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山的故事
經過一小陣的休息,林北感到精神與身體稍稍振作,便起身向山林的方向走去。天才剛剛斷夜,廣場上空無一人,但也並非如此凄冷,繁星點綴了漫天,為他指路;也有好幾隻螢火散在夜裡,與他相伴。林北總算是到了山麓,這山上也並非只有各種鴞鳥的鳴叫,他還聽到了蟬鳴與蟋蟀的吟叫。這座山從遠處望去是小,但只是看起來小,但要是真到這座山的腳下去,卻也確實會感嘆人的渺小,林北也不清楚從哪裡開始尋找,便一股勁兒向前走,向上走,想先了解個大概來。
林北在山上走著,走得很坦然。他不禁疑惑起來,他之前為何會那般恐懼,這是一座山,也確實只是一座山,那是一個人,儘管是個吃人的人,或者是說不配做人的人,但從生物物種來說也確實只是一個人,哪怕不止一個,但總是人。與吃人的人作鬥爭,與邪惡作鬥爭,那不該是一件光榮的事嗎?不該是一件激昂的事嗎?不該是一件悲壯的事嗎?何必驚慌呢?何必恐懼呢?何必害怕呢?林北也不知道黎北究竟經受了何等的苦難,但他確實轉生到了黎北身上,這也確實是賦予他的一種使命,雖然痛苦,但無法選擇......
林北正思考人生哲理,他本想網抑的,但他看了一下手機時間,「呃,還沒到點。」此時引起他注意力的是,附近有一處的蛙聲很是密集,雖然說深山老林里出幾隻青蛙、蛤蟆之類的很正常,但這麼密集的蛙聲讓他聯想到了田地和池塘。林北小心翼翼地朝著蛙聲的方向走去,發現這裡不只有田地、池塘,甚至還有種菜的圈子和養牲畜的圈子,再往前走過去,竟還發現了一座小木屋,這木屋雖然簡陋,但總給人一股乾淨利落的感覺,給人一種脫俗的氣場。「喂!」一聲呼喊打斷了林北的端祥,林北抬頭一望,借著手電筒的光,他大致可以看出屋頂上躺著一個農民扮相的中年大叔,「小夥子!你在這幹嘛?」「呃...」林北慌了,他總不可能跟別人說他是來收屍的吧,聽起來怪慎人的,「我是來,是來散步的?」林北編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行了,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懂,我懂。」大叔見林北一臉呆樣,也便什麼也不問了,「大晚上的,你不進來坐坐?」說罷大叔便從屋頂上下來,把大門打開了。這一路趕來,林北確實很累,敵不過大叔的好意,也便只好進來了。
屋裡沒有電燈,有的只是幾支蠟燭和幾盞油燈,卻也能使整個屋子通透明亮。這間屋子很小,一面牆上連著炕,炕上坐著母子兩人,兒子在讀書,母親在一旁輔導著他,那個母親看起來很有氣質,不由得令人敬重,他們很是專註,林北進來時也只是向他打了招呼,了解了事情原委后便也繼續學習去了,另一面牆上連著書架,架上的書從文到理應有盡有,廳子里的一個角落裡,還有一隻大黃犬蜷伏在它的窩裡,屋裡還有些其他房間林北並不曾進去,此外,廳里還有一段樓梯直通向屋頂。大叔好像並不想干擾兒子的學習,只是泡了一壺茶,便帶著茶拉著林北向屋頂走去了。
那漫天的眼睛眨巴著盯著二人,好似能看穿兩人的心靈。「好久沒有這麼看過星星了!」大叔望著天,痴痴地說道。「啊?」「確切地說,是好久沒有和外人一起欣賞過這片天了。」林北順著山往下望去,只見得一片燈火闌珊之景,不禁嘆道,「大叔啊!你說人能脫離社會獨自生存嗎?」「只見大叔低下頭,抿了抿嘴,笑著徐徐答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代人是必不能脫離社會而單獨存在的。但從某種角度來講,也並非必不能。」「呃...大叔啊!你這話說的太模稜兩可了,就像政治和歷史試卷的選擇題似的!」「呵!你真是說笑呵!文科哪有你說的這麼難?我當年還是全省文科狀元來著!」「啥?」林北一時竟沒有注意到這話的重點,「卧槽!大叔!您也太厲害了吧!您鐵定是我這輩子親眼見過的學識最高的人啊!我回去一定要闢謠一下,並不是滿大街都是985、211,深山老林里也是如此......」「咳咳」「呃...不是啊大叔!您都這麼厲害了,還來這深山老林里呆著幹嘛?多屈才啊!」「哈哈哈!你小子...哎!你小子是不會明白的。」「啊?」「這個社會沒有那麼單純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並不是誰都能一直留得下來的,也並不是因為你有才,你就一定能受到重用的。你看賜金回山的李白;被貶進深山,只剩一床一桌一椅的劉禹錫,好不容易被召回長安,寫了一首《游玄都觀》,來了幾句: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后栽。
又被貶了。韓愈更慘,早上上奏《諫迎佛骨表》晚上就被貶到了江南瘴癘地,還差點喪命!所以說,你有才歸你有才,但有才不一定就混得好的,所以人的性格不能搞這麼尖銳的,你想想,要是一個皇帝身邊全是鐵齒銅牙的清官,他當皇帝能高興嗎?如果沒有長孫皇后的庇護,魏徵都要被唐太宗處死。如果這時突然出現一個能夠帶著皇帝逛窯子,找妹子,還對外宣稱皇帝是在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小人,難道不會被皇帝喜愛嗎?儘管和珅巨貪,卻也成了乾隆跟前的紅人。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有時候我們儘管很想改變某種現狀,但我們沒有這種權力,就必須要學會收斂光芒、韜光養晦,只有待我們有了這個實力,才能詔平明之理,顯超人之志。當然,有些人就是受不了這種屈辱,像南山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潛,像厭倦了與統治者合作的吳均......」「那您呢?」「我嘛...」「我想聽您的故事。」「哎...好吧!」「那年......
我是一個自傲的人,呵!一個極其自傲的人。在學生時代,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我曾自傲到時常不做作業,自傲到上課睡覺,但我的成績從未退步,所以老師們時常就此議論,我最常聽到的結論是,只要這些不會影響到我成績就沒關係,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我初中的語文老師曾玩笑著和我說過,要不是因為我成績好,不然早就打我了。現在想想,我那時真是太驕傲了。雖然家裡並不富裕,但我的父親是一名教師,十分重視文化知識,全力支持我讀完高中。我理所當然的考進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因為懶散,不喜歡計算和刷題,高中我選擇了文科,我保持著和初中一樣的習慣,一樣優秀乃至更優秀的成績。憑藉著優秀的成績和出色的領導與管理能力,引起了本地機要局的注意,當時的機要局怕機密泄露,特地不招幹部子弟,讓我這個窮人家庭有了翻身的機會,於是我19歲就當上了本地機要局的幹部。現在想想,我當時真是太厲害了,一段沒標點的古漢語,我看一遍就能背下來,當時干我們這行的,還要記電話號碼,我當時一天能把500個電話號碼對號入座。我當時真是年少氣盛,狂妄的很。後來高考恢復,我在80年參加了高考,我理所當然的進入全國最高學府一一一北大,當時我還猶豫是報考國政還是法律,竟還天真地問了當時的同事,同事還反問我,『你看是檢察院上我們這兒彙報工作,還是我們到他們那兒彙報工作?』現在想想,我真是年少氣盛,狂妄的很。我報考了國政,後來畢業后才發現法律系更好找工作,於是我又報考了法律系研究生,真是的。不過說到底,我還是高傲,還是狂妄,我一來北大就被任命為團支書,我同學這麼調侃過我,說我舉手投足間透著重權在握的穩重,讓他們很是敬重,乃至晚上他們睡覺翻身都要輕手輕腳,心懷敬畏。我哪有這麼嚇人啊?不過說來也真是好笑,但這也不能怪他們,我當時確實是過分高傲了,整天西裝革履的,哪怕從宿舍到教室沒幾步也要穿著皮鞋,真是一副『老大哥』的樣子,在外人看來也確實像是擺了很重的架子,但我當時卻只是單純的愛好整潔罷了,以至於我們第一次歸隱到農村時被村民嫌棄成有潔癖的神經病,說來真是好笑啊!
當時真啊,真是風口來了,好運擋也擋不住。你是不知道,80年代那會兒,全國上下一片養生熱,大家都在練氣功什麼之類的,而我小時候正巧住在武館附近,以前沒事做就往武館里跑,氣功什麼的我再熟悉不過了,所以我當時還在北大開了個養生班,當時每人收費十元,放現在算不少了。憑藉著養生,我當時真是名利雙收,還獲得了一群妹子的青睞,我還娶了其中最有氣質的年輕女孩為妻,當時我真是嗨到爆,感覺走上了人生巔峰。」
「這不挺好的嗎?大師。」「哎!風口能把人吹得越高,也就能把人摔得越慘。」大叔嘆了口氣搖頭道,「還有,叫我大叔就行,別叫我大師。」「好的,大師,後來呢?」「後來啊......
後來也不知是怎麼的,我的職業生涯每況愈下,大致是我這尖銳的性格得罪了一些人,或是說太多太多人。當時我報考哲學系的博士生,單科和總分都考了第一名,學校竟然不予錄取。第二年法律系考博,卻也是如此。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像個風箏,被幾萬根線拉著,永遠也飛不高。而且結婚後啊,我們兩人都在北大教書,我的妻子也因與我的關係被受到牽連,工作五年,連個講師都沒評上。職業生涯真是跌到了谷底,而且我對養生、氣功之類的研究地太透徹了,也不想將養生班繼續開下去了。我當時真的覺得呆在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剛開始步入隱居生活的時候,我也曾不斷問自己,如果讀了北大的博士,會不會後來的路就不同了?我當時很躊躇,甚至有點質疑自己的做法,但我的妻子很堅定,她說,『你內心裡總會走到這一步的。』後來我也意識到我隱居的根本原因是自己對內心的關注,我將此作為一種人生實踐,我們回到山裡,看古書,生個娃,養條狗。從『文明』到『蠻荒』,我們一步步往後退,已經走的太遠了。就像鳥,越飛越遠,出自尋覓的本能。但現實中大部分人停在一處就不飛了,或許驅使我們一步步遠離人群的,只是為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罷了。」
「大叔啊!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啥問題?」「我能去你這隱居嗎?」「呵!好啊!費用每月443元。」「大叔,你說的是真的?」「呵!年輕人你可真是會說笑,我在這隱居已有20年了,當初帶過來的錢,也基本花光了,我的孩子啊,也漸漸長大了,我說過,現代人是必不能脫離社會而單獨存在的,我們確實應該為孩子開設一個與社會交往的綠色通道。因為這些因素,我們現在過不了多久就要下山回到社會。還有啊,為叔我算是被逼進深山的,要是你小子真的遇到什麼困難事啊,你最好應該積極面對,敢於反抗與拼搏,保持少年的積極性與先進性,這才是少年應有的模樣,為叔我只能當個反面教材。而且你這個年齡正處於多愁善感、血氣方剛的時候,有時候衝動一點很正常,但不要做什麼衝動之後不顧及後果的傻事,也全然沒必要未經愁苦強說愁。」「大叔啊,你就一點也不好奇我為啥大半夜到深山裡來,還帶個鋤頭嗎?」「有一說一,我確實有點好奇。」林北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眼前這個大叔。「我說的是真的!」林北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聲音也帶著哭腔發顫了起來。大叔聽著林北的話一臉吃驚,大叔聽著這發顫的話語,也不由生出一絲驚悚來,這世間竟有如此之慘事!他看著林北發紅的眼圈,關懷與堅定的神情油然而生,「小夥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學了半輩子的法律,我雖隱居,離開了社會,但正義無處不在,不會被深山老林所束縛,我有律師資格證,我是一名律師,我叫王元亮,我願意成為你的辯護律師,我願意守護正義!」王元亮目光堅定地看著林北,正如這天上的星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