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楊宣覺著有些癢,像有人慢慢地湊近他耳邊,輕輕吹出幾口氣。
楊宣這麼說,陳綻偏不動。
她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楊宣。
光線太暗,楊宣看不清陳綻的視線落在哪。
會是他的眼睛嗎?
還是他的嘴?他的鼻樑?
亦或者是……他的喉結?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喉嚨。
他身體不太好,常年畏寒怕冷,結果這一瞬間,全身居然有了發熱的感覺,額頭更有汗珠溢出。
陳綻沒忍住,無聲地笑了出來,笑得肩膀細微抖動著,落在楊宣耳中,令楊宣覺著有些癢,像有人慢慢地,慢慢地湊近他耳邊,輕輕吹出幾口氣。
他想撓撓耳朵,但他不敢動。
陳綻笑完,調侃道:「你是不是沒學過主動把人推開?我可以教你。」
楊宣窘迫道:「不用了。」
語畢,伸手推著陳綻肩膀,將陳綻推開幾公分距離,自己抽身而出。
他也朝陳綻伸手,掌心朝上,「還我。」
陳綻:「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有什麼好戴的。」
話雖如此,到底還是把墨鏡放在了楊宣手上。
楊宣戴上墨鏡,「有第三個人。」
韓水年。
被當成怪物,與被當成怪人之間,他無法選擇,只能被迫擁有後者。他也不敢冒險,不敢去賭,他遇到的人里,究竟能有幾個陳綻。
因為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
提及韓水年,陳綻轉身看向一樓。
他們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可樂瓶滾落的聲音更是清晰可聽,韓水年卻從頭至尾沒出來看一眼,就不怕他們出了什麼事?
不過話說回來,開門迎客做生意,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真的出了事,做為老闆,明哲保身的確是正確的選擇。
雖然對於身為客人的她來說,體感並不好。
陳綻招呼楊宣回房間,「回去休息吧,」一看楊宣的墨鏡,提議道:「欸,之後我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間裡,你不戴墨鏡,可以嗎?」
說完,又由衷贊道:「我很喜歡這雙眼睛。」
楊宣臉上笑開了花,能偶爾做個正常人,於他而言,簡直求之不得。
他用力,點了點頭,「好啊。」
楊宣父母離世之後,他因為眼睛、身體不好,被人排擠孤立,以及寄人籬下等等原因,養成了很會賣乖的性子,直到他爺爺把他接回去,從身體到心理,都悉心照顧,楊宣才慢慢走出陰影,恢複本性,唯獨害怕孤獨這一點刻骨銘心,改不掉了。
他唯一慶幸的是,做生意的爸爸給他留了很多錢,足夠他一生無憂的生活。
兩人分別回到房間,陳綻按照平日里的習慣,翻出洗髮水沐浴露等洗漱用品,準備洗個澡,拿睡衣時,才想起來,房間里根本沒有洗澡的地方。
她蹬蹬蹬地下了樓,敲響了韓水年的房門。
過了一會兒,門從裡面打開了。
韓水年穿著下午那身衣服,手裡拿著一個已有雛形的航海木船,陳綻瞟了一眼,怎麼還在繼續雕航海船?
韓水年注意到陳綻的眼神,背過手,面無表情地問道:「什麼事?」
陳綻笑,渾身上下寫滿了禮貌二字,「請問洗澡間在哪?」
韓水年:「後面,左邊那間。」
陳綻笑意更深,聲音略甜,「謝謝了。」
韓水年控制住想問陳綻,為什麼航海船保存不了多久的慾望,目送陳綻離開。他知道,不管他問多少遍,陳綻都不會告訴他。
陳綻走出屋子大門,被冷風激到全身抖了一下。
這溫度,較之林立著無數鋼筋巨人的大城市,肯定要低個四五度。
她繞到屋子背面,一看,還真有兩間矮房,中間隔著約莫四五丈遠。
左邊那間掛著一道門帘,防水的材質,看重量,應該兼具擋風的功效。
右邊那間有臭味傳出,旁邊豎放著一道由幾塊木板釘在一起組成的門,上廁所時,得自個兒挪過去,看高度,只能擋住腰部以下。
陳綻朝左邊走過去,門帘一掀,當場傻眼。
牆上掛著一根帶開關的水管,上頭套著一個噴噴頭,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
合著只能洗冷水澡?
陳綻甩下門帘,拎起衣服聞了聞,沒有任何味道,她決定替韓水年省省錢,不洗了——
這麼冷的天,她洗個冷水澡,萬一病倒了,韓水年不是得賠錢?
再次回到房間,陳綻摸了摸耳釘,把兩尊白臉侍女神像從行李箱里挖了出來。
她先解開從頭綁到尾的紅繩,再撕開包了一圈又一圈的氣泡柱,最後將神像立到桌子上。
兩尊白臉侍女神像依舊閉著眼睛。
網上可查到的,有關大汖村的資料上標註的時間,最遠到了三四年前,最近的也是2013年播出的央視紀錄片,基本上查不到2014年的資料。
陳家的神像,是在這段時間閉上的眼睛,那大汖村的神像,會不會也在這段時間閉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閉上了眼睛,就代表,兩者之間,肯定有關聯!
她拿過背包,掏出畫筆盒與速寫本。
畫筆盒由木頭製作而成,純手工,橫切面僅一支半毛筆的高度,所以不打稱。如同機關盒,設有密碼,打開之後,正中間扣著七支她用慣了的毛筆,從左至右,分別為紫毫筆、狼毫筆、兼毫筆、羊毫筆。
師傅應陳綻的要求,將筆端做成了可拆卸式,頂端有幾個格子,分門別類的放著替換筆頭,大中小、軟毛硬毛,應有盡有。
底端的長方形格子里,則放著鉛筆與橡皮檫、馬克筆、圓珠筆等一切可速寫的用具。
總而言之,除了沒法放進顏料,她這個畫筆盒,裝下了她所有的畫畫用具。
她拿出鉛筆,對著兩尊白臉侍女神像開始勾線。一邊勾一邊琢磨楊宣的眼睛。
什麼樣的遭遇,會讓瞳孔變成紅色?還是兩隻都變成了紅色。
曾經受過傷,留有淤血?不是,淤血不會紅的這麼鮮艷。
故弄玄虛?其實戴著有色隱形眼鏡?畢竟沒有人可以作證,楊宣的確可以看見紀錄片里不存在的男人,他自己也沒法證明,但——
陳綻下意識地搖搖頭,筆尖一滑,畫錯了一筆,她拿過橡皮檫擦拭。
楊宣不像這樣的人。
紀錄片里的那個男人又是誰?會是光頭男人嘴裡的瘋子嗎?
算了,不想了,她的當務之急,應該掛在神像身上。
她加快速度,將兩尊白臉侍女神像的每個角度都畫了下來,馬克筆上色,撕下當頁紙張,折好放進褲口袋裡。
明天,她就能百分百確定,陳家神像,與大汖村神像,究竟有沒有關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