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喘息之機
山谷之間,鼓聲和喊聲轟鳴,震動山河。蒲莎王緊緊握著劍柄,用力過度指節都發白了。
遠處大量涌動的人潮、旗幟,陸續瀰漫過來,一些人停在了原地,前邊一些人繼續往前,兩翼騎兵也在運動。更遠處的山坡上,聯軍步騎也在照一定章法活動。以十萬計的人山人海,彷彿一部巨大的戰爭機器,正緩慢地活動,發出巨大的噪音!
在這個小農經濟、游牧為主的落後時代,無數人在戰陣上,展現出了這個時代的最高組織度,也集中了生產力所能及的大量資源。
王鐔站在山坡上,一言不發地觀察著薄霧深處的每一片地方。看得出來,聯軍進攻的節奏很從容。他們把一股騎兵部署在唐軍前後之間的側面,監視平西軍第一軍團第四師,集中力量在這片山溝間咬住了前軍四萬餘唐軍步騎,看起來情況確實不錯。
王鐔注意觀察戰場上的木樁,距離唐軍前線約一千二百尺的地方,聯軍集中了超過五萬步兵,在那裡列陣。光方陣就有上百個,組成了橫面寬廣,縱深很大的大陣。
而聯軍騎兵主力還在後面更遠處,其推進步軍兩翼的騎兵衣甲不一,有種襤褸的樣子,不像是獯鬻軍精騎。
少頃,聯軍前鋒步兵不停息地向上坡上持續推進,兵力約莫四千,也可能是五千。山坡下方,鼓聲大噪。
「嗚—」
蒼勁的牛角號齊聲響起,在風中掠過嘈雜的人群,向無數的山谷之間飛躍。
山坡上一排傳令兵左右兩隻手一致地拿著兩色旗揮動,左手紅邊紅心,右手紅邊黑心。紅旗向後,黑旗向前,反覆交錯舞動。
唐軍正面各方陣立刻傳出了武將們的大聲吆喝叫罵聲。諸部頓時士卒交錯,前面四排拿著長槍的步兵轉身,從後面成隊列的神射手間隙之間穿過;接著後方的身披全身甲胄,手持刀盾的重步兵移動到了最前方。
敵兵拿著各種兵器,已經沿著平緩的山坡上來了,無數人將黃土踩得塵土瀰漫,「哇哇啦……」怪叫聲,彷彿山間衝出來的大群野獸。
唐軍將士個個瞪圓了眼睛,盯著越來越近,紅著眼睛的如同野人一般披著鐵片,拿著刀槍棍棒盾牌的人群。
上面人群里一員大將大喊道:「大唐必勝!」
「萬歲!」眾軍的吶喊壓住了戰場上的喧囂。
「喝!」列陣整齊的重步兵提起了做工細緻精良的鐵皮包木盾,手持環首刀放在了盾牌上。
中間的一股敵兵在百步內率先大叫著沖了過來,嘰里呱啦的叫聲不知何意,但人們的聲音裡帶著緊張、恐懼、憤怒的吼叫。
「準備!」「準備!」
各個營將紛紛拔劍大喊。
「哐!」
一聲鑼響,中間一個營的神射手舉起弓弩,也無須瞄準,「噼里啪啦」一陣弦響,空中一叢黑壓壓的箭雨便飛瀰漫了天空。
「放!」「放!」
剎那間,橫向各處的敵兵蜂擁衝殺上來,空中箭矢上下亂飛。落下來的箭矢打在唐軍的鐵盔甲胄上「叮叮噹噹」直響,時不時傳來一聲慘叫。
中間一處首先短兵相接,人群之間,人很多很密,便只見刀劍揮舞。實際上人們揮武器很慢,都是使勁掄到一下是一下!力太小是白費勁,雙方都拿著盾,唐軍還披著重甲。
「哐!」
一個蒲莎漢子大叫著徑直拿木盾撞到了唐軍的盾牌上,憑藉著衝力撞得那名唐軍士卒倒退了半步,扎住馬步才穩住身子。
蒲莎漢子立刻掄起狼牙棒揮下去,「哐當」的一聲,砸在了對面唐軍士卒的肩甲上,砸得那士卒一聲大叫,盾也掉了,但馬上拿起環首刀對著那蒲莎木盾的空隙猛刺下去,頓時鮮血飈了他一臉。qqxsnew
旁邊的一個唐軍士卒則被一把刀猛地扎進了胸甲,大聲痛叫著。
唐軍前方,隊列動蕩,殺聲震天,鐵器撞擊的火花在黃塵中像金星一樣閃耀。廝殺的接觸面十分有限,不過山坡上的神射手對接近的蒲莎軍步兵平射,殺傷很多。最可怕的前方拼殺的地方,但死傷最多的卻是弓箭對縱深的射殺。
前方的重步兵浴血奮戰,前面是瘋狂的敵兵,後面是密集的自家隊列,前後無路,只能拚命地奮戰!
武將在不遠處大吼道:「後退一步者,斬!」
軍樂隊用橫吹鼓號奏響了激昂的曲子,各百人都有傳令兵系統的文吏,也在大聲鼓舞著士氣,武將們在叫罵,文吏在用各種高尚的詞在讚譽將士們視死如歸。但這些都無法消除將士們的流血、痛苦、害怕。
正面山坡的人群交接一線,慘叫聲、喊殺聲,比鼓樂的聲音還大。
人們口中喘著粗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冒汗,吐著白汽。精兵首先是身強力壯的漢子,因為拚死非費體力!披著幾十斤重的盔甲,步弓的力量動輒就是一石,拉幾次就有力竭之感。
一名神射手士卒聽見「準備」的叫喊,便張弓搭箭,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就在這時,他看見正前方一個步兵兄弟正對著旁邊一個敵兵猛砍,前面另一個敵兵拿起長矛,全力沖了過來。瞬息之間,弓兵沒有多想,立刻調轉弓箭,「啪」的一聲就近射了過去。
那唐軍步兵發現正面的敵兵額頭上忽然插了一支箭,心下一陣后怕,回頭看了一眼,但此時神射手隊列里「啪啪啪……」的弦響,一大群人都在射箭。
中軍方形大旗上寫著「唐」字,在風中獵獵飛揚。王鐔及其部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觀望著前方黃塵瀰漫,腥風血雨。親兵們站在那裡不用上陣,卻也身體繃緊了,瞪著眼瞧著。
不遠處的鼓號手,蹬著八字腳,緊握著鼓吹,一副準備衝殺一般的模樣。山坡上的叫喊聲響作一片,形成了「嗡嗡嗡……」的嘈雜。不遠處時不時傳來大聲的吆喝聲,其間「得令」的聲音短促有力,緊張異常。
這時一員部將轉過頭,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吭聲。
王鐔已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敵軍第二批步兵成陣型地正在上前,這次人更多,或許有上萬!而前方的廝殺仍在繼續!
眼前這情況,敵軍會投入新的兵力,換下第一批人馬!
車輪戰術。
戰場上那些衣甲兵器凌亂的敵軍,彷彿是野人,但顯然並非真正的原始人,不能低估其戰術。西域這邊打仗打了上千年,聯軍中有獯鬻的「軍事顧問」,都不是善茬,獯鬻國是實實在在的強國,一度影響力超過中原,北邊很多遙遠的國家都把獯鬻當成「中國」。
王鐔看著戰陣上紛亂中有序的跡象,終於開口道:「傳令,用攻城鐵炮協助前線步軍!」
「得令!」
少頃,范峻拿起印,在一張紙上一蓋,遞到一個文吏手裡。很快那文吏帶著兩騎背上插著黃色三角旗的傳令兵,急匆匆地策馬奔出。
炮架上炮口碩大、炮身粗短的攻城臼炮半截埋在土裡。一員武將接過軍令一看,轉手遞給一旁的軍府幕僚,當即拔出佩劍,大喊道:「聖上有旨,鐵炮營作戰!傳令鐵炮各隊,準備開炮!」
在叫喊之中,眾軍乾脆地把堵在炮口的草紙扯出來,裡面早已裝填好火藥和石彈。
二十幾個黑洞洞的大炮口斜對著天空。聽到「哐」的一聲鑼響,大喊聲傳來:「放!」
「轟!轟!轟!轟!」
如同雷鳴般的震響陸續響起,大地都在戰慄。
緩坡上,只見白煙一排依次騰起,煙霧中火焰噴射絢爛。聲勢巨大,不過石彈飛得並不快,個頭又碩大,以眼睛看得見的模樣飛向半空,憑藉重量向聯軍人群里落下去。
近百斤的石頭從半空落下去,下面是隊形密集的聯軍步兵陣營,蔓延一片都是人。石炮隨便都能砸到人,只有數枚砸在了方陣之間的空地上。
整營鐵炮向敵兵密集人群里一輪齊射,敵兵頓時死傷數十人!
石彈落在乾燥堅硬的黃土沙石之間,砸得黃土塵土濺飛,仿若爆炸的煙霧一般!有的徑直砸到了人,有的砸裂了,石塊飛濺而起,周圍運氣不好的一兩個人就會被撞傷。
不過炮擊著實讓蒲莎兵一陣慌亂震驚,好幾百尺外就打到他們了,一般士卒始料未及。
場面十分恐怖,黃土上,一個士卒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腦袋都碎了,血肉白漿濺了一地。另一處更是,血淋淋的肝和腸子都在血泊中。有士卒在撕心裂肺地捂著被石塊撞傷的臉頰慘叫。
蒲莎剛剛上前的大片方陣里,各處都產生了一些混亂擾亂,推進的速度也慢了。人們抬頭看著天。
不過唐軍的炮火就響了一通,便沉寂下來,鐵炮只攜帶了一營五百人,一輪下去,清理炮膛和裝填也很麻煩。
但也是有效果的,第二批次的敵兵被炮火震驚了一會兒,打亂了輪換進攻的節奏。唐軍前線打退面前的敵兵,贏得了喘息之機,各百將、營將急忙指揮人馬成縱隊向後撤。上邊第二梯隊各營則以橫隊前進,營之間有間隙,讓前方的縱隊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