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荒唐事
葉玄一行三人自「枯榮城」啟程當日,舊都「蒼城」乍出一條駭人聽聞的秘辛。與「枯榮城」相比,「鏡月城」距「蒼城」更近,然而三人一路少與人交道,卻是回城之後方才知曉。
鬼蛾聞聽后興奮不已,葉玄一時卻感恍惚。他想不清這傳聞若真,當算是大事還是小事?對自己的計劃有沒有影響?應該躲得遠遠的,還是主動湊上去試著撈些好處?最後那個念頭一閃即滅,這等爛事,當然還是躲開的好。
「刀劍大會」得顧長卿口諾出席,葉玄回城之後立即親筆書信,但凡能說上話的頭面人物,皆邀了個遍。南邊那些在「取寶歸途」中或真或假幫過他的勢力,也去了信。還有「仇詩邁」,這位在旁人看來與「枯榮城」有怨,實際卻沒什麼真仇的「夕霞仙子」,他也試著邀了。雖沒指望她能來,好歹釋出一份善意。
然而,所有邀約信函中,葉玄刻意漏掉了「蒼城商會」。
「蒼城」與「枯榮城」相隔甚遠,他與「蒼城」任何一位頭面人物均無私誼,只「城主府」與「蒼城商會」互通過例行公事的虛偽文書。駝隊北歸時,「蒼城商會」贈了禮,之後二城的虛偽變得密切了些。若沒有「那件事」,這次原也是打算一併邀請的。
忙至深夜,又睡到日升。尚未起床的葉玄與木青兒二人,被一陣急促的繩鈴鬧醒。寒星避過葉玄惺忪、迷離的目光,冷冷地告訴他:「吳福、吳祿來了。」
「他們來做什麼?」葉玄惶惑地詢問。
「『城主府』報到『夜宮』,禁衛報給我,沒說更多。」寒星面無表情地回復。
回城一月有餘,始終陷在籌辦「刀劍大會」的諸般繁瑣之中,葉玄幾乎淡忘了那個傳聞。
此刻他心下十分後悔:「我竟然沒有為可能發生的事,做任何準備。怎麼可以如此傲慢?怎麼可以輕佻到將『不想摻和』等同於『與我無關』?殘影又他媽在幹什麼?唉……能幫我想事的人,多些就好了。」
「去『莫問塔』,叫殘影立刻到『城主書房』等我。不管她在幹什麼,就算『五層』有事,你也給我闖進去!」
「是,少主。」寒星低頭領命,疾步走出「青院」。
「這事……嚴重?」木青兒披上一件乳白色絲絨睡袍,走近站在門口的葉玄。
葉玄閉上房門,深深吸了口氣,快速整理著思緒:「處置得當,就不危險。梳洗一下。」
二人洗了臉,換好衣衫。葉玄站在寬闊的妝台後,與木青兒一起梳理她睡亂的長絲。木青兒不塗脂粉、不配珠玉,她的梳妝,就只是那一頭黑瀑般的密發。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分,素衣墨劍、黑衫灰刀,兩道修長身影,快步行出「青院」。
「讓兩位吳兄久等,實是萬分抱歉!在下葉玄,這是我師姐木青兒。」葉玄走進「城主府」一層的客室,先行賠禮,復又見禮。
「二位先生好。」木青兒隨著葉玄行禮道。
「吳福、吳祿,見過葉先生、木先生。我兄弟二人未通書信,擅自叨擾,實是無禮之至,萬請二位先生寬宏、恕罪!」吳家兄弟語罷,一人對著一人,長揖及地。
葉玄急忙彎腰,伸手相扶:「吳兄,這是作甚!」
木青兒實在厭極了這等情形,無奈卻只能學著葉玄的樣子,伸手去扶眼前自稱「吳祿」的清瘦男子。
葉玄注意到,二人行禮時手中並未持著各自的配劍,兩柄長劍也沒有放在身畔的方桌之上,而是遠遠地倚在牆角處。這番於武人之間毫無必要的禮敬,讓他對「吳家兄弟」又增了些善感。兩柄長劍旁邊並排擱置的兩柄木劍,也讓葉玄對二人的來意,有了更為確實的猜想。
一番客套之後,望著眼前兩個「白衣方巾,腳踩黑色短靴,系著淺淡銀絲腰帶」的男子,葉玄腦中浮出一個詞語:病弱書生。同時又憶起一個畫面:那是於「泰然城」中扮成男子的殘影。
吳福、吳祿二人,面容、身形、服飾皆一般模樣,唯一不同處在於,自稱「吳福」的男子,唇上留著兩撇不怎麼濃密的短須,或說只是稀疏且齊整的胡茬,瞧來與他自身氣度極不相稱。
「二位吳兄,請到書房詳敘。」不失禮貌地淺淺打量二人片刻,葉玄將「吳家兄弟」引至二層的書房之中。
四人入內時,殘影已在房中相候,壁爐旁的矮桌上,擺了五隻茶杯。此處原放有八張軟椅,這時也只餘五張,另外三張不知給她搬到何處去了。殘影這一回是鐵了心非要「入座」不可,絕不肯如上次與「陸燼父子」相談時那般,只站在葉玄身側。
「吳家兄弟」與殘影見禮時,二人對她的敬重,幾乎與面對木、葉兩位家主時一般無異,這令殘影頗為自得,也稍感無措。以身份論,二人畢竟是少主與青兒姐的客人,自己總要顯得比對方更恭謹些,才算得體。可是,這倆人的腰已彎到如此地步,總不能給他們跪下……
「二位吳兄,不必客氣,快請入座吧。」葉玄也覺「吳家兄弟」的禮數有些過了,他瞧出殘影的尷尬,伸手引二人入座,將她解了出來。
殘影連忙將矮桌上五隻茶杯依次蓄滿,乖巧地侍立於旁。待四人坐定之後,裝模作樣地探身去挪了挪葉玄的茶杯,而後自己也順勢滑入椅中。
瞧著殘影這般機巧心思,葉玄心下好笑,轉瞬又增怨責。他總覺得自己與殘影之間,至少應有一人預料到「吳家兄弟」可能會向「木葉家」求助,既然自己沒想到,那殘影就該想到。然而她沒有。直到二人找上門來,她仍將一部分心思花在了這等無聊事上。
「福兄、祿兄到此,想必有事與在下相談。此間私密,二位不妨直言。」葉玄溫言說道。他是個虛偽之人,卻也不喜浮於表面的虛偽,入座後主動開口引向正題,略去了相互吹捧一環。
福、祿二人互視一眼。與葉玄正對而坐,蓄著兩撇鬍鬚的「吳福」開口道:「我兄弟二人,神慕葉先生、木先生久矣,卻始終無緣結交。谷節將至,特攜一份薄禮前來冒昧。這也是『十五位師傅』與『蒼城商會』的意思。」吳福說罷,自懷中摸出一張禮單,雙手遞給殘影。吳福、吳祿二人,原有一十六位師傅,如今年歲最長的一位已壽終正寢了。
殘影接過禮單,強忍著沒有翻開,直接交給了葉玄。透過葉玄的神色,大致知曉了這兩張「長方硬紙」間所夾的分量。
不等葉玄推卻,「吳福」率先開口道:「葉兄,今次我二人有事相求是真,誠心結納也是真,『蒼城商會』與『枯榮城』通好之意,更無半分虛假。我們所求之事,無論方便與否,單上所記這些輕薄之物,萬望葉兄莫要推辭。先行將禮單示出,正是惟恐惹出什麼誤解。若葉兄將這不成話的贈禮,會意成我們相求的籌碼,那可真讓在下汗顏無地了。」
「兩位吳兄一片赤誠,在下就無功受祿了。」葉玄心知,此事並非財帛珠玉可解,索性不再糾纏,直接將禮單收了。如若幫不上忙,尋個節氣回份重禮便是。「不知我能為吳兄做些什麼?」
福、祿二人又自對望一眼,面上均現為難、神傷之色。半晌后,仍是「吳福」低著頭,開口言道:「那事之後,我面上留了鬍鬚,如此便不會…將我兄弟二人錯認了。」吳福措辭含混,葉玄一聽便即瞭然。那流言是真,此刻已毫無疑問。
…………
「吳福」的髮妻,名喚「徐素」,是涼城「徐飛、上官靜」之女。
「徐素」原名「上官素」,母親「上官靜」是南地豪族「上官」氏宗主「上官閣」的庶女。
「上官靜」生母早亡,自幼少人教管。豆蔻初成之年,與家中僕役暗通,不意有了身孕。「上官閣」震怒,當即將那男僕亂棍打死,「上官靜」也遭圈禁,后誕下一女,取名「上官素」。
上官氏人丁甚多。「上官靜」身為庶女,又污了名節,幽於家中嫁不得人,更是受盡了冷眼、嫌惡。偏生這「上官靜」容姿絕美,園中諸般芳艷,經她一襯便顯凡俗,更惹得眾姑嫂妒恨、欺凌。
「上官靜」性情倔狠,始終不與父親認錯,更不肯與旁人委蛇。無依無靠亦無出路,只得窩在小屋之內,默默練氣。卻不曾想,僅過得七年便即「入門」,而後更是突飛猛進,一發不可收拾。素手碎裂青磚之後,過不數年,竟又隔空碎裂了花崗石板。
這一切,都被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上官素」瞧在眼中:初時人人都欺負媽媽;後來那些欺負媽媽的人,變得越來越懂禮貌;再後來,就連那些欺負媽媽的人見了都會畏畏縮縮的外公,那個從前一年只能見上一次,媽媽給他叩頭他也愛搭不理的外公,也開始圍著媽媽諂媚。
「上官素」慢慢明白了一個道理——能把「精鋼手杖」掰斷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女兒堪入壯年,自己也終於修至「蝗境」。「上官靜」帶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上官素」毅然離家,渡天河北上。一路數不清有多少「輕薄了片言半語」之人,死於非命。
半年多后,漫無目的的母女二人,於古都「涼城」遭衙兵調戲,白雪皚皚中染得殷紅滿地。被數百「箭手」合圍后,惟恐亂戰中難護女兒周全,「上官靜」棄劍於地,悍然索戰「徐飛」。
性如烈火的二人,於天寒地凍之季,一戰傾心。僅七日後,滿城侍衛單膝跪地,對著屠了自己兄弟、官長的女人,齊呼「主母」。
「上官素」更名「徐素」,跪在這個蒼山般的男人面前,生平第一次喚出「爹爹」二字。「徐飛」自幼習武,膝下無兒無女,對「徐素」的寵溺直比娘親更甚。
伉儷情深,父慈女孝。轉眼之間「徐素」已近六十芳齡。諾大一個「涼城」,卻始終沒有一個能入她眼的男子。
有次一家人入「大雪山」中狩獵,「徐飛」拖著被自己活活扼死的白虎,笑問女兒想嫁個怎樣的夫婿,只要說得出,自己便去將他擄來。
「徐素」卻只幽幽回道:「能被你擄來的人,我要他何用?」言下之意,非「蝗災」不嫁。
這可叫「徐飛、上官」好生為難。那時「胡亢」早有妻室,「葉玄」仍是裙下之主。天河北南,就只「墨白、風大矛、顧長卿、吳福、吳祿」五人可選。
毫無疑問,「墨白」是最好的選擇。毫不意外,「墨白」不肯娶妻,回信婉言謝絕。
「風大矛」是這世上名聲最壞的「蝗」。「徐飛」絲毫不因自己是第二壞的那個而對其稍減厭惡。
「顧長卿」的年歲,比「徐飛」的祖父還長。就算他願意,「徐飛」也不肯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給人盡孝。
餘下便只剩「吳福、吳祿」。這二人沒什麼出息,整日流連青樓,卻又作不出「墨白」那般艷絕古今的詩文。怎奈這不盡人意的選擇,已是僅有的選擇。
這一次,「上官靜」汲取了教訓,不再讓「徐飛」去信,而是攜了丈夫與女兒,同去「蒼城」遊玩。
「徐素」沒有繼承母親的根骨,練氣未臻「火境」便再難進取。然而她卻繼承了母親的絕美容顏。「上官靜」有十足把握,「吳家兄弟」只要見得女兒一面,便不鬩牆反目,也必爭相諛媚。
果不出「上官靜」所料。待得「蒼城商會」為己方接風時,「徐飛」隱隱點明來意,后歸「涼城」不足半月,「徐家」便收到了「吳家」和「蒼城商會」的兩份聘禮。
吳家長子,蒼城商會十六「執佬」之愛徒吳福,求娶徐素。徐素念著吳福謙謙君子的文弱模樣,倒也頗覺滿意。雖然她根本分不清楚,哪個才是吳福。
嫁入吳家時,徐素的嫁妝,直比「吳家」和「蒼城商會」的聘禮加在一起,還多出十倍有餘。自「涼城」帶去的婢僕,也比「吳府」原有的更多。大有鳩佔鵲巢、喧賓奪主之勢。
吳家父母,原只是老實本分佈鋪的商販。不意間生出兩個連商會「執佬」都爭相討好的厲害兒子,心中惶恐多過喜慰。不顧家中財帛是否堆積如山;也不問那些字畫,是否撕下半形便能換得自己一年辛勞。仍只起早貪黑,經營著那間小小布鋪。
徐家小姐嫁入府中,二人只覺害怕。只盼這漂亮到不可思議的兒媳,不要依著什麼規矩、禮法,三不五時來給自己請安。徐素也沒讓二老失望,一家人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徐素遠嫁「蒼城」,仍是公主王孫般的待遇。嘗過雲雨,更綻放得艷麗無倫。丈夫對己亦是百般呵護、千般細膩。唯有嫖妓宿娼的惡習,令她十分不喜。
這吳福瞧來一副病弱模樣,於男女之事竟似不知疲倦。她每晚都要,到得白日,他卻仍逛得動那些腌臢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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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兩次,依舊如此。時日一久,徐素自己有些受將不住,復又退到一次。
回「涼城」探望時,她也曾悄悄問過媽媽。上官靜卻告訴她,真氣修至「蝗境」於那種事情並不如何增益。「爹爹」比之自己還未出世就給外公亂棍打死的「親爹爹」強些,但也只是強些。
寒來暑往,枯榮交征;過得一年,又是一年。「徐素」對於「吳福」那宿娼的惡習,也只例行公事地打罵,懶得再動真怒。
忽有一夜,丈夫在欲仙欲死、魂銷玉醉之際,輕喚了一聲「嫂嫂」……五雷轟頂不足以形容「徐素」那一刻的震怒,她只覺有萬千驚雷在自己腦中同時炸響!
黑暗之中,瞧不清嫂嫂幾欲爆裂的雙瞳,直到四根手指刺中脖頸,「吳祿」方才驚覺自己犯下了一個怎樣的錯誤。然而普通武人與「蝗災」的差距,終究不是偷襲能夠彌補。哪怕是成功的偷襲,哪怕是在他最軟弱的一個剎那。
吳祿赤身露體,倉皇逃出兄、嫂的卧房。徐素披了裙衣,提著吳祿落下的長劍赤足追出,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狂怒之下,徐素只裹著那件單薄到僅可勉強藏羞,卻全然掩不住曼妙的裙衣,闖進吳府的每一處院落搜捕。連公婆也在睡夢之中,給她從被褥里揪了起來。
鬧醒了全府,遍尋吳祿不到。徐素在眾家丁的矚目下佇立良久,不再叫囂、咒罵。赤足污穢、衣不蔽體、披頭散髮,宛若一個跌入凡塵的仙子般,幽幽踱回了自己卧房,窗門緊閉,再無聲息。滿院婢僕圍攏屋外,無一人敢闖。
「吳福」被「吳祿」從妓館中喚回,震斷了門栓闖入內室。徐素污濁的手足早已清潔乾淨,散亂的長發也被梳理齊整,紅腫的雙目和被淚痕洗過的面寵補了淡淡妝容,破損的裙衣瀉落於地,一幅完美無暇的胴體在床間安睡,安詳到連呼吸和心跳也不敢擾。
脈息已絕,屍身未冷。吳福惶急地查探著徐素周身,找不到一處創痕。直到他滿眼噙淚,最後一次深深親吻妻子的雙唇,那淺淡到幾不可聞的暗香,終於讓他知曉了亡妻的死因。是「黑霜」。
似「徐素」這般淺淺練出真氣的普通武人,不會生病,不可生育。然而「黑霜」這樣的劇毒,只要劑量大些,仍可入口封喉。「吳福」沒有心思去想「徐素」為什麼會有「黑霜」。他當然知道,「黑霜」只不過是她直接的死因。真正害死妻子的,是自己和弟弟的禽獸行徑。
這等惡趣,已悄悄行了十餘年。吳福心下也常惴惴,卻萬沒料想一朝東窗事發,妻子竟會剛烈到這等地步。
他總覺得自己與弟弟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徐素平日也常分不清楚。便在分清楚時,叔、嫂二人笑罵嬉打,也沒見如何避嫌。縱然有千般惡、萬般罪,可畢竟都是一家人吶,怎麼…怎麼就不活了呢?
恩愛十餘載,夫妻二人卻並不真的了解彼此。吳福自記事起,便從未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獨立的人;徐素心底的自卑、自憐,亦被蠻橫與高傲包裹得滴水不漏。
當「吳家兄弟」終於開始懊悔,一切都已晚了。他們甚至不敢分出太多心神,讓悲痛與自責放肆地折磨自己。因為他們無比清楚:家門、師門,危在旦夕。
南北「蝗災」之中,「徐飛」的聲名之惡,僅次於「風大矛」。其實「徐飛」迄今所殺的人,比「風大矛」多得多。之所以「風大矛」更惹人憎,只因他胡亂殺人,行止難測。「徐飛」從來只殺犯他之人——屠全家,滅滿門。
…………
半晌靜默,見葉玄神色躊躇,並未接話,吳福繼續凝重道:「以岳父、岳母的性情,只怕殺我二人並不算完。若我們兄弟引頸就戮,家門、師門……恐遭屠滅。」
「徐爺的手段,遠近聞名。所以二位是準備一戰了?」殘影插口問道。
吳祿眼望殘影,咬牙應道:「是!我們兄弟作孽,不可累及爹娘。諸位恩師傳我們一身技藝,幾十年來,我們沒替師傅殺過人,也沒幫師傅賺過錢……可至少,總不能害死了師傅。」
葉玄覺得這二人有些啰嗦,「難道沒有牽絆,你們就肯死嗎?」心中雖這般想,嘴上還是附和了一句:「禍不及家人,在情在理。」復又將話頭引向自己最關切處:「所以,我能為吳兄做些什麼?」
「我二人所求之事,實在忒也唐突,萬望葉兄和木先生莫要見怪。吳福、吳祿,這裡先行謝過了。」說罷起身避席,再一次長揖而拜。
「又來?」木青兒眉頭微蹙,無奈只得再次隨著葉玄站起,一併上前相扶。
五人終於重新坐回椅中后,吳福一臉為難,懇切道:「除彼此對練外,我們從未和其他『蝗境』武者交手過,全不清楚自己斤兩。與岳父、岳母對決,實無絲毫把握。因此…因此……」
「想拿我們試試。」見吳福故意拖沓,葉玄順著他意,自己將最為難的後半句說了出來。
「吳家兄弟」聞言,又要起身行禮。葉玄急忙伸手阻住:「容我想想。」
「枯榮城」在西;「涼城」在東;「蒼城」居中。這是天河以北,最大的三股勢力。吳福、吳祿作為「蒼城」頭面,上門索戰「枯榮城主」,此等行徑端的是無禮至極。葉玄與木青兒沒有當場發怒,兩兄弟已感慶幸。
葉玄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計較,故意低頭不語,扮出躊躇為難的模樣。木青兒則保持著一如既往的靜默。殘影見狀,懂事地輕輕提起茶壺,往根本沒人碰過的五隻茶杯中淺淺續了些水。場間令人窒息的氣氛,頓時鬆了些許。
「試招可以,我有條件。」假裝思考了足夠長的時間后,葉玄沉聲說道。
「那是自然,葉兄請講。」吳福心知此事必不簡單。對方肯提條件,總比當場翻臉要好得多。
「兩位吳兄,每人為『莫問塔』做一個任務。欺師滅祖不會,傷天害理難說。」
吳福、吳祿迅速互視一眼,又是吳福開口道:「任務…不能牽扯到『蝗』。」雖沒什麼實據,但葉玄十分確信對面二人方才已換過心思。似乎他們能用目光與彼此交談。
「吳兄,你說要多少個『旱』,才能殺死一個『蝗』呢?」葉玄漫不經心地問道。
「這…至少也得……」終是旁觀者清,吳福正思索間,一旁的吳祿趕忙開口截住話頭:「葉兄,賬不好這樣算的。」
葉玄不理吳祿的質疑,自問自答道:「豁出性命的話,十個興許能行?」說罷,側頭望向左手邊的殘影,揶揄道:「旱災,終究是不怎麼值錢。」
殘影心知,此刻不是鬥嘴的時候,葉玄也不是真的在挑釁自己,只假假扮了個怒臉,以示不滿。
「吳家兄弟」自小在布鋪幫工,也是談過生意的人,想將他們繞暈並不容易。吳福謙遜一笑,溫言應道:「葉兄,在下斗膽胡言,也不知是不是這道理。我們初時答應的,是做兩個不牽扯『蝗災』的任務。因此『旱』『蝗』該如何兌換,並不關乎要害……當然,畢竟是我兄弟二人無禮在先,有求在後。不如這樣,我們做三個任務,你看如何?」
殘影在旁瞧著場間一黑二白,奸商與小販似採買布頭似的討價,心下只覺無比荒誕。雖然這與她自己平日在「莫問塔」所行之事,並無二致。
「少主,我能說句話嗎?」殘影恭順地求懇道。
葉玄滿眼狐疑地望向殘影,心中暗道:「你說話什麼時候請示過?別是又憋了什麼壞主意吧?」當著外人的面,此語不好出口,只得點頭答應。
殘影得了應允,當即開始收拾亂局:「二位年紀比我大不了幾歲,稱吳先生好不生分,叫吳爺又顯得諂媚,我喚你們吳大哥、吳二哥成嗎?」
「當然,那有什麼不成?」吳家兄弟欣然應道。
「好,那我不客氣了。你們也莫拘謹,叫我小影就好。」初時連座椅都是花了小心思得來的,此刻卻儼然成了場間主導。她問葉玄能不能說句話,葉玄還道是有一兩句不得體的言語,這時方才驚覺,自己已被她從桌上踢了下去。
「吳大哥、吳二哥,我亂猜的,說錯了請別見怪。你們眼下有兩個難題:一是『打不打得過』,二是『打不打得成』。第一個問題最緊要,第二個問題才最麻煩。
單以戰力而論,兩『蝗』十五『旱』。『蒼城』毫無疑問是整個天下最強的地方,徐飛、上官靜再怒,也不會蠢到明著上門尋仇。你們當然也不肯去『涼城』。若約戰於不相干處,也是一般。人少的一邊總是會有遭合圍、撲殺之虞。
換做我是徐飛,欲將你家門、師門屠凈,必先隱於暗處,一個個剪除掉你那些麻煩師傅。當然,師傅們也不會像花骨朵兒一樣,乖乖掛在枝頭等他去剪。你們此番離巢,師傅們是跟著來了,還是各自隱了?」
吳福點頭道:「小影團長,目光如炬。此刻『蒼城』已空,三師傅、七師傅、九師傅與我二人同來,其餘師傅帶同家眷,暫時隱散了。」
吳福、吳祿那一群師傅,並非按照年歲大小排的先後,因此就連殘影也分不清「三、七、九」究竟是哪三人。只大致猜想,是那四個「沒有父母妻兒」的師傅中的三個。
第四個師傅沒來,即便來了也不能說。此時「冥燭」之事尚未傳開,「木葉家族」明面上的高階戰力就只「二蝗、四旱」。若未通書信、未得允肯,貿然帶著同等甚至更多的高手前來,那就不是「無禮」這麼簡單了。
「暫時?暫到何時啊?此事若不能儘早了結,『蒼城』恐會生亂吧?」和聲細語,咄咄逼人。
吳福愁苦道:「唉……只能委屈師傅、爹娘多隱一陣。我二人明著,遲早會來找我們索命吧。」
「他們暗著,養精蓄銳;你們明著,提心弔膽。消耗得久了,豈有不敗不死的道理?」幾句話說過,殘影已徹底找到了「血籌官」的感覺,將「城主府」的書房,當成了「莫問塔」的五層。
「小影團長說得不錯,我們也知這樣拖著不是辦法。可是…無論如何,我們總不能主動去找岳父、岳母的麻煩。那樣當真豬狗不如了。」念及亡妻,吳福心下哀傷,又自搖頭嘆氣。
「不如這樣吧。幫人幫到底,兩個難題,我一併給你們解了。莫問塔,六個任務。」
「如何解法?」聽殘影語氣,似是胸有成竹。吳福、吳祿當即浮出企盼之色。
「少主給徐飛去信,約他夫婦到『枯榮城』與你們一決。當著顧長卿的面。」純依談判機巧而言,原該先說前半句,待「吳家兄弟」質疑葉玄能否勸得動徐飛,再幽幽吐「顧長卿」三字,方能給人最大的震駭。
然而此間局面,「雙子」突然到訪,殘、葉二人均無準備,主意是殘影臨場想出的,事先未與葉玄商議,更來不及說服他。惟恐說到一半便遭呵止,殘影只好將全部籌碼一併扔到桌上。
「小影!」葉玄果然發怒。
殘影忍著對攪局者的不滿,整個身子轉向葉玄一側,恭順之極地求道:「少主,我這可不是越權擅斷,要怪只能怪『吳大哥、吳二哥』沒有提前知會。事出突然,我什麼都是當場想的,不及和你請示嘛。」說罷不待葉玄反應,立即轉向對面,扮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吳大哥、吳二哥,我說了不算的。就只是在一旁想些主意……對不起,我多嘴了。」
這一來可急煞了吳家兄弟。吳福連忙沖著葉玄拱手道:「葉兄,此事到頭來終是由你決斷,成與不成,不妨先讓小影團長說完如何?」
葉玄心下惱怒,感覺自己又給這小賤人耍了。他就這樣被對面四道殷殷求切的目光盯在當場,想要說不,卻又沒辦法說不。
見葉玄點頭默許,吳福也顧不得謝,立即轉向殘影問道:「顧老闆在枯榮城?」與「劍湖庄」打過交道之人,都知應稱顧長卿做「顧老闆」,而非顧前輩、顧爺爺。
「此時不在。兩月後『刀劍大會』,顧老闆會到。」葉玄那邊剛一過關,殘影裝出的驚惶、怯懦當即消散,又恢復了「團長大人」的顧盼和神采。
「若有『顧老闆』主持公道,岳父或肯前來。」
「『顧老闆』不會主持公道,只是會到。因此這信需寫得巧妙。」殘影坦言道。吳福不清楚,為何「枯榮城」能請得動「顧長卿」,也不敢指望「顧老闆」會過問自己家中這些濫事。但「顧長卿」是個象徵,是個圖騰。
「好,不管如何吧。若能儘早一戰,若能僥倖得活,我兄弟二人,欠小影團長六個任務。」葉玄聽了好生不是滋味兒,心中暗怒:「不是欠小影團長,是欠莫問塔!」可當著外人的面,他不能發作。
「如此做法,恐有算計『顧老闆』之嫌。我與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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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還需商議,過幾日答覆吳兄如何?」眼看這事似要莫名其妙地定下了,葉玄趕忙插口道。
葉玄問吳福「如何」,吳福卻不能如何。雖心下焦急,也只好應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殘影看了葉玄一眼,又將話頭接過:「徐飛手下強人,仍只一個『項養』嗎?」此事尚未敲定,她已開始評估後續的諸般隱患。
「是。岳父麾下『旱境』者,就只項叔叔一人。」徐飛性情蠻霸,對妻女雖不盡柔情,於下屬、部從,卻少統御之能,亦無容人之量。
「嗯,如此甚好。吳大哥、吳二哥,容我無禮一句:此番約戰若成,必是生死之決。你們下得了手嗎?」殘影眼望二人,輕聲說道。
二吳互視一眼,各自低頭。片刻后「吳祿」沉聲道:「事關父母、恩師性命,那也顧不得了!」
「是了!」吳福也跟著艱難應聲。
「若真有此覺悟,什麼『岳父、岳母、項叔叔』,就莫要掛在嘴邊了。」殘影語調頓轉嚴厲,口吻近乎訓斥。
吳福、吳祿霎時一愕,旋即頷首應道:「小影團長教訓得是。」
眼見「殘影」與這萍水相逢的「吳家兄弟」幾成同仇敵愾之勢,葉玄決意不能再讓他們談下去了:「二位吳兄,後面這事不論成與不成,試劍之約,決不食言。煩請將住處告知小影,明日正午,在下派人前去接引。」
福、祿二人聽得出葉玄潛意,這是要送客了。吳祿自懷中取出印著客棧詳址的布牌交予殘影,便即起身告辭。葉玄不理推脫,執意將二人親送出「城主府」正門,一番客套之後,沉著面與青兒、殘影一同回到書房。
「你是越來越不將我放在眼裡了!」葉玄一臉怒容,倚坐在木青兒的書桌外沿。
「少主,我一貫凡事都跟你請示的,今日……事出突然,措手不及嘛。再說,不是也沒答應么。」殘影嬌聲狡辯道。
「放屁!你那些話,明日說不得嗎?是真的不及請示,還是盼著不及請示?當著我面先斬後奏,借著『吳家兄弟』逼我,你他媽究竟想幹什麼!」
殘影小臉一昂,便欲還口。瞧著木青兒提劍站在近旁,心下有些膽寒。她當然知道木青兒提劍不是為了斬她,只是未及放下。但經了「那件事」之後,她是真的有些害怕木青兒。
「青兒姐,我能回嘴嗎?」殘影轉頭望著木青兒,可憐兮兮地求道。
木青兒給她一問,當即有些懵了,過得片刻方才應道:「你要回嘴,便回嘴。我要打你,便打你。」
殘影悻悻地撇了撇下唇,轉向葉玄,收斂了險些釋出的囂張,卻沒有修改刻薄的言辭:「少主,我的確是想著借他二人,助你決斷。這等送上門的好生意,若由著你的心性去做,到頭來只怕雞飛蛋打。」
「『助』我決斷?哼,今日說不出個道理,瞧我如何『助』你腿斷。」威脅越重,殘影越不害怕,只道葉玄這般說法,定是懶得與她計較了。
「好,我們一樁樁拆開了說。青兒姐…你能把劍放下么?」
木青兒皺了皺眉,將長劍輕放到書桌之上。手中沒了抓握,又覺不甚自在,隨即繞道書桌后的軟椅中坐了。
「先說兇險處,你最在意這個。」殘影說到此處,面上不自覺地浮出一絲諷笑:「你不願得罪徐飛、上官。更不想引狼入室,讓『四蝗』決死枯榮。可是在我看來,你答應與吳家兄弟試劍,才是真正觸犯徐飛之處。約他到城中決鬥,反而是在幫他。
蒼城人多,涼城人少;吳福、吳祿溫和,徐飛、上官暴戾;一方心中有愧,一方背著血仇。按照以往作風,徐飛從來都是先殺正主,再屠對方家門、師門。這次沒這麼干,純是實力不濟,怕遭合圍。
二吳那些麻煩師傅們藏得越好,徐飛越不敢動。一場痛痛快快、乾乾淨淨死斗,正是他此刻求之不得的事。」
葉玄回斥道:「且先不論你後面的道理,吳家兄弟上門尋釁索戰,我應了、打了,天經地義,徐飛能說什麼?」
「尋釁還是求教,決鬥還是喂招,明眼人一看便知。徐飛說不出話,不礙他心中恨你。不過這也沒什麼的,只要他們不是瘋子,斷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再樹強敵。我們惹他一次,幫他一次,就更扯得平了。」
殘影漫不經心地翻過此篇,後面一句又轉嚴肅:「再說吳家兄弟。兩個蝗災,六個任務!值多少兩銀子,值多少個周蓮?為這樣的買賣擔些兇險、惹些麻煩,難道不該嗎?」
葉玄雖不喜歡,卻早已習慣了被殘影這般無禮質問:「哼,我看你就是喜歡兇險和麻煩,接著說。」
「牌面明擺著是『蒼城強,涼城弱』,而且相差不是一星半點;兩個書生也分明知道自己一死,『親生父母』和『十幾位恩師』要麼遭人屠戮,要麼一輩子縮在土裡見不得光。都已到了這等局面,竟還是黏黏糊糊地不肯翻臉!
換做我是吳福,徐素一死,不等徐飛應對,我當即帶著弟弟和師傅們去把『涼城』屠了,讓他一家三口去『冥神廟』團聚。回不了頭,就該錯盡錯絕。」說出這般兇殘之語,殘影面上卻不見絲毫猙獰。
「就算狠不下心做惡人,兩兄弟見了徐素屍身,若肯當即自刎,謝罪殉情;或是抬著徐素的棺木去『涼城』領死,徐飛也未必就放不過他們爹娘、師傅。
全因那兩個書生怯懦無決、首鼠兩端,既不肯攻、又不肯死。這才輪到我們漫天要價。如此便宜的事,今後只怕再也遇不見了。」
一語言罷,殘影輕輕搖了搖頭,而後忽然提高了嗓音:「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們應了任務,就是『莫問塔』的財產!我們就該想辦法幫他們贏,讓他們活。
你沒瞧見倆人那沒出息的德行嗎?什麼時候了,還一口一個岳父、岳母、項叔叔……這等心境,還有臉跟人決鬥?不死在徐飛刀下才有鬼呢!少主,你清醒一點,根本沒有『三個任務』這回事,要麼六個,要麼一個也無。」
葉玄不得不承認,殘影想事情的速度比自己更快。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認為她的眼光更毒、思慮更周:「我細想想,遲些給你指令。就算你說得都對,那也不是你先斬後奏,攜外人逼宮的理由。師姐,今晚打她!」
「是,少主。」木青兒淡漠的語調中,透出一抹唯有葉玄能夠辨出的笑意。
流亡日記-節選(57)
「姚二」隔三差五就來白嫖,我也不計較。跟其他人相比,他身上倒還乾淨些。本以為靠這惡人庇護,可以多太平一陣,可這不知死的東西偏要招惹安涅瑟。
昨日午後姚二過來,正見到安涅瑟端著木盆出去,他拉著安涅瑟非要三個人一起。我勸不住,安涅瑟身子被他摸了幾把,手一甩把他弄了個趔趄。姚二也不警覺,反倒更加興奮,衝上去就撕安涅瑟衣服,安涅瑟雙手捏住他兩個腕子,「卡啦」一聲,姚二像山狼踩到獸夾一樣,凄厲地慘號。
房門「砰」的一聲被踹開,衝進三個拿著短棍的男人。沒想到姚二來干這事還帶著人。
「全殺了,動靜小些。」到此地步,已難善了,我說著從被褥下翻出「鋼劍」護在身前。
姚二滾倒在地,縮成一團不住大聲哀號。我的話,對面三人看樣子全沒聽見。安涅瑟左腳在姚二頭上踢了一下,也沒見用力,姚二便不動了。這是安涅瑟第一次徒手殺人,她楞了一下,邁過姚二疾步上前,伸出雙手掐住了兩隻脖子,卻沒用力。
短棍狠狠掄到安涅瑟頭上,「嘭」的一聲悶響。這一棍著實嚇了我一跳,也算幫安涅瑟下了決心,她雙手分向左右一擰,「咯吱」一聲,兩顆腦袋歪歪斜斜地垂向兩旁。剩下那人扔下短棍轉身就跑,他站在剛死的那二人身後,入屋最淺,可還是在逃到門口時被安涅瑟鉗住了後頸,這次安涅瑟沒有矯情,瞬間掰斷了他的頸骨。
安涅瑟做得不錯,但還是引發了騷亂。恐怕三人踹門進來那一刻,門外就已經有好事之人在圍觀了。在門口殺掉最後一人時,屋外當即傳來驚叫和騷亂的聲音。
「快跑,出城!」我將另一柄鋼劍扔給安涅瑟。我們臨街租的小屋沒有馬廄,入城時騎的馬匹早已賣了。
我們一路狂奔,應該說,是我一路狂奔,安涅瑟焦急地跟在我身邊守護。前面沒人攔阻,身後也沒人追趕,城衛反應果然很慢,跟「昆斯特」的一樣無用。奔到城門附近,身後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非常刺耳,應該是一種警報,城門口的六名侍衛立刻拔出了刀,朝著城內觀望。
「你先過去了結他們,快!」身後肯定會有人追來,如果被圍住就麻煩了。
安涅瑟眨眼間就衝到了城門處,停在六個侍衛面前,拔出「鋼劍」,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她從未一人面對過六個拿著「鋼刀」的男人。六人見她奔跑迅疾,想來也是害怕,雙方對峙著,誰也不敢動。這時我也奔到距離安涅瑟十六、七步遠的地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幫她。
領頭的侍衛率先反映過來,左手做了個手勢,六個人慢慢形成一個半圓,眼看要合圍安涅瑟。
「別被人圍住!」我用「沃夫岡伽語」對安涅瑟喊道。
安涅瑟聞聲側頭看了看,手一揚,將握在左掌中的「劍鞘」甩了出去。蹭到她左側那人距她五六步遠,不及反應,「劍鞘」穿透他身上皮甲,貫胸而入,那人向後飛出幾步,才跌在地上死了。圍上的另外幾人立刻向後退開,但最後還是形成一個圈子,將安涅瑟圍在中間。
「他們沒你快,跑起來刺他們!」
安涅瑟很怕「正對面」那個「領頭的侍衛」,聽見我的話,立刻向「右後方」躥了出去,幾個侍衛間隔很遠,輕易就被她突出了圈子。安涅瑟奔跑中繞著右邊一個稍胖的侍衛轉了兩圈,那被圈住的侍衛大叫著揮刀亂劈亂砍,安涅瑟長劍沖著鋼刀舞成的光圈撩了上去,「叮」一聲響,鋼刀斜飛出去。安涅瑟見敵人沒了兵刃,不再害怕,右腳向前探出半個身位,橫劍劃開了對方咽喉。
這時城樓上又有更多侍衛下來,我扔下「鋼劍」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安涅瑟:「背上我,強突城門!」
我隔著幾步遠奮力一躍,躥到安涅瑟背上,緊緊摟住她的脖子,雙腳盤在她腰間拚命往上抬,生怕拌住了她腿。安涅瑟左手回探,拖在我臀腿相接處,右手長劍斜指著地面向城門直衝過去,眨眼間到了門前,那為首的侍衛也真悍勇,舉刀便要迎戰。安涅瑟可不敢跟他打,長劍脫手飛出,直接在他心窩正中鑽了一個洞。
強敵已斃,安涅瑟跑得更快,揮手撥開那侍衛首領時,屍身還未倒地。衝出城門后,我看到地上有個反光的東西,那應該是安涅瑟擲出的長劍,穿透身體后,居然又飛了這麼遠。
「別跑直線!」我叫道。
安涅瑟聽了我的話,晃得我險些吐了。也不知背後有沒有人放箭。
我們盡往荒僻無人處跑,許久之後,到了片稀疏的林子中,附近已不見有人的蹤跡。
「放我下來吧,休息一下。」安涅瑟也不見喘,我伏在她背上卻受不了了。
我們找了一塊枯木坐下,安涅瑟低著頭,情緒低落之極。
「怎麼了?」我問。
「青芒,丟了。」安涅瑟難過地說。「青芒」是我送她那柄鋼劍時,隨口起的名字。
「就只惦記這個?剛才的事,你一點想法也沒有嗎!」我生氣道。
「公主,我也想了,可以用小石頭丟他們。一會兒我去撿些。」
「這還差不多。還有呢?」我的語氣和緩了些。
安涅瑟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了看了我,立刻又低下頭「還,還有……」。
我沒指望她能再說什麼,安涅瑟不笨,卻沒有主動想問題的習慣。
「還有,你就算沒有兵刃也能輕易弄死那六人,只是你不知道該怎麼做。還有,憑你一個人是保護不了我的,你的力量更合適殺人,不是救人。如果有上百人合圍我們,或者朝我們放箭,在你殺光他們之前,我就會死。還有,下次背著我跑時身子平穩些,不要顛!」
「是,公主。」又是這句,每次我說一大段話,她就回這麼一句。哼,真是方便。
「接下來我會訓練你。除了飛石之外,奔跑縱躍,徒手格殺,都要練。還有,你要學會背著我一邊跑,一邊扔石頭。」
「是,公主。」
「行了,我們去找點水喝。」
我們迷路了,找不到人家。安涅瑟又背著我朝北邊跑了很久,終於見到一戶農家時,已是傍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