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登基詔書
得到了走出大營的顧懷一番暗示,眾多前來勸進的官員頓時心領神會,紛紛起身回去了,等到次日一早,在京文武百官、勛戚公卿乃至皇室諸王聲勢浩大地再次趕來龍江驛,嚴肅的軍營彷彿成了上朝時的金鑾殿,他們聲音整齊劃一,懇請燕王繼承大位,而燕王也沒有像之前幾次一樣出聲拒絕,而是走出了大營。
按照古禮,已經是三辭其位了,不要說在京的官員勛戚已經有些急了,那些跟著燕王一路南下打過來的將領們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朱棣,生怕他又說出什麼推辭的話來,好在朱棣也想早點安穩局面,便不再推辭:「俺才輕德薄,本不當繼承大統,可這萬里江山基業,總不能捨棄不管,既然百官幾度奏請,那俺也就不再推辭了。」
百官勛戚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片刻之後,四周圍觀的燕軍將士們俱都歡呼起來,這歡呼聲迅速傳遍整個大營,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聲浪,整個城外軍營都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聲音:
「萬歲!萬歲!」
在之前,他們是跟隨藩王起兵造反的反賊,而這一刻,他們是追隨皇帝的忠勇!四年靖難,終於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連朱棣都忍不住在這歡呼聲里眼眶濕潤起來,終於...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苦難已經成為了過去,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朝不保夕時刻擔心人頭落地的反賊,而是這萬里江山的主人!
百官在他身前臣服,無數將士為他歡呼,他即將接過這個龐大的帝國,然後在歷史上留下屬於他的痕迹,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歡呼聲持續不停,幾個禮部官員對視一眼,俱都看到了對方的黑眼圈,要知道這可是登基大事,是萬萬不能馬虎的,大典祭祀之類的事情一向由禮部承辦,為了防止讓朱棣產生不滿,整個禮部衙門昨日忙了一天,才算是勉強搭出了登基大殿的架子,但因為倉促,還是有些簡陋,萬一到時候惹怒了這位踩著屍山血海登基的新帝...
心頭七上八下的禮部侍郎董倫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那就請殿下即刻入宮,舉辦登基大典吧!」
按理說這事兒應該禮部尚書來辦,可之前的尚書陳迪既是削藩派,又上了女干佞榜,如今已經進了刑部天牢,他現在是禮部最***員,這走鋼絲的事情,也就只能他來了。
朱棣點了點頭,百官立刻鬧哄哄地簇擁著朱棣進城,顧懷等幾個將領帶著親衛環繞四周,越到此時,越是要小心謹慎,天下還未大定,誰知道會不會有刺客...
「且慢!」官員隊列里陡然傳來一陣大喝,顧懷悚然一驚單手並掌,親衛隊里立刻一片明晃晃的刀光亮起,眾人看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想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這時候阻撓朱棣登基?
一個品秩較低的官員從那些***身後擠了出來,只見他三旬左右,氣質幹練,他都沒整理有些凌亂的衣冠,就一把上前抓住了朱棣座下戰馬的馬韁:「殿下是先登基,還是先祭陵?」中文網
「嗯?啊!」朱棣猛地回過神來,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此刻若是直接入宮城登基,就意味著他是從自己的侄子手上繼承皇位,到時候史書會怎麼寫?相反他此刻若是先去祭祀孝陵,然後再回來登基,就意味著這皇位是從太祖皇帝朱元璋手裡直接繼承,這可是登基的名分,是天大的事情!
顧懷此時也想通了這個關節,不由一陣后怕,這幾天做了這麼多事情,無非就是講究個名分,古人是把名分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朱棣若真從侄子手裡繼承搶奪了皇位,以後該怎麼施政?他不禁多打量了兩眼那洞悉其中關節的官員,放下了手,一片收刀聲整齊劃一。
朱棣也充滿感激地看向這文官:「這位大人官居何職?」
「臣是翰林編修楊榮。」
朱棣把這個名字深深地記下,轉頭看向那些禮部官員,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登基大典之前,俺要先去祭祖謁陵!此事均應由禮部操辦,明日一早,俺祭祖之後,再赴登基大典!」
禮部官員唯唯應下,得了准信的其他官員也就歡天喜地地進城準備,朱棣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金陵城,咬了咬牙轉身回營,在這一刻,等待顯得無比地煎熬。
顧懷撥馬到了他身邊:「王爺,道衍大師有信送過來。」
朱棣回過神:「說了什麼?」
「是還沒過長江的時候就送出北平了,只有一句話,」顧懷頓了頓,「「殿下若是攻下京城,方孝孺一定不會投降,但殿下一定不能殺了他!黃子澄齊泰可死以正視聽,但若是殺了方孝孺,天下的讀書種子就會絕了!」」
這話聽起來未免有些危言聳聽,方孝孺死了天下文人就不讀書了?但朱棣和顧懷卻都明白道衍的意思,因為方孝孺除了是個毫無用處的天子近臣,還是一個大儒。
篡位登基,最難對付的是誰?不是百姓和百官,而是文人。
百姓只要日子過得好,自然不在乎誰當皇帝;新帝上任,百官是既得利益者,因為新帝的政策往往需要人去執行,但文人就不一樣了,這幫讀書人是只認兩個字的,那就是正統。
起兵謀逆,逼死親侄,就不是正統,不是正統,天下文人就要口誅筆伐,讀過書識過字的總是要比平民百姓難對付,因為他們能揮筆杆子,鬼知道他們會把朱棣寫成什麼樣?
而且這幫人是出了名的認死理,說不認你是皇帝就不認,敢打壓你就是心虛,掉腦袋那就是光榮,而且這種人還不是一個兩個,是成群結隊地要起來伸張正義,比地痞流氓還難纏。
而方孝孺做官施政都不咋地,卻是享譽天下的大儒,這個教書匠不知道有多少門人弟子,要是把他宰了,跟捅馬蜂窩沒什麼兩樣。
有道衍這位軍師的警告,朱棣自然是不敢怠慢的,這幾天事情太多,完全沒想到這方面的影響,但他之前打仗口號喊得那般響,要是放過方孝孺,豈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他滿心的煩躁,看向顧懷:「你怎麼想?」
顧懷揉了揉眉心:「既然沒有以身殉國,證明方孝孺還是怕死的,只是身為帝師,不好投降罷了,道衍大師說得有道理,王爺...不如讓方孝孺來起草登基詔書如何?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等詔書傳遍天下,自然比一般文官寫的能更起到安撫天下文人人心的作用,而到時候方孝孺就算沒有說出投降兩個字,也和投降沒區別了,王爺也可以不用殺他。」
朱棣皺了皺眉,自己被方孝孺噁心這麼幾年,還要讓他來給自己寫登基詔書?但這確實是一個極好的辦法,為了討好文人...
他咬了咬牙:「來人,帶方孝孺來見俺!」
被關押在大牢的方孝孺再一次重見天日,卻並不是被提出來明正典刑,而是要為朱棣起草登基詔書。
龍江驛大營,聽說了朱棣的這個要求,饒是方孝孺這兩天在牢里做了無數思想準備,也不由有些愣神,但片刻之後,他就冷笑起來,笑完了之後就是哭,哭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氣,而大營里的朱棣和一眾將領就看著他哭,場面十分尷尬。
因為方孝孺嘴裡一直念叨著建文帝,而罪魁禍首朱棣就坐在對面,大概是嫌緬懷太過於沒氣勢,方孝孺就邊哭邊罵,直把朱棣聽得臉色鐵青。
但看見顧懷投過來的眼神,朱棣還是忍下了這口惡氣,盡量和顏悅色地開口:「先生何必如此?俺不過是效仿周公輔政罷了,怎料...」
方孝孺哭聲頓止,這句話激起了他的憤怒,他尖聲道:「如今成王何在?」
朱棣吐了口氣:「已***殯天。」
「成王的兒子呢?」
「同樣***了。」
「庶子仍在!」
「大明需要年長的君主。」
「成王之弟仍在,兄終弟及,好過叔奪侄位!」
朱棣終於有些忍不住了:「這是俺的家事。」
他知道論辯論,自己不可能是方孝孺的對手,而眼下事情很多,他也沒有耐心與方孝孺在這裡磨嘰,他擺了擺手,親衛拿來紙筆,朱棣冷冷地看著方孝孺:「先生若是幫俺起草了登基詔書,那些往事俺可以既往不咎,大典之後,先生盡可歸山教書育人,若是不寫...」
方孝孺猛地將筆扔到一邊。
朱棣額頭浮現青筋,兩個親衛上前按住方孝孺的肩膀,將筆塞進他手裡逼他寫,方孝孺死死咬著牙,在紙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燕賊篡位」四個字。
朱棣憤怒得已經失去了理智:「你是不是覺得俺不敢滅你九族?」
方孝孺冷笑一聲,盡量挺直了腰桿:「誅我十族又如何?叛逆就是叛逆!不僅我會記得,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記得!史書也會記得明明白白,你朱棣,是篡位登基!」
大帳里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幾個將領已經低下了眼神,不敢去看處在暴怒之中的朱棣。
實事求是地講,方孝孺說這話,並不一定真的是想說讓朱棣誅他的十族,而是表現自己堅定不屈的心理而已,在他看來,朱棣頂多也就砍了他的頭,正好遂了他的心愿,畢竟他之前沒能自己動手,如今也可以讓他去九泉之下追隨建文帝。
但他不了解朱棣,朱棣不是那種口口聲聲威脅說不讓他看到明天的太陽之類的話的人,但朱棣卻可以保證明天的太陽一定會照在他的墳頭上。
朱棣擺擺手,讓人把方孝孺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