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玄青書院
「你得了那麼多金磚,就只給孩子們加一頓肉?」晚膳后,木青兒房內,殘影彙報完「莫問塔」的事,隨口對著葉玄抱怨道。若不是木青兒在旁,她還會刻薄許多。
「他們有個屁功勞啊,沾些光就不錯了。」葉玄漠然應道。
百多年前,木青兒奪下「枯榮城」不久,西北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旱災。這等災情,於史書之上留一筆一畫都不配,然而鄉野之中,也是餓殍遍地。
正是那時,葉玄一改本性,於城內設立「玄青書院」,收容了千餘名無家可歸,眼見便要凍餓而死的臟臭小孩兒。
時至今日,「玄青書院」仍沿襲初創時的生活水準:每日一餐飯,每年一頓肉。
第一批孩子,從嬰兒到十幾歲的都有。那時書院的「院長」,也就是現下「節吏司」主辦「唐傅」心生異想,覺得這些人閑著也是閑著,整日亂跑、打鬧,累了還需多耗糧食,於是開始要他們「練氣」。二十年後,一個編號「馮二七」的瘦弱女子,脫穎而出。
數百年前便有風聞說:人在飢餓時練氣,「入門」會更容易,卻始終難得證實。餓著練出真氣的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吃飽會怎樣。
玄青書院的孤苦兒,不論幾歲入院,二十五歲后,便通通趕走,自生自滅。一個小孩兒即使五歲起便能靜心練氣,二十五歲前得以「入門」,也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如有人做到,則多半是個「上限甚高的可造之材」。
百多年來,離院前練出「真氣」的院生有十幾個,后多至「水境」而止。破了「旱境」的就只兩人。一是殘影,一是鬼蛾。
葉玄初設「玄青書院」,純是出於善念,或說是自憐引發的濫情。不意間篩出殘影,便起了「育苗」的念頭,挖出鬼蛾后,心意更堅。自此「玄青書院」開始每年固定收容一千名孤兒,對於入院的年紀,也有了更嚴苛的要求:不能超過五歲。當然,孤兒的準確年歲是無法知道的,只能估個大概。
初時葉玄還擔心,不鬧災的時候,孤兒不夠。後來發現,只在「枯榮城」內或左近搜尋,確是難以足數。但只需擴大些範圍,稍用心找,便在豐年,城間、鄉野,也是滿地棄嬰。然而自打他起了生意人的盤算,書院就再沒冒出過如殘影、鬼蛾般驚才絕艷之人,徹底成了虧本兒的買賣。
再後來,在殘影、鬼蛾的逼迫下,書院開始雇聘先生,教孩子讀書識字,真正有了一點點書院的模樣。「玄青書院」最初只叫「孤餓坊」,並無教書育人之意,直到有了先生,才改叫「玄青書院」。
「哎,當真是越豪富,越吝嗇。」殘影輕聲譏刺道。
「書院的娃,必須苟延殘喘,絕不能有好日子過。否則城中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主動棄子!如此簡單的道理,別說你突然不懂了。」葉玄今日輸了大錢,脾氣有些不善。
殘影最愛跟葉玄鬥嘴,毫不示弱詰道:「你別自欺欺人了,還以為是當年的『孤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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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嗎。『玄青書院』的出身,如今在城內都已算得一個派系,想靠伙食篩出真正的孤苦兒,開什麼玩笑?」
「所以前些年不是把入院的年紀,壓到了『三歲』嗎。不能叫他們長大后認出自己爹娘來,否則定會有人投機。你還有臉說,自從聽了你的,開始教讀書認字,真假孤兒就再也分不清了!你這就叫過河抽板、上樹拔梯,這地方要是一開始就有書念、有肉吃,當初能輪到你?」葉玄今日決心非要說贏一次不可。
殘影偷瞥了木青兒一眼,感覺自己離挨打還差著些距離,薄唇一扁,繼續回嗆道:「我那時又見過什麼世面?還不是你同意的?再者說,這事最後便宜了誰,辛苦了誰?我又得了幾個銅板哪?」
葉玄又一次被噎得啞口無言。「書院」早年虧著血本給孤苦兒們聘請先生,致使這些孩子能識字、會算賬,許多孩子離院后,便在「枯榮城」內找到了值差。或為徒工,或為店伙,更有些直接在「城主府」執事。
再過些年,徒工、店伙自己做起生意,憑著與「城主府」的藕斷絲連,又兼「枯榮城」日益繁盛、水漲船高,不少「書院」出身的孩子變得殷實、闊綽起來。總是清粥冷米最暖人心,漸漸有一些闊起來的院生開始給「書院」捐銀子。此風一起,竟成攀比之勢,如今的「玄青書院」居然變成個賺錢的買賣。
再後來,為了討好那些捐銀較多的人,以「玄青書院」為基,又設立了「青玄書院」,專給那些「捐贈者的子女」講學。此院聘的都是大家、名士,葉玄與殘影偶爾也去授課,瞧得出,人人都更愛聽殘影說話,弄得葉玄頗為失落。
幾年前,「雲大」一去,「青玄書院」更是聲名鵲起,隱隱然已有「小夕霞」之勢。近些年給書院捐銀子的,已不僅限於「玄青書院」出身的孤苦兒了。
這「青玄書院」的創立,又是殘影的主意,更是她憑著執掌「莫問塔」之餘暇一力操辦。很多時候,葉玄在殘影面前,真的有些自卑。這小賤人對家族貢獻之大,自己如今對她倚賴之深,除了以身相許外,實在不知還能賞她些什麼。
「行了,滾吧。」葉玄趕在木青兒發作前,驅退了殘影。
木青兒回城后,一直忙於「城主府」淤積的諸般雜務。今日見到殘影,才記起曾在船上答應過的那件事。
「少主,我……應了小影件事。」木青兒仍沒想好該如何措辭。
「何事啊?」葉玄見木青兒面上竟透出一絲羞怯,好奇問道。
「胡亢那一戰後,我許她提個要求。她說讓我……陪小蛾一夜。」木青兒音色本就清淺,此時更少了幾分冰涼,多了几絲柔弱。
葉玄一怔,瞳孔霍然收縮:「你答應了?」
「嗯。」
見葉玄良久未應,木青兒開口解釋道:「我想著,她立了大功,似是…不好拒絕。」
葉玄坐在椅中,仍沉默不言。木青兒微感慌亂,諾諾道:「你若不喜,我讓她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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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看么?」葉玄不敢瞧木青兒的眼睛,有些怯弱地詢道。
木青兒聞言,深深吸了口氣,音色又轉清冷:「是命令嗎?不是的話,不行。」
葉玄低著頭,心中暗自幽怨:「問我是不是命令,也沒給我留說話的口子呀。」
…………
木青兒再一次見到殘影,已是四日之後:「那事,少主應了。」
「哦。那我去…告訴小蛾。還是你自己說?」殘影心下一直惦著此事,卻又不敢主動再提。
「你說吧。」木青兒淡淡回道。
「還是再等等,近日…先不刺激她。」殘影有些惴惴,至今也沒瞧出木青兒到底生不生氣。
「嗯。你自己定。」殘影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木青兒與她說話時,字數變多了,語調也更柔了些。
流亡日記-節選(35)
今晚林覺沒有來我的小院,這是一年多來的頭一次。
林覺的心情很差,我心情更差。歐陽桐進入了衰老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我還沒來得及學「真氣」呢,詛咒厄古斯!
歐陽桐快不行了,如果我想跟她學,最多還有十五到二十年的時間,這還得祈禱她衰老期的後半程,腦筋不糊塗才行。可是我還要多久才能懷上孩子?
我焦急欲哭,安涅瑟卻很平靜。她用那一貫柔柔慢慢的語調對我說:「公主,我可以學。」
「你?歐陽桐會教你一個女奴嗎?」
「林覺…可能也會。」
我感覺一道冰錐被塞進領口,渾身的汗毛瞬時乍起。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那次在酒館,他說自己練不出來,也就是說他知道怎麼練!
「你什麼時候想到的,為什麼不早說!」我真想扇她一個耳光,再狠狠親她一口。
「我沒想過,是他自己說的呀……」
安涅瑟都能想到,我為什麼會漏掉。是因為那天喝了太多酒嗎?不,別找借口,我有時候也是個蠢貨。
「是我疏忽了。你以後要多說些話,多幫我想些事情,別總像個小悶瓜一樣,明白嗎!」我沒什麼底氣地斥責道。
「是,公主。」
「我盡量在用餐的時候問林覺,到時你在旁邊服侍,他不趕你就別走開。」我漸漸冷靜下來,開始籌劃細節。
「是,公主」。果然還是個小悶瓜,完全指望不上她。
靜思許久,我問安涅瑟:「練出真氣,就不能生孩子。你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安涅瑟篤定地答道。我突然有些心疼她,但不想被看出來,故作輕鬆地調笑道:「你不生孩子,以後誰來服侍我的女兒啊」。
「我來吧。練出真氣,力氣大,活得久。」安涅瑟認真應道。
我沒忍住,抱著安涅瑟,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