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而他還沒有死,軀體在掙扎著想一頭撞死。
楊宣不由自主的靠近它,想看看它還會說些什麼。
它身穿衫襖襦,袖子呈飄散之勢,頭戴垂裙兜帽,是北魏年間的裝扮,它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楊宣朝它靠近,只不過它細長眼睛里毫無光彩,一片灰濛濛,如同盛滿了崖壁上的灰塵。
楊宣不再去想,為什麼崖壁上的畫會活過來,他只覺得,能與千年之前的古人面對面的對視,這種感覺,既離奇又奇妙。
它的嘴機械性的張張合合,單字串聯成句,說給楊宣看,「江西大汖村陳家……」
楊宣渾身一顫,它要說的,居然事關陳家?
那它們……會是歷代的陳家人嗎?
不對,不會是陳家人,若是陳家人的話,陳綻應該會認識崖壁上的現代人。
楊宣斂下思緒,認真看它在說什麼。
它似是擔心楊宣看不清切,字與字之間的速度極慢,「陳家偷死者棺材料,做成白臉石龍鎮山大王神像,還用死者的血浸泡神像。陳家不知道,第一個死者的血浸泡神像之後,居然與神像合二為一了,屍身在棺材里褪去皮肉骨血……」
它說著說著,忽然不再開口了。
不等楊宣反應過來,直接飛身飄回了崖壁上,又變回了壁畫。
楊宣滿腦子疑問,哪有故事說一半的?
是活過來的時間有限嗎?
幸好,第二個立即接上了,它同樣一身古人裝扮,同樣看著年少,不過並非北魏年間人,它緩緩開了口,「所有皮肉骨血全部褪去之後,肉體消失,竟然幻化成了一尊白臉石龍鎮山大王神像,去往了神像的世界,永遠被困在那裡,生生世世不得為人……」
第二個說完,再次飄回崖壁上,換上了第三個。
下一秒,楊宣不防聽到了陳綻的聲音,「開口說句話,讓我知道你還在喘氣。」
陳綻不會喜歡陳家事被無關人員聽到,楊宣就只回道:「它們在給我講故事。」
陳綻:「講故事?」
楊宣嗯了一聲,沒再多說,陳綻也沒繼續問,她只要知道楊宣平安無事就行了。
到是秦思有些疑惑,她都沒聽到聲音,楊宣是怎麼聽故事的?
第三個它,在楊宣的注視下,無聲地開口了,「棺材里徒留一灘血跡,成了一座空墳,鮮血從棺材里溢出去,蔓延至地里,再往上延伸,透出地面……」
陳綻曾跟楊宣吐槽過陳家傳說,說陳家傳說聽著就不靠譜。先不說鮮血能不能往上走,單說下棺埋屍墳坑挖的那麼深,鮮血怎麼從地里下出現在地面上?
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
它繼續張嘴道:「恰逢有路人走過,踩到了鮮血,鮮血滲進鞋底,貼上了皮肉,與路人的血融為一體,一寸寸蠶食掉路人的靈魂,最後取代了路人的靈魂……」
楊宣當場愣住,這不正是他十二歲那年在墓園發生的事嗎?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靈魂沒有被蠶食掉。
是他踩到的血量不夠?
以及,他身上流的居然是千年前的鮮血?
還是神像殘留下來的鮮血?
繼第三個飄回崖壁上后,第四個接上了,是個小姑娘,它穿著一身民國時期的學生裝,臉上的稚氣尚未消退,無聲地張開嘴,「直到幾百年,乃至千年之後,血的功能越來越薄弱,再也奪取不了他人的靈魂,累積了千年,無數個人的記憶跟著消散了。前塵往事,連同真相不再被銘記,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不知道是不是楊宣的錯覺,這個小姑娘驟然間變了表情,他都能通過它的表情,猜測到它的語氣,乖張且誘惑,「你是不是想知道,變成神像的人是誰?」
它又似在笑,道出一個令楊宣萬分錯愕的事實,拉著楊宣一起共沉淪,「就是你啊,變成神像,肉身被困,靈魂遺失了自己的人,就是你啊……」笑著笑著,表情又哭喪了起來,「也是我,也是我……我們都逃不掉……」
這一次說完,小姑娘沒有飄回崖壁上,它盯著楊宣,一遍一遍地張嘴重複著——
就是你啊……
也是我……也是我……
我們都逃不掉……
都逃不掉……
圍著楊宣的「人」突然躁動了起來,同時張開嘴在念叨著什麼,楊宣轉著圈,視線從它們臉上掃過,他看到它在說,「也是我……我們都是,都是……」
看到另一個它表情詭異,在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一體的。」
看到無數個它在說,「楊宣,你也會變成這樣,你逃不掉的……」
還看到它在厲聲問他,「你記起來了嗎?記起我們了嗎?記起自己是誰了嗎?」
所有的臉,所有的表情,所有的話,如同電流擠進楊宣的腦袋,深深刺激了他的腦神經,令他痛不欲生,搖搖欲墜,根本支撐不住身體。
他蹲下身,死死閉著眼睛,乞求道:「別說了,求求你們別說了!」
陳綻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楊宣不對勁,急聲道:「謝致!」
此處沒有危險,陳綻蒙著眼睛就往楊宣身邊沖,謝致緊隨而上,衝到一半,忽然想起楊宣周圍圍著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心裡一橫,攥緊了手裡的毛筆刀。待數著步數,估摸靠近那些東西了,提刀刷刷兩下,想直接幹掉它們,結果刀鋒什麼都沒碰到。
難道那些東西回崖壁上了?
陳綻擔心刀鋒會誤傷楊宣,只單手往前摸索,她記得楊宣站在這個位置的,怎麼沒人了……她擔心道:「楊宣,你怎麼了?別嚇我。」
話音剛落,腳下忽然踢到一個人的小腿,她蹲下身,放下毛筆刀,伸手將面前的人擁進懷裡,她知道他就是楊宣。
楊宣全身都在抖,仍然不停地求它們別說了,她輕輕拍著楊宣的背,安撫道:「不管你聽到了什麼故事,都沒事了,有我在,我不會讓它們傷害你的。」
楊宣像是聽不見似的,毫無反應。
豹子聽得見看不著,好奇地繞心抓肺,「欸,能不能說一下怎麼了?」
陳綻頭都沒回,冷冷回道:「誰再說一個字,我手裡的刀就伺候誰。」
豹子瑟縮了一下,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不說就不說唄。
楊宣一會兒感覺他的頭頂開了個洞,有畫面不斷從洞里塞進了進來,一會兒感覺他的腦袋被一刀砍了下來,放到火車車輪下,火車呼嘯著碾壓而過,什麼腦髓,腦神經,腦核統統被碾碎,不存在了。
無數個畫面徹底侵佔了他的腦袋。
而他還沒有死,軀體在掙扎著想一頭撞死。
迷迷糊糊間,有一道他異常熟悉的聲音穿透了其他聲音,在問他怎麼了,他想回答,可是全身被疼痛絞的死緊,他掙脫不了,無法回答。緊接著,有人抱住了他,這個懷抱好溫暖好溫暖,他近似貪婪地吸取著溫暖,渴望能驅散一絲絲痛苦。
陳綻聽著楊宣漸漸平復的喘氣聲,正鬆了口氣時,楊宣猝不及防掙脫了她的懷抱,身體往前撲,張嘴哇了一灘血出來,倒在地上不動了。
陳綻嚇了一跳,連忙去摸楊宣,沒摸到,再也顧不上其他了,一把扯掉蒙著眼睛的布條,見楊宣像拋在岸上瀕臨死亡的魚,心砰砰跳了起來,撲過去扶起楊宣的上半身,讓楊宣躺在自己懷裡。
謝致因擔心陳綻,也扯掉了布條,乍一看地上的一灘血,跟著嚇了一跳,再看,就發現楊宣的胸膛還有起伏,他可不希望陳綻找的男人就這樣掛了。
謝致說道:「帶上楊宣,我們退回走道里,安全一點。」
他環顧四周崖壁,誰也無法保證,它們第二次活過來時,依舊不會攻擊他們。
陳綻點點頭,「你幫我一起。」
兩人一起扶起楊宣,楊宣意識全無,身體笨重,兩人竟然有些吃力。
謝致說道:「速度快點,」再抬頭看向韓水年,叮囑道:「韓水年,跟緊我。」
他們必須要趕在他們的視線沒有扭曲之前回到走道。
韓水年回應了一聲。
秦思聽到了謝致的話,腳下卻沒有動作,她在猶豫,猶豫自己要不要賭一把。
楊宣出了事,他們要臨時退回走道里,這對她而言是好事,是一個可以讓她趕在陳綻前面,提前勘寶的機會,只是她不知道,走出前面那個出口之後,她的視線能不能恢復正常。若依舊看什麼都是扭曲的,他們離了楊宣,幾乎寸步難行,到時候想再回來,依陳綻的性子,肯定不會讓他們好過。
她扭頭「看」向出口,要不要賭?
豹子沒感覺到身邊的秦思有動靜,開口喊道:「秦姐,走了。」
秦思回道:「等會。」
豹子停下腳步,等著秦思繼續往下說。
秦思終究擺脫不了來自未知寶藏的誘惑,揚聲說道:「陳小姐,我們就不陪著退回去了,我們先走一步,替你們探一下前方的危險,在前面等你們。」
陳綻四人已經退回了走道里,陳綻滿心只有楊宣,對秦思的話,充耳不聞,連個單音節都沒有回應。至於謝致跟韓水年,就更不可能回應秦思了。
強子遲疑道:「我們看不見,單獨行動會不會,」他想了個婉轉的說辭,「不方便?」
秦思柔聲問道:「你是不是忘記了,誰才是給你錢的主?」
強子瞬間噤聲。
瘸子立即恭維道:「這樣一來,不管後面出現什麼,都是秦姐的了。」
秦思笑笑,轉身慢慢朝出口走去,豹子三人,以及另外兩個人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