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開刀
沒有等多久,方孝孺就被幾個番子從昭獄提出來,一路押到了刑場。
正在圍觀的百姓們並沒有同以往一樣撿些什麼爛菜幫子扔過來,也沒有發出什麼喝罵聲,他們有些茫然的看著被押過來的方孝孺,只是下意識的讓開了一些距離怕沾上晦氣。
不得不說少了宣傳,百姓們即使是對凌遲刑再感興趣,也很難對這事有什麼主觀意見,繼而對方孝孺恨之入骨,對於這場行刑,他們更多的是在看熱鬧。
單薄瘦弱的方孝孺彷彿預感到了什麼,被關了幾天,折磨了幾天,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突的迸發出了一些力氣,開始瘋狂的掙紮起來。
待到人群讓開一條道,他看到那個處刑台,知道了即將發生什麼。
這些天他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面對生死,誰能真正的無動於衷?就算方孝孺接受了自己終將死去的事實,也不由在這一刻感到無比的驚慌。
木偶一樣被幾個番子押著走的方孝孺看到了穿著黑色衣服滿臉雞血的趙甲,看到了監刑台上冷冷看來的紀綱,也看到了眼神充滿期待的百姓們。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而方孝孺卻不知道,他即將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幾個錦衣衛死死的抓住方孝孺的手腳,將他綁在了一個立起來的圓木上。
方孝孺的身子在晨風裡發起抖來,他以為自己是和那些古人一樣的仁人志士,可以毫無負擔地去死,去陪先走一步的陛下,可到了這一刻,身體卻出賣了他,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他在害怕。
他想說點關於大義的話,想要發出對坐在宮城已經手握江山的朱棣的控訴,但他的喉結顫動了幾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紀綱的眼神因為期待而明亮,他看出了方孝孺想說點什麼,為了防止他妖言惑眾,紀綱示意堵住他的嘴,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色,扔出了令箭:
「行刑!」
「嘩!」台下百姓一陣騷動,方孝孺的臉色從白轉紅,又從紅轉青,忽地抖了一抖,褲子濕了一大片。
兩個番子皺了皺眉頭,直接走上前將方孝孺扒了個精光。
一個番子走到處刑台上,宣讀了朱棣的聖旨:
「方孝孺蠱惑君上,禍亂朝政,罪惡深重,十惡不赦!今陛下駕帖在此,施以凌遲明正典刑!」
嘩啦一聲,他將聖旨收起,再不耽擱,頭也不回的下了台。
趙小甲大喝一聲:「開刀!」
趙甲猛地上前一步,從趙小甲手中接過一把精鐵鍛成的開肉小刀,走到被柱子捆縛已經被堵上嘴,聽了凌遲兩個字有些翻白眼的方孝孺面前,皺了皺眉。
被扒光了的方孝孺身上依然有股尿騷味,趙甲知道,這人怕是已經到了心理承受能力的極限,再多一些刺激,刀落下去,必然是要繼續失禁的。
到時候台上污穢一片,就要墮了自己的名頭。
他被這股味道弄得實在有些頭暈,給自己的兒子使了個眼色,趙小甲心領神會的拿過一個盆,放在方孝孺身下,這一幕如同殺豬的時候接豬下水一般。
自古執凌遲刑的劊子手,無一不想遇見那種硬漢,刀子落身上都不會恐懼得縮肌肉那種,只有那種人,才能承受三千多刀還能剩下一口氣,還能強撐到執刑完畢,只有那種人才能讓趙甲這樣的劊子手名垂青史。
可看看眼前的方孝孺,清瘦,膽小,讀了一輩子書,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匠,身上的肉在恐懼之下猶如潮水一般抖動著,身體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要不是堵著嘴,怕是還不知道現在會說出什麼丟人現眼讓人失望的話。
這簡直是最差的凌遲對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這一千多刀。
要是半途死了,趙甲執刑了一輩子的名聲,就真的墮了。
「老爺,得罪了!」
趙甲低聲說了一句,話音一落,他的心一瞬間硬如鐵石,靜如止水,面前活生生的人不見了,圓木上只剩下一堆按照老天爺的模具堆積起來的血肉筋骨。
他不顧方孝孺眼神中透出的哀求,猛拍了方孝孺的心窩一掌,打的他兩眼翻白,台下的百姓們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就在這響亮的打擊聲尚未消失時,他的右手拿著刀子,靈巧的一轉,就把一塊銅錢般大小的肉,從方孝孺的右胸脯上懸了下來,這一刀還恰好旋掉了方孝孺的乳粒,留下的傷口酷似瞎子的眼窩。
方孝孺的身子猛地一抖,雙眼猛地睜大,赤條條的身軀一陣劇烈的抖動。
趙甲按照劊子手行當里不成文的規矩,用刀尖扎住那片肉,高高舉起來,向監刑的紀綱和台下百姓們展示了一下,趙小甲在一旁高聲報數:
「第一刀!」
那片被挑在刀尖上的肉顫顫巍巍的抖動著,看著讓人生厭,趙甲彷彿能感受到這片肉的顫抖,他聽著身後台下的百姓們齊齊發出的緊張的喘息,還有那些個站的近的錦衣衛番子身子不自然的動彈時發出的腳步摩擦聲,不用回頭他就知道番子和百姓們的臉已經變了顏色。
當然,他還知道,所有看著這一幕的人,他們的心都跳的很不均勻。
就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感,這些年來,落在刑部劊子手手裡的大人物確實挺多的,尤其是洪武朝,落馬的官員簡直成片,但堂堂帝師,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施以這種刑罰,還是趙甲快六十年的人生里僅有的一次,他見慣了那些個大人物得勢時耀武揚威的樣子,也見過如方孝孺這樣面對刑罰滿身顫抖的恐懼模樣,在這一刻,他就是律法的化身,是沒有任何感情的處刑神使。
這一刻,趙甲就是至高無上的,他代表了陛下,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公正和法紀,更是代表了所有站在陰暗處默默為律法奉獻的劊子手。
這就是凌遲,這就是...趙甲的人生。
……
手腕一抖,專為凌遲打造,一直沒派上過用場的精鐵小刀銀光閃爍,那片扎在刀尖上的肉,宛如一粒彈丸,嗖的一聲飛起,飛到高處然後便是下落,如同飛鳥飛過時候的排泄物,吧唧一聲,落在了一個百姓的頭上。
那個百姓怪叫一聲,頭上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悶棍,身體搖晃不止,身邊的百姓都急忙避開。
按照劊子手的規矩,這第一刀的肉是謝天。
一抹鮮紅的血,從方孝孺胸脯的傷口串珠般的跳出來,一部分血珠沿著刀口邊緣下流,濡紅了方孝孺的胸口。
第二刀是從左胸下刀,和第一刀一樣乾脆利落準確無誤,一下子就旋掉了左邊的胸粒,現在方孝孺的胸口上,出現了兩個銅錢般大小的窟窿,流血卻不是很多,原因就是開始的那一掌,猝不及防加上沛然大力,把方孝孺的心臟打得緊縮起來,這讓血液循環的速度大大減緩了,或許趙甲說不出來具體的原因,但這是刑部大堂獄押司多少代劊子手在漫長的執刑過程中,積累出來的經驗,屢試不爽。
方孝孺的身體已經開始痙攣了,這是個不好的現象,他的身子在抽搐許久之後,生理和心理上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趙甲能聽到方孝孺被堵住的嘴裡也擠出來幾聲細微的慘哼,小得只有他能聽見,彷彿是從他的耳朵眼裡面冒出來的一般。
趙甲盡量不去看方孝孺因為疼痛和恐懼已經完全扭曲了的臉,他聽慣了被行刑的凡人們發出的凄慘嚎叫,在那樣的聲音背景下,他能夠保持高度的冷靜,可遇到方孝孺這樣被堵住了嘴沒法反抗和慘叫的犯人,耳邊的清凈反而讓他有些心生不安,彷彿會有什麼突然的變故出現。
他聚精會神的將第二片肉掛在刀尖上,一絲不苟的向百姓們展示,當那片肉從百姓們面前緩緩移開時,他們的目光就隨著移動,彷彿那塊肉有什麼魔力一樣,趙甲能清楚的看到他們眼中的恐懼。
一旁的趙小甲繼續高聲報數:
「第二刀!」
根據習俗,這一刀自然是祭地的,只不過趙甲決定後面就不再繼續這樣煩瑣的展示環節,他不是怕自己老了身子頂不住,而是怕方孝孺撐不下去了。
根據趙甲這麼些年的執刑經驗,劊子手向官員和百姓們展示這種凌遲刑罰從犯人身上割下來的東西,一是為了顯示法律的嚴酷無情和劊子手執刑的一絲不苟,第二是讓百姓們受到心靈的震懾,從而收束惡念,不去犯罪。
這就是歷朝歷代公開處刑並且鼓勵百姓們前來觀看的原因。
而第三,就是很陰暗的一點了,說白了就是為了滿足百姓們的心理需要,無論多麼精彩的戲,也比不上凌遲活人來的精彩,這也是刑部大獄里的劊子手看不起那些個能進宮城演戲的戲子們的根本原因。
趙甲沒讀過什麼書,但他懂很多道理,一方面是師傅和某些前輩們的敦敦教導,還有另外一方面就是他漫長人生的總結。
看過的東西多了,閑暇時分多想一想,道理自然也就出來了。
劊子手在執刑時必須平心靜氣,既要心細如髮,又要下手果斷,既如大閨女繡花,又好像屠夫殺驢,任何的優柔寡斷和心浮氣躁,都會讓手上動作變形。
按道理說,趙甲不應該想這麼多,但他有種預感,這...可能就是他劊子手生涯的最後謝幕表演了。
再之後的日子,要麼是在錦衣衛衙門裡幫忙調教行刑的錦衣衛,要麼是作為一個老人真正的老去。
他不想世界上所有的劊子手都變成那種凌遲刑就是把人大卸八塊,戳死拉倒的那種人。
劊子手在行刑時是絕對的中心,而他手中的刀尖和刀尖上的肉更是中心中的中心,當肉被拋上天,所有人的目光也跟著上天,當肉落到地上,所有人的目光也跟著落地。
趙甲很享受這一刻。
他用一塊乾淨的毛巾,蘸著鹽水,擦乾了方孝孺胸膛上的血珠,讓刀口仿若樹木上新鮮的砍痕,他在方孝孺的胸膛上切了第三刀,這一刀還是如同之前一般大小,傷口呈現魚鱗狀,新刀口和舊刀口邊緣相接而又界限分明,這是師傅教的,按照師傅的說法,這種刀法又叫「魚鱗割」,的確是十分的生動形象。
第三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兒白生生的,方孝孺的肉下面沒有多少脂肪,但這具年老的身體出血量也很少,傷口只滲出一些血珠,這預示著這活兒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這讓趙甲十分滿意。
師傅說,成功的凌遲,流血是極少的,開刀之前那一掌,會讓人的血液都集中到腹部和腳肚子里,這時候才能像切蘿蔔一樣,切夠刀數,而人不死,否則血流如注,腥氣逼人,血污肉體,就會影響觀察,沒法下刀,到了後面勢必一塌糊塗。
那樣的話,就算劊子手再怎麼冷靜,也會手足無措。
而應急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劈頭蓋臉的澆犯人一桶冷水,讓他突然受驚,閉住血道,如果涼水都止不住,那就潑上一桶酸醋。
當然,如果這法子沒用,那就只能在犯人的腿肚子上切下兩塊肉放血,但這種方法往往會讓犯人在執刑沒完之前就血流而死,如果不是沒辦法,最好是別用。
方孝孺的血看來是止住了,這讓趙甲的心中輕鬆了些,今天這活兒成功的把握已經有了五分,那桶準備好了,放在兒子身邊的酸醋看來是省下了。
趙小甲大喊:
「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