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十八年後,驪山獵場。
秋日晴空,萬里無雲,山林外的草場上駐紮了一隊人馬,許多潔白帳篷,遠遠看去像灑在草地上的一個個白色蘑菇。營中旌旗招展,獵獵生輝,一派威武莊嚴景象。
此時中央王帳前數十騎精壯兒郎裝點齊備,正摩拳擦掌只等皇上一聲令下,便可射獵。其中一個錦衣少年面如美玉,氣宇軒昂,胯下一匹雪白駿馬更顯英姿颯爽。
王帳前的黃龍傘下端坐一個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顯得背似乎有點佝僂,面色微黃,狹長的眸子眯了眯,臉上亦是愉悅神色,沖對面的少年招招手:「承兒,過來。」
俊美少年翻身下馬,快步走過來叩首一拜:「承兒拜見父皇。」
「這件軟甲是父皇貼身用的,今天就賜給你。好好表現讓父皇看看你今年又跟著師傅學了些什麼本事?」季常站起來將手中一件軟甲親自給他穿好,讚許的拍拍他的肩膀。
「謝父皇賞賜,孩兒定當儘力而為,不負父皇期望。」少年信誓旦旦回答。這少年正是季承,朝氣蓬勃的臉上滿滿的自信和躍躍欲試。他最盼望的就是這每年一度的秋獮,在皇宮裡他要恪守太子的本分,要裝的持重嚴肅,才能壓得住那些個挑剔的大臣的各種挑釁和為難。而在這裡他可以毫不掩飾盡情撒歡,最是自由自在。
旁邊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美貌女子慈和一笑道:「承兒,別聽你父皇的。身為一國儲君,用不著非得武功蓋世,只要頭腦清晰明辯是非,不要被那些個奸佞臣子糊弄了才是正經。」說著也走過來細心的幫他系好軟甲的帶子,溫言說道:「玩玩就好,莫要逞強,萬事需要注意安全,千萬別傷著了自己。」
「母妃放心,哪裡是兒臣逞強,他們都讓著兒臣,兒臣豈有不知。只是兒臣覺得今年功夫長進不少,定要試上一試。」季承舒朗一笑。孟貴妃點點頭囑咐季承身後的一個身材健壯的漢子:「長山,保護好你家主子!出了問題唯你是問。」
「奴才自當竭盡全力守護殿下,娘娘請放心!」長山一抱拳回答。
「好了,去吧!」皇上一聲令下,一眾人等歡呼著拍馬奔向山林。
皇上和貴妃,還有幾個隨行官員,看了半天風景回了大帳喝茶聊天。
孟貴妃輕嘆一聲道:「承兒這般聰明懂事,哀家是該滿足的。只是這婚事也該定了,承兒中意秦太尉家的那個庶女,定要立為太子妃。朝里大臣意見不少,臣妾聽聞昨天禮部尚書專門去找承兒勸說他,說此女出身卑微,若只封個側妃還好,太子妃的尊位實在難以匹配。若執意如此便是有違禮制,更是對先皇的不孝。聖上可知承兒如何回答?」
「朕卻不知!你倒說來聽聽!」季常微微一笑,他定然知道承兒這種事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只好奇他是如何將難纏的禮部尚書打發的。
「承兒也沒氣也沒惱,只是笑著說,尚書大人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本太子可不敢當。不過聽說尚書大人的故居韋州今年遭了旱災,莊稼減收五成。尚書大人不擔心族中父老親友生活艱難,倒有閑工夫管我的婚事。不如改天本太子奏明父皇,讓尚書大人回鄉去,父老面前儘儘孝心。那禮部尚書是紅著臉退去的。」
季常滿意微笑說道:「朝臣們迂腐,只管講禮儀法度,哪管理會別人的心情。秦太尉四個兒子,只一個女兒,雖是庶出卻十分疼愛,教養的很是不錯。承兒喜歡就隨他吧,假如封為側妃,一個側妃的盛寵蓋過正妃便會生事。到頭來難過的還不是承兒。」
「皇上說的是,等這次秋獮結束,臣妾就給張羅起來。」孟貴妃賢惠應道。
「如此甚好。」
兩人在這裡說著閑話,聽大帳外一陣喧嘩,皇上急問:「外面出了什麼事?」,
傳事官剛要出去查問,急慌慌闖進一個侍衛,倒頭一拜道:「太子遇刺!」
「什麼?」季常駭然變色,繼而冷靜下來立刻吩咐備馬一邊取了自己的長劍就往外走。利落的翻身上馬:「帶我去。」
孟貴妃早就嚇得魂飛天外,這時也反應過來見皇上只帶了幾個貼身侍衛,急急吩咐:「快快,去叫黃先生。」
季常快馬急奔,剛進入山林就聽見隱約的打鬥聲,循聲找過去。便看見承兒被幾個黑衣人逼得甚是狼狽,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季承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倒下去,眼見情況危急,季常顧不得多想急忙提氣幾個起落來到季承身邊把他護住:「承兒莫怕!」
「父皇,小心!」季承小臉緊繃神情倒還鎮定,指揮手下全力抵擋。這會兒看見季常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
「來得好,等的就是你!」其中一個黑衣人看見季常眼睛驀然閃亮。撇開長山,提劍直奔季常而來。季常這些年身為帝王日夜操勞國事,身體本就大不如前,在者修習武功的時間也比不得這些專業刺客。幾招過後已顯弱勢,接連遇險。季承眼見父皇遇險急忙挺身來救。黑衣刺客對季承好像並不感興趣,依舊招招緊逼季常。
黑衣刺客一招被繼承攔下,竟然惱怒的罵道:「臭小子,閃開!」
季承感覺這些人行事很怪異,一開始突襲自己的時候到沒覺得多麼厲害,父皇一來這些人的功夫立刻大漲,如今看來倒好像是故意的對自己圍而不殺,為的就是誘父皇前來。難道他們與父皇有深仇大恨,只為報仇而來。
「想殺我父皇,先過我這一關。」季承甚是聰明,眼見面前黑衣人無意殺自己,屢屢讓自己擋在季常身前,為父皇解圍。黑衣人登時被激怒了,招式一變,連攻數招。逼得季承手忙腳亂:「哼!混小子,回頭再跟你算賬!」
黑衣人逼退季承,回身長劍一轉又向季常而來。但眼角餘光忽然發現旁邊暴起一個灰影,手中利刃迅速刺向季承後背。眼見季承無法躲避,手中長劍也忘了進攻,驚呼一聲:「不可!」
「承兒!」電光石火之間一個人影撲向季承,把季承護在身下,卟卟兩聲利刃入肉的生音。灰影倒下,季常跌在承兒的懷裡。
「父皇!」季承帶著哭腔喊聲讓大家都怔住了。季常的胸前插著一把刀,承兒手足無措淚流滿面。
「皇上!」黃玉已經指揮護衛營的人將刺客團團圍住,見皇上受傷慌忙過來救治。
「師傅,快來看看我父皇。」承兒看見黃玉就像看到了救星,滿懷希望的把父皇交給黃玉。
黃玉看完傷口臉色冷肅的嚇人,幾顆藥丸喂下去護住心脈。師傅一言不發臉色駭人,感覺到事態的嚴重,季常聲音也顫抖起來。「師傅,我父皇怎麼樣?」
「承兒別哭,為父,為父沒事。」季常面色蒼白,緩緩動了動身子。黃玉了解的將他身子扶起來些,季常轉頭看著其中一個黑衣人道:「你是易辛。」
剛才一劍刺傷灰影人的不是皇家護衛,而是這個身材健碩的黑衣人,那人伸手將蒙面的黑紗扯下來道:「是。」
旁邊的長山卻傻了眼,撲通一聲跪下了:「師傅!」
易辛哼了一聲沒有答話。長山目光轉向剛才攻擊皇上的刺客。那人也伸手扯下面紗露出一張清雅俊美的面容,那樣貌倒有三分跟季承相似。他冷笑道:「看什麼看,這些年跟著小爺外甥享盡榮華富貴,這功夫可沒怎麼長進啊!」
「是,少爺。」長山叫道。剛才交手的時候就覺得這人身手十分眼熟,但身法招式更加的輕靈犀利。雖然心中有些懷疑,但長山憨厚耿直的性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來行刺自己的親外甥。所以並不曾想到任煥的身上。
季常聽說過灼兒有個弟弟,但不認識任煥,今天見他樣貌便知道他的身份了。心裡頓時明白這些人根本就是沖他來的,他看了看另一個灰衣人說:「皇兄,這麼多年了你竟還沒死心。」
不管易辛還是任煥,他們都不會對承兒下殺手,只有一個人會,因為他不知道承兒的真實身份。季常猜得不錯。這人正是季離。
灰衣人嘿嘿笑了笑伸手扯下面紗,看他憔悴滄桑模樣這些年似是吃了不少苦。季離來此也是孤注一擲,眼見季常身受重傷,恐難痊癒,心情還是不錯的。走過來陰陽怪氣的說道:「二弟,你狼子野心,謀奪了本太子的至尊之位今天總算是得了報應。」
季常冷笑:「報應?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指責朕,這一切的悲劇還不是從你騙婚開始的。」
季離訕訕強辯道:「那你呢?殺我妻兒,奪我皇位。難道不該天誅地滅?」
「當初你只念著自己,拋下妻兒獨自逃生,可曾管過她們死活,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義凜然。你敢說,當初得勢的是你,你會放過朕和灼兒?還不是一樣做出殺夫奪妻的事。好歹朕還容下了你的妻兒。」季常凜然說道。
季離訥訥不能言,心知季常句句屬實,當初如果自己得勢,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殺了季常,第二件事就是佔有碧桃公主。季離這樣想著並沒有注意他最後的那句話,許久方反應過來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麼?我的妻兒還在人世?是真的嗎?」
「朕對弱婦幼子還下不去手,如今雖然貶為平民,朕還不差她們兩張口。」季常雖然將季離妻兒攆出太子府,卻給了他們一所小院落,供給吃穿用度,但不許與外人聯絡,等於是軟禁了。季常慶幸當初一念之仁沒將她們母子處死,今天才能理直氣壯的痛斥這個兄長。
「真的嗎?可是不是說她們都被誅殺了嗎?」季離想不到孤獨的漂泊半生,居然還有妻兒。又驚又喜又不可置信。
「朕如果不昭告天下,誅殺了太子全家,難道還等日後一群糊塗東西借了幼子之名與我為敵嗎?」季常不屑的冷哼,
季離垂下頭淚如雨下,其實他知道這一次成功的機會非常渺茫,他不過是來給季常添堵的,自己孤獨漂泊他憑什麼父慈子孝。可是竟然不是那樣的,自己的妻子兒子還活在人世,此時的心情當真百感交集。
「你若老老實實臣服於朕,朕不在乎養著她們母子。可你竟敢回來興風作浪,現在朕讓你選,是你死還是他們死!」季常雖然傷重面色蒼白,但是依舊虎目含威,氣勢凜然。說話之間牽動傷口,他不自覺的溢出一聲輕哼。承兒抱著他緊張的喊:「父皇,父皇!」
季離聞言倒吸一口冷氣,繼而明白,這次怕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如果開始跟他好言相求,或許可以求得全家團圓過著終身監禁的日子。他本多疑,眼下激怒了他,他怎肯再放自己生路,去賭未知的將來會不會有人利用自己禍亂朝綱。冷汗滴滴落下,可是轉念季離已經釋然,妻兒平安自己這一生還求什麼?當初自己捨棄他們逃離,縱使她們不計前仇原諒自己,還有什麼面目與他們朝夕相對。
他緩緩跪下去:「好,我死——我死!」
「放心,雖然你不能入皇陵,朕還是會好好安葬你的。」
「多謝!」季離點點頭提劍往頸下一抹,血頃刻如泉湧出,消瘦的身軀撲倒在鮮紅的血泊中。