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被世道選中的人

柳山林醒來后已是入夜時分。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房屋昏暗，只有一盞油燈放在桌上，透過油燈的光亮，他看到破碎發黑的牆壁。

這時呂墨清推門而入，一陣腐朽木頭之間的摩擦聲刺入柳山林的耳朵里。

「屋子是簡陋了點，但也是我廢了好久的嘴皮子才讓我們住進來的。」呂墨清遞給柳山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這是哪裡？」柳山林輕輕嘬了一口。

呂墨清坐在旁邊的木凳子上說道：「自從你沉睡過去后我就一直帶著你跑，天色暗下來時就遇到了這個小村莊，於是便在這裡落了腳。」

柳山林緩緩起身，身體的酸痛感依然強烈，他踉蹌幾步，走出房門。

只見在這一處樹林中矗立著大概十幾座木房子。房子皆低矮破舊，在歲月的河流里飽經滄桑，借著月光，柳山林甚至能看到牆壁上長出的細小菌落。

木屋相距並不遠，柳山林術念鋪展開，很快便覆蓋了這十幾座木屋。

當掃過最後一座木屋后，柳山林稍稍鬆了口氣，回到屋中躺在床上說了聲「我繼續睡了」便再次沉睡過去。

呂墨清喝完手中茶水后，輕輕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不多時，柳山林輕輕的鼾聲便從門縫中溜出來，在地上鋪展開漸漸消失在周圍不時響起的鳥鳴中。

呂墨清就坐在門外，聽著柳山林的鼾聲心裏面忽然一酸。

他明白柳山林一直以來扛著多大的痛苦與糾結，但他無法與柳山林感同身受。好像唯一能夠共通的就是兩人都是生來孤獨的人。

儘管柳山林已經融入柳跡一家，彷彿沒有隔閡般。但呂墨清總是能夠在一些時刻忽然發覺到柳山林的孤獨，就連呂墨清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會這樣覺得。

呂墨清是感受過關心的。兒時村子里的人遞出的水和吃食，一些術者教會他修行的門道，還有那個收留他的客棧......

而柳山林的出現讓他覺得，原來被人無私地給予，深厚地關懷是這樣讓人容易沉溺其中，這麼多年來，呂墨清彷彿找到了那種久違的叫做親情的東西。

他不想看到柳山林什麼事情都自己扛，他不想看到柳山林極力地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他知道柳山林也會恐懼害怕，但他好像一直都站在自己的身前。

呂墨清想到這些，一股悲傷心酸的感覺就會漫上心頭，不管他怎麼壓制都沒有用。他不知道是因為柳山林還是因為想起曾今的自己，但他總會堅定一件事——

既然已經是拜把子的兄弟，那麼就算再大的苦難我都會陪你度過。

呂墨清想，也許這就是人們一直所說的羈絆吧。

夜色深沉，呂墨清拿出柳山林贈與自己的煉體術法修行起來。

術法名為淬體訣，乃五重。運轉術法時身體猶如背山而行，淬體訣修鍊越高，身體所受重量也越高，這時修行龍吟訣可事半功倍，但也異常痛苦。

柳山林在半夜醒來一回，說是被噩夢驚醒，他推門看了看夜色又看了看依舊在修行的呂墨清便又回去睡了。

一直到凌晨，柳山林從睡夢中醒來，身上酸痛感消散許多，靈魂霧氣也恢復地差不多了。他走出木屋，伸展了下身子，看到動作行雲流水的呂墨清不禁拍手稱讚。

呂墨清停下動作，問道：「恢復的怎樣？」

柳山林回道：「差不多了。」

「那就繼續出發？」呂墨清收回龍吟槍。

柳山林笑道：「不急這一時，你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

呂墨清搖搖頭道：「我不累。」

柳山林拍了拍呂墨清的肩膀道：「修行也要勞逸結合嘛，你去躺會兒，我先去探探路。」

見柳山林一再堅持，呂墨清無奈道：「那你注意安全。」隨後便進入木屋中休息去了。

柳山林運轉靈魂霧氣，一下躍到頭頂的樹枝上，隨後身形化為一道青色的光芒消失在原地。

在柳山林醒來后，他總感覺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自己，就像是在耳邊的輕聲低語。

柳山林身形快速前掠，時不時停下確定聲音的方位。

大概半炷香后，柳山林在一處瀑布前停了下來，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柳山林環顧四周，耳邊充斥著水流的聲音。

少頃，從瀑布中走出一隻淡金色的幽冥獨角駒王。它緩緩走到柳山林面前，身形不斷收縮變成一個額頭處生出一隻犄角的婦人模樣。

「不知為何，你身體里有種我所畏懼的力量。」幽冥獨角駒王所化的婦人站在柳山林對面，看著柳山林。

柳山林抱拳道：「見過前輩。」

婦人擺擺手道：「我在你的意識海中種下了一粒種子，所以才能感應你的位置並呼喚你。」

柳山林疑惑道：「不知前輩叫我來此所為何事？」

「人間將會大亂，你最好快點成長起來。」婦人轉過身去，看著飛流直下的瀑布。

「如果大勢如此，光靠我一個人怎麼能夠穩定人間局勢。」柳山林目光看向遠處。

他偶爾也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人間必定會在多年後陷入到深淵中，萬物在黑暗裡拚命掙扎。有時候柳山林真的會被這可怕的想法壓得喘不過氣來。

但直到如今，人間大致格局依然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又讓柳山林不得不懷疑那些想法是不是自己多慮了。

「我看過了你的意識海，你就是盛世來臨后修為反而跌落的青木侯柳山林吧。在你身上，我總會沒來由地產生一種期許。」

「我可不是值得期待的人。」柳山林自嘲地笑了笑。

盛世修為跌落谷底，就算在山巔時，實力也依然算不得頂尖，在諸侯中勉強算是中間。

婦人轉身面對柳山林說道：「整個人間，為何就只有你在仙人指開雲層降下磅礴的靈魂霧氣后跌落修為？」

柳山林皺起眉頭，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事情。

婦人繼續道：「為何在百年前，你忽然像是開竅一般修為突飛猛進，一躍成為人間十侯之一？」

柳山林沒有說話，心頭像是烈火燎原般躁動不安。

「為何那麼久遠的歲月長河裡，唯有當今才出現了仙人，並允諾人間登高者授予長生？」婦人漸漸逼近柳山林，眼神凌厲。

「你是被世道選中的人。」婦人停下腳步，眼底映出柳山林的模樣。

柳山林全身僵硬，腦海里混亂不堪。他回憶起過往的種種，一些畫面清晰可見，一些模糊不清。而當柳山林想要去探尋這些模糊畫面的真相時便頭痛欲裂。

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是被世道愚弄的柳山林在這一刻不敢確定自己的存在了。

婦人緩緩走進瀑布，聲音留在身後刺入柳山林的腦海里——

「地間將會是開始，你還是趕快離開地間吧。世道既然選擇了你，不管怎樣，你就應該擔負起這份責任，活下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