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面見香玲

第二十七章 面見香玲

三個人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到了正午了,駱文雪正想告別大姐和玉容離開時,忽然聽到楊府後門傳來吵嚷聲。

駱文端的西院比較靠近楊府的後門,這裡清凈而且遠離楊忠的東院,所以她才要求住在這座院子里,而正因為靠近後門,所以後門如果有什麼動靜,在這裡很容易聽到。駱文雪仔細一聽,竟然聽到了春杏的聲音,語氣很激動,似是在跟誰鬥嘴,同時還夾雜幾個少女的聲音,但聽不清她們在吵嚷些什麼。

駱文雪有些納悶,心想:春杏回來了?那為什麼不從正門進,躲在後門跟誰吵鬧呢?而且印象里春杏脾氣溫和,從不與人發生衝突,這回是怎麼了?莫非出了什麼事?

她這樣想著,下意識往門外望去,只見一個小丫鬟匆匆忙忙跑進了院子,進了大廳,直衝著向駱文端跑來似是要說什麼,可當小丫鬟看見玉容身邊還坐著駱家三小姐時,身子一頓,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出什麼事了?」駱文雪開口發問。

那丫鬟訕笑著上前,隨後湊近駱文端的耳朵想說什麼悄悄話,駱文端用手一擋,道:「我妹妹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丫鬟有些猶豫,求助似的看向玉容,玉容也輕聲道:「太太問你話呢,你如實回答就是了。」

那丫鬟猶豫了一會兒,低下頭怯怯道:「太太......香玲回來了,被春杏姐撞見了,攔著不讓她進,她便哭了,也不肯走,然後兩人發生了爭執......」

駱文端聽后臉色一變,嗔怒道:「我不是勒令不許她回府嗎?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

「是....是大少爺派人把她接回來的,可春杏姐說太太有令不許她回府,就攔著不讓進,兩邊的人爭執不下,所以春杏姐便派我來找太太你.......」小丫鬟的聲音越來越小,抬眼注意著駱文端的表情,一臉膽怯,生怕太太遷怒於她。

駱文端一皺眉,道:「把她攆出去!」

「大姐,讓她進來吧。」駱文雪忽開口道:「我也想見見,這位讓楊少爺心心念念的小丫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駱文雪遞給大姐一個眼色,駱文端雖心有不悅,但還是吩咐小丫鬟照辦了。

小丫鬟走後,駱文端瞥了駱文雪一眼,沒好氣道:「你還真打算讓玉成娶她?到時候兩人婚後生活過的不順,楊忠那傢伙又得把責任推我身上了。」

「大姐,我剛剛也說了,按楊玉成的性子,不撞南牆是不會回頭的,與其這樣僵持不下互相埋怨,倒不如放開手成全他,這對你們雙方都有好處,至於香玲究竟是不是良配,就靠楊玉成自己去感受了。」

「那你見就自己去見吧,我可受不了那個小丫頭梨花帶雨的作態。」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我作為你的妹妹,也算楊少爺名義上的長輩,也是有資格出面的,大姐說話難免有些沖,這種事,就交給我吧。」

駱文雪說完便轉身走向會客的正廳,等待香玲的到來。

她端坐在正廳首座的一把椅子上,若有所思的來回撥弄茶碗上的蓋子,忖思了沒多久,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孩輕聲輕腳的進來,盈盈下跪,恭敬道:「丫鬟香玲,見過陸少夫人。」緊接著行了個很標準的叩首禮。

駱文雪今日才見到了傳聞中的香玲的真容,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和自己年齡相仿,不過長相併不美艷出眾,但還算白凈,個子不高,身形也較瘦弱單薄,長長的頭髮紮成一條麻花辮垂在後背,身上穿的是一件乾淨的短襖衣衫。

從元旦宴會那天起,駱文雪就有印象,楊玉成不止一次的把香玲掛在嘴邊,她也無意中聽到下人和外面閑聊的人說起香玲,不過評價不怎麼好,什麼「企圖高嫁豪門的丫頭片子」、「勾引少爺的奴婢」、「妄想攀高枝的家雀兒」,各種難聽的話都有,以至於她也不自覺的往那些方向構思香玲的樣子。可如今見到本尊,卻發現香玲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放在人群中一點都不顯眼的那種,在她看來,這人絕不可能是那種以色事人的狐媚子。當香玲面見自己,這個阻礙他們婚事的太太的親妹妹時,眼中沒有一絲憎惡和嫉恨,反而態度恭敬謙和,禮數也相當到位,給人的第一印象倒是挺好,所以駱文雪敢在心裡打保票,香玲絕沒有人們口中傳的那麼不堪。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丫鬟,卻能讓楊玉成念念不忘,哪怕被父親責罵,哪怕被其他人笑話,也非她不娶,想必這個女孩必定有過人之處,或者.....比外表上看上去更聰明。

「你就是香玲呀,久仰大名了。」駱文雪笑的很溫和:「想必剛剛有人向你介紹過我了,我是楊太太的胞妹,駱文雪,也算是玉成名義上的姨母,姐姐她身子不適,就讓我代替她來跟你說話。對了,地上涼,快起來吧。」

香玲輕輕點頭,緩緩站了起來,駱文雪抬手示意她在自己旁邊的椅子坐下,桌上還特意為她準備了一碗熱茶。但香玲輕輕搖搖頭,低著頭輕聲道:「香玲身份卑賤,不敢與陸少夫人平起平坐。」聲音輕柔,語氣很是恭敬。

駱文雪輕輕一笑,看來這香玲並沒有因楊玉成的喜愛而變得恃寵而驕、張揚自大,依舊明確自己的身份,絲毫不敢僭越。

駱文雪又柔聲道:「坐下吧,在我面前沒有那麼多規矩,況且我叫你來,是為了閑聊,不是為了訓話,沒必要搞得這麼嚴肅。」

香玲微微點頭,但並沒有坐在駱文雪身邊,轉身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駱文雪看后,輕笑道:「你為何這般怕我呢?莫非我長得不像好人,會傷害你不成?」

「陸少夫人說笑了。」香玲輕聲道:「陸少夫人說笑了,您貌若天仙、面如菩薩,怎會不像好人?只是香玲尚有自知之明,我只是楊府的丫鬟,身份卑微,沒有坐在首座的權利,更沒有和太太的妹妹平起平坐的權利。」

「楊家先夫人也是丫鬟,莫非她也身份卑微?不配坐在首座?沒有被人尊敬權利?」

「先夫人雖為丫鬟,但她也是老爺的髮妻,楊家曾經的主母,大少爺的生母,香玲僅僅是楊府下人一個身份罷了,怎敢與先夫人相提並論?」

香玲對答如流,語氣謙和,沒有絲毫的僭越之感,到挑不出一點錯處。文雪淡淡一笑,道:「你過謙了,你可不是一般的下人,你可是讓楊少爺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呢。」

香玲聽到這裡,原本平靜從容的神情開始有些慌張,同時白凈的臉蛋上又泛起一抹緋紅,嘴唇微動,欲言又止,顯得有些無措。

「你不必緊張。」駱文雪笑盈盈的端起茶碗,扣弄的茶蓋,溫和道:「我剛才都說了,我叫你來是閑聊的,不是訓話的,況且你自己都說了,我面如菩薩,哪有菩薩傷害人的道理?所以放輕鬆點,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跟防狼似的防著我。」

「那麼大少奶奶想閑聊些什麼?」香玲試探性的問道。

「富家少爺愛上小丫鬟的戲碼,我在小人書、戲本子上見了太多了,卻沒想到現實中竟也能見到,倒是有些好奇......那就先說說,你跟大少爺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他這般痴迷於你。」

香玲微微抬起頭,似是在感懷往事,她淡淡道:「您說的沒錯,富家少爺愛上小丫鬟的戲碼,恐怕只在某些戲本上出現過,所以當大少爺說心裡有我的時候,我一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就連他拉著我去面見老爺,宣布要娶我的時候,我都還沒清醒過來.......」

「那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你產生情愫的?」

「.......我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從沒想過大少爺竟會對我有情意,我也沒像小說里的女主角那樣,為他做過什麼感天動地、歷經生死的事情,從被安排到他的院子起,我只是一直在做身為下人的本分工作罷了,替大少爺做飯、洗衣、打掃屋子,閑來無事時聊聊天.......」

「還在先夫人的牌位前跪下過。」

駱文雪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香玲,香玲愣怔片刻,道:「是呀,每天早起都會去他的牌位前請安。」

「自願的嗎?」

香玲有些疑惑,道:「先夫人是大少爺的母親,也是我的主子,給主子請安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呀?」

「那就對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楊少爺會對你有情意。楊家的事情我聽說了,楊府的幾個長輩都鄙夷婆母的丫鬟身份,就連下人們都很少拿她當主子看,就連大少爺都連帶著被人瞧不起。可你不同,你不僅認同婆母是正經主子,還對其畢恭畢敬,日日問安,恐怕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大少爺的心裡便有了你吧。」

香玲的臉又開始泛起緋紅,左手扣著胸口,輕聲道:「我只是在做自己分內的事情罷了。」

「那我再問你,他心裡有你,你心裡也有他嗎?或者你對他是何種感情?」駱文雪將茶碗放下,道:「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不要藏著掖著,也不要說什麼大空話,是去是留,都取決於你接下來的回答了。」

香玲的神色黯淡下來,微微抬頭,追憶著往事,道:「我沒念過書,沒什麼文化,不懂得怎麼形容自己對大少爺的感情,我只知道,在我心裡,他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好男人。」

「我爹娘都是窮苦人家,爹爹早亡,娘重男輕女,覺得我是個賠錢貨,為了湊弟弟上學堂的錢,把我賣到這裡當下人。那年我才剛滿十二歲,又瘦又小,干不動什麼力氣活,所以經常挨打挨罵,還被其他下人們欺負,費勁力氣掙得一點可憐工錢,還得分一半給弟弟念書,掙得少了,還得被娘埋怨一頓,就這樣,過了兩年吃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她的眼睛開始變得溫潤,含淚道:「後來,府內下人進行了大調動,據說因為大少爺性子暴躁頑劣,而且最不受寵,沒人願意去他的院子伺候,便把我被分配到了那裡.....可大少爺他,人真的很好,從來不隨便打罵我,就連點心零嘴都會分一些給我,甚至還教我識字,我也因此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那照你的說法,楊少爺恐怕是唯一一個對你好的人吧。」

「......大少爺是唯一一個把我當成人看待的。」香玲在「人」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雙目含淚道:「從我出生開始,我就是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存在,在家裡,我是賠錢貨,在楊府,我是低等人。身份稍微體面一點的人,看我的眼神不是鄙夷就是嫌棄,揮之即來呼之即去,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就連我娘都只把我當成個賺錢的工具,哪怕我挨餓、受凍受委屈,也得想辦法給家裡寄錢.......」香玲永遠記得自己被賣進楊家為奴的那天,娘在門外猶自懊惱,懊惱的是自己費勁心思通關係將她賣進楊家這個香餑餑,才賣來那麼點錢。

香玲抹抹淚,「或許是老天垂憐我,覺得我日子太苦了,便讓我遇到了大少爺。大少爺他和別人不一樣,他看我的眼神,沒有嫌棄,沒有鄙夷,而像是看一個平等身份的人,他從不隨意打罵我,甚至對我照顧有加,他總會問我餓不餓,累不累,想不想吃什麼......那一刻,我才想起來,自己是個人,是個需要吃飯休息、被人關心的人。」她最後的一個字加重了聲音。

駱文雪淡淡道:「或許....他是從你身上看到了先夫人的影子吧。」

「先夫人是個很可憐的人,為了愛人付出一切,最後換來的卻是背叛與薄情。可我比先夫人幸運,至少.....他從沒嫌棄過我的身份,對我的誓言,也從沒停留在口頭上。」

「所以楊少爺這麼急著接你回來,就是為了儘早履行娶你的誓言吧。」

「我從來沒奢望過做楊家的大少奶奶!」香玲說到這裡,苦笑道:「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說到底,我還是一個小丫鬟罷了,何德何能去做楊家的大少奶奶?先夫人對楊家那般重的恩情,尚且被人瞧不起,更何況我。大少爺縱使不受寵,但他也是老爺的長子,他的妻子,必須是身份高貴的豪門千金,能為楊家提供助力的人,這是他身為楊家子孫的職責。這些道理我都懂得,所以我能理解老爺給他安排另一樁婚事,可是,只要大少爺的妻子溫柔賢淑,只要他能幸福富貴的過一輩子,只要我能夠陪在他身邊,每天看到他.....我就心滿意足了。」

香玲說到這裡,忽看向駱文雪,道:「您出身富貴人家,溫柔賢淑,聰慧能幹,是不會理解我們這些下等人的苦楚和卑微的。但是我發誓,我絕不會幹涉太太的生活,更不會覬覦少奶奶的位置,我就一直在大少爺身邊做個小丫鬟,盡心服侍少爺,我所求的,僅此而已。」

她說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下頭,似請求似哀求的說道:「請您成全。」

駱文雪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香玲,沉默片刻,隨後起身將她扶起,道:「你既然對我敞開心扉,我也不妨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個世界上,像楊少爺這樣重情重義、不貪慕權貴的男人太少了,我很羨慕你,能有幸碰上這樣一個人。」

若是母親當年也能這樣幸運,就好了。

「我之所以會面見你,就是想看一看,讓楊少爺魂牽夢繞的香玲究竟是值不值得他那般迷戀,如今看來,你是值得的。」不過最終結果如何,只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駱文雪忽抬頭看向遠處的院落的房屋,淡淡道:「不過,成不成全你,不是我說了算,還得是大少爺說了才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楊參謀長那邊,正熱鬧著呢。」

「我不同意!咳咳咳!」楊忠怒吼而出,一激動竟咳嗽起來了,旁邊的丫鬟急忙遞過來一杯熱茶讓他緩緩,他卻擺擺手,繼續道:「你把白家那麼好的婚事給退了,就為了娶那個小丫鬟?你不覺得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嗎!」

翹著腿坐在椅子上的楊玉成冷笑幾聲,道:「爹,我從一開始就跟你說清楚了,我非香玲不娶,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不是嗎?」

楊忠氣的臉漲紅,怒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我給你說的婚事又不是不好,那些千金小姐又漂亮又賢惠又明事理,哪個不比那個香玲強?,你怎麼偏偏對她念念不忘的?」

楊玉成又是一陣冷笑:「呵,你以為所有人都得跟你一樣,喜新厭舊、薄情寡義,見到更漂亮更會伺候人的,就把當年的山盟海誓拋擲腦後了?我告訴你,我跟你不一樣,我答應了要娶香玲,那我必須得娶!」

不等楊忠說什麼,楊玉成起了身,說道:「東西不需要你準備,我自己早就準備好了,嫁衣、轎子、炮竹、彩花,諸如此類雜七雜八的東西我都預備過了,至於什麼賓客,他們愛來不來,總之婚事我會派人辦好的,你別想再干涉了!」

「你!」楊忠猛地拍桌而起,怒瞪著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爹呀,你有空管我娶誰納誰,不如好好吃點葯,把身子養好一點,省的將來沒病死反倒被我氣死。」楊玉成說罷,便揚長而去。

楊玉成走遠后,楊忠猛地將桌上的茶碗摔碎在地,咬牙道:「這個逆子.....究竟隨了誰......」

「反正不隨你!」

駱文端不知何時路過了屋門口,當即就懟了他一句。

本來她是想去前廳送送駱文雪的,可路過這裡時聽到這些話,忍不住怒斥道:「光從他對待『糟糠之妻』的態度上看,他就比你強多了!還有,玉成他變成今天這樣是誰造成的?還不是因為你!若是你沒有嫌貧愛富,急吼吼的硬娶我,他能恨你?若是那些富家太太侮辱玉成母親的時候你能說句公道話,他能不敬長輩?若是你能以身作則,多關心他一些,他能那般執拗不聽你的話?剛才還好意思在我屋裡抱怨?玉成和他母親被輿論和辱罵聲壓得喘不過氣時,你要有這一半的硬氣,替他們辯駁幾句,何至於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楊忠沉默片刻,嘆道:「你說得對,一切都是我自食惡果,但世界上也沒有後悔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現在只求玉成能夠醒悟走上正途,讓他別再自甘墮落下去。至於那個香玲.....他想娶就娶吧,我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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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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