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宿怨深仇
在十四年前,曹毓萍被人稱呼為雲曹氏,她是岳城雲家的夫人。
她的丈夫叫雲忠澤,是岳城西醫院的醫學教授,兩人還有一個健康可愛的兒子,叫做雲平。
雲忠澤是進步青年,正直善良,思想先進,從不納妾,雲家雖富甲一方,卻是當地少有的三口之家,曹毓萍和他恩愛有加,舉案齊眉,這讓她一度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把她原本幸福美滿的生活都給毀了!
那一天,她本來和杜媽媽一同在院內帶雲平玩耍,等待雲忠澤歸家。
可一天下來,都不見雲忠澤回來,只等來了一群氣勢洶洶的官兵——正是陸家軍隊!
為首的軍官說,雲忠澤勾結革命派,組織學生遊行示威,禍亂法紀,以被逮捕,而他的家眷都要囚禁在家,不得離開半步。
還沒等曹毓萍和杜媽媽反應過來,也不等她們辯解幾句,雲府就被抄了家,貼了封條,只留下她們三人失神的站在院子里,手足無措。
事後杜媽媽安撫她了好久,她才冷靜下來,細細回想,最近丈夫確實早出晚歸,也不跟她說明緣由。
她是個典型的深宅婦人,雲忠澤從事的工作她不太懂,也從不插手,更何況以丈夫的品行,也絕不可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所以她對此事從不過問,只當丈夫工作繁忙罷了。
卻沒想到,丈夫已經加入了革命派!還組織一眾進步學生遊行示威!
這件事被別有用心者揭發了,告知了陸大帥,這無疑觸動了大帥的逆鱗,所以派遣軍隊鎮壓逮捕,她們雲家也因此遭了難。
被囚禁在家的曹毓萍不斷地安慰自己,丈夫一定會平安歸家,一家人還是能團聚的。可事與願違,她在府內煎熬數日,等來的,卻是丈夫和一眾組織者被槍決的消息。
那一刻,她腦子一片空白,當場昏了過去。
可事態發展比她想象的更嚴重,那次鎮壓進步青年事件還牽連了無數家庭,甚至陸大帥還想藉此事件打壓手底下不安分的軍官,這間接激發了某些軍官們的怒火,導致陸家軍內部的造反,一時間,岳城硝煙四起,槍炮聲不斷,整座城市頓時亂成一團。
曹毓萍深知再待下去,她和孩子以及杜媽媽都得遭殃,所以趁著後門士兵前去參戰無人把手,便帶著杜媽媽和孩子翻牆逃了出去。
可正如剛剛所說,岳城內亂作一團,百姓們尖叫連連,四處逃竄,本就情緒不穩定的曹毓萍更是失神無措,最後她和抱著雲平的杜媽媽更是被人潮給衝散了,任憑她怎樣瘋狂呼喊,都找不見杜媽媽和孩子的身影。
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崩塌了,大腦里一片空白,待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身在岳城之外,和逃難的民眾們漫無目的的遊走著。
最後她僅存的一點理智,驅使著麻木的肉身去了晉城,她的娘家親戚都定居在那裡,無依無靠的她只得去尋求她們的幫助。
她到了晉城,如她所願,曹家親戚收留了她,把她安置在內院客房,她也順從的住下,如行屍走肉般過了幾天「安神日子」,曹家人勸慰了她很久,才使得她情緒徹底穩定下來。
曹家的一家之主是她堂哥,現在在晉城海大帥身邊做參謀,也因海大帥的賞識,才讓曹家在晉城有不小的地位。
那幾日,堂哥張口閉口誇讚海大帥的人品,數次表達海大帥資助曹家的恩情,再後來,還故作神秘的告訴她,海大帥髮妻已故,讓她把握機會。
曹毓萍聽后,只是嘴角一勾,內心苦笑。
曹家可真是會物盡其用,這麼急著將喪偶的她送給上司表忠心。
可這已經無所謂了,自打丈夫過世孩子失蹤后,她便以心如死灰,早已麻木了。在這亂世之中,一個女子便如那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根本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果然,還沒等她同意,曹堂哥就歡喜請了海大帥來曹家做客。
會客大廳里,曹堂哥和海大帥說了什麼,海大帥究竟有沒有續弦的意思,曹毓萍絲毫不想聽,也沒有去見客,只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木然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連有人進了屋都沒發覺,直到後者撫上了她的秀髮,才神色複雜地在鏡子中迎上那人的目光。
「曹姑娘,別再多想了。」
海大帥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一點點地梳著曹毓萍的長發,溫和道:「你若是不願意,就算了,自打我的妻子走後,我就發過誓,不再續弦。」
跟曹毓萍想象的不同,身後的這個海大帥並沒有傳聞中那般面目可憎、暴虐易怒,反而英俊魁梧,彬彬有禮,語氣溫和又深沉,還眼尖的把曹毓萍藏在身下用於自盡的剪子奪了過來。
「卿本佳人,何須自尋短見呢?」海大帥這種軍閥還能說出這種文鄒鄒的話,倒是出乎曹毓萍的預料。
海大帥輕輕撫摸著曹毓萍的臉,邪氣一笑,聲音深沉又富有磁性,他道:「曹姑娘雖年過三十,卻風韻猶存、風采依舊,而且才智過人,就沒有想過,利用你的美貌,做一番大事業。」
曹毓萍在出嫁前,就被稱為晉城美貌第一的閨秀,這句話並不是誇大其辭,也絕非阿諛奉承,如今她雖年過三十,卻風采依舊,雖神色憔悴,膚色越發顯得慘白,表情狼狽中卻又有著難以言喻的脆弱,卻讓人大起憐意,保護欲大增,恨不得想要好好地護在懷裡,不讓她再受任何一點傷害。
曹毓萍甩開他的手,冷漠道:「海大帥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不必繞彎子。」
海大帥微微一笑,拄著手杖,望著窗外的夜空,道:「我就直說吧,晉城不過是個小地方,當這兒的土皇帝也沒什麼成就感,我如今擁有了豐厚軍火和資金,便有足夠的實力去岳城闖一闖了。」
曹毓萍一怔,岳城?那確實是個風水寶地,但也不是想奪來就奪來的,而且同為軍閥的陸家,家世之雄厚不比海家差甚至強更多,不過據小道消息,陸大帥的正妻前不久病逝了,而海大帥又提到了她的美貌,莫非……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勾引陸大帥,做你的內應?」曹毓萍一陣苦笑,到頭來,自己還是落得這種命運嗎?
海大帥道:「女子依附男子而生,就像藤蔓纏樹樹倒,那麼再換一棵樹纏繞又有何不可?更何況,我讓曹家成了晉城的名門,你幫我這麼個小忙作為回報,不過分吧。你放心,陸霆山那傢伙的性子我了解,雖不是什麼好人,但還是注重名聲的,至少,他會好好待你。」
「我憑什麼答應你呢?」曹毓萍倔強地問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殺夫仇人!」
海大帥似乎早就預測到她會這麼聞,不慌不忙回應道:「就是因為他是你的殺夫仇人,你才有幫我的理由。你難道不想,親手將那個老東西,推向地獄?親眼看著他的生命,從你手上一點點流逝?」海大帥說到這兒,眼神越發陰狠,這會兒才有了傳聞中「活閻羅大帥」的氣場。
不過這話確實讓曹毓萍動心,也激發了她內心的仇恨。
自打丈夫出事那天,她沒有一天不想親手把姓陸的那個老匹夫碎屍萬段,可她是個女子,要親手了結一個大帥簡直是天方夜譚,而海大帥這話,倒是給了她一個機會。
當年在岳城,雲陸兩家向來沒什麼交集,她又向來恪守婦道足不出戶,跟陸大帥素未謀面,而後者也不是曹操那種好他人妻的傢伙,才不會關心誰誰誰的妻子姓甚名誰長什麼樣,所以這個計劃是完全可行的。
海大帥開導了曹毓萍很久,但後者一想到自己需要委身服侍那個殺害她丈夫的陌生男人,就根本無法接受。
海大帥也讀懂了她的意思,忽然放下手中的梳子,也不再勸說,屋中變得一片沉默,他湊到曹毓萍的耳邊,低聲說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我還聽說,你有一個兒子,下落不明?」
「我的雲平?」曹毓萍又來了精神。
「哦,他叫雲平呀,這名字不錯,不過呢,你一介女流,想要在這亂世中找到一個小孩,可以說是大海撈針,不過呢,有本大帥的協助,找到他可就不成問題了,只要你答應我,依我的計劃幫我辦事,等我滅了陸家后,不僅給予曹家無上的榮華富貴,還能幫助你們母子團聚,再給你兒子一個最好的職位,讓他謀個最光明遠大的前程,你看如何?」
畢竟活下去,才是最終的目的,為了活下去而付出些許代價,這在海大帥看來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陸家家大業大,哪有那麼容易搞垮?」曹毓萍反問。
「這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需要做好我安排給你的事就好,你要知道,你跟我的這場買賣,你是穩賺不賠的。」
曹毓萍按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地看著自己在鏡中的樣子點了點頭。
只要給丈夫報仇,也為了能再和孩子團聚,自己付出一些代價,又算得了什麼呢?
數日後,陸大帥和海大帥開仗了,陸大帥因中埋伏受了重傷,單槍匹馬的躲避追殺,海大帥沒有下殺手,而是把他逼進了一個小山村,而曹毓萍,在海大帥的安排下,早早躲在那個小村莊的小屋中,扮作尋常婦女,然後趁機救了重傷的陸大帥,還貼心的守在床邊照顧昏迷的陸大帥一夜。
陸大帥蘇醒后都說了什麼,或是疑問或是感激,曹毓萍根本沒有聽進去,她就像一個木偶一樣,漠然地看著他臉上震驚和愛慕的神色。
這樣的表情,她看過的實在是太多了,幾乎每個男人在看到她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曹毓萍麻木地想著,卻覺得了無生趣,心裡不住的問:這樣的活著,是不是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
陸大帥傷口痊癒后,依依不捨的離開了,臨行前讓她等著他。果不其然,沒過幾天,一個排的士兵帶領的車隊來到這個小屋門口,陸大帥意氣風發的坐著高頭大馬,命人將一箱箱紅木箱子抬了進來——那些是他的彩禮,他說要娶她。
又過了一個月,岳城陸府辦了喜事,陸大帥娶新老婆了,曹毓萍身穿嫁衣,順利的成為了大帥府的二太太。
一切都按照海大帥的計劃進行。
新婚之夜,曹毓萍本可以趁著陸大帥熟睡,一把剪子當場了結他,為雲忠澤報仇。
可她還不能這麼做,海大帥花這麼多心思把她安插進陸家的目的,可不僅僅是要陸大帥的命這麼簡單,他想要的,是搞垮整個陸家,把整個岳城都掌握在海家手裡。
陸家家大業大,勢力雄厚,子侄健在,手下還有霍司令、楊參謀長這樣手握兵權的高官,僅僅死一個陸霆山,根本動搖不了陸家軍的根基,海家軍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所以,瓦解陸家勢力的任務,就如細火燉湯一般,要潛移默化,慢慢進行。
曹毓萍心裡也明白,要想真正意義上給丈夫報仇,就必須得聽從海大帥的指使,若是她現在就暴露了殺機,最後的結果就是一死。
她還不能死,她還要親眼看著這害的她家破人亡的大帥府走向覆滅,她還要……和她的孩子團聚。
這一切心愿的前提,就是活著,而且要活的更好,成為陸家最被寵信的人,才能夠完成海大帥交代的任務。
新婚第二天,陸大帥領著她給陸老太太請安后,便去了正堂,喚來了陸家大少爺——陸一寒。
陸大帥的長子叫陸一寒,是原配夫人方如夢所生,這孩子生的英俊白凈,性子頗為剛正,但是看著跟陸大帥關係不是很好。
就好比現在,陸一寒對陸大帥眼神冷漠,對她這個姨太太更是沒什麼好臉色。
「一寒,從今以後,毓萍就是你的新娘親了,快過來,喊一聲娘。」
「她不是我娘!我有自己的娘!她早就不在了!」陸一寒叫道。
「爹知道,就是因為你娘不在了,所以爹才替你找一位新娘親照顧你呀。」
「我只有一個娘親!我也絕不會認別的女人做娘的!」
陸一寒雖然才五六歲,但骨子裡有著一股叛逆的勁兒,不滿父親的迂腐和對母親的薄情,父子倆經常鬥嘴,這次也不例外,兩人就為喊她一聲娘的事兒吵的不可開交,最後惹的陸大帥暴怒,正欲發作時,曹毓萍下意識衝上去把陸一寒護在身後,替他辯解求情。
她終究是個懷過孩子的母親,那種與生俱來的母性使得她絲毫不抵觸這個仇人之子,反而在後面的日子裡,對陸一寒愛護有加,幾乎是視如己出,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或許是為了順利完成任務籠絡陸家長子,又或者,她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雲平的影子。
而陸一寒終究還是孩子,時間久了,對她的態度也軟乎下來了,甚至說很敬重很親密,她猜測,陸一寒可能也是想在她身上尋一些缺失的母愛吧。
也正因為陸一寒的認可,讓她在陸家徹底站穩了腳跟,她也每日早起貪黑的照顧陸老太太,還陸家內宅管理的僅僅有條,這使得她名聲在外,成為了當地婦女們口中的楷模。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子也照樣過著,曹毓萍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贏得了全府上下的認可,尤其是陸一寒,幾乎把她當親娘看待了,她也樂於陪著這個孩子玩耍聊天,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在他午睡時坐在床頭替他扇扇子。
只有與陸一寒相處的時光,讓她灰色的精神世界又泛起了光彩,也讓她再度體會到了做母親的感覺,只有那段時光,她的內心才沒有仇恨與怒火帶來的躁動與不安,讓她久違的感受到歲月靜好,心靜如水。
可數日後,陸大帥的生辰宴上,一個人的到來,讓陸府不再平靜。
那就是海大帥!也正是他的到來,讓曹毓萍難得平靜的內心,再次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