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滔天的民憤民怨啊!要陳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
陳綻初次見到六尊神像,是在爺爺辦的展覽會上。
被請到現場的各家媒體給足了陳家面子,用盡了好話來宣傳陳家棺材,以及六尊神像的來歷。
這次過後,陳家才逐漸有了攀上富豪榜的機會。
陳綻當年僅五歲,她從還沒被擺出去的棺材里,挑出最好看的一副,躺了進去。
她睡的迷迷糊糊之際,聽到有輪子滾地的聲音,起身一看,是陳林意推著推車從她面前經過。
推車上放著鎖著六尊神像的柜子。
陳綻雙臂橫放在棺沿上,腦袋擱在手背上,眉眼帶著笑,叫住了陳林意。
她問陳林意,既然是神像,為什麼不供奉起來,要鎖在柜子里?
她記得陳林意說他不知道。
說完還橫眉豎眼地叫她趕緊從棺材里出去,太不吉利了。
她當時只隨嘴一問,並沒有探究真相的興趣。
現如今……關於六尊神像的事,她只能問奶奶了。
陳綻起身,坐到余秀蓮身邊,余秀蓮立即伸手抱住陳綻的肩頭,將陳綻往自己懷裡帶,手還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乖孫女,奶奶是不是嚇到你了?你別怕,奶奶會保護你的。」
陳綻彎著腰,盡量將上半身往下壓,以便奶奶能完全抱著自己。
她擔心再次驚到余秀蓮,話在舌尖變了幾回,才最終問道:「奶奶,你說的神像閉上眼睛,是什麼意思?」
誰知余秀蓮卻回道:「你記錯了,我沒有說什麼神像閉上眼睛。」
語氣里一片坦然。
陳綻仰起頭,想去瞧余秀蓮的表情,卻只能勉強看到余秀蓮的嘴巴。
她離開余秀蓮的懷抱,轉頭看向余秀蓮,就見余秀蓮正盯著正前方的牆角處,整張臉在夜色下,恍若木偶,沒有任何錶情。
有那麼一瞬間,陳綻懷疑剛剛給出反應,與她對話的,可能不是余秀蓮。
陳綻輕聲問道:「那詛咒……」
話未說完,余秀蓮便全身抖了一下,像想到什麼似的,眼睛居然在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瞪大。
而後,余秀蓮開了口,聲音喑啞又充滿了神秘。
她說:「陳家的六尊神像是偷來的。」
偷?
陳綻的大腦開始迅速搜索信息。在她的記憶中,六尊神像的來歷一直只有一個說法,外界知道,陳家人也知道,雖說她不怎麼信,但是一下變成偷,也太荒謬了。
余秀蓮絮絮叨叨地繼續往下說,「我嫁給你爺爺那年,交通不像現在這麼發達,你祖太姥姥那邊的親戚只一個人趕了過來吃喜酒,但也恰好是他,因為他帶來了一個消息,事關陳家的消息……」
余秀蓮已經太久沒一次性說這麼多話了,竟有些喘不上氣。
重重的呼吸聲混合著渾濁感,傳入陳綻的耳中,她的奶奶真的老了,很老很老了。
她輕手輕腳,借著月光走到桌邊,勾起西施壺的把手倒出一杯清水。
自余秀蓮得病之後,陳家唯一愛喝茶的人便消失了。
陳綻端著茶杯遞到余秀蓮嘴邊,「奶奶,喝水。」
余秀蓮僅抿了一口,便搖搖頭,皺著眉將水杯拂開。
她再三開口說道:「北魏年間,戰爭不斷,陳家祖輩身在山西大汖村,為了賺口吃的,打起了死人主意。他們沒有白手起家的本金,就從山林里砍了樹,摸索著做成棺材,結果竟做得有模有樣,甚至靠著這門手藝發家致富了。」
陳林意堵著陳綻,想說服陳綻學做棺材那段時間,經常將陳家的發家史翻來覆去地說,說到有達官貴人上祖輩家買棺材時,那股子驕傲感,讓他身上的陳家血沒有白流。
陳綻聽得煩了,偷偷給陳林意的午餐加了幾滴芒果汁,導致陳林意過敏,喉嚨腫脹了幾天不能說話。
這一次,她握著茶杯,連一個動作都不願意打斷余秀蓮。
余秀蓮幽幽道:「有一次,陳家祖輩接到一單生意,有人暗中給了一根完整的金絲楠木,要求陳家祖輩做成一副棺材。金絲楠木在當時是皇家用品,尋常人根本見不到,陳家祖輩就起了貪念,偷了一塊留了下來。又因為是偷死人的東西,陳家祖輩不敢擅自亂用,居然雕成了一尊神像,還編了一個故事,糊弄眾人。」
陳綻脫口而出,「羽化成仙的故事?」
余秀蓮點點頭,「是。他們說有人在他們做的棺材里羽化成仙了,留了一尊神像作為答謝,還說他們是神選出來做棺材渡死人的。一千多年前,長生不老羽化成仙這八個字,對民眾來說壓根就不是故事而是事實,陳家因此名聲大噪,送名貴木材上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徹底起了貪念,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先後偷了六次棺材料,做成了六尊神像……第七次的時候,事情敗露了。」
余秀蓮猛地攥住陳綻的手,眼睛再次瞪大,死死地盯著陳綻。
「那是滔天的民憤民怨啊!他們跪神拜佛,闡述著陳家祖輩的樁樁罪過,給陳家下了無數次的詛咒,要陳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直到滅族!陳家祖輩抵不過,只能倉皇地逃出山西。」
余秀蓮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
她鬆開陳綻,以手掩面,細細碎碎的嗚咽聲拼湊出一句話,「詛咒還是追來了,陳家要怎麼辦……我的乖孫女要怎麼辦……」
恰好,黃叔與李姨帶著家庭醫生出現。
陳綻沒說話,起身將茶杯放回桌上,再一手托著余秀蓮的脖子,一手扶著余秀蓮,讓余秀蓮躺下。
她沖家庭醫生招手,示意家庭醫生給余秀蓮注射鎮定劑。
余秀蓮胡亂地扯住陳綻的衣袖,急道:「你祖太姥姥聽完之後,橫豎不准我嫁給你爺爺,」她一頭白髮散落在枕頭上,閉上眼睛,呢喃道:「可是我愛他。」
從她的豆蔻少女期,愛至白髮蒼蒼,自始至終,不曾變過。
有眼淚順著余秀蓮的眼角悄然跌落。
陳綻俯身,往余秀蓮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奶奶睡吧,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隨著鎮定劑的推入,余秀蓮慢慢鬆開了陳綻的衣袖,陷入了深度睡眠。
陳綻關門之前,床頭柜上擺著的相框里,她的爺爺奶奶依舊笑的燦爛。
她努力露出一個笑臉,朝「爺爺奶奶」揮了揮手。
房間里,六尊神像依舊擺在書桌上,陳綻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發字耳釘。
她現在只覺得六尊神像晦氣。
她打開抽屜,隨手抽出一塊紅布,扔六尊神像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然後她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了,從傍晚開始,至凌晨一點多,她連口水都沒喝上。
但當下,陳綻覺得五臟廟並不重要,她已經知道了陳家詛咒,就想立刻搞清楚,神像閉上眼睛,會帶來厄運跟死亡這句話,究竟出自哪裡。
陳綻翻到第七本書時,終於在五十八頁,找到了這句話,內容記錄的是女魃的一生。
女魃是黃帝的女兒,眼看黃帝部落在逐鹿之戰中要敗給蚩尤部落的風伯雨師時,從天界下凡,使用乾旱神力,將風雨逼退,助黃帝部落反敗為勝殺死了蚩尤,拯救了整個炎黃部落。
而女魃卻因此身受重傷,永久的留在了人間。作為父親的黃帝,本應該好好嘉獎女魃,結果卻並非如此。
無法控制自己帶有乾旱神力的女魃,所到之處皆草木不生,滴水不落,嚴重的影響了想要活下去,想要獲得糧食的百姓們。這個時候,叔均看不下去了,便向黃帝提議把女魃安置到人煙稀少的赤水之北。黃帝同意了。
說是安置實則是流放,女魃在赤水之北開始了孤單的生活。只不過她雖理解黃帝這麼安排的原因,也理解百姓們需要水喝食物才能生存,但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居住久了,難免會想念自己的族人,想回故鄉看看。
可是戰爭過後的人們開始了安居樂業的生活,漸漸遺忘了這位功臣。女魃所到之處,並沒有獲得鮮花和掌聲,而是人們的厭惡和恐懼。女魃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徹底被遺棄了,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漸漸的,有一句話忽然在世間流傳了起來——神像閉上眼睛,會帶來厄運跟死亡。
陳綻看完這有頭沒尾的全文,滿腦子就兩個字,就這?
這句話真的跟女魃有關聯?如果有,又有哪些關聯?
還是說,閉上眼睛的,其實不是神像,而是女魃?帶來厄運跟死亡的也是女魃?
陳綻直接翻到封面,看著作者下方寫著的佚名兩個字,只想將陳林意從太平間里提起來,提醒他下輩子記得擇物而選,別什麼垃圾都收。
她放下書,往椅背上一靠,身體晃了晃。
她父親跟爺爺的死,真的是詛咒嗎?來自一千多年前的詛咒?
還有……
她仰著頭,明晃晃地燈光從天花板上照下,非常刺眼,她只好偏過頭,視線落至自畫像里的自己,看著看著,腦子控制不住,又蹦出一個問題——
她也會跟她爺爺,跟陳林意一樣,突然死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