下,老身這一手雷法威力如何。」
一時間雲層翻湧,電閃雷鳴。
當天下去的時候,小浩子渾身焦黑。
至於第四天的黎伯伯,就要溫和太多了。
黎鑄只是笑著帶著小浩子行走在山野樹林間,讓他看那林木長勢,山石走向。正值開春,萬物復甦,生機蔥蘢。
「世間萬物,都有'勢',你看這地勢,山勢,亦或者山澤精怪的氣勢,都各自有各自的玄妙之處。」
「勢往低處說,就是第一眼的眼緣,人皆可看。往高處說,則叫氣象。望氣師看人,是必先觀氣象規模,此乃運道之綱領,次論用神出處,可盡死生窮達之精微。」
「勢乃親近自然之法,所以我要帶著你重新看看可能你覺得已經爛熟於心的山野林木。」
「有些勢,正陽,為大吉之相。那麼此處必然風水流轉圓滿無暇,想必是吉星高照。」
「有些勢,正陰,為大凶之相。那麼在此行事就要加倍小心,以免飛來橫禍。」
「人不可無勢,沒了勢,人的精氣神就垮了。你穆叔叔教你的,是知遠近,曉古今。而我教你的,是測吉凶,是望氣,是改氣。」
「切記,命定天數,改氣之法不可亂用。因為每次使用都意味著一次交易。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失去一些極其珍貴的東西。」
……
一大一小就這麼慢慢逛著山。小的聽大的講述一些山野故事;大的為小的解答一些疑難雜症。兩人一路跨過溪水,走過小橋,鑽出樹林來到夕陽斜照下。
黎鑄眼眸微咪。遠處一輪金黃大日落在海平線上,散發著今日最後的威嚴。餘暉充斥天地間,折射出零零碎碎的輝煌。
可黎鑄仍是忍不住閉眼。因為那光芒雖然落寞,可落在他們這裡的,尤其是那個孩子那裡的,卻是朝氣蓬勃,氣象萬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