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駱府群像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落山,夜幕降臨,廚房的晚餐也已經備好了,駱文雪在丫鬟的帶領下前往了正堂餐廳。
駱府的姨太太和小姐比較多,駱振海也比較喜歡洋玩意,所以餐廳擺置著一張歐式長形餐桌,這餐桌用實木所制,長度很長,足足可容下十人一同用餐。
餐桌上,駱府的成員基本已經到齊了,剛才經過櫻桃的講述和介紹,她已經基本摸清了駱府如今的人員脈絡,就差見面相識了,駱文雪眼睛一轉,開始打量起眾人,坐在餐桌首位的是一家之主駱振海,餐桌左側離他最近的是當家主母秦氏以及她的女兒駱文鳶,她們的對面,也就是餐桌右側坐著的是二姨太馮氏和她女兒駱文慧,與駱文慧相鄰而坐的,是三姨太香蓮。除了自己那已經出嫁多年的胞姐駱文端,駱府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
餐桌左側那倆人文雪再熟悉不過,不必多看,她也懶得多看,於是她將目光移向了餐桌右側。二姨太馮氏僅比秦氏年長一歲,從外貌上看卻比實際年齡年老五六歲,她眉目清秀溫和,可面容卻很清瘦,眼角的褶皺清晰可見,而且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病怏怏的氣息,身上穿著暗紫色的粗料旗袍,更是顯得老氣橫秋。這位姨太太駱文雪是有印象的,母親在世時,她就已經是父親的三姨太了,她是駱振海族妹的女兒,按輩分算她得叫駱振海表哥,家境還算殷實,當年駱振海回老家祭祖時,看上了她,便將她娶為姨太太,後來生下了四小姐駱文慧。駱文雪記得她剛進門時,年輕秀美又有活力,如今卻成了病弱色衰的中年婦人。據櫻桃的講述,文雪離開駱家不久,秦氏被扶為正室,馮氏也跟著晉為二姨太,誰知沒過多久,她娘家做生意失敗而家道中落,駱振海本就勢利眼,再加上她生性軟弱不比秦氏會討人歡心,所以她在家中的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秦氏母女又強勢跋扈,她這些年也沒少受欺負,她從一個年輕有活力的小姑娘變成如今這副憔悴模樣,她這些年的日子如何度過,是可想而知的。
反觀她旁邊的四小姐駱文慧,倒不似馮氏那樣病弱消瘦,相反,她坐姿端莊,面容清秀甜美,白皙的臉蛋有著少女的嬰兒肥,頭髮並不長,用皮筋向後扎了起來,十分修飾臉型,額前則留著空氣劉海,更顯得她清新自然。她沒有像秦氏母女那樣穿金帶銀,頭髮上沒有什麼奢華的首飾,身上也僅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裙,卻襯得她皮膚白凈、小巧玲瓏,她看見駱文雪時,出於禮節,對文雪露出淡淡的微笑,她微笑是臉蛋上還又兩個小小的酒窩,盡顯少女氣質,不過那明媚的眼睛中卻透露著一絲狡黠。櫻桃也講過她的事,她在府里的地位和寵愛是遠不及駱文鳶的,秦氏也沒少剋扣她的吃穿用度,馮氏愛女心切,寧可自己吃不飽穿不暖也要餵養好她、打扮好她,盼著她將來能許個好人家脫離這苦海,而駱文慧也很爭氣,在功課禮節上十分用心,同時也懂得隱忍,不喜歡奢侈物品,也不與駱文鳶爭風吃醋,面對秦氏和父親也十分有禮數,比起駱文鳶的刁蠻任性、恃寵而驕,她反倒更能入駱振海的眼,所以駱振海也有心培養她,認為她的乖巧禮貌,更能得權貴人家的歡心,將來可以用她找個好親家。也正是因為有她,馮氏的日子才沒有那樣難熬。文雪記得櫻桃講到這裡時,又提醒她這位四小姐其實不簡單,千萬不要小瞧她。
文雪接著看向三姨太香蓮,她年紀不大,才二十齣頭的樣子,樣貌倒是挺美艷,但她沒有馮氏那樣嬌弱,也沒有秦氏那樣強勢,有的只是一種媚勁兒,她臉上的妝挺濃,穿著打扮也挺時髦,還時不時和首位的駱振海眉目傳情。櫻桃當時講到這位時,沒一點好語氣,這女人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是駱振海贖回來的窯姐兒,本身就不幹凈,成了姨太太后,還改不掉她那水性楊花的性子,每次家裡來同僚客人時,她見到長相英俊的,不是拋媚眼就是獻殷勤,沒一點體統,駱振海也訓斥過她好幾次,可偏偏這女人特會裝可憐,伺候男人的本事也了得,服侍老爺一夜后,之前的事駱振海全都忘光光了,繼續當寶兒似的寵著她。
駱文雪看著這位坐沒坐相、滿眼淫色的三姨太,心中譏諷一笑。駱振海啊駱振海,本來以為你只是沒良心,沒想到連最基本的品味倒沒有,什麼樣的女人都能往家裡帶。
駱振海見她站在門口半天不入座,忍不住問道:「雪兒,怎麼了!怎麼還不過來坐下啊?」
駱文雪這才被拉回現實,平和了下自己的語氣,恭敬道:「女兒太久沒回來了,一時間有些不適應而已。」
駱振海一副慈父模樣,招手讓她坐在自己右側最近的一個位置上,又溫柔的拍拍她的肩膀,和聲道:「雪兒,你這些年來受苦了,如今你就要成為大帥府的兒媳婦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待你進門后,要好好孝敬公婆,做一個合格的兒媳婦。」
此話一出,在座的女眷表情各異,秦氏依舊面帶微笑,眼角卻流露出一絲憤恨,而駱文鳶心腸直,嫉妒與不滿直接寫在了臉上;二姨太馮氏向來沒有發言權,在一旁默不作聲,駱文慧也沒有說話,不過她看到文鳶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表情,不禁心裡暗爽,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三姨太香蓮覺得事不關己,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走神。
而駱文雪恭敬點點頭,心裡依舊譏諷:呵,要不是陸大帥上門提親提到我,你都快要忘記有我這麼個女兒了吧。
「對了,你在深山待的久了,恐怕還不太懂城市裡規矩,也沒念過什麼書,作為大帥未來的兒媳婦,不具備文化禮儀可不行,所以明天我就去岳城學堂里給你報個名,以後就跟文鳶、文慧一起上學。」
駱文雪一聽,心裡暗喜,這一舉動正合她意,要在這岳城立足,撕下「鄉野村婦」這一標籤,就必須具備一名大家閨秀最基本的禮儀規矩與文化水平。
駱文鳶卻是心裡不悅,說道:「爹爹,三妹妹還沒上學時就被送去山裡了,恐怕現在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去學校還不是被同學笑話,丟我們駱家的臉嗎?」
駱振海本想訓文鳶亂插嘴,可駱文雪則坦言道:「這個二姐姐請放心,我在靈霧山上有師父,那裡也有的是藏書閣,師父她傳授我醫術、教我識字和古詩,我不說博學多識,至少不像姐姐說的那樣不識一字。」
「呵,山野村婦教的,能好到哪裡去?更何況你起步完晚,去了學校功課跟的上嗎?」駱文鳶不屑道。
駱文雪淡淡一笑,「只要我平心靜氣,認真地學習,而不是每天心胸狹隘地排擠妹妹、搶著要嫁入豪門,就一定能跟上。」
「臭丫頭!你說什麼!」駱文鳶怒吼道。
駱文雪眨了眨眼,無辜道:「二姐姐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沒有提你啊?莫非姐姐你覺得自己是個心胸狹隘的勢利女子嗎?」
駱文鳶被這話嗆住,氣得臉色漲紅,聲音有些顫抖:「你…….你……」
「你說夠沒有!」駱振海忍無可忍,沖她怒道:「今天你欺負雪兒的事我還沒收拾你呢!現在還不知道收斂嗎?你小時候任性妄為我不管你,可你現在都十八歲了,眼看著就要給你說親了,可你現在還是這樣善妒見不得別人好,到時候哪家的公子肯要你?就不能跟文慧一樣讓我省心嗎?」
文慧突然被誇獎,二姨太眼中露出一絲欣慰,文慧也抿著嘴壓抑著自己的笑意。
文鳶本來還想說什麼,一旁的秦氏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再多嘴,然後對駱振海訕笑道:「老爺,鳶兒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別跟她計較了,我以後肯定多管教她,同時我也會都用些心思管教文雪,好好的教她規矩的。」秦氏說到最後一句,眼中的寒光直射向文雪。
駱文雪卻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和駱振海閑聊:「父親別生氣了,我在家裡一定好好聽父親的話,在家好好做女兒,出嫁后好好做兒媳的。」
秦氏扯著僵硬的笑容附和著,心裡直道這丫頭不簡單,說實話,論比哭和裝乖巧,自己和鳶兒在駱家是難逢敵手,正在駱府獨孤求敗時,文雪的出現,令她如臨大敵。
必須得趕快採取些行動,讓駱家和陸家厭棄她,不然自己和鳶兒的錦繡前程就要斷送在她手上了。
「對了,我那大姐姐出嫁在我出生沒幾年就出嫁了,我也很久沒見她了,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呢?」駱文雪突然將話題轉移到大姐姐身上。
駱家大小姐駱文端,和駱文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也是這家裡除了駱振海外,唯一和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駱文端大文雪整整十三歲,在文雪三歲那年,駱振海為了家族利益,把她嫁給陸大帥身邊的楊參謀長做了續弦;其實不用他人回答,文雪也能猜到答案,大姐姐這些年肯定不好過,況且這門婚事大姐也是不情不願的。
首先那楊參謀長大駱文端十幾歲,當時已經是個三十歲的中年人了,還跟先夫人生過一兒一女,駱文端對他沒有感情不說,年紀輕輕的她一進門就得當倆孩子的母親,小孩子對繼母難免有所排斥,本身處境就尷尬的很,而且那楊參謀長也是出了名的花心,屋裡的姨太太就有三四個,實在是不堪嫁;在文雪模糊的記憶里,因為這門婚事,大姐和父親吵了無數次架,幾乎是要鬧翻了,可駱振海卻一直拿「兒女婚事就應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類的話堵她,而母親當時在家的地位大不如前,實在沒能力阻止駱振海的決定,最後,駱振海心一狠,把她迷暈綁著進了花轎,才送到楊參謀長的府上,這樣強娶豪奪的婚姻怎麼會幸福?後來母親出了事,秦氏扶正當了家,大姐徹底失去了娘家的依靠,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如何,文雪想都不敢想。
果然,一提到她,在座的所有人皆是沉默,似乎是想提又不敢提,場面一度尷尬起來。
最後還是駱振海先發言打破了尷尬:「過幾天就是元旦節了,家裡會辦家宴,若是楊家裡無事,她應該是會回家的,到時候你們姐妹倆慢慢敘舊吧。」
從他們的反應明顯可以看出,大姐姐這些年發生了什麼大事,而且文雪從駱振海的話中聽出另一番意思:大姐姐與駱家近乎決裂了。
秦氏似乎並不想多提駱文端,便笑道:「好了,好了,說這麼多話,菜都快涼了,快吃飯吧。」
兩位姨太太和兩位小姐估計也餓壞了,此話一出,立馬拿起筷子自顧自吃了起來,二姨太還是那樣怯懦,等到秦氏母女動筷后她才敢吃飯,而駱文慧剛才看了文鳶被罵的好戲,頓時心情大好,看什麼菜都覺得異常可口,頭一回吃飯吃得那麼舒坦舒心。
而駱文雪卻是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夾著碗里的白米,她心裡暗暗道:大姐姐,這些年你受苦了,你等著,我會讓那些毀了我們娘仨一生的傢伙,付出代價!
待用過晚飯後,駱文雪便獨自回了房,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實在太累了,想早點洗漱休息,可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三姐姐,你睡了嗎?我現在方便進來嗎?」門外是四小姐那甜美好聽的聲音。
駱文慧?這麼晚她來做什麼?
駱文雪心想著,下意識警惕的望著房門,據櫻桃的描述,駱文慧母女這些年只求自保,並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可又提醒這四小姐不簡單,剛才晚飯時,駱文慧全程默不作聲,自己也未同她交流,她無緣無故來找自己?是想要做什麼?
「四妹妹進來吧,我還沒睡呢。」駱文雪沖門外回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想看看這位丫鬟口中不簡單的四小姐想耍什麼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