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她賺了。
楊宣說道:「我現在好好的,一點要死的感覺都沒有,你張口就來,唬誰啊?」
白臉石龍神像回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何需騙你?」
謝致問道:「原因呢?是不是應該說清楚?」
狂風驟停,飛沙走石驟落,唯有黑雲依舊壓頂,白臉石龍神像緩緩說道:「他體內不屬於他的血,耗盡了他的命數。」
陳綻說了之後,它才知曉那血居然是它的血,而它居然以這種方式,存活在世間長達千年之久。
幾乎是瞬間,楊宣眼前浮現了崖壁上那一張張頗為年輕的臉。
他當時還暗自奇怪了一下,怎麼被血附身都是年輕人。
原來真相這般殘忍。
陳綻沉聲問道:「你不救自己?」
白臉石龍神像忽然笑了,「等他死了,又會出現下一個我,我為什麼要救?」
陳綻被噎了一下,但她腦子轉得快,字字珠璣道:「我聽楊宣說,你是突然橫死的,那個時候你作為人類,改變不了你當時的命運,只能被迫接受死亡。現在你都是神像了,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了,難道還要看著自己,生生世世,永無止境的橫死下去嗎?而且,到了楊宣這一代,血已經沒什麼作用了,他在崖壁那裡才恢復的記憶,等他死了,血到另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記憶會徹底消失,就算有你的血又如何?完全不會記得你的存在,更不會知道身上流得血是你的血。真正與你共血,共記憶,共靈魂的人,只有楊宣,就這樣,你都不救嗎?」
說得有理有據,叫人想不動心都難。
果然,白臉石龍神像問道:「我能救,但你必須付出代價,你願意嗎?」
不等陳綻回答,楊宣疾言厲色拒絕道:「我不願意!」
它的後代居然不要它救?白臉石龍神像有些不悅,淡淡回道:「不願意就算了。」
楊宣還想說什麼,陳綻用眼神示意他閉嘴,說道:「做決定的是我,跟他無關。只不過,有代價,自然得有回報,賠本的買賣,我向來不做。」
白臉石龍神像回道:「以你跟他的關係,難道我不給回報,你就不救嗎?」
陳綻哼笑一聲,「當然不救。」
需要靠其中一個人失去自我,繼而犧牲才能證明的愛情,根本不叫愛情。
陳綻又補了一句,「其他人更不可能了,不信你可以問問。」
白臉石龍神像沒問,好整以暇說出了回報,「死亡樹上不會再增加任何一個陳家人,你也無須被困千年,再附加一個,送你們離開這裡。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貢獻出你身體里的血。當然,我會給你留一滴心頭血,保你不會真正的死去。」
陳綻笑了。
一朝殞命,換被困千年受千年的折磨,她賺了。
一條性命,換陳家後代無數條性命,還是她賺了。
更別說,她還能在連賺兩次的情況下,再賺一波,換她愛的人好好活下去。
穩賺不賠的買賣,她沒有理由不做。
謝致追問道:「那她還能跟常人一樣活著嗎?」
白臉石龍神像覺得謝致簡直太蠢,「有意識,有感官,能呼吸,但只能躺著,沒有行動能力。你們人類好像把這個叫植物人?不過她好上一點,不需要藉助醫療器具。」
楊宣瞬間慌了,死死抓住陳綻的手,試圖說服陳綻,「你別相信它,它就是在胡說八道騙我們的,我現在身體好得很,我不可能死的,你相信我。」
陳綻問道:「我們現在是不是沒辦法離開這裡?」
楊宣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陳綻又問道:「我們是不是找不到摧毀死亡樹的方法?」
楊宣點了點頭。
陳綻再問,「你能說服它放下千年的仇恨,不把我困在這裡嗎?」
楊宣搖搖頭,紅似鮮血的眼睛里,蓄出了一層眼淚。
陳綻最後問道:「崖壁上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看著跟你差不多大?」
楊宣整個人震住,原來陳綻注意到了。
他一把將陳綻擁進懷裡,勒得陳綻幾乎喘不過氣,他拚命搖頭,聲音里已然帶上了哭腔,「阿綻,我求求你,你不要對我這麼殘忍,不要讓我看著你替我去死,你是我愛的人啊……」又斷斷續續道:「我好不容易擁有了你,我不想再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求求你了……阿綻,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答應它。」
陳綻伸手,一下一下摸著楊宣的後腦勺。
她忽然想起了她曾經看過的一部劇,劇里長公主垂淚問她夫君,說她護了所有她想護的人,唯獨捨棄了他,他可恨她?
韓水年全程沉默,反覆咀嚼白臉石龍神像說的話,等陳綻救了楊宣,他們就會被送出去了,陳綻死了,謝致肯定會離開大汖村,他就要被迫跟謝致分道揚鑣了。
他扭頭看向謝致,謝致只顧著陳綻,眼裡全然沒有他。
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要把謝致鎖在身邊,直到謝致願意帶他離開,哪怕……
他攥緊了手,哪怕將謝致囚禁在大汖村!
謝致上前一步,試著開口道:「阿綻,你……」
他想說萬事都有餘地,可能不需要踏進死路,但話說一半,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論證能說服陳綻。
陳綻說道:「謝致,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
謝致啞口無言。
正因為了解她,所以他才知道,對於她而言,人活在世上,肉體的自由跟精神的自由,缺一不可。
陳綻開口道:「楊宣,你聽我說……」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楊宣鬆開陳綻,直接打斷陳綻的話,「我寧願死,也不要你因為救我變成植物人。」
陳綻嘆了口氣,直視著楊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楊宣,你錯了,」她說得鄭重其事,「不是我救你,是你在救我,救陳家人。沒有你,陳家人會世世代代死去,沒有你,我會痛不欲生長達千年,而且,」她笑了笑,「我躺在柔軟的床上,總比嵌在那麼硬的坑壁上要好,對不對?你還能想見到我,就見到我,不需要費勁巴拉地來這裡見我。」
楊宣開口欲說話,陳綻措不及防抱住楊宣,用力吻上了楊宣的嘴,堵住楊宣所有的話,再用眼神示意謝致將楊宣砍暈。
謝致猶豫再三,以手為刀,砍在了楊宣后脖頸上。
楊宣身體瞬間癱軟下來,倒在陳綻懷裡,她小心翼翼放平楊宣,抹掉楊宣嘴上殘留的口紅印子,揚聲道:「開始吧。」
白臉石龍神像開了口,「你躺在他身邊。記住,不論流血的時候有多痛苦,都要保持清醒,這樣才能確保血是活著流向他身體里的。」
陳綻依言躺下,緊挨著楊宣,手指探索著摸到楊宣的手,順勢牽住,楊宣手冰冷,激得她渾身抖了一下。
她閉上眼睛,靜等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
驟然間,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發熱起來,彷彿有一把火在熬煮她的血液,火越來越烈,她的血液越來越沸騰,鼓起一個又一個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密密麻麻扎進她的皮肉骨頭裡,刺得她痛不欲生。
怎麼會這麼痛啊?痛到她寧願變成神像,被困在這裡千年。
她想起了陳林意,想起了爺爺奶奶,想起了母親跟黃叔,有一回她從樹上摔下來,所有人都圍著她,呼呼她的膝蓋,跟她說,痛痛飛走了,咱們寶貝不哭。
如今無人再跟她說,痛痛飛走了。
還有謝致,她小時候對他的捉弄,長大之後,他肩負起哥哥的責任,極盡包容的護著她,帶著她玩,帶著她去探險,在她有需求時,隨時站在她身邊。
陳綻感覺她要死了,活生生痛死的,甚至感覺下一秒鐘,她的前胸跟後背就會被硬生生撕開,就跟撕開一根牛肉條那麼簡單。可怕的是,血液還在繼續沸騰,宛若游龍在她身體里遊走,最後全部彙集到她的心臟,將她的心臟壓在下方,她瞬間就喘不過氣了,被迫張大嘴巴重重地深呼吸。
四周靜悄悄的,她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陳綻想到了楊宣,想到了在叢林里,楊宣被石鏈拖走,他拽著她的手,跟她說,他確定了,他喜歡她,那一刻,他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議。還想到了柳州那夜,她同楊宣從城市英雄電玩城出來,一路跟著他們,高高掛在夜空上的月亮。
可她要失去所有人了,所有人也要失去她了。
她的心臟越跳越快,呼吸跟著急促起來,疼出滿頭大汗,她生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她的身體不是她的身體了,變成了娃娃,那種被撕扯拽拉之後,破敗不堪的娃娃。
她好想放任自己的意識,讓自己徹底昏睡過去,可她記著白臉石龍鎮山大王神像的話,她不敢,她怕功虧一簣,到頭來什麼都得不到。
她睜開眼睛,她有話想交代謝致。
她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下一秒,她聽到了謝致的聲音,「阿綻,我在,你想說什麼?」
陳綻的視線已經無法聚焦了,眼前一片空無,她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在說話,「告訴楊宣……讓他去陳家,我奶奶跟黃叔……就交給他了,」她感覺她臉上的肌肉扯動了一下,「你有空的話,也多去陪陪他們……」
謝致秒答應,「你放心,我會讓你奶奶跟黃叔安享晚年的。」
那就好……
那就好……
她反覆念著這三個字,卻再也沒有力氣說出口了,她像跌進了一個深淵裡,身體在不斷地往下沉,她不知道要墜到何時,不知道要墜到何地,只知道周遭一片黑暗,只知道——
她好痛啊,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痛。
…………
楊宣睜開眼睛,瞳孔變成了尋常人的黑色,他躺在半山腰上,愣愣地看著天上的黑雲,精神恍惚,意識尚未歸位。
他在哪?
發生了什麼?
他起身坐起來,感覺到掌心裡握著什麼,低頭一看,是一隻手,順著手臂往上看,看到了鎖骨,脖子,接著是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
所有的意識瞬間湧入他的腦海里,他錯愕地抬頭看向站在旁邊的謝致,謝致沉默著點了點頭。
既免了後代一死,又讓陳家人付出了代價,白臉石龍鎮山大王神像心情好極了,開口道:「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楊宣爬起來,彎腰抱起陳綻,陳綻本來就輕,經此一遭,更輕了。
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光,光慢慢朝四周擴散,籠罩到八個人身上,楊宣臨消失時,忽然聽到一道聲音響起,聲音並非白臉石龍鎮山大王神像——
那聲音嘆息道:「其實也不能全怪陳家人,若不是比干在泥捏的身體出現問題之後,選擇找一具身體延續他的生命,你也不會因為承受不住比乾的血而死。」
楊宣慘笑一聲。
神也好,人類也罷,終究都有一顆自私的心,窺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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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完結啦,謝謝現在以及未來所有喜歡這個故事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