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
片刻，跟趙詩雨對坐的羋宸終於是反應了過來，臉上霎時一陰，目色陰沉。
羋系雖已是強弩之末，但是身為楚國貴胄，秦國宗親，羋系之人不以目下困窘之境而自卑，心中反倒仍有著幾分傲氣。
即便是先前頻頻惹下禍事致使羋系垂落谷底的陽泉君羋宸，心中卻依舊自信滿滿，因為他堅信，羋系會在姐姐的帶領下，歷經蟄伏，卧薪嘗膽重新步入秦國權力的殿堂！
但是如今，趙詩雨所表現出的傲慢、自恃，讓羋宸心中惡氣頓生，黑著臉怒斥道：「放肆！！我羋系……」
奈何，羋宸的強硬還沒有堅持下幾個字，就被華陽太后輕飄飄望過來的一眼給滅了下去。
「……」眼瞅到自家老姐眯著眼掃來，那眼睛縫隙當中隱隱傳來的絲絲「殺意」，就像是三九寒冬當中的一瓢涼水，潑在了羋宸的心田，澆得羋宸透心涼、心飛揚。
在華陽太后的「注視」下，羋宸剛剛抬起的頭顱，轉瞬間就又焉兒了下去，低頭不敢再發一音。
這詭異的一幕，讓對坐的趙詩雨不禁感嘆：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這難道就是來自血脈的壓制嗎？好闊怕~~！
一直秉承「沉默是金」這一理念的昌平君熊啟，此時也忍不住偏過頭看了眼羋宸，滿臉的木然。
對於趙詩雨的「無理」要求，熊啟倒是沒有太大的感受。
因為以熊啟為首的楚系勢單力薄，一直以來都是借著楚國公室血脈的由頭，依附於羋系生存，楚系本身的實力並沒有太顯眼，可以說祖上並不像羋系那麼闊，也就沒有太多的大族氣節，臣服與否也還是要看華陽太后的意見。
在震懾住羋宸的「毛躁」舉動之後，華陽太后神色鎮定，緊跟著回頭看向趙詩雨，臉上沒有絲毫的憤懣之色，心緒神態甚至看不出任何的起伏，完全不受羋宸的影響，平靜地說道：「五霸之吳王夫差，曾舉國之力侵佔越國，俘虜越王勾踐，更是逼得勾踐俯首稱臣，甘為奴僕！這是因為吳國國力較之越國更甚，越王若不臣服，將有覆國之危、亡族之禍！是謂強者稱王，弱者歸附，弱肉強食之理，自古皆然！」
「只是目下，公主欲令我羋系一族臣服於麾下，就像那吳王驅使越王一樣，那與之相對，公主是否有傾覆我等之力呢？」這番話，華陽太后說得雲淡風輕，三言兩語聽不出有分毫的火氣，就好像在闡述一個論點，誦讀一份講義一樣，輕鬆寫意，卻不驕作自傲，有的只是止水般的平靜。
聽了這話以後，趙詩雨下意識地挑了挑眉，目光微凝，頓了些許，似乎有些詫異，詫異華陽太后的反應，竟然如此冷靜。
不過詫異之後，趙詩雨也沒耽擱多久，當即就說道：「羋系雖大，但是在失去了朝堂勢力周轉之後，維繫整個一族運作的產業無非就是封地農稅以及塞外通商這兩條路！」
「而據我所知，羋系封君的數量雖然比孟氏一族眾多，但是中下層身負爵位的官吏卻要比孟氏少得多，依靠封地農稅要想養活羋系這一大家族的人，無異於痴人說夢！」
說到這裡，跟趙詩雨對坐的羋宸突然臉色一陰，吊著碧蓮沒有言語。
以往的羋系，那可是「兵強將勇」，不管是封地面積還是權力範疇都要遠遠超過孟氏一族，可是歷經軍備一案，底下的人死的死抓的抓，連帶封地也被王族收回去不少，這才落得如今的窘迫局面。
說到底，羋宸難辭其咎啊！！
「至於塞外通商……」這時，趙詩雨的聲調一揚，嘴角掛著戲謔的笑，道：「我合信商會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商會裡也有專門通商的團隊，要是打起價格戰來，別說你羋系，就算是各大士族綁在一塊兒，也別想再從塞外撈得半分好處！」
「沒了塞外通商這一收入，你羋系的生存空間將再度受挫，人都要養不活了，這樣持久下去，恐怕連大士族的名頭~~都要保不住嘍！」趙詩雨放下手中的糕點，手指併攏搓了搓粘上的糖分，美目波光流轉，掃向一旁的羋系幾人。
說到這裡，對面二人雖然都老神在在的端坐著，但是從羋宸的眼中，卻也能看得到幾分慌亂之色。
聽了趙詩雨這番略帶「威脅」的話語，華陽太后臉上絲毫不著惱，反倒微笑地點頭，側近身子靠近趙詩雨，姿態略顯親昵，大大方方地詢問：「公主所言不虛，不知等我羋系臣服之後，公主將如何對待我等？」
「自然是……啥？！」趙詩雨笑著張嘴，但是這話剛剛出口，趙某人倏然反應過來，臉上的笑容一僵，高低眉浮現，滿懷詫異地確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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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這是……同意了？？？」
講真的，這一趟來見羋系，趙詩雨根本就沒有指望能真正讓羋系臣服在自己或者是合信商會的麾下，只想讓羋系日後莫要不長眼擋道而已。
至於剛才的說辭……這就跟買賣一樣，你開服裝店，一件衣服想賣一百，那標價就得標一百五，多出的五十就是留下跟顧客講價的空間，如此一來方能穩賺不賠！
但是目下的情況，就是趙詩雨張口賣二百，結果人家羋系一口就應了下來，就跟人傻錢多一樣！
雖說趙詩雨以「塞外通商」這一渠道威脅羋系，但是趙詩雨心裡明白，這物質條件頂多是制約羋系的發展，卻根本傷不到羋系的根本。
誰知，華陽太后的口風真是敏銳，當即就談起了「臣服」的條件，這讓趙詩雨所準備的後手落了空，就像是鐵拳打在了棉花上了一樣。
見到趙詩雨臉上的驚詫，華陽太后臉上的微笑越發昂揚，有種攻守易主的感覺，笑著回道：「晏子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公主身為趙氏宗女，合信商會位居天下商會之首，令尊合信君更是至仁至聖的賢德之人！即便不提這些，公主早些護我秦國嫡公子，與我王族有恩！如今更是深受王上尊重，百官咸崇，老身自是仰慕公主之名，不論如何，羋系也不願與公主起任何的衝突！」
華陽太后這一番話，聽得在場眾人心情複雜。
羋宸偷偷瞅了眼自家老姐，又掃了下嚴眉肅目凝望華陽的嬴凰，雖然聽得是雲里霧裡，但是心裡卻努力說服自己：姐姐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
昌平君熊啟滿眼複雜地看著嬴凰，隨著觀察這少女的言行氣度，熊啟心裡也漸漸明白，嬴政那種令人心悸的城府是從哪裡來的了~~~
華陽太后在熊啟的心目中，是這天下最具宣太后之風的後宮婦人，可以說心府就連自己都遠遠不如，可眼前的這個嬴凰，三言兩語就能讓華陽退步，簡直就像是宣太后本人一般……不，此女尤有甚之！
「羋兒，怎麼可能與此女相提並論……」熊啟滿心頹廢，這樣的嬴凰，讓熊啟對羋系的主張頭一次產生了質疑。
與此同時，在深深看了看滿臉笑容的華陽太后之後，趙詩雨長舒了一口氣，目色鄭重，頷首讚歎了華陽一聲：「太后，真乃女中俊傑！」
這一聲誇讚，心誠懇切，是趙詩雨發自內心的感慨。
方才華陽太后那一番說辭，明面上是褒揚趙詩雨位高尊崇，對秦國厚恩厚德~~
實際上，華陽太后已經隱晦地把話挑明了，華陽知曉趙詩雨身後的合信商會實力雄厚，也知道趙詩雨有嬴政的支持，在秦國本身就處於不敗之地，自己的羋系根本就不是趙詩雨的對手，所以才會直言：「不論如何，羋系不會與公主起任何的衝突！」
在如今秦國朝野大風向還未徹底轉變，宗室與相權一脈並未公然支持趙詩雨的前提下，華陽太后就堂而皇之地表明了態度，這份乾脆這種氣魄，讓趙詩雨不由側目，對羋系……或者說，對這個華陽太后，刮目相看。
「不愧是羋系啊！」趙詩雨臉上無所動容，但是心中卻不禁感慨，能夠以一族之力壓得嬴氏宗族抬不起頭，雄踞秦國朝堂十數載，這羋系之首的華陽太后，不是簡單的人物啊！
此時，面對趙詩雨的讚歎，華陽太后溫婉一笑，頗有華貴之美：「得公主褒獎，幸甚~幸甚！」
「呵呵~~」趙詩雨假兮兮地笑了笑，隨即睫毛微抬，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太後方才所言的『臣服』，不知是否有附屬的條件？？」
此言一出，正捻起茶碗準備品上一品的華陽太后，臉上的笑顏微微一頓，緊跟著就越發明媚，就像是盛開的花兒一樣，華陽順勢放下了茶碗，面向趙詩雨，眯著眼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住公主啊~~」
「嘿嘿~~」趙詩雨面上禮貌地假笑，心裡卻不由地腹誹：我就說，這天上怎麼可能會掉餡餅下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這麼一想，這座次的安排，還有華陽太后今日的態度，恐怕都是早就商議好的！難怪趙詩雨說出讓羋系臣服的話，這華陽太后一點兒都不生氣，反倒還震懾下羋宸，在這兒講起了吳越相爭的道理！
「看來這接下來的條件，就是羋系的最終目的啊！！」趙詩雨這小心思紛亂的同時，又忍不住地好奇，能讓華陽太后這麼費心做局不惜賭上羋系後路的條件，究竟是什麼呢？
見趙詩雨並未表現出厭煩之色，華陽太后心裡一穩，當即正色訴說道：「公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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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方才說起了吳越，那老身便斗膽明言。」
「昔年越國不敵吳國，越王勾踐臣服吳王夫差之後，即便面對落魄的越王，吳王仍抱有仁念，允以承諾，不傷越國臣民，不侵越國之土，不毀越國宗廟！既然如今公主要我羋系臣服，那此時此刻，公主可願施捨我羋系幾分仁慈呢？！」華陽太后笑著說道，雖說臉上笑容滿面，但是那雙尖細的眼縫，卻更顯幾分狡詐姦猾。
「太後有話直說，嬴凰洗耳恭聽！」趙詩雨無所謂地擺擺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心裡卻愈發地好奇，好奇羋系會提出怎樣的條件！
得到趙詩雨的答覆，華陽太后情不自禁地抿了抿薄唇，深吸了一口氣，放緩聲氣，輕聲道：「自吳王闔閭伐楚，申包胥大夫入秦乞師，得秦兵援助之後，秦楚聯姻之情從未斷絕，至今已有二十二世，秦楚之間源遠流長，這是秦國歷代國君的順應，也是秦楚袍澤同親的象徵！」
「而今今上繼位，雖年歲尚為及冠，但已是君王之尊，為續秦楚聯姻之情，於當今六國合縱前提下，爭取楚國之盟，老身認為，這靜泉宮中，當有一位楚系女子，為我王延續子嗣，王族後宮當中，當有羋系之女，公主以為如何？！」
說完，華陽太后目光微閃，凝眸看向趙詩雨，認真觀察著趙詩雨臉上神情的變化。
此言一出，左手位的羋宸和熊啟，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等候對坐那位少女的答覆。
「哦~！」趙詩雨眼睛一眯，心裡頓時明白了過來，深茶色眸光微轉，掃向華陽太后，臉上高深莫測，看不出喜怒，輕幽著聲問了句：「太后的意思，是想讓那個名為孟羋的女官，當上大秦國的王后？！」
「……」聞聲，華陽神色頓時一緊，儘管眼睜睜盯著對方的臉色，但是迎著趙詩雨的視線，華陽太后心裡卻沒有底，弄不清楚趙詩雨對此究竟是何心思。
說實話，若是可以，華陽等羋系之人自然是想讓孟羋成為嬴政的王后！但是趙詩雨的存在，卻讓華陽太後有點兒不知所措。
可若是趙詩雨有心於嬴政，那這秦王王后之位，可就難說得很了……就以當下而論，嬴政的心裡滿是此女，羋系想要扶持一位王后，之後的路無疑是千難萬險。
不過，就算是退一步，華陽太后也能接受，但是就怕……就怕這嬴凰有獨佔之心……
為此，華陽太后心裡定計，暗中咬了咬牙，回話的聲調異常小心，語氣軟綿，甚至還有幾分恭謹：「老身只願秦楚之聯姻能為秦國當下助力，為此，哪怕孟羋僅為偏室夫人，不為王后，亦可！」
「姐……」羋宸臉上一驚，嘴角嚅動，忍不住輕喚出了聲。
只不過，羋宸剛剛出聲，就被旁邊的熊啟在桌下手錘了一下，以示提醒。
當下，是羋系在「祈求」，而不是在向嬴凰提條件！這一點，熊啟看得分明。
「呵呵~~」驀然間，從對面的坐席上，傳來一聲幽幽的輕笑聲，充滿了詭異，聽得熊啟羋宸呼吸一窒，連忙舉目望去。
只見對面，趙詩雨一手捂著下半張臉，兩眼像是狐媚一樣眯起，似妖似幻，在手指遮不住的地方，那上揚的嘴角，劃出一道妖異的弧度，正從中傳出幽幽的莫名笑聲。
看到這一幕，華陽太后心裡一沉，被趙詩雨這番回應震懾住了心神，隱隱升起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在短暫的停息之後，趙詩雨放下了遮掩的小手，現出了那一張狐笑的小臉，面對羋系三人略帶驚惶的目光，輕聲說道：「我不同意！」
「嗡~~」華陽太后只覺得腦子裡一陣嗡鳴，兩眼微微發黑，滿心憔悴地想著：這嬴凰，果真有獨佔嬴政之心！
自古以來，女子為男子附庸，這是宗法社會的理念。但是數千年以來，總有那麼幾位女子，以韜晦武略，凌駕於宗法之上，盛名流傳。
很顯然，在華陽太后的眼中，趙詩雨就是那樣的人。心高氣傲，自恃才高，不願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只是，這樣的「結局」，對華陽太后而言，對羋系而言，未免太過於……
「區區夫人怎麼能行呢？要當就得讓孟羋當王后啊！！要不怎麼對得起你們羋系的一片赤誠之心呢？？」又是驀然之間，趙詩雨小嘴一張，小臉一板，神色認真地說道。
場面，瞬時一靜。
華陽太后、羋宸、熊啟三人，此刻不約而同地張開了嘴，兩眼直愣，直勾勾地看著嬴凰，臉上的驚容過甚，甚至有點兒驚悚，半晌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