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息事寧人

第五章 息事寧人

第五章息事寧人

老馬家所在的涇寧新村是在戈壁灘上建起來的生態移民村,從南邊完全缺水的山區整體遷入,打亂原有村鎮結構重新建立了村集體。村子所在的地方原本只能長些芨芨草、沙棗樹之類的,這些年引來黃河水灌溉,這邊才漸漸有了新農村的氣象。村集體建了溫室大棚,靠著本地充足的光照種葡萄、釀紅酒,每年集體分紅也能有些收入。

村裡統一建了格局統一的房屋,馬老家靠裡面一些,張明一路開車到村子里卻沒見到多少人。現在種地屬於虧本的買賣,稍微能出門干點活的基本上在外面打工,就剩了一些老人和孩子守在村裡。

張明以前送過老馬回來,沿著小路直接到了老馬家門口,院牆不高,可以看到院子里冷冷清清,閑散的幾隻雞鴨悠閑的的踱著步子。

進門后才發現,老兩口躺著土炕的上聽著秦腔,見進來人了,急忙起身招呼。

見到是張明后,老婆婆先哭出了聲,「明子,你來了,我聽你那個哥們說你被關起來,要判刑呢。你怎麼樣了?」

老爺子皺著眉頭朝裡屋喊了一聲,「妮子,出來給你明叔倒水。」然後遞給張明一根煙,兩人點上后都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裡屋出來的姑娘是老馬家老二,都叫她小妮,大名張明也沒問過,成績一般,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老馬知道大專院校良莠不齊,大部分就是混個學歷,再加上兒子外地上大學,花銷大,老兩口身邊也沒個人照顧,就暫時讓她在家待著,過兩年嫁個好人家也挺好。

「我沒事,馬哥嫂子呢?」張明知道老馬夫妻倆感情不太好,老馬沒了,嫂子再一走,這家怕是不好過。

煤礦工人工作時間長,8點上班,6點就得起床,洗漱、吃飯,7點開班前會,然後下井上工作面;午飯一般就帶些餅子饅頭啥的隨便吃幾口,一直干到下午五六點,上井、洗澡、吃飯,等收拾完,就到晚上8點。實際工作時間經常受井下因素影響,只會延長,極少縮短。

如果每天上下班再通勤各1個小時的話,在家休息的時間就更寥寥無幾了,所以一般離鎮子近點的都在鎮上租房子住,遠一些的,要麼在宿舍住,要麼在礦區周圍的村子里住。

一個月好一點能趁著倒班休息4天到6天,但大部分情況下能休息3天已經算不錯了,勞動法在這裡的作用大概還不如一張廁紙。國企如此,私企更是誇張。

造成的結果就是夫妻常年兩地分居,關係還不如網友,感情能好的沒有幾家,也就是靠玩命掙來的錢維持著。

「走了。不說她了。」老爺子吐出一口煙,接著說:「你哥事出了之後,我喊了些以前村裡本族的去市裡找領導了。結果人家說你哥是意外摔倒引起的器官衰竭,還給的檢驗證明。你哥最後啥樣我們都沒見到!就把骨灰盒送回來了!」老爺子山羊鬍子微微顫抖著,有些渾濁的眼睛微微泛紅,引得旁邊的老婆婆剛止住的哭聲又一陣陣傳來。

「市裡待了幾天,人越來越少,好幾家有兒女給機關幹活的,都說再不把家裡人勸回去就開除他們,還有娃在外面上大學,也說會有不良影響,我那孫子被輔導員要求回來給家人做工作。你說人家好不容易有了鐵飯碗,咱再給人家砸了,心裡過意不去。娃上學也不容易。」

「政府說給什麼狗屁人道主義補償,讓礦上也給補償,最後送來三十來萬,就算把你哥的命買了。哎,哭也哭過了,鬧也鬧完了,日子不還得往下去過嗎?我們倆老不死的還喘著氣,大孫子大學上完還要工作結婚,妮子也還沒嫁。」老爺子說著慢慢恢復了常態,聲音又硬氣了起來。

張明知道這已經算是好的結果了,老家那次反對賣地的結果是青壯年基本上都關了十天八月,好幾個判刑的,幾個老太太斷胳膊斷腿,根本沒人管,甚至有個別自己不知道骨頭斷了,活生生在家疼了半個月,兒女放出來才被送醫院。自古民不與官斗,鬥起來只能被玩死。

張明又坐了會,聊了些老人身體情況、孫子上學的情況,隨後悄悄在褥子下面塞了點錢,起身告辭。老兩口地里挖了一輩子洋芋,腰和腿早就不行了,不方便下炕,就讓小妮送送他。

小妮一言不發,把張明送到車邊后,突然開了口:「叔,我媽拿錢走了,找她情人去了。」

「別亂說。你媽可能也有苦衷。她沒給你們留點嗎?」張明有點不忍心。

「我哥說給他打了10萬,反正爺爺奶奶沒給留。讓我早點嫁了多要點彩禮。」除了一些上學畢業晚的,回族姑娘通常都嫁的早,小妮這15歲上下的一般也都開始籌備了,像哈白蘋眼看二十了還沒嫁的就屬於老姑娘了。

「我哥回來拿著刀要找人去拚命,可誰知道我爸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那天亂起八糟,對面又都穿的一模一樣;管這些事的大領導又有哪個露過面啊,找誰去呢?」小妮硬著嗓子說,「後來被家裡人罵了一通,打發他回去上學了。」

「結婚的事還是先別考慮吧,我覺得你還是再上幾年學,畢竟機會多些。」

「叔你信嗎?你還是正規大學本科畢業呢,怎麼也跟我爸一起挖煤了?」小妮幾句話把張明堵死了,這姑娘成績不行腦子倒挺聰明。

「好好上學,以後爭取做個考公務員,多認識點人,走得遠點,站得高些,就能讓你爸這樣的事不發生。」張明也不信自己說的話,只能拿她爸激勵了。

「叔你怎麼不考?」

「叔不夠聰明。走了。」見小丫頭撇撇嘴,知道說服不了她,也說服不了自己,只能狼狽跑路。車開動后隱約聽到後面小妮喊了聲什麼,他也沒管就走了。

出了村子,張明把車停到路邊,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不得不說,自己沒安慰成別人,反倒被傷著了。

剛畢業那會其實大家都不太考慮公務員,一者工資不高,二者那會私企其實都不錯,三者專業不對口。結果沒幾年,公務員工資一個勁漲;經濟增速一下就不行了,私企沒事就裁員;三不限專業多了起來。讓張明再撿起來書本去和上百號應屆生們競爭一個崗位,他真的懶了,沒有動力。

又想起老馬的事,頓時感覺胸口憋悶的不成樣。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窮人恆窮,自古皆然。不過這幾年的窮和前些年不同了,前些年手裡沒錢資產為零叫「窮」;這幾年隨著房地產炒的不成樣,小小的縣城房價都上萬了,很多人借款幾十萬,連本帶利直接欠銀行上百萬,就得了一個不一定竣工能住進去房子,不一定能換成錢的鋼筋混凝土,這才叫新時代的「窮」,資產直接為負,成了銀行的「長工」。

剛才給老馬父母留下錢后,自己也剩沒多少了,礦上答應的工資和補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下來,得提前考慮下個月還貸款的事了。想到這裡,他拿出電話撥給老於,讓老於有什麼活了喊自己一聲,一塊去干。老於腦子靈光,消息途徑多,不然也幹不了班長的活。

剩下一件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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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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